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個霸總我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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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動山搖。

    原本陳舊卻完整的礦道支離破碎, 地脈的轟鳴由遠及近,碎石不斷砸落, 腳下晃得幾乎站立不穩。

    提了一路的探照燈在剛才的那一撲中滾落在地, 轉眼被石塊壓在下麵。光線的餘暈被黑暗迅速吸收,隻剩下通風井上方遙遙一點光明。

    通風井上有人工安裝的送風機,隨時可能脫離石壁墜落,可一旦離開這裏,又無法抵禦無處不在的毒氣。

    這裏離出口已經很近, 卻仿佛成了無論如何都無法跨越的天塹鴻溝。

    身臨絕境, 顧淵反倒坦然微笑起來,將陸燈拉進臂間, 俯身緊緊護住:“別怕。”

    聲音透過呼吸麵罩,有些發悶, 在耳畔低柔嗡鳴,仿佛同心跳共振。

    陸燈眨了眨眼睛,安靜靠在他的懷裏,摸索著去找他的手。

    係統的電子音越來越急, 在腦海中不斷回報著進度。加黎洛星的特使發覺地下情況不對,已經冒險順著出口探下來搜索,他們還能再賭一次。

    察覺到掌心多出的力道, 顧淵借著稀薄的光線,迎上那雙眼睛裏依舊不曾暗淡的清明亮芒, 凝神片刻, 含笑點頭:“好。”

    既然他的少年想要繼續往前走, 又有什麽不行的。

    說著,他已深吸了口氣,摘下麵罩,將懷中的人嚴嚴實實埋進衣襟裏,重新站了起來。

    雖然身體已經極度疲憊,顧淵的速度卻依然沒有慢下來。一路躲避著頭頂不斷砸落的碎石,牢牢護著懷中的少年,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走了一陣,空氣反倒漸漸清新。

    肺部的燒灼感漸淡,陸燈稍撐起身體,顧淵也若有所覺回頭望去,才發覺落石竟已將他們的來路徹底堵死。

    毒氣被攔在碎石之後,反倒是通風口的範圍被扭曲拉伸著擴張,由於地勢的不斷變動,新鮮空氣緩緩流通進來。

    顧淵眼中迸開驚喜光芒,抱著他的手不由收緊。

    無聲挑起唇角,陸燈垂落的右手在口袋裏艱難摸索一陣,掏出最後一顆糖,單手剝開,喂到顧淵唇邊。

    牛奶的甜香悄然蔓開,顧淵展眉啞然,張口咬下一半,又含著剩下的一半,低頭哺進少年的口中。

    唇瓣輕觸即離,甜意在舌尖化開。

    顧淵深吸口氣,將他往懷裏攬了攬,繼續向前走去。

    多走一步,活下去的希望就多一分。

    毒氣不再是威脅,隨時可能塌陷的坑道和碎石卻依然危機重重。顧淵盡力走得小心,在黑暗中摸索著磕絆前行,腳下卻依然難免不穩,走幾步就會有所磕絆。

    陸燈輕握住他的手,顧淵穩穩回握,將那隻手包在掌心。

    受傷在前,毒氣在後,少年的手早已沒了往日的熟悉溫暖,力道卻依然安穩恒定。

    顧淵心口一陣發疼,放輕動作把人往懷裏裹進去,努力想要將身上的溫度傳給他,腳下卻忽然猛烈一晃。

    抱著肩頸的手臂攀緊,陸燈盡力勾起身體,貼伏在他肩上。

    新一波震感劇烈傳來,他們腳下的礦道已經不堪重負,開始發生斷裂移位。

    腳下碎石忽然變得稀疏,耳畔傳來落石聲響。顧淵胸中驟沉,用力把陸燈推上岩間供機器開鑿的狹小平台,急聲開口:“不要亂動,等著我,等我回來接你!”

