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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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穿過寬敞的道路, 來到了一個狹窄的胡同口, 宮裏的馬車十分的寬大,一下子就被堵得不能進去, 坐在車架上的小太監忙低聲說道:“王爺,前麵的路馬車進不去。”
戾王掀開了車簾下了馬車, 他生平第一次來到貧民居住的地方,這地方看起來還算整齊幹淨, 胡同口有一顆光禿禿的大樹,樹葉都掉光了,看不出是什麽樹。冬季冷的很,並沒有多少人在外麵, 幾個百姓穿著還算厚實的衣服,急匆匆的從胡同出來。
看到胡同口華麗的馬車, 馬車旁邊站著個照著棕色壽字大氅的公子,麵無表情, 帶著高高在上的疏離,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心裏一突, 忙低著頭避讓到一旁。
這樣的公子哥兒怎麽會來這種地方呢。
戾王抬腳就往胡同裏走,這些天出了太陽,原本被冰雪凍得結實的泥土地麵, 上麵的雪化了, 便溶出了泥漿。腳下的厚底皂靴便被泥漿汙了去。
見狀, 留下一個馬夫守著馬車, 餘下的人便緊緊的跟了上去。尤其是兩個侍衛,更是將戾王盯得緊緊的,尋思著,不知道戾王來這平民住的地方是幹什麽。
胡同裏還有賣東西的人家,熱氣騰騰的饅頭,還有陽春麵。也有暗娼,兩個穿著厚實衣服的女子,就扭著身子歪歪的倚靠在門邊,見到戾王,雖然不敢上前搭話,卻捏著手帕,朝著他飛媚眼。
戾王目不斜視的越了過去,在胡同深處的一座一進出的房屋門口停了下來。一旁的小太監見狀,忙機靈的上前敲門,叩叩叩的敲門聲伴隨著喊門的聲音:“有人在家嗎?有沒有人?”
隻一會兒之後,聽到門裏一個蒼老的嗓音:“誰呀?”
伴隨著開門的吱呀聲,一個微微弓著腰的年邁老人將門拉開,這老人臉上帶著深深的溝壑和悲苦,麵部很白,卻沒有什麽胡須,倒是那雙眼睛不見老人的渾濁,反而顯得很亮,透著精明。
戾王身後的侍衛一眼就看出了這老人是被放出宮的老太監,太監自然是長不出胡須來的,還可能是以前貼身伺候貴人的,天天彎著腰,老了以後,腰就直不起來了。
這老人一眼就看到立在最前麵的戾王,愁苦的臉上頓時就露出了激動的神色,大步的跨出門檻,差點兒被絆倒。一個踉蹌,有些身形不穩的來到了戾王身旁,原本就弓著的腰,越發的彎了下去:“小主子!”
聲音蒼老,因為激動就透著絲絲的尖利,刮著人的耳朵十分的不舒服。這聲小主子立刻就叫一旁的侍衛明白了,這老太監怕是以前伺候儷夫人的。
戾王淡淡的嗯了一聲,就跟著這老太監走進了小院,一進出的小院子,打理的很整齊的小院子因為沒有人氣的關係,反而透出了幾分寂寥來。左邊廂房的窗戶上掛著白布,戾王將目光收了回來。
老太監弓著腰將戾王引到了正中央的屋舍,又用袖子仔仔細細的擦了擦木頭椅子,才敢請戾王坐了下來。
又急急忙忙的沏了一碗茶,民窯燒製的白瓷的茶碗自是比不得宮中的細膩,老太監臉上就帶著愧疚的神色,隻覺得這樣委屈了小主子。
戾王並沒有嫌棄,端著茶碗喝了一口,帶著點兒糯米的香氣。見到母親身邊曾經伺候的人,他有種恍惚隔世的感覺,心裏頭的滋味不知道怎麽形容。
他剛到皇陵的時候,日子難捱,這拾五太監曾經偷偷摸摸的將他帶出宮的銀票送到皇陵,雖然最後這銀票也沒有落到自己手上,拾五還挨了一頓板子,為了他性命著想,戾王狠心將他趕走了。
現在他的態度不冷不熱,若是太過親熱了,日後這老太監反而會受自己牽連。
“拾五,是有什麽難處嗎?”戾王慢慢的將杯中的茶水喝完,才開口問。之前收到的信裏麵,有說起拾五的小侄子,戾王想起方才看到...的白布,就沒有提起來。
拾五才想起之前送出的信,自己的小侄子被征去城門口做守衛,他得了消息,小侄子所在的守衛營要被抽去守皇陵,守皇陵的人一年一換。這些年下來,小主子在皇陵的日子倒是比前些年要好一些,他便想著侄子到了皇陵,自然是要好好服侍小主子的。
隻是,現在沒什麽機會了。
“老奴惶恐,隻是……我那兒侄兒是沒福氣的……”拾五才開口,就已經抑製不住的老淚縱橫。他的侄兒在最冷的那幾天排到守衛城門,雪那般大跟鵝毛一樣,北風呼呼的刮著,等輪換的時候,才發現,整個人都凍得僵了。
