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這個仙尊我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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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真人身形微頓。
小人怔怔仰頭, 兩隻小手緊緊扒著果殼的邊緣,纖長眼睫小扇子似的微微翕動,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眸睜得稍大, 水亮亮地望著他,顯得無辜又柔軟。
天水真人手一抖, 把劍光雪亮寒氣四溢的純鈞劍往身後藏了藏。
然後沒忍住蹲了下來, 從邊上撿了片落下的葉子, 幫他把重要部位蓋上了。
陸燈:……
這好像不是藥穀弟子。
看大不定是藥穀丹藥。
思緒從會不會被一睜眼就見到的愛人在不知情下吞掉拉回, 眼睜睜看著足有自己身體大的手掌捏著葉片小心翼翼落下來, 陸燈臉頰一燙,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自身此刻的狀態,本能撤手按住葉片, 又跟著果殼一起晃了兩晃。
係統比他來得晚,備份數據正在導入, 他還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卻已察覺到了對方身後盡力掩飾的淩厲劍氣。
趕過來的時候太急, 進了傳送門才想起忘記了按下確定。陸燈還記得係統規則,這樣進入世界隻能隨機領取身份。說不定一不小心穿成了個什麽敵對的立場, 還得盡快說明情況才行。
按照劇情線, 天水真人已經服下斬魔丹,卻又因遭人陷害除心魔不成,反而因為冒險一再嚐試而令心魔紮根更深。
必須盡快讓他知道茶中有與丹藥相克的金風玉露, 再想辦法指明真正能去除心魔的辦法……
陸燈深吸口氣, 蹙緊眉峰利落起身, 思索著怎樣才能明確可信地做出示警。
天水真人蹲在邊上看著他,神色不知不覺地又柔和了一點兒,沒拿劍的手空著攥了攥拳,剛剛震醒的心神忍不住一瞬動搖。
這就是……他的心魔。
藥王穀的長老說得清楚,服斬魔丹,而後神入識海,見心魔,戰,以心血養劍而斬之。
巴掌大的小娃娃站在果殼裏晃啊晃的,像是感覺到了純鈞劍的凜冽寒意,清秀眉稍蹙起來,唇角也緊緊抿起,軟乎乎的臉頰板得緊張嚴肅,黑潤清眸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斬之……
天水真人忍了又忍,還是小心翼翼地探出一根手指,在他覆著葉子的身上輕輕戳了戳。
果殼的重心嚴重不穩,被他這樣一戳,小人就又噗嘰一聲仰麵摔倒下去。
天水真人心頭一緊,連忙在他身後展手攔住,潤涼柔軟的觸感輕輕撞在掌心,及時讓人仰躺在了自己的手掌上。
陸燈:……
這次的愛人好像已經被心魔傷了腦子。
他對眼下的局麵的掌控還不算得心應手,隻知道來了就被關在黑漆漆的空間裏,好不容易出來,身邊的東西卻都莫名大了不止一號。雖然第一眼就見到了心心念念想找的人,那人的手裏卻還提了把鋒銳無匹的絕世寶劍。
還一直執著於把他戳來戳去的。
倒是身下掌心綿軟溫熱,比硬邦邦的果殼舒服不少。
陸燈張了張口,卻沒能如願發出聲音。
不能說話到也不奇怪——雖然身份內容還沒能加載出來,但看情形他至少是化成了什麽精怪,按照以往在修仙世界的經驗,至少也是要等到升級成三級以上才是能口吐人言的。隻要盡快修煉,應當就不成問題。
說不了話,也總該用些別的辦法來提醒對方小心。