    礦間道路原本就錯綜複雜,這一震更是七零八落。陸執光體力不足,根本走不遠,一旦貿然走動,注定凶多吉少。

    根本顧不上自己會麵臨什麽境遇,顧淵心急如焚,視線始終落在那道不斷拉遠的模糊身影上,身體迅速向下陷落,不多時就沒入了毫無光線的黑暗之中。

    陸燈想要應聲,張了張口,喉間卻隻傳出嘶啞氣流。

    想起情急下吸入的那些毒氣,陸燈抬手撫上頸間,心口空了一瞬,目色卻迅速轉為沉靜,調出了顧淵的生命水平監測。

    下麵是條從未被發現的地下河,在強烈的震動中遷了上來,從這裏落下去,不一定就是死路。

    四周石聲轟鳴,陸燈靜坐在原地,闔上雙目,稍顯蒼白的清軒眉宇徹底寧靜下來。

    “宿主……”

    不知過了多久,係統的聲音從腦海中期艾傳來,透著分明的小心翼翼。

    “目標人物——目標人物已經被衝上岸,我對加黎洛星專項開放了他的生命監測定位,搜尋的特使很快就能找到他……”

    在毒氣的影響下,陸燈的身體無法順利發聲,在腦海中卻並不受影響:“辛苦了。”

    “宿主還不走嗎?”

    係統有些急,電子音隱隱加快:“營救行動畢竟侵犯了瓜爾星的主權,目標人物獲救之後,就會被加黎洛星立即帶走,不會來接宿主的!”

    即使有地圖,陸燈的身體也已經不足以支撐著走出去了。

    顧淵如果不回來,陸燈早晚會被地震下不斷升遷的石塊擠得粉身碎骨,或是因為坍塌堵塞全部通風口而生生窒息。

    非主動退出的情況下,死亡的感受百分之百模擬現實。係統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宿主這樣受苦,卻不敢強行替他決定,隻能盡力苦勸。

    “會的。”

    陸燈抿起唇角,耐心地在腦海裏回應它,目光落向空無一物的黑暗。沒有受傷的手摸索幾次,撿起一塊石子放在麵前。

    顧淵說過,這次隻要數到十就夠了。

    他說話不方便,大小合適的石子又不容易找,剛好可以數得慢一點。

    再慢一點。

    *

    跌落進地下河時,顧淵就已失去了全部意識。

    四周盡是黑暗,冰冷的水流將最後一點空氣逼出胸腔,周身冷得仿佛能將血液凝成堅冰,隻有胸口仍然殘餘著一點溫度。

    即使在窒息和寒冷所帶來的混沌中,他腦海中依然盤旋著清晰的念頭。

    陸執光在等著他。

    他一路上都小心護在懷裏的,磕了碰了都舍不得的少年,現在一個人正待在冰冷的黑暗裏,等著他回去,回去接他。

    這樣的念頭充斥著他的腦海,胸口,滲入血脈,蝕刻在骨髓上。即使挫煉成灰,也依然清晰滾燙。

    一隻手探到他身旁,似乎打算扶他。顧淵咬牙想要避開,身體卻沒有力量,另一雙手適時伸過來,將他的身體濕淋淋地撈起。

    繁雜的人聲混亂地響在耳畔,卻不是拷打中早已習慣的冷厲殘忍,反而透著陌生的欣喜激動。

    破碎的衣物被人幫著剝去,裹上大塊的毛毯,將身上冰冷的河水吸幹,有人在替他注射不知用處的藥劑,有人將他小心扶起,想要將他背起來。

    一道閃電在心頭劃過,顧淵打了個激靈,猛然撥開探到身旁的手臂,踉蹌站穩身形。

    “顧先生,您醒了!”

    加黎洛星的特使一身戎裝,年輕的眼睛裏透著純粹的敬仰熱忱,上前穩穩扶住他:“我們是加黎洛星的,我們來接您回家!”