他唯一的侄子,才說了親事,等著開春就能娶媳婦生娃,說沒就沒了。
身為無根的太監,最看中的就是血脈的傳承,這侄子被凍死,拾五就成了孤家寡人,他死後連個打幡抱罐摔盆人都沒有,沒有香火祭奠,死後也是孤魂野鬼。
拾五心裏將守衛城門的中郎將恨要死,他撐著年邁的身子替侄子料理完後事,偏偏有戶部的小吏上門來,帶著一石糧食,十匹棉麻布,一套棉衣,九十六兩銀子。
說是皇上和太子心善,因為雪災凍死的士兵按照陣亡的士兵發放撫恤銀錢,拾五將東西收了,待那小吏走了之後,生生將那棉衣踩踏得稀巴爛。
他覺得隻要這棉衣早送來幾日,侄子又怎麽會被凍死,他深深的怨懟,卻轉移到了宣元帝和太子身上。隻有這樣想,才有叫自己活下去的動力。
“奴才如今是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就厚著臉皮,想跟在小主子身邊伺候幾年,奴才就怕什麽時候人沒了,都沒人知曉。”拾五跪在了地上,抹著眼淚,聲音隻帶著哀求,這麽一個老人,身形消瘦,看著著實可憐。
“正月十七到東城門等著。”沉默半晌,戾王終於開了口,這是要帶著拾五老太監去皇陵的意思。帶一個老太監去皇陵,想必皇宮的那兩位不會說什麽,皇陵的那麽多侍衛,除了守衛的任務,不就是監視自己嗎。
說完之後,喝掉了茶碗裏的最後一口茶,戾王起身離開,跟在他身後的侍衛看了那跪在地上的老太監一眼,忙跟了過去。
戾王的這番動靜自然有盯著他的侍衛上報了上來,太子記憶極好,隻略回想,就記起了這個老太監來,是曾經在儷夫人身邊伺候著的。
太子看著奏上來的密報,手指敲著黃花梨書桌,沉吟起來,這事兒乍一看,稀鬆平常的樣子,不過是一個失勢的王爺遇到了舊仆而已。
“既然這太監想跟著去皇陵,那便去吧,叫皇陵的守衛盯著這人。叫人詳查一下這太監可還有什麽親戚,與他往來是什麽人。”太子略一思索,他可不相信,這樣一個在皇宮裏能全身而退的老太監,是因為無依無靠,才想要回到舊主身邊。
“什麽太監?叫司容這樣重視?”太子的書房從來不避諱明珠,她跨進門之後,便從他身後纖白的手就環了過去,整個人貼在他後背,聲音柔軟。
伺候的宮女太監剛開始的時候,還因為兩人這樣的相處而心驚膽戰,現在都已經看習慣太子和太子妃私下這樣親密的姿態,主子和主母恩愛,對伺候的下人來說,還更好,不用擔心得罪主母或者寵妾。
太子偏過頭,入眼的便是明珠雪白的臉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忙累了,大冬天的,鼻尖上沁出了一點兒汗珠來。拉著她的手輕輕扯了扯,明珠便極有靈犀的從旁邊跨了一步,坐到了太子的腿上。
將桌子上的密報遞給明珠,見到這一幕的侍衛統領霎時間睜大了雙眼,隨即將頭垂了下去。男主外女主內這樣的夫妻模式,便有很多的男子不會將自己在外麵幹的事情告訴妻子。而太子這樣絲毫不避諱的姿態,便是表明了自己與明珠是夫妻一體。
明珠軟軟的靠著太子,迅...速的瀏覽著密報上的內容,才明白太子為什麽會這樣的安排。看完之後,便將密報擱下,換了個話題:“過年的事宜都安排好了,後天是臘八,賑災用的糧食還剩下許多,我便想著,要不要在京城設粥棚,也好替父皇祈福。”
宣元帝當心明珠初次掌管過年事宜,還特地送來了幾個得力的太監嬤嬤來協助,倒是省了明珠不少的事兒。
太子點點頭:“這是好事,你吩咐下人去辦就好,別什麽事情都親力親為的,若是下人不得力,換個得力的。”
這樣的話說出口,叫明珠身邊伺候的人心顫了顫,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是叫他們知道,日後要忠心太子妃,盡心盡力的去做太子妃吩咐事兒。
“還有,我看到關內關外都遭了雪災,以前那地方也下雪嗎?”明珠說的關外便是蠻奴人的地盤,那片地方有大草原,適合畜牧。
太子驚訝明珠對蠻奴人的敏銳,倒也不瞞著她,雙手摟著她的腰肢,帶著讚許的說道:“地方上奏報,關外罕見的下了大雪,蠻奴人的牛羊凍死許多。”
明珠輕輕的抽了一口氣,有些焦急,捉住了太子手,麵帶擔憂:“這冬天倒還好,凍死的牛羊能吃,若是到了春天,蠻奴人沒有足夠的小羊羔和小牛犢放牧,會不會南下?”
