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中秋節, 月亮已經緩緩的升到了半空中，漫天的繁星好似閃爍的水晶嵌在夜空中，如紗的月華灑落人間，一絲絲的夜來香味幽幽的彌漫開來。

    因中秋節要賞月，秦晚柔便將晚膳擺在了花園裏, 秦家人口簡單，在京城又沒有秦家的親戚, 都是自家人, 便沒有分開, 隻滿滿的擺了一桌，也是應承了中秋團圓之意。

    吃飯的是一張大圓桌, 所有人自然而然的按照輩分大小, 男丁坐一邊，女眷坐一邊。

    最上首坐著的是秦家二老，穿著簇新的衣服，秦老太太的牙口很好, 正剝著薄皮核桃, 桌子上地下撒了一地的核桃殼，見到晚榆和箜哥兒就笑眯眯的朝他們招手。

    “祖母。”箜哥兒邁著小短腿跑過去，被秦老太太抱了起來，坐在膝蓋上, 拿出剝好的核桃仁喂他。一邊喂一邊對晚榆說：“珠珠兒吃核桃, 這核桃又酥又香。鬆子仁也香甜, 可惜我老了, 嗑不動了。”

    程錦和晚榆也坐了下來，拿起一個小銅鉗夾鬆子，鬆子殼四分五裂，露出了白白的鬆仁，細細的吹去了碎屑，將鬆仁放進小碟子裏，沒一會兒就攢了一小把鬆仁，推給秦老太太：“祖母你身體硬朗著呢，我聽箜哥兒說菜園子結了老大一個南瓜。”

    “那南瓜養著老了，等剖開了炒南瓜子給你們吃。”秦老太太聽的笑眯眯的，臉上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將那碟子鬆仁又朝秦老太爺那兒推了推，秦老太爺深吸了一口旱煙，將煙灰在桌子上磕了磕，抓了幾顆鬆子仁放進嘴裏慢慢的磨。

    秦晚柔和秦籍也相攜而來，秦晚柔穿著一身粉藍花草紋樣緞小襖，白色拖地煙籠梅花百水裙，頭上簪著那枚四皇子送來的連理枝紅珊瑚金簪，款款行來，扶風弱柳般娉婷嫋娜。

    她倒是不心虛，目光淡淡的掃過那金簪，晚榆隨即移開了目光，剝了一枚桂圓肉放進嘴裏，品嚐著桂圓的甘甜。

    秦晚柔臉上的笑容在對上晚榆的目光的時候僵了一僵，見她絲毫不在意的收回目光，悠閑的剝著桂圓，仿佛剛才隻是一個在自然不過打量。

    有些稍顯刻意的抬手扶了扶頭上的金簪，卻不能引起晚榆的注意，秦晚柔抿了抿唇，走到程錦旁邊坐下。晚榆看她的時候她覺得氣短，晚榆不看她了，她又覺得心中很不平。

    她覺得晚榆見到這些應該麵露羨慕才對，這樣才能滿足她搶走這件禮物的虛榮，才讓她覺得自己的所做作為是值得的。

    晚榆這樣不在意的樣子，反而叫她心裏憋屈起來。她怎麽可以不在乎，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或許是因為秦晚榆不知道是四皇子送的。