    視覺已習慣了黑暗,眼前的光芒亮得有些刺眼,顧淵蹙了眉望過去,想起陸執光在毒氣中嗆咳著囑咐過他的話。

    分不清究竟源於身體還是意識的支配,顧淵點了點頭,同麵前幾人道了聲謝,抬手接過身旁青年手中的探照燈,轉身向來時的路走回去。

    “顧先生!”

    特使匆匆趕上他,還想要抬手去扶,卻被顧淵禮貌隔開。

    “多謝你們來接我,我還有事必須要做,這盞燈暫時借用。”

    雖然已被地下河水浸得濕透,臉色也凍得近乎青白,換了衣服的男人卻依舊帶了與生俱來的峻拔沉穩,同他微微頷首,又將手中那盞燈提了提。

    “這是瓜爾星的領土,你們不能在這裏久留,否則一定會留下把柄——給我留兩支營養針,你們回到駐地等我,等出去了,我會去找你們。”

    常年身居高位,又在商場中搏殺,顧淵輕易就能抓住談判的重點。聽到他的話,特使眼中果然閃過些許猶豫。

    擅自下潛來找顧淵,確實會授人以柄,如果不是那個不知名特工將地點描述得極為精確,他們也不會這樣鋌而走險。

    見特使仍在躊躇,顧淵朝一旁青年伸出手,在他隨身攜帶的背箱裏挑出兩支營養針,又將必須的藥品每樣揀出一些,最後取了一卷繃帶,放進落在一旁的背包裏。

    那是陸執光的書包,少年的身體已經瀕臨極限,他就把書包接了過來,卻不想分開時太過倉促,陰差陽錯到了他的手裏。

    不過沒關係,自己這就去接他,書包也很快就能物歸原主了。

    顧淵按上胸口,掌心接觸到溫潤木質,眉宇間掠過柔和溫存。

    強烈震動導致了河道遷移,地下河水勢洶湧,卻沒有把頸間的平安扣衝散。這是個好兆頭,陸執光一定還平平安安地守在原地,等著自己去接他。

    這次隻讓他數了十個數,得快一點才行。

    “顧先生,這裏很危險!”

    見顧淵居然真已經往回走去,特使連忙快步趕上:“您是要去找那位保護您的特工嗎?我們也收到了他的消息,他使用的通訊係統非常強大,至少是高階星係的特工,應該是有能力保護自己的……”

    他想要勸顧淵停下腳步,迎上那雙平靜利朗的黑瞳,要說的話卻又卡在喉間。

    “謝謝你們,我是去找我的——”

    少年溫澈的眸光又浮在腦海中,顧淵神色些微和緩,垂下目光斟酌片刻用詞,還是抬起頭,唇角掀起溫柔弧度。

    “——我的愛人。”

    他的目光實在太過溫柔篤然,特使終於說不出話,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身影片刻不停地沒入黑暗。

    顧淵的心緒同樣並不平靜。

    國事動蕩,難容完卵,他連對未來的企盼都隻敢深藏心底,更遑論談愛。

    可他愛。

    他當然愛。

    隻是這個字要被說出來,實在要凝注太多的感情。他的身體依然發冷,血液卻在體內滾燙呼嘯,仿佛因為那一句戳破心事的話而汩動著燃燒起來,心髒在胸口緩緩跳動,卻仿佛在耳鼓隆隆轟鳴。

    眼眶悄然發燙,顧淵握住那枚木質平安扣,輕貼在唇畔,腳步趕得愈快。

    震動已經平複,瓜爾星人大概有自信將他深埋在了地下,一切重新安靜得如同從未發生,隻是上升下錯的礦道依然支離破碎。

    他是從地下河的中遊被衝下來的,根本無法根據來時的路走回原處,但他卻已牢牢記住了兩人分開時距通風口的距離。

    破碎的礦道依然是礦道,隻要在腦海中拚湊回原本的大致情況,就能找得回去。

    陸執光一定還在那裏等著他——顧淵拒絕去思考任何其他的可能,他已在強弩之末,隻憑著心念撐到現在,那些念頭隻要稍加考慮,就會將此時的他徹底擊垮。

    探照燈的光芒晃動著,顧淵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跋涉,碎石在腳下滾落,卻無暇顧及。