她說的正是宣元帝和太子擔心的,太子手指撫摸著明珠柔嫩的手背,帶著安撫的溫柔力道:“父皇已經準備調兵遣將,等過了年就前往相接的關卡,放心,就算蠻奴想要開戰,大周也不會懼怕。”
“我聽說,若是冬季反常的下大雪,等到了春夏的時候,可能會有旱災,因為冬天的時候就把來年的雨水給用光了,春天就沒有雨水。”明珠隻是說可能的猜測,她是曾經看過新聞,有幾個省便是冬季遭受雪災,春夏便連接著旱災來。若是能提前預警,減少損失就好。
太子愣了一下,這樣的說法聽起來帶著天真童趣,不過是一個內宅婦人想當然的說法,仔細想想,竟然有幾分道理。
兩個人還沒有黏糊多久,宣元帝便遣人來喚太子,太子便曉得怕是有急事,隻來得及在明珠粉嫩的臉頰上親一口,就急匆匆的趕去暖心閣。
邊走邊吩咐李懷恩去將曆年記錄雨水天氣的奏折找出來,特別是關內的天氣雨水的記錄,他有用。
隻聽了太子妃隨意猜測的一句話,太子便要將曆年的雨水天氣取來比對,這樣態度可不僅僅是因為寵愛,而且還有著信任。
兩天的時間過得飛快,禦膳房裏一大早就飄起了臘八粥的香甜氣息。皇宮裏熬煮的臘八粥可不隻熬一點兒,禦膳房專用熬粥的大鍋,用紅小豆、綠豆、雲豆各色豆子並著紅棗熬出紅紅的湯來,才往裏麵放泡好的高粱米、粳米、糯米、小米、菱角米等,等熬出了濃稠黏膩的粥湯,在往裏麵放炒香的核桃仁、瓜子仁等。除了甜的臘八粥,還有往粥裏放肉丁、火腿、蘑菇幹、筍幹……熬出來的鹹味臘八粥。
禦膳房的粥熬好之後,便由宣元帝看心情賞賜給朝中的大臣,這樣一碗粥,送到大臣家裏頭,都已經涼了,大臣們還得磕頭謝恩。
許二叔也得了一碗,粥已經冷冰冰的了,他特地到廚房重新熱過,撥了小半碗給若芙,叫她嚐嚐宮裏臘八粥的滋味,沾沾福氣。
他為人謹慎認真,卻並不死板,而是帶著不叫人覺得煩的圓滑,在翰林院的日子過的不錯,跟同僚相處倒也融洽。盡管如此,也有看他眼紅的,背地裏說他是因為沾了身為太子妃侄女的光,日後不過是個外戚。
這些話,許問山壓根就沒放在心上,他本來就是沾了珠珠的光,有這樣的捷徑,他又何必故作清高。
不止許問山得臘八粥,連秦詠臻也得了賞,嫡長子遠遊,長女成為了側妃,嫡長子他管不到,長女他沒法管。秦詠臻到程錦的房間的時...間又多了些,對剛出生的小女兒反而透出幾分真心的疼愛來。
秦箜不止每天跟著夫子啟蒙,每日還需抽出兩個時辰來,跟著太子特地送去的武學師傅習武,強身健體,太子還送了箜哥兒好幾本兵書,哪怕他看不懂。若是有空餘時間,他不是往祖父祖母的院子跑,便是去陪伴母親和小妹妹。
倒是顯得秦詠臻有些孤單的樣子,他自己心裏頭也清楚的知道,隻要明珠地位穩固,他與程錦自然就是舉案齊眉的夫妻。倒也舍得下麵皮往程錦那兒去。
前些日子,秦籍寫的信裏來說,他還在西北,因為天氣惡劣,他便停留在了嘉峪關,而且還遇到了道晏和尚師徒,他便準備與道晏和尚結伴,等開春之後再動身出發,離開西北。
嘉峪關,關外是沙漠戈壁,秦籍第一次看到這樣雄偉壯闊的關口,那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站在城門口,渺小的不可思議。遠遠得能聽到關外大沙漠傳來的銅鈴聲。
秦籍才到嘉峪關的時候,便被駐守關卡的將領喊了去,傳了太子殿下的口諭,內容輕描淡寫的,雖有勸自己回家的意思,卻也並沒有過多的約束自己,隻叫自己若是要繼續遊學,萬他小心保重自己。
堂堂太子怎麽會知道自己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怕是明珠相求,才能叫這麽一個將軍親自傳口信自己。
