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恩看見這個情形, 看著左右站立的宮人，遞給他們一個眼神，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屋子裏隻剩下了太子和明珠兩個人。

    在此之前太子心裏就已經對吳側妃有了失望之情, 曾經的脈脈溫情的麵皮被徹底撕破，太子反而有了一種等到了最後果然是這樣的結局，泛起些許漣漪的心情也迅速的平靜下來。

    李懷恩這個太監總管，真是越來越會看人臉色了, 太子心裏頭笑罵了一句。明珠伸手摟著太子，感受到太子心跳的聲音, 才輕聲說：“司容仁慈, 是民之幸事。”

    “並不是這樣。”聽到明珠的似誇讚似安慰的話語，太子反而低低的笑了起來, 胸腔震動。教導自己的太傅確實說過，為君者，當以法定, 以德治, 以禮固。這一次處置吳側妃並非出自仁愛之心, “她做錯了事，是應該受到懲罰，我想要知道, 她被戾王輕薄……是不是也在欺騙我？這其實是我的私心, 終究是對不起殷氏。”

    在太子心裏, 奶娘慈祥的那點恩情終於被磨滅的一幹二淨, 發生這樣的事情，對女子的傷害有多大，太子在敵軍兵營的時候，見到了很多因此淒慘死去的女子，所以他在吳側妃麵前從來都不提戾王，免得又戳開了她內心深處的血淋漓的傷疤。

    現在太子明白，吳氏或許不需要這樣的體貼，那些過往可能是虛幻的假象。

    吳氏的院子裏，她臉龐慘白的躺在床上，額頭上纏著布條，這是撞牆撞傷的，手腕處包著藥膏，這是用瓷片割脈割傷的，脖子上還有紅腫紫青色的勒痕，這是上吊沒成勒出來的。

    折騰了這麽多天，原本豐潤的臉龐迅速的消瘦下去，多了些我見猶憐的可憐之感，眼神空洞，眸光渙散，仿佛一具屍體一般，叫看守她的宮女目光一錯不錯的盯著吳氏，就怕她一時間想不開，又要自殺。

    “娘娘，您該喝藥了，喝完藥奴婢幫您換藥膏。”招兒端著一碗藥進來，輕聲的說，卻不見吳氏有任何的反應，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才目光閃閃，又勸道：“娘娘，太子殿下回來了，您可要保重身體，才能見到太子殿下！”

    將招兒的話聽了進去，吳氏轉動著眼珠，半響才反應過來，掙紮著想要起身，又跌進被褥裏頭，一旁的宮女忙將她扶了起來服侍她喝藥。因為上吊傷到了嗓子，說話嗓音嘶啞難聽：“殿下，本宮要去見殿下！”

    邊說邊下床踩著繡鞋，勉力揮開了攙扶著自己的宮女，跌跌撞撞的就朝著門邊走去，招兒看著她裝模作樣的樣子，臉色忙掛上著急的表情，小心的繼續勸說：“娘娘，您先喝了藥，若是太子殿下見娘娘這般不愛惜自己，該不知道怎麽心疼呢。”

    若是以前的時候，吳側妃聽到這話，自是開心的，落到現在這個處境，她怎麽還指望太子心疼自己。揮開了招兒端著藥碗的手，她控製不住的咳嗽幾聲，才悲切莫名：“殿下才離開東宮幾日，太子妃就這般折辱本宮，招兒，你這話便別說了，本宮又怎麽敢指望太子殿下。”

    這樣慘烈的樣子，叫在場的宮女不僅沒有同情，反而忍不住心中嘲諷起來，這顛倒黑白的話語，還真是敢說出口。

    話還沒說完，便聽到了殿外傳來了腳步聲，不一會兒便看見來的人，是東宮專門替太子傳話的太監。

    吳側妃蒼白的臉揚起了點點喜色，太子殿下心裏果然還是念著自己的，她止住了腳步，將手搭在了一旁的宮女手腕上，看著那太監走到自己麵前，強抑住自己的雀躍之心：“何公公急匆匆的來，可是殿下召見本宮？”

    一個側妃，也敢自稱本宮，過一會兒可就不是側妃了，他將鄙夷收斂起來，草草的行禮，說道：“太子殿下有令，吳氏不敬主子，為人狡詐，品德有虧，奪去側妃之位，貶為通房。”

    這些話一個字一個字的在吳氏耳朵邊炸開，叫她虛弱的身體搖搖欲墜，若不是宮女扶著，便要癱軟在地上，她尖叫起來：“我不信！太子殿下不會這樣對我的！我要見殿下！”

    幾個看管她的宮女麵上頓時露出了喜色，這通房說的好聽，實際上也就是宮女的身份，隻是被貴人寵幸過而已，整個東宮誰不曉得，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沾吳氏的身子。