    秦籍坐在了對麵，挺直的腰板猶如青鬆，他一貫都是帶著笑的，隻是好久沒有碰麵，乍一看，臉龐的輪廓又硬朗了幾分。臉上沒有了那種故作風流倜儻，顯出了幾分成熟從容來。

    最後一個到的是秦詠臻，姍姍來遲的他向秦家二老告了個罪，便撩起衣擺坐在了秦老爺子的下首。人都到齊了，丫鬟們忙把席麵抬了上來。

    秦晚柔這桌子中秋菜肴挑選的很費心思，蟹肉蝦、鮮鮑魚、滑溜鴨脯、蟹黃包子，桂花酒……滿滿的擺了一桌子。

    秦家二老帶領著所有人站起來，端著酒杯朝當空的明月祭拜作揖，將杯中的美酒倒在地上，拜月之後，才算開席。

    “繼夫人懷著身孕，原是不該準備螃蟹的，隻是祖父祖母喜歡拆著螃蟹吃，又是中秋蟹肥。伺候的丫鬟仔細些，繼夫人可多用些肥鴨燉燕窩，很滋補。”秦晚柔坐下之後，看了一眼秦詠臻，臉上帶著微笑，狀似關懷的叮囑。

    程錦笑了笑，讚許一般的感歎道：“晚柔越發的體貼人了，也不知道日後便宜了誰。”

    不軟不硬頂得秦晚柔麵容僵硬了片刻，晚榆替程錦倒了一杯桂花酒，這酒帶著桂花的香甜味道，吃起來不醉人，程錦可以嚐一點兒。

    晚榆夾了一筷子醬燒鰣魚，才發現這魚竟是沒有魚刺，完整的魚皮下並不是魚肉，而是魚肉剁碎之後做成的魚釀。帶著鮮魚的清甜，極其爽口。

    筷子又伸向了一旁的龍井蝦仁，雪白帶著點粉色的蝦仁團成小圓圈，沾著龍井茶的清新味道，叫晚榆吃的心情極好。

    秦籍的目光掃向晚榆，注意到她握著筷子的右手手背上帶著了紅色的印記，頗為礙眼，他猜測應該是燙傷的。曾經有一個丫鬟被開水燙到便是這個樣子的顏色。

    似乎很好吃，晚榆下一筷子又夾向黃芪煨羊肉，隻覺得太陽穴的經脈跳了跳，她怎麽就不知道忌嘴呢？燙著了手還盡吃蝦蟹羊肉這些發物，是想手好不了還是想留疤。

    “你少吃些海鮮羊肉。”沒忍住的話語衝口而出，見晚榆抬起頭來，目光錯愕的看著他，秦籍握緊了手中的筷子，心中一陣陣的後悔。

    他怎麽就管不住自己，忍不住的就開口搭理晚榆，他方才明明就做到了對她視而不見的。這個時候秦籍才發現晚榆長得又美麗了許多，渾身透著股嬌柔貴氣，孩子氣褪去了些，清麗的容貌有了少女的線條，格外的輕靈可人。

    覺察到他的目光，晚榆抬起頭來，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他，仿佛看穿了秦籍心中的矛盾，晚榆隻移開了筷子，笑了笑，收下秦籍別扭的關懷：“這無骨魚做的好，籍哥兒也多吃些。”

    秦籍移開了目光，不在看晚榆，隻是晚榆相貌氣質的變化卻死死的印在他的腦海中，怎麽都揮之不去。

    兩人之間微妙的對話叫秦晚柔聽進了耳朵裏，抿了一口桂花酒，視線落在了自己的弟弟身上，她不覺得自己的弟弟是那種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程錦探究的目光也落在了秦籍身上，她是過來人，隱隱約約的覺察到了那絲若有若無的情愫，輕輕的皺起柳葉眉，隨即又鬆開。幸好晚榆也算秦家人，就算秦籍起了心思，那也有阻隔，她也不允許。

    秦籍說完那句話之後就不再言語，倒了一杯桂花酒，小口的啜飲，又是那個清貴的俊秀公子，對周遭的目光全然不在意。這樣閑適的做派叫秦晚柔覺得仿佛剛剛那個說教秦晚榆弟弟是自己的錯覺。

    吃完了飯，席麵就撤了下去，月餅、葡萄、西瓜、香梨等等瓜果，還有滿盤清蒸的秋蟹，吃蟹之後必飲的蘇葉湯。

    晚榆用蟹鉗夾開了蟹螯，便露出了雪白的蟹肉，用簽子剃了出來，吃螃蟹的果然她還是比較喜歡用牙齒咬著吃。樂嗬嗬的秦老太太吃著程錦拆出來的蟹肉：“你們可少喝點酒，酒勁兒上了頭，可就出不了門了，中秋有花燈節，還可以猜燈謎。”