    他已走到了兩人分開的地方。

    礦道在巨震之下完全破碎變形,石林聳立,遮蔽了大部分的視線。顧淵扶著石台穩住身形,高聲喚著少年的名字,卻始終沒有回應。

    一定是聲音還不夠大。

    光線細細掃過每一處可見的角落,卻依然被不少石壁遮擋住,光芒晃動,投下令人心悚的暗影。

    顧淵全無心思去留意那些石影,隻是焦急地奔走著,聲音漸漸喑啞,喉間隱約泛開鹹澀血氣。

    他的少年向來聽他的話,不會自己亂跑,況且以陸執光的體力,也根本沒辦法自己走出去多遠。

    他不該找不到。

    痛楚從髒腑清晰傳來,顧淵身體發冷,幾次都險些踩空,卻依然兀自支撐著最後一點希望,奔走在一處處聳起的石壁間,查看著最不起眼的縫隙。

    他不該找不到的。

    *

    陸燈靠在狹小的石棱間,手中依然握著一枚石子。

    他沒有變過位置,隻是石塊的變動擠壓將他的空間變得極為狹小,光線幾乎全然透不進來,即使搜索得再細,也極有可能將他忽略過去。

    他聽見了顧淵的聲音,但他的體力已經徹底耗盡,又無法出聲,居然沒辦法給出任何回應。

    光影不斷晃動,他聽著顧淵的聲音漸漸啞下去,甚至能想象得出充血的聲帶強行發聲帶來的嘶痛。

    有幾次,顧淵的腳步甚至已經離他很近。或許隻隔著一塊石板,或許隻要拐個彎,隻要他能說出任何一句話,哪怕一個字——

    可他卻什麽也說不出。

    毒氣徹底剝奪了他的聲音,隻能發出短促氣流。如果他的力氣足夠,他也能自己跑出去找顧淵,可現在他卻連手都抬不起來。

    這樣的擦肩而過,感覺可實在不算多好。

    胸口空得發冷,眼前被變幻的光影晃得暈眩。陸燈嚐試著動了動手指,將那枚石子拋下去,發出的微弱聲響混在顧淵急促的腳步聲中,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

    這樣細微的動作已經徹底耗盡了他的力氣,他什麽也做不到了。

    淡白的唇細微地動了動,氣流劃過被毒氣麻痹的聲帶,陸燈嚐試著挑起唇角,最後喚了一聲顧淵的名字。

    身體順著石壁滑倒下去,他頸間的鈴鐺也隨著輕晃,忽然清脆地響了一聲。

    顧淵猛地停住腳步。

    鈴鐺的聲音極細微,他卻絕不會聽錯。

    凝固的血液瞬間奔湧,衝得他眼前陣陣發黑,胸口激痛攪著狂喜,狠狠撞擊著心口。他幾乎是撲向聲音傳來的位置,扒開石塊,提著探照燈的手不住輕顫,卻仍細細掃過每一處可能被忽略的角落。

    極狹的石棱間,燈光掃過一道陰影。

    身體偏在這時候使不上力,顧不上碎石棱棱地硌在肘間雙膝,顧淵俯身滑過去,把那具身體搶在懷裏,死死抱住。

    那雙眼睛是安靜闔著的,羽睫纖長細密,在眼瞼投下一小片暗影。

    倉促探向少年的腕脈,顧淵的手抖得厲害,反複摸了幾次,才終於摸到微弱搏動。

    熱流終於衝上眼眶,迅速將視線染得一片模糊。

    他的腿已軟得站不起來,索性就這樣坐在地上,扶著少年在自己懷間靠穩,將探照燈擱在一旁,快速在書包裏翻找著應急的藥品和針劑。

    針頭在燈下映出寒光,小心翼翼地沒入腕間淡青的靜脈,顧淵屏息替他將應急的營養針注射下去,正要去處理他肩頭的傷口,動作卻忽然一頓。

    懷中的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靜靜望著他,向來溫潤清湛的瞳眸帶了罕有的茫然,目光遲疑著停頓在他臉上,力竭的渙散之餘,透出分明難以置信的恍惚驚喜。