陸燈滿心裝的都還是對愛人身體的擔憂,在繼續東倒西歪地摔下去之前,身形已經利落翻折而起,一把抱住了天水真人的手指。
天水真人神魂凝滯。
指尖被涼涼軟軟的小人抱了滿懷,天水真人的心尖都跟著顫了顫,生怕傷了他,不著痕跡地鬆手把純鈞劍往後一扔。
斬什麽斬。
...沒帶劍,不斬了。
劍氣忽然消失,陸燈怔了怔,下意識抬起頭,天水真人的神色卻已徹底柔和下來,把人捧在掌心,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他腦袋上紅繩紮起的小揪揪。
這次的力道控製得剛剛好,沒再把小娃娃戳倒。天水真人清冷軒俊的麵龐上漸漸露出一絲笑意,捧著他站起來,在自己的神識世界裏來回轉圈,嘴裏還在念叨個不停。
“得找件衣服啊——穿什麽才好看啊,這裏太寒酸了,怎麽什麽都沒有……”
修仙者心納天地,識海就是一方小世界,越是開拓廣闊越是前境無量。有些人修出來就是茅舍小樓、有些人能修出宮廷殿堂,而天水真人的識海卻是一片蕭瑟遼闊的天光水色,在第一次開脫識海時,就讓未央宗的老宗主驚喜得幾日沒能合眼。
天水真人在蕭瑟遼闊的天光水色間來回走了幾趟,不要說茅草屋,連條船都沒能找到。
更不要說衣服。
修出神識百餘年,天水真人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嫌棄起了自己的識海。
正出神間,掌心忽然動了動,小娃娃抱著他的手指,探出了個小小的腦袋。
識海自成天地,自然也有日升日落朝暮晚霞。陸燈不是第一次見落日長河,卻是頭一次體會到變得這麽小時的視角,忍不住扯著天水真人垂落在肩頭的長發站直身體,目光落在眼前的奇異景象上。
太陽已經半落,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壯闊而瑰麗。橙色的光芒在水麵上安靜地燃燒著,天邊的雲彩也像是被一起點燃,翻卷著映出由深漸淺的紅色。
天水真人被扯得有點疼,輕吸了口氣,低頭望向被晚霞映得紅通通的小人,唇角輕柔翹起。
小人眨巴著湛清澄透的黑眸仰頭望著他,鴉翼似的長睫眨了眨,才忽然意識到此刻的狀態,整個人倏地從頭紅到腳,飛快扯起葉片將整個身體堪堪裹住。
天水真人心裏化成一片溫風暖水,軒俊眉峰越發柔軟下來:“我叫顧在水,你有沒有名字?就叫心魔嗎?”
這個道號是對外用的,叫出來總有那麽一點生分疏離。天水真人報出了自己本來的名字,又好心地扯了片葦葉,掐成細絲遞過去,好讓他把葉片暫時拴成綠色的肚兜。
心魔是神魂內所生,按理來說是沒有名字的。但他的這個心魔據說是被人暗害之下,由外力趁虛而入種入心神,為保險起見,還是預先問一句的好。
陸燈忙著給自己做肚兜,循聲錯愕抬頭,愣愣迎著黑徹瞳光的柔和注視
天水真人有名字並不奇怪,隻是對方剛才問他的話——
忽然有些猜不透劇情的發展,陸燈心神懸起,試著點開尚未緩衝完畢的身份介紹,對著身份種類上剛剛顯示出的“心魔”兩個字,終於陷入了深刻的沉思。
原來心魔居然也是個角色。
怪不得一開始察覺到了那樣濃烈的劍氣。
天水真人此行就是為了來斬除心魔,恰巧這個身份被他所占據,他隻要盡力不在對方的識海內生根,就能讓天水真人順利將他鏟除,就不會被心魔牽製致使功力不得存進,也不會被入侵心神,最後淪落千裏雲海不得歸鄉……
小娃娃不應聲,天水真人卻已當他是尚且靈智不足無法聽懂,正滿心歡喜地盤算著再替他起個好聽的名字,神識卻忽然微震,身形也迅速淡化。
陸燈心頭一跳,本能去拉他袖口,手中布料卻已轉眼化成了半透明的虛影。
斬魔丹藥效已過,尋常修士渡劫之前無法神入識海,天水真人能在識海內停留的時間已到極限,神識很快就會被徹底拉回現世體內。
“別著急——我一定回來!”