    “祖母，我就不出去了，我陪著母親賞月。”晚榆想起了七夕節的拐子驚魂，全然沒有了出去的衝動，隻將剔出來的蟹肉遞給箜哥兒：“吃完這碟子可不能吃了，仔細肚子疼。”

    箜哥兒乖乖的點點頭，小口的吃著蟹肉。秦籍吃了一點兒蟹黃，聞言心中也讚同晚榆的話，她還是乖乖的待在家裏比較好，免得招蜂引蝶。

    全京城都過著團圓的中秋夜，皇宮裏也不例外。隻是宮宴上，最尊貴的兩個位子卻空了一個，隻有宣元帝高高的坐在上首，太子坐在他的左下方。

    皇後的位置卻是空缺著的。

    原本冷清的坤寧宮裏，在皇後被禁足之後更是透著一股暮氣沉沉的寂靜，高大的宮殿裏，燭火昏暗，哪怕宮人在仔細的打掃，沒有沾染一絲灰塵，仍然改變不了宮中那股壓抑的氛圍，偌大一個宮殿竟然帶著叫人心底發寒的陰森。

    周皇後怔怔的坐著，她之前麵容飽滿，雖然帶著愁苦之色卻帶著青春的氣息，而現在仿佛老了十歲一般，嘴角不自然的抿著，臉上幾乎蠟黃，雙眼蒙上了一層灰塵，帶著渾濁和冷漠。

    常服穿在她的身上竟然顯得空蕩蕩的，那手腕幾乎沒有什麽肉，仿佛要折斷了一般。

    桌上擺放著禦膳房送來的中秋膳食。掌管公務的德妃和淑妃並沒有克扣坤寧宮的份例，隻是送來的菜肴已經涼了，豬油凝結成白色的油塊浮在盤子上，叫人半點食欲都沒有。

    “該死的奴才，竟是這般作踐主子！”何嬤嬤心疼的看著皇後，嘴裏輕輕的咒罵了兩句，坤寧宮裏倒是有小廚房，隻是被宣元帝撤了。

    她也不是沒有鬧過，卻挨了一頓板子，叫周皇後跟著落了一回眼淚，何嬤嬤就不敢出頭了。她不怕責罰，隻是想著自己若是不在了，還有誰護著皇後呢。

    “將這魚湯端去茶水間的爐子裏熱一下，端些月餅來。”何嬤嬤吩咐一旁的宮女，她親自切了塊月餅，先嚐了一口，過了盞茶時間，確定自己沒什麽不適，才遞給皇後：“這棗泥月餅倒是新鮮的，娘娘墊一墊肚子。”

    何嬤嬤這般小聲的勸說，皇後木然的拿起一塊月餅送進嘴巴裏，機械的咀嚼幾下就咽了進肚子裏，叫何嬤嬤看的幾乎要落下眼淚來。

    早知道，早知道陛下這般心狠，就不出那餿主意，叫娘娘落入這般田地，連最低等的宮人都不如。

    這個時候宮女端來了冒著絲絲熱氣的魚湯，輕輕的擱在桌子上。何嬤嬤用勺子舀了一碗湯，仔細的吹了吹，待溫度適宜了，才遞給周皇後：“娘娘喝口魚湯，單吃月餅幹嘴，這湯喝著還算香甜。”

    周皇後聽話的放下了月餅，接過湯，才湊到嘴邊，那股魚獨有的腥氣便直衝進鼻腔裏頭。她手一抖便打翻了碗，胃翻滾起來，剛剛吃下去的月餅便湧上喉嚨，她一手扶著桌子，彎著腰嘔吐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