    那樣的驚喜太過明亮,亮得顧淵眼眶發酸,含淚朝他微笑起來,慢慢揉著少年的短發,在他額間落下輕柔的親吻。

    “我來晚了,對不起……”

    他以為陸執光會依舊朝他露出安靜的笑容,懷中的少年卻忽然眨了眨眼睛,水汽飛快聚集,眼淚已大顆砸落下來。

    顧淵胸口狠狠一滯,擁著他的肩臂止不住用力收緊,把人牢牢護進懷裏,叫少年靠在自己的肩頭。

    溫熱的液體迅速滲透衣物,在地下的寒氣中轉眼冰涼。

    心疼得說不出話,顧淵隻能一遍遍細細吻著他,小心地替他拭淨臉上的淚痕。忽覺臉上一片冰冷,順手摸了摸,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竟也落了一臉的淚跡。

    柔和的拍撫下,懷中身體的隱約顫栗終於漸漸淡去,安靜地伏在肩頭。

    顧淵在他唇畔落下最後一個吻,力道輕柔地翻轉手臂,叫他靠在自己臂間,小心查看著肩上早已被血跡重新浸透的傷口。

    衣物被剝落,少年單薄的肩膀在寒氣中本能瑟縮,力道卻依然微弱,顯然連想要動一動都難以做到。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了……”

    顧淵溫聲哄著,把探照燈拉得近了些,利落地替他重新清創,上藥止血,換了新的繃帶仔細綁好。

    本以為陸執光已重新力竭昏睡過去,做完這一切直起身,卻發現少年的目光依然落在他身上,眸色仍透著恍惚不安。

    胸口疼得發悸,顧淵脫下自己的衣物替他穿好,把人往懷裏護了護,才要詢問他還有哪裏不舒服,心頭卻倏然一跳。

    他終於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

    陸執光雖然寡言,卻依然會及時回應他。可這次少年實在安靜得過了頭,不僅沒有說過一句話,連落淚時都是全然無聲的。

    那些令他不安至極的毒氣忽然騰入腦海,顧淵胸口縮得幾乎窒息,落下視線凝注著他,輕聲開口:“執光,你能說話嗎?”

    陸燈眸光閃了閃,眼睫安靜地垂落下來。

    周身忽然透涼,強烈的後怕湧入胸口,心跳劇烈得幾乎要撞破耳膜。顧淵用力收緊手臂,啞聲不斷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他終於知道陸執光的情緒為什麽會忽然失控了。

    不是因為在黑暗中孤身一人,也不是因為等了他太久,而是因為眼睜睜看著他一路奔走回來,聽著他不斷呼喊招喚,卻不能應聲、無力動彈,隻能靜靜地靠在石棱間,承受著一次接一次地擦肩而過。

    要不是那枚鈴鐺。

    要不是曾經被用來隔音的棉絮,早已在跋涉晃動間丟得一幹二淨。

    他或許會在搜尋無果之後懷疑自己的判斷,或許會繼續奔走在礦坑的其他通路,徒勞地嚐試著找到少年的些許蹤跡。

    倘若沒有聽見鈴鐺聲,陸執光眼睜睜看著自己來到這裏,又眼睜睜看著自己尋找無果之後遺憾遠去,該要承受的絕望足以噬骨。

    這樣的絕望,足以將任何一個意誌最堅強的人徹底壓垮。

    單是想一想這樣的可能,顧淵都怕得手足冰涼,他根本不敢設想,一個人躺在黑暗中的陸執光那時候又該是什麽樣的心情。

    營養針的能量在身體裏慢慢攢出一絲力氣,陸燈挪著手臂,勾住顧淵的袖口,慢慢扒拉著,把他的手掌輕柔握住,側頭吻上他幾乎繃出青筋的頸間。

    柔沁的觸感輕輕摩挲著頸側,像是安撫,也像是親熱。

    顧淵慢慢調整著呼吸,讓自己的心緒漸漸平複下來,攬上少年的脊背,迎上那雙已經恢複了柔潤溫暖的黑眸:“執光……對不起。”