天水真人盡力凝聚殘餘神魂,將他小心放落在地上,卻依然不能放心,利用最後的一...點時間嘮嘮叨叨:“找個避風的地方躲起來!小心下雨,太曬的時候不要出來玩,這裏應該不會有危險,要好好吃東西……”
陸燈:……
軒挺峻拔的墨色身影終歸還是漸漸消失,落日的最後一點餘暉也墜入地平線下,天色漸漸暗下來,月色嚐試著探出一點柔柔的光暈,把晶晶亮亮的星星圈攏著護在身邊。
月色映在水裏,漾開一河星光。
陸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花了些力氣撥開草葉,想去河邊喝兩口水,盈盈光暈卻忽然在夜色裏悄然散開。
一艘船飄在岸邊,雖然簡陋,卻也有棚頂可以遮雨,有窗欞可以擋風。陸燈花了小半個時辰跋涉上船,裏麵還有一張小小的床,柔軟的幹草細細密密地鋪在軟墊下,上麵罩著一層不知是什麽妖獸的皮毛,他好不容易爬上去,身子一側,就滑跌在了密實溫暖的絨毛裏。
陸燈在絨毛裏翻了個身,把臉貼在軟絨溫暖的床鋪上。
這艘船像是活著的,從出現那一刻起就張開懷抱滿滿擁著他,這樣徹底貼近,甚至能聽得見隱約的心跳聲。
識海本是死物,日升月落,風走水動,模擬著大千世界內的循環,卻不能容納任何真正生機的存在,連草木也都不過是永不枯榮的虛影。
這一刻,識海卻忽然有了心。
屬於顧在水的神識能量,也在悄然灌注進他的體內。
心頭也莫名跟著一空,陸燈抿起唇角,在柔軟的毛毛間蹭去眼底的一點潮氣,拿臉頰貼上這艘不起眼的樸素小船,張開手臂抱上去。
他原本還打算多餓幾頓,想辦法把自己的根基盡量從顧在水的識海中拔除,讓他一劍就能把自己鏟除幹淨的。
來不及了……
藤蔓還不及紮根,已經被土地展開胸肩牢牢擁抱,要是再想要分開,隻會鑽骨噬心的疼。
陸燈不舍得,也尚且不清楚帶著自己這樣的心魔會不會同樣有什麽隱患,眼下難以再立即做出什麽有效的應對。蜷在毛毛裏想了一陣,倦意悄然湧起,終於挨不住閉上眼睛,不多時沉入夢鄉。
*
天水真人神魂歸位,正迎上藥穀長老憂心忡忡的注視。
“真人終於醒了——有沒有什麽異樣,那心魔長什麽樣子,真人可有一戰之力?”
見他重新睜開雙眼,藥穀長老才終於長舒口氣,連珠炮似地追問著他的情形。
斬魔丹的藥效雖然能支持半個時辰,可大多數人都並不會用上這麽久——與心魔不需鏖戰,要麽一擊潰敗被心魔徹底占據識海,要麽幹脆利落斬除心魔,極少會有拖延到藥效徹底散去才堪堪醒來的。
可眼前這一位未央宗的天才人物,卻不僅在識海裏耗盡了半個時辰,醒來時更是神色寧靜瞳底帶笑,要不是長老知道他是去鏟除心魔,說不定都要以為他在裏麵同心魔過家家玩了半個時辰。
“心魔——”
天水真人話音微頓,想了想那個巴掌大白白軟軟的小娃娃,稍一沉吟才繼續道:“極為凶悍,我不能敵。”
果然如此!
藥穀長老心中一沉,望向天水真人的目光也投出由衷敬意。
旁人不敵心魔,多半都是被心魔一擊潰敗,失魂落魄者有之,心膽俱裂者亦有之,卻還沒有一個能像這位未央宗九峰一山第一人這樣,不僅凜然不懼,甚至鏖戰半個時辰也不見疲態。
一念及此,藥穀長老忍不住敬佩地給天水真人又塞了一藥瓶的斬魔丹,肅顏誠聲道:“未能助真人破魔,是藥王穀之過。真人將這些帶回去,待神魂修複完全,再與之一戰不——”
話音未落,天水真人目光已經亮起,利落地倒出一枚丹丸,抬手扔進口中。
……不愧是未央宗第一人。
...
