第4章 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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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錦從庫房裏細致的挑挑揀揀,翻看著那些布置房間的器具、書畫,太奢華的不要,太素淨不要,太俗豔的不要,定要挑選出那些活潑可愛又童趣的來。倒是比養自己那個兒子還要費心些。
指揮著丫鬟婆子浩浩蕩蕩的搬著家具擺設,甚至還有九連環、風箏、魯班鎖……都搬到了豐宜院的廂房裏頭。
“把風鈴掛在窗口上,風一吹就能聽到脆脆的風鈴聲,還有風箏,過幾天正好是踏青放風箏的好時節。”一邊看一邊吩咐著,程錦就看到床邊擺著的一對子母布老虎,用大紅錦緞包邊,活靈活現的繡著眼睛,利齒。稍大的布老虎威風凜凜的長大大嘴,小的那個布老虎憨態可掬的依偎著大老虎。
以前的時候,珠珠可是最喜歡布老虎,她還親手縫過一個虎頭帽給珠珠戴著,越發顯得珠珠眉清目秀圓潤可愛,街坊領居可都誇的不停口。
將布老虎捏在手裏把玩著,程錦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喜悅,笑吟吟的轉頭問陪在自己身邊的溫嬤嬤:“這布老虎可繡的不錯,珠珠見了肯定喜歡,嬤嬤你說是不是。”
溫嬤嬤欲言又止的望著程錦那期待的樣子,成雙的母子虎可不就如同夫人的一腔母愛,隻是仔細算算,那許姑娘年紀再過一年便到及笄之年,都已經算是大姑娘了,哪裏還會喜歡這些孩子的玩具呢。
有些不忍心打斷程錦的滿腔熱情,溫嬤嬤委婉的說道:“老奴並沒有見過小姐,聽夫人說起來卻是性子活潑的,日後倒是可以與箜哥兒解九連環。”
程錦聽出了這話外之音,頓時沉默下來,將手中的子母虎放在枕頭旁邊。站在窗邊望著一叢嫩綠綠的梔子花,臉上爬上了一點點的愁緒,仔細的算一算,她已經五年多快六年沒有見到女兒了。
當年離開的時候,女兒還小小的一點,個頭不及她的腰。那雙大眼睛黑亮亮,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聽話的時候乖巧又貼心,調皮起來恨不得叫她用柳條枝狠狠的抽她手心。她不知道現在女兒長成什麽樣子了,每年寫信回家,母親隻撿好聽的喜事來說,總說珠珠很乖,很聽話,從來不任性,特別溫順可人。
擰緊了手中的帕子,她在的時候,珠珠上樹捉知了,下河摸小魚,什麽調皮的事兒沒有做過。現在卻是溫順聽話,到底是受了委屈才讓自己變得溫順聽話。
她當初是怎麽舍得就真的沒有帶女兒來京城呢?女兒會不會怨她?程錦有些不太確定。
“大小姐,豐宜院那邊這兩天可熱鬧了,那些丫鬟婆子進進出出的,夫人怕是想要把庫房給搬空了吧。”丫鬟白鶴小心的端著一碗羊乳酪進來,朝著正提筆在宣紙上繪畫的妙齡少女說道,邊說邊朝窗外努了努嘴。夫人這般大動靜,可是瞞不住各院子裏的人,也太張揚了。
秦晚柔聞言,握筆的手一頓,一滴墨汁從筆尖滴落在紙上,一副上好的牡丹圖便染上了一團墨漬,顯然已經毀了。動作慵懶的擱下毛筆,秦府大小姐秦晚柔吩咐道:“可惜了這半日功夫才畫的牡丹,燒了吧。繼夫人做事自有主張,你可約束好院子裏的丫鬟,若再議論,讓管家重新教一教你們規矩。”
她院子裏的丫鬟,說主母的閑話,這像什麽樣子,繼母與繼女之間本就關係微妙,旁的人隻會說她管教不嚴。