    扶著她的宮女看著何公公輕蔑看著吳氏的眼神，自己的手腕被吳氏狠狠的掐著，指甲都陷進肉裏，頓時就來了氣，動作粗魯的將她甩開。

    這些日子，她們看管吳氏，可是吃盡了苦頭，自殺不成便對她們動輒打罵，這院子裏的宮女，誰個身上沒有被吳氏踢打掐砸出來的傷痕。

    吳氏被這麽一推，就跌倒在地上，她怔怔的抬頭，決然的說道：“太子妃在殿下麵前搬弄是非，叫殿下這樣誤會本宮，本宮就以死自證清白！”

    何太監麵上浮現了一個詭異的微笑，真想死的人，怎麽都攔不住，見吳氏作勢又要撞柱，揮了揮手，聲音輕快：“吳氏，殿下吩咐了，你若是要自盡，自殘，宮人不準攔著，生死由你。”

    這話擊潰了吳氏最後的念想，整個人都頓住了，猶如木偶一般，她自是知道太子的性子，一言九鼎，說出的話便一定會做到。

    喉嚨一甜，吳氏竟是被刺激的一口血吐了出來，貶為通房，生死由自己，這是一點情分都不顧了。

    “吳氏，你不過是區區通房，便不能住在這宮殿，許你一個時辰時間，收拾好東西，搬到東宮配房去。”何公公最後說完，便抬手點著這院子裏的宮人，重新將她們一一分配，聽到自己名字，去處的宮女歡天喜地的朝何公公福了福身子，忙不迭的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急匆匆的離開了。

    吳氏猶如置身冰窖之中，渾身冷的顫抖起來，配房是東宮宮女住的地方，一間間的小房間，地方狹窄，隻有一張床，一個張小桌子，一扇窗戶，夏日悶熱冬日寒冷。

    “我要見殿下！看在我娘親的份上！我要去見殿下！”因為被逼入了絕境，吳氏反而生出了勇氣，她手腳並用的爬了起來，就要往外跑！

    何公公想起殿下吩咐的，假如吳氏提起她母親，便帶吳氏來見自己，倒也沒有攔著，隻冷眼看了她一眼，一甩袖子，說道：“既然如此，吳氏你便跟上吧。”

    吳氏將自己折騰的身體虛弱的厲害，原是想要叫殿下心軟，現在走在烈日下，曬得額頭冒汗，臉頰發紅，拖著沉重的步伐，搖搖欲墜的幾乎就要倒在半路。

    正殿裏，明珠看著太子將寧神湯喝完，塞了一塊桃幹給他甜嘴，聽見了通報，輕聲問：“司容，需要我回避嗎？”

    太子嚼著桃幹，搖搖頭，明珠便安心的坐著，看著吳氏進來。吳氏嘴角帶著幹透的血跡，額頭臉頰都是汗水，整個人沒有了楚楚可憐的風姿，透著十足的狼狽。

    “殿下，您就不顧咱們兒時情誼，僅憑太子妃的幾句話，便定了婢妾的罪嗎？婢妾這樣的人怎麽可能熟知醫理，能知道這些相克的食物藥材？手眼通天的能叫先太子妃按照婢妾的意願吃這些膳食？”吳氏跪在地上，嘶啞的嗓音透著委屈哀傷和悲切，仿佛蒙受了天大的不白之冤一樣。

    太子不為所動，都這個時候了，她口口聲聲說著情誼，話語間還暗有所指，哪裏是認罪，這是給明珠定罪呢。明珠淡定的喝著酸梅湯，吳氏這個時候還能巧舌如簧的給自己洗脫罪名，她可真的是很想喝彩。

    “你可還記得與你定下婚約的未婚夫婿。”太子瞟了明珠一眼，安撫一般的拍了怕她的手，突然提起了十餘年前的事情：“孤該誇你一句天資聰穎的，你的未婚夫婿雖是讀書人，然而他的母親卻是學過醫的醫女，不過區區幾年，你竟能將這些謀害人的陰私學了個十成十。”

    吳氏萬萬沒想到，太子竟然會去查這些不起眼的小事，她這點淺顯的藥理知識卻是從未婚夫婿的母親那裏學來的。大夫可是金貴的很，若是想要學醫，不止需要磕頭拜師，還需要做足了醫童，伺候好師傅，才可能學到一星半點。

    而女子，能學醫的更是鳳毛麟角，那個老婦人，祖上原是醫生世家，醫術隻傳男不傳女，隻可惜後來子嗣艱難，她自己也隻學了點皮毛。吳氏便是借著日後好照顧未婚夫婿的理由，跟在他母親身邊學會了做藥膳，學到了食物相克的知識。

    “殿下，您這些都隻是猜測……”吳氏被擊潰得心神大亂，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後悔了，先太子妃不在之後，她在東宮一家獨大，太子的優待給了自己能做主東宮的錯覺，甚至大意的沒有換掉膳單，最後被許明珠抓住了把柄，將自己踩到了泥地裏頭，無力掙紮。

    “孤想要知道，你為何要謀害殷氏？甚至不顧孤的安危，下這樣的毒手！”太子不再看她，隻垂著眸子，問明原因。殷氏為人賢惠周到，是宣元帝認為的最適合太子，適合成為未來皇後，母儀天下的人選。