    他必須要道歉——他不能不道歉。

    他該更仔細些的,他早就該查看陸執光的身體是不是在毒氣中受到了什麽損害,該無論到什麽時候都和他在一起,不該自作主張地把少年推到安全的地方。

    如果今天鈴鐺沒有響,可能會發生的一切,遠要比他們一起墜落涉險,同生或者共死的結果殘酷得多。

    陸燈望著他,眉眼輕輕彎了彎,搖搖頭無聲開口:“沒有太久。”

    想了想,又補上一句:“我隻數到四,五都還沒來得及。”

    顧淵怔了片刻,讀懂了他的唇語,終於啞然地將少年整個擁進懷裏,珍惜地細細吻著,闔了眼微笑起來。

    等到陸燈的狀況稍好些,顧淵又替他注射了第二劑營養針,把衣物替他仔細裹好,抱著人站起身:“走,我們回家。”

    陸燈靠在他臂間,眉梢安靜地舒開笑意,仰頭湊過去,在他唇上落了個吻。

    隨著他的動作,鈴鐺又清脆地響了起來。

    *

    兩人一個剛在冰冷的地下河水裏泡過,一個在嶙峋石間躺了許久,說不上誰比誰更涼些,這樣緊緊抱著,卻在肌膚相觸的地方慢慢生出些許溫度。

    陸執光在朝他露出那個笑容之後,就陷入了力竭的昏睡,安靜靠在他的頸間,連呼吸都細微得渺不可查。

    鈴聲清淩,驅散了地底長夜的寒意加身。

    顧淵一路握著他的腕脈,虛弱的搏動抵著指腹,同他自己的心跳應和著,雖然疲弱,卻仍恒定安穩。

    他記得出路,又有照明,出去的路並不難。沿著已經平靜下來的地下河水一路向前,走到礦道口,本以為還要再想辦法潛入安全區,卻迎上了特使年輕的堅毅麵龐。

    “顧先生,我們就知道,你一定很快回來。”

    迎上他的目光,特使微笑起來,朝他走過去:“快走吧,您的愛人看起來需要正式的治療,遠航艦配備了專業的醫療設備,會很有幫助的。”

    說著,他已抬手過去,想要幫顧淵接下懷中抱著的人,卻被顧淵頷首禮貌謝過:“多謝,我自己來就好。”

    特使的目光好奇地閃了閃,抬手揉揉鼻尖,不再多說,隻在前麵引著他前行。

    遠航艦就停在不遠處的山坳間,那些曾經營救過他的青年都守在附近,一程接一程地護送著,把他們安全地送到了那艘不起眼的艦艇上。

    “我們還要留下和談,順便在這裏再多牽製他們一陣。這艘遠航艦已經設定了飛行方向,您隻要好好睡上一覺,就回家了。”

    特使將他送上艦艇,把備用的智腦遞過去,又把所有攜帶的物資都留給了他,眼中仍透著蓬勃的英氣。

    顧淵溫聲道過謝,略一沉吟還是開口:“你們留在這裏,不擔心瓜爾星會在星係法庭上找麻煩嗎?”