從容不迫的姿態不見半點意外,語氣雖然不重,卻叫白鶴心裏一跳,低聲求饒:“小姐,奴婢知道錯了,下次不敢再多嘴。”
“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我離不開你,你一言一行都別丟了我的臉麵。”秦晚柔溫溫和和,說的話語卻是毫不留情,叫白鶴差點急哭了眼。
另一個丫鬟鴛鴦見狀,忙接過那一小盅,掀開蓋子,卻是一碗羊乳酥酪。用羊乳加水半杯白麵一匙,過濾之後慢火熬煮出來,凝成雪白的乳酪,上麵點綴的一顆櫻桃脯,紅白分明,霎是漂亮。
“小姐嚐一嚐,這是特地用羊乳做的酥酪,最容易克化不過,這櫻桃脯還是去年存著的,再過一個月莊子上的新鮮櫻桃也該熟了。”鴛鴦臉上帶著笑上前伺候著秦晚柔,岔開了話題,氣氛霎時間又緩和起來。
看了眼白鶴微紅的眼眶,秦晚柔吐出一口氣,方才是她亂了分寸。果然她還不夠心智堅定,隻不過聽說那秦晚榆要來京城,就這般心思不寧。
不,現在還不能叫她秦晚榆,還應該叫她許明珠才是。就是不知道這一世,她還能不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了。
“替我換一身衣服,我去看一下籍哥兒。”秦晚柔想起性子略有些驕縱任性的弟弟便有些頭痛,那許明珠是慣會做戲的,為人善忍又和氣大方,從弟弟這裏吃的虧都從父親那裏補回來了。
倒是越發叫弟弟名聲不好,你一個堂堂的嫡子,名門之後,天天與一個繼姐作對,平白有失身份。
這一次,那許明珠可別想踩著弟弟上位賺名聲博可憐了。
明珠對京城裏的波濤暗湧完全不知道,接下來的行程裏,那林姨娘便不再來打擾她。明珠自己找事兒打發時間,幸好她沒有暈船,等船靠岸的時候,明珠的成果大約就是繡好兩方手帕,看完了三本遊記,繡了一個荷包。她以為上了岸就已經到京城,卻被杜媽媽告之,距離京城還須得坐兩天馬車。
明珠第一次知道坐馬車這麽的顛簸,馬車的木頭車輪滾在石子路上簡直就是一場災難,縱使車裏墊了厚厚的軟墊,顛久了,明珠覺得渾身都好似要散架一樣,身上沒有一個地方是不疼的,難受的叫她差點想要暈過去。
等到了驛站休息,明珠幾乎是半靠著丹桂下的馬車,秦詠臻與驛站的人驗對符契之後,又接過了管家遞過去的一個荷包,更加熱情起來。在安頓好之後,還送來了沐浴用的香湯,準備了頗為豐富的菜肴。
用完膳準備去廂房休息的明珠聽到了門口傳來喧鬧的聲音,夾雜著低聲的懇求,以及驛站的人為難拒絕聲。
“這是怎麽了?”有些好奇的偏過頭,卻是看到兩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和尚,隻勉強能從麵容上分辨出一個年長些,一個年輕些。
年長的和尚大約是生了病,看起來沒有什麽力氣的樣子,半閉著雙眼,粗重的喘息聲斷斷續續,全靠年輕些的和尚攙扶著,才沒有倒在地上。
驛卒看到明珠關注的樣子,忙上前來告罪:“驚擾姑娘,這兩人是修行的苦行僧,風餐露宿的,卻好似染上了疾病。想來驛站求大夫,小人哪敢做主,若是將病氣過給了大人,小人可擔不起責任。”那驛站的人倒也有心幫忙,瞧見明珠,覺得這樣的嬌小姐心軟的很,說不定就同意了那苦行僧住進驛站呢。
明珠確實動了一點惻隱之心,隻是驛站都是官府傳遞官文,官員途中食宿的重要之地,若是這兩人心懷不軌或者是傳染的重疾,她同樣擔不起責任。
略一思索,才輕聲問:“若是沒有符契,普通人可以到驛站休息嗎?”