    吳氏為什麽要謀害她？太子可不以為是因為妒忌。

    “殿下！婢妾真的沒有謀害先太子妃！殿下您相信婢妾！”吳氏隻繼續嘴硬的喊冤，咬死了不敢承認，她看得出太子殿下還是要留自己的一條性命，隻是坐在一旁的許明珠！隻要她承認下來，許明珠肯定不會放過自己。

    明珠隻是看著她這樣哭哭啼啼的矯揉造作的樣子，這樣的人，謀害了一條性命，還妄想著要保住自己現在的地位，繼續享受著榮華富貴。

    太子留下她的性命，其實也隻是想知道當年的真相而已，隻要現在這個時候審問出當年的真相，太子也沒有留下吳氏的理由。明珠隻覺得，殺人就該償命，不應該殷氏被這樣害死，凶手還繼續活著。

    她突然覺得有些索然無味，偏著頭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桌麵，叩叩的聲音叫太子看向了明珠，她神色淡淡的：“吳氏，你既然拒不認罪，本宮也不會屈打成招，不若將這事稟報父皇，一切全有父皇定奪罷。”

    幾乎是渾渾噩噩的吳氏聽著明珠冷冰冰的話語，猛地驚醒過來，心中懼怕，太子留自己一條性命，其實是念著母親的好，若是被太子妃透露給宣元帝！連太子也是偶爾會吃那些膳食的，這也是謀害太子的證據！若是宣元帝知道了自己的所做所為，愛子心切的皇上，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謀害太子妃說穿了，隻要太子護著自己，她還有活命的機會，而謀害太子，這樣的後果她不敢承擔！

    吳氏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尖銳而淒厲：“哈哈哈哈，殿下，您以為是為什麽？因為她知道我並不是清白之身！她一心認為我這樣肮髒的人不配呆在你身邊啊！她拿住這樣的把柄來威脅我！想要我自行了斷，保住殿下您的名聲！”

    吳氏掩飾住了最重要的緣由，說出的話裏，八分真兩分假，殷氏早就死了，死人可不會開口說話，更不會開口替自己辯解！

    殷氏是真的愛著太子，她對吳氏的存在心懷妒忌。在殷氏嫁給太子之前，太子念著答應奶娘的誓言和兒時的情誼，吳氏又不是他真正的側妃，因此在吃穿用度方麵，格外的優待吳氏，比側妃的份利要高出一大截。

    隻是她到底是三從四德教養著長大的，本身又是太子妃，心中雖然有妒忌，行事卻規矩大方，直到後來她撞破了吳氏的秘密，捏住了吳氏的把柄。

    吳氏絮絮叨叨的說，當年殷氏發覺自己並不是清白之身，十分的看輕自己，當著太子的麵是端莊的太子妃，而背地裏卻作踐自己，要逼自己去死，最後甚至用自己的家人來威脅，吳氏最後實在受不了了，才暗自下的決心，要與殷氏魚死網破。

    明珠好整以暇的聽著吳氏唱作俱佳的表演，哭泣哀求到最後的後悔，表情都十分的到位。等吳氏說完了，“啪啪啪”的鼓起掌來，秀雅的臉龐掛著笑，隻是笑不達眼底。

    吳氏帶著哀戚的神色望向明珠，仿佛在指責她竟然不為所動。

    “理由說的不錯，可惜我隻相信你謀害殷姐姐這一點兒是真的。”明珠眯著眼睛，能叫吳氏痛下殺手，那殷氏絕對不可能隻是知曉了戾王輕薄吳氏這件事。那麽殷氏拿捏著的把柄定然關乎吳氏的身家性命，宮裏頭的女子，除了惹怒君王之外，還能招來殺身之禍的，不外乎私情兩個字。

    “婢妾說的句句屬實！”吳氏隻麵帶希翼看著太子，淚眼朦朧，許明珠不相信不要緊，隻要太子相信就好。

    太子麵上沒有絲毫的動容，殷氏若真的作踐吳氏，吳氏大可以向自己稟明，自己自然會護著她，可她沒有。

    “吳氏，當初並不是戾王輕薄於你，而是因為你倆兩情相悅吧？”明珠突然開口，直接就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她決定詐一詐吳氏：“之後你與戾王還暗通款曲，被殷姐姐怕是撞破了，你才謀害的殷姐姐。”

    吳氏完全不能控製自己的表情，腦海中一片空白，許明珠怎麽會知道的……她顫抖著，牙齒咬得死死的，語氣虛弱的反駁：“許明珠，你竟然胡說八道汙蔑於我。”

    明珠黑白分明的眸子靜靜的看著她，仔細的打量著她的表情她的神態，自己這是說中了。戾王無詔不得離開黃陵，吳氏已經是太子側妃，要真與他偷情，隻可能是在太子與殷氏大婚的時候。

    三個月……三個月，明珠突然想起了一個可能，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吳氏扁平的肚子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