    “我們的國民被非法拘禁,我們來接自己的同胞回家,他們要找麻煩,就讓他們去找。”

    特使笑了笑,見他把懷中的人輕放在床上,才朝他伸出手:“顧先生,您是整個加黎洛星的英雄。我知道這樣的感謝和您的付出相比太過淺薄,但是——謝謝你。”

    顧淵眼眶微燙,眼尾卻透出淡淡笑意,接住特使遞出的手,輕輕一握。

    特使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艦艇下,設置好的程序開始運轉。遠航艦騰空而起,在加速器的推進下飛快地遠離地麵,提升到逃逸速度,轉眼沒入漆黑夜空。

    浩瀚宇宙中,光點一縱即逝,轉眼如初。

    ————

    冬日午後的日光明亮溫暖,透過窗欄,在臥室中投下錯落的光影。

    陸燈躺在床上,安靜地闔眸熟睡。

    窗外的雪已積了一層,還有新雪在緩緩落著,輕柔覆在曾經被戰火燒得麵目全非的地麵上,將一切掩成純粹剔透的白。

    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顧淵帶著一身清新的雪氣進門,在門口立了一陣,等寒意散的差不多了,才放輕腳步走到床邊。

    少年睡得安穩,細長濃睫服帖地合在眼瞼上,呼吸均勻柔和。顧淵的目光溫存下來,替他掩了掩被角,俯身想在他額間落個吻,那雙眼睛卻忽然睜開。

    顧淵微怔,陸燈已搶了先機,仰頭在他唇上飛快地碰了碰,眼裏亮起清亮笑意,撐身撲進男人結實寬闊的懷抱裏。

    忍不住輕笑出聲,顧淵將人穩穩抱住,額頭抵著他的蹭了蹭:“睡好了?”

    陸燈舒舒服服靠在他懷裏,眉眼彎起柔和弧度,點了點頭,又抬手擁住他的肩頸。

    “好好,知道你聞出來了,先喝點水,慢慢吃。”

    顧淵不由失笑,抱著懷裏的少年輕放在床頭,把桌旁的溫水喂到他唇邊,看著他喝了幾口,才把隨身帶回的蛋糕拎了出來。

    他們從瓜爾星脫身,被加黎洛星的特使接回來,已經過了小半年的時間。

    加黎洛星上的戰爭已經過去,瓜爾星的軍隊被死死牽製在了加黎洛星上,在旁近星球的環伺之下,不得不咬牙付出了大筆賠款,才終於把軍隊撤了回來。

    星係法庭的判決間,瓜爾星果然拿出加黎洛星特使非法入侵本星領土的事情發難,卻反而暴露了非法拘禁外星居民的行徑,進而牽扯出那處嚴重違反人權法則的監獄,受到了星係的嚴厲判罰。不僅撤去了瓜爾星軍方十餘名高層的職務,還被責令再單獨賠付顧淵十億星幣,並將他身上的監控設備立即拆除。

    兩相疊加大傷元氣,至少五十年之內,瓜爾星不會再有什麽心力打其他星球的主意了。

    加黎洛星在艱難卻熱火朝天地全麵重建,新的希望在焦土下萌芽,等這場雪化淨,這座星球就會變得煥然,展露出新的勃勃生機。

    收到了新的投喂,陸燈心滿意足,靠在床頭認真地吃著蛋糕,頰間鼓起細小的弧度,看得人心頭都跟著輕撞。

    顧淵收回思緒,忍不住抬起手,在他的發頂輕輕揉了揉:“好不好吃?”

    掌下的腦袋動了動,仰頭望向他,眸間漾開新雪明澈的笑影,輕輕點了點頭,切下一塊蛋糕送到他唇邊。

    顧淵胸口隱約發澀,卻仍微笑著點點頭,把那塊蛋糕接下來,繼續慢慢攏著少年柔軟的發絲。

    陸燈考得很好,成績在星係聯考中也名列前茅,卻因為身體的原因,隻能一開學就辦了休學的手續,留在別墅裏療養。這半年來,顧淵想盡了辦法,雖然將他的身體調養恢複了七七八八,卻依然沒有辦法讓他重新發聲。

    陸執光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受到太多影響,依然總是帶著柔和清澈的笑意,甚至為了能讓他看得清楚,那些笑容變得更明亮,亮得撲人。