驛卒一愣,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是官驛,又不是私驛,普通人自然是不能住宿的。唉,那老和尚看起來隻能聽天由命了。
“不若這般,你幫忙找個能住人的地方,請個大夫來看一看,餘下的便算是你的辛苦費。”明珠從袖子裏掏出了船上繡的那個荷包,裏麵有些碎銀子,看病卻是綽綽有餘。
權當自己日行一善罷。
那驛卒頓時眉開眼笑,接住了荷包往懷裏一塞,這荷包繡的精巧,也值不少銅板呢。忙幫忙扶著那老和尚:“小師傅你可是挺幸運的,遇到心善的小姐。”
年輕的和尚聽到這句話目光炯炯的看了一眼明珠,低聲朝著明珠念了一聲佛號,似乎覺得這麽盯著一個姑娘家看有違佛法,忙攙扶著老和尚跟隨驛卒走了出去。
明珠完全沒將這麽一點兒事兒放在心上,隻是覺得那和尚眼睛生的好,澄澈清亮,不沾染一點兒世俗塵埃。
“這位大師病情還好,隻是染上風寒又吃錯了東西引起腹瀉,卻是需要好好休養,病人身體虛弱,這苦行化緣得停一停。”大夫把脈之後便開了張方子,也不嫌棄這兩和尚身上難聞,頗為好心的勸了一句,才背著藥箱離開。
年輕和尚熬好了草藥,喂給睡在床上的師父,那驛卒好心,隻拿了一角銀子,剩下的連荷包一並給了他。從懷裏掏出荷包,數了數,應該夠他們到京城的鎮國寺,那兒離的最近。
剩下一天的路程讓明珠覺得好像馬車顛著顛著也就習慣了,直到進了城,上了石板路,馬車的行駛平穩起來,她才覺得略略好一些,依然沒精打采的。透過車簾隱隱約約看到外麵的行人多了起來,十分的喧鬧。臘梅好奇掀開了一點簾子,果然街市繁華,人煙鼎盛。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卻是秦府到了。明珠在臘梅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抬頭便看見門口有兩個石獅子,門前守著四個家丁,青色的衣服很顯得精神。
那家丁見到馬車上下來的人,忙推開了門,把馬車拉進去,機靈了已經拔腿跑去稟報老爺回府的消息。四個小廝抬著軟轎來,杜媽媽見狀,忙示意臘梅攙扶著明珠坐上了軟轎。
秦詠臻的回府叫整個府邸都驚動了,下人臉上都帶著顯而易見的喜氣,轎子停下之後,一個婆子掀開了轎簾,卻是一個垂花拱門。
跨過拱門,繞過一道屏風,豁然開朗,便是一座奇石堆砌,小橋流水環繞的花園,處處鳥語花香,雕梁畫棟,真真是富貴雅致。
正房大院裏,四五個丫鬟守在門口,見到秦詠臻忙掀開簾子:“夫人,老爺回來了。”
邊通報邊用打量的目光看著許明珠,心中稀奇這個還未及笄的小丫頭是誰?肯定不是老爺的小妾,畢竟這姑娘梳著雙丫髻呢。
跟隨著秦詠臻跨進了門,明珠便看到一個氣質清雅舉止溫婉的中年美婦迎上前來,滿是溫柔:“盼了好多天,才把老爺盼回來。車馬勞累,我早早命人備下了香湯,老爺梳洗一番去去乏,可好?”
明珠有些不太敢相認,她記憶中的娘親雖然是杏眼修眉,秀美可人,卻總有些沉默寡語。
眼前的這個美夫人,更像是枯木逢春,眉眼間不在有憂愁煩惱,透著生活的滋潤。
說完目光落在了明珠身上,程錦頓時眼眶一紅,滿腔的母愛噴薄而出,不顧在場的人,伸手就將她摟進懷裏,眼淚就落了下來:“娘的心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