秦籍沒有回去,卻買了些當地的特產,通過驛站送到了京城。今天是臘八,他便動手熬了些臘八粥,粥裏放了葡萄幹、瓜子仁,沒放羊肉,畢竟道晏和尚和佛知大師茹素,並不沾葷腥。
以前在京城裏衣來伸手的貴公子,現如今倒是樣樣都會,臘八粥的材料雖少,卻濃稠香甜。
“佛知大師,道晏師父,今天臘八呢,來喝一碗臘八粥。”連同秦籍帶的小廝,他們四個人在嘉峪關租了座小院子,彼此間相互有個照應。
他端著兩碗粥來到西廂房,門虛掩著,佛知大師拉開了門,念了一聲佛號,道謝之後,便接過了碗,擱在了木桌上。他與道晏是一路化緣到的西北,身上幾乎沒有銀錢,這些日子頗得秦籍照顧,佛知大師對秦籍便多了幾分喜愛,甚至教了他一套寺院裏頭強身健體的拳法。
以前的秦籍皮膚雪白,身形單薄,寬衣大袖,風度翩翩,現在的他已經曬成了小麥色,身材反而比在京城的時候長高了些,衣服下有著一層硬邦邦的肌肉,除了肌膚的顏色略淺些,看起來與邊關守衛的將士無異。
發覺屋子裏隻有佛知一人,秦籍便知曉道晏又出門了:“天氣這樣冷,道晏師父老往外跑,可別凍著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才說著,道晏就回來了,夾雜著一身的寒氣。
“小僧能勞煩秦施主幫忙寄一封信嗎?”道晏見秦籍也在,想到自己看到的天氣異常,隻覺得心裏頭有些沉重,以他的身份寫信去,說不準驛站就丟棄了。
秦籍有點兒意外,道晏從來都是冷冷清清的,不帶一絲煙火氣的樣子,竟然想要鴻雁傳書,真是看不出來啊,忍不住的笑了笑:“道晏師父想要寫信給誰?”
“四皇子殿下。”道晏聲音淡淡的,倒也沒有藏著的意思,他見秦籍帶了點警惕的神色,才解釋:“今年嘉峪關罕見的連降大雪,春天還能依靠雪上化雪來灌溉牧場,然而到了夏季,若是再不下雨,便是大旱,連遭災難,蠻奴恐有異動。這隻是小僧的猜測,我與四殿下相識一場,便做個警示罷了。”
秦籍沒想到,道晏是這樣大義的人,隻略帶點兒驚訝之後,便點點頭,取來了筆墨紙硯,遞給道晏和尚,提醒道:“四殿下現如今被封為安郡王,已經出宮立府了。”
道晏下筆飛快,迅速就寫好了信,待墨跡幹透之後,才交給秦籍,示意秦籍可以看一看內容。免得秦籍擔心自己在信中夾帶其他信息。
... 秦籍倒也不矯情,隻一目十行的看完,確實是一封提醒的信箋,便仔細的折起來,自己也寫一封,一並寄回京城。
“我今日就將信托人送去,我送來的臘八粥記得喝啊,冷了可要先熱一熱才行。”他對道晏保證著,說完就告退,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房間。
道晏看著他的背影,知道信件定然會送到四皇子手上,竟覺得鬆了一口氣,四皇子是有野心的人,隻可惜,太子地位竟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太子地位穩固,也就沒有了其他皇子的事情。按照四皇子的性子,看到這信之後,便會求見宣元帝,事關蠻奴,宣元帝自然會有所提防。
先是雪災,又是旱災,若是再發生戰亂,天災和人禍接連發生,嫁給太子的那個小姑娘,怕是會被有心人詬病。她是因為命格貴重才能當上太子妃,要是傳出了命中帶災的風聲來,恐怕會對她的處境不利。
救命之恩,他也隻能用這樣的方式回報一二,旁的再多他也做不了。
“師父,等過了年,天氣回暖,我們往東邊去吧。”坐了下來,道晏喝了一口沒有什麽溫度的臘八粥,涼涼的粥水滑入喉嚨,才開口跟佛知提議。
往東走,便是與蠻奴相接的地界,佛知看了自己徒弟一眼,目光慈悲,仿佛他所有的心思都無所遁形,點了點頭,便撥動佛珠,念起經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