藥穀長老肅然起敬,卻也不敢再輕易離開,將內室門合攏,在一旁替他護法,隨時以備不時之需。
墨色身形再度在識海中隱隱顯現。
這一次顧在水沒有耽擱,循著記憶趕往河邊,一眼見到了那艘想了半天才做出來的小船,目光一亮快步趕過去,在船艙裏找了一圈,終於在毛絨絨的褥子裏找到了他的小心魔。
小心魔白嫩嫩的身體蜷成一小團,安靜地沉睡著,單薄柔弱的脊背跟著呼吸輕緩起伏。樹葉做的肚兜隻遮住了前半身,翻了個身就又露了幹淨,兩瓣潔白圓潤落在皎潔月光下,映得分外柔軟……
天水真人及時打住了要命的念頭,小心翼翼地在床邊坐下,捧著柔嫩得像是剛剝了殼的雞蛋的小人放在腿上,一揮袖點亮了油燈。
外麵的東西帶不進來,心魔又帶不出去,下定決心要把心魔養大的天水真人另辟蹊徑,自力更生地揮劍斬斷了一片衣袖,比量著裁出形狀,歪歪扭扭縫製起來。
陸燈在燭光裏醒來時,正望見隻有半個時辰的天水真人爭分奪秒地給他縫衣服。
自幼上山苦修的半仙修士哪裏會做針線活,一不小心就被針戳出個血豆子,也不知道疼,隨手一擦就繼續埋頭苦幹,也絲毫沒有發現被放在腿上熟睡的小娃娃已經睜開了眼睛。
陸燈看得心疼,又說不出話叫他看傷。索性揪著衣服爬上去,抱住那隻手指吹了吹氣,小心吮上仍隱隱沁著血色的傷口。
針尖大的傷口冒出來的血也夠巴掌大的小人一受,陸燈被嗆得咳了兩聲,光滑涼沁的胸脯貼在顧在水的手指上,跟著咳嗽微微震動。
沿著手指探入血脈,順著經脈上行,穿過丹田氣海,傳到心尖上,輕輕淺淺地一撥。
顧在水開了。
渾身的血液都像是沸騰著似的,滾燙滾燙地撞在胸口,異常活潑地鼓動著從來古井的心緒,悄然生出陣陣漣漪。
顧在水摒了呼吸不敢擅動,等到掌心的小人終於咳嗽過來,才捏起自己的袖口,裹著卷出個軟軟的小尖,小心地替他擦淨唇邊血痕:“不管它……不疼。”
想起小心魔的靈識大概還不完整,說不定還聽不懂自己的話。顧在水稍一思索,索性把人直接托起來,淺淺笑了笑,把還在縫製的衣物舉給他看。
他的手藝實在難以恭維,縫出來的衣服也隻是勉強能見形狀。陸燈頰側卻依然泛起些紅暈,抬手要去接,卻被顧在水揉揉腦袋放回桌沿,袍袖一卷靈氣化水,涓涓細流灌進掌窩,積起了一壇小小的水窪。
陸燈疑惑抬頭,顧在水朝他做了個漱口的姿勢,看著小心魔立刻聰明地學著他的動作含了口水,心頭暖意愈盛,忍不住輕輕戳了戳小家夥微微鼓起的腮幫子。
陸燈一嗆,沒忍住噴了他一臉。
“我每次隻能來待半個時辰,我會多要點兒藥,爭取每天都來。”
絲毫沒有在人家漱口的時候搗亂的覺悟,顧在水抹了把臉,抓緊最後一點時間把衣服縫好,嚐試著替他套在身上,又發愁地比了比身高:“好像還是沒長高,吃得不夠嗎?”
聽說別人家的心魔都是見風長兩米,碰水躥五丈的。
自己的心魔長得太慢,天水真人有些擔憂,指尖點了點小心魔的腦袋:“我得趕回宗裏去,明天再來——記得多吃飯,要快點兒長大啊……”
話音落下,藥力堪堪化盡。
他的身形一晃,也再度在小心魔的注視下漸漸淡化,消失在寧靜溫暖的船艙裏。
一陣眩暈,天水真人的神識已經被再度拉出識海,重新回到了現世之中。
……
“真人?”
藥穀長老白發蒼蒼的憂愁麵孔出現在眼前,擔心得欲言又止。
“...勝負難分,恐怕還要鏖戰日久。”
迎上他忐忑關切的注視,天水真人輕咳一聲,坐直身體:“冒昧一問,藥王穀有多少斬魔丹,我能包圓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