    他卻總是心疼。

    寡言是一回事,說不出話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們兩個的交流倒是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受阻,簡單的意思顧淵都能讀得懂,複雜些的要麽看口型,要麽用智腦交流,不會有任何阻礙。

    但他的少年卻畢竟不是永遠都生活在這幢別墅裏的。

    想起那個年輕特使曾經說過的話,顧淵落下視線沉吟著,眉間卻忽然貼上一隻手,攏著發鬢,將他的臉龐微托起來。

    少年望著他,眼中顯出溫和關切。

    顧淵朝他笑了笑,握上那隻已經恢複了溫暖的手,挪到唇邊吻了吻:“執光,你是高階文明的特工,是嗎?”

    自己是係統的特殊工作人員,這樣也是說得通的。早就在礦道裏暴露了身份,陸燈輕抿起唇角,迎上他的目光,還是點了點頭。

    加黎洛星被戰爭毀去大半,貧民區自己住處那一屋子的習題早已在炮火中炸得幹幹淨淨,如果再添上特工的身份,大概以後就不用做作業,也不用去學校了。

    雖然問了出來,卻也沒料到他竟承認得這麽痛快。顧淵啞然輕笑,索性側身在床頭坐下,讓他靠進自己懷裏:“你們那裏——有沒有能治好你的辦法?”

    陸燈眨眨眼睛,把他的手拉過來,在寬闊掌心上慢慢寫著字。

    指尖溫暖,輕柔的觸感拂過掌心,撩撥得心口都跟著發酥。

    顧淵深吸口氣,盡力控製著自己越發逸散的心思,細細辨認著他寫下的字。

    ——有辦法,但是隻要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整句話連接起來,在他心底砸下細小旋渦,卻並不覺如何意外。

    顧淵輕輕點頭,手掌一翻,包住少年的那隻手,落下目光沉吟不語。

    似乎隱約探知了他的念頭,懷裏的身體動了動,放下蛋糕,回身望向他的眼睛,唇角抿起難得緊張的細微弧度。

    顧淵迎上他的目光,忽然淺笑起來,捧住隱隱繃緊的清秀麵龐,在他唇上落了個輕吻。

    “你們那裏——還招人嗎?願意接受基因改造,自帶存款,想好好談戀愛的那種……”

    陸燈怔了怔,目光忽然難以抑製地飛快亮了起來。

    招人的。

    係統的工作人員正是緊缺的時候,數據隻要有成為工作人員的意向,就可以接受特殊的加密強化,輪轉在不同世界之間。雖然每個世界的記憶都會被封存,但核心數據卻不會再有變化,等到轉正的那一天,一切都能被重新想起來。

    眼看著少年的頭點得仿佛啄米,顧淵終於忍不住放聲朗笑起來,抬手用力將他擁進懷裏,帶了笑意深吻下去。

    看來是時候來一次冒險的星際漂流了。

    終於想出了能長久相守的辦法,陸燈仰頭迎著他的吻,心跳愈快,閉上眼睛拉過他的手,在掌心一筆一劃:“許個願。”

    上麵有暗中照顧他的人,對方在這時候好好許個願,說不定就是會在下個世界裏實現的。

    顧淵心念微動,也攏著他的手掌攤開,含笑寫下回應:“好。”

    他的少年讓他許願,他也就當真閉上眼睛,認認真真地在心底重複了一遍自己的願望。

    睜開眼睛,陸執光靠在他懷裏望著他,眉梢眼尾都沁著真實的暖暖笑意。

    “怎麽辦,願望好像已經實現一小半了……”

    顧淵啞然輕笑,抬手攏了攏他的短發,柔聲開口:“先去治好嗓子,然後讓我寵你一輩子,好不好?”

    那就不是一輩子,是很多輩子了。

    陸燈望著他,眉眼彎起欣然弧度,又切了塊蛋糕喂給他,睫下亮起溫暖細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