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三章 仗義每多屠狗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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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州衙找到這兒來了?”

    柳輕候的驚喜持續的時間很短,撲倒門邊拉時卻從外邊扣上了。貼著耳朵去聽,外邊雖然打的厲害,但打鬥的規模卻又太小,不像是州衙出手該有的烈度。

    更坑爹的是打鬥聲打著打著居然沒了聲息,外邊傳來呂七異常憤怒的聲音,“許傑,你發什麽瘋?念著往日交情,念著你是條漢子,別人買你人頭的買賣耶耶都沒接,入娘的你非要自己上門找死是吧”

    “呂七,今天放火燒我船的真不是你們?”

    這個突然而起的聲音讓柳輕候一愣,病周處?他的船又被燒了?

    念頭一閃而過後忙又貼緊耳朵細聽。

    呂七哼的一聲冷笑,“恨天盟行事什麽時候藏頭露尾過,再說要真是我們出的手,還能讓你從水裏跑嘍?”

    病周處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接受了這個解釋,“好,此事先放在一邊等我查清楚再說。從長安來的監察禦史柳輕侯總在你們手上吧,你隻要把他放了,但有什麽要求我一力接著就是”

    “哦?我知道他是坐你的船到揚州的,倒沒想到一趟船程倒是把你的命都給買下了,怎麽,你病周處這是要投官?”

    “放你奶奶的臭狗屁,呂七你少給耶耶嘴裏嚼蛆。柳輕侯於我有大恩,耶耶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報。放不放你畫個道,耶耶能走就走,走不了咱們還是刀劍底下見真章”

    柳輕侯心中一熱,同時心中又是著急,剛才聽外邊動靜就知道病周處勢單力孤,這種情況下還想啥啊,報警哪!你都能摸到這處賊窩子了,報警多省事?事後還能撈到多少好處?

    哎,這些個江湖人腦袋也不知道是咋長的,辦個事能把人急死!

    呂七粗豪一笑,“人可以放,道也不用畫,本盟以前找過你多少回了,你自己心裏有數”

    柳輕侯屏氣凝神,關乎到自己由不得不著緊,然則,門外的病周處許傑卻久久沒有說話。

    這尼瑪到底是個什麽道兒?恨天盟以前找許傑究竟是為了什麽?

    呂七竟然沒催促,許久之後病周處的聲音再度在門外響起,聲音異常的凝重,“某當年曾應過張縣尉,此生絕不從賊,你給的這路我注定是走不了了”

    呂七似是對他這答案並不意外,帶著濃濃的遺憾之情道:“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不放人……好你個許傑,你真當耶耶怕你不成”

    話音未落,外邊又乒乒乓乓打起來了,聽的柳輕候牙根兒直泛酸。

    外麵的打鬥聲越來越激烈,呂七邊打邊罵,病周處許傑或許是被罵急了,恨聲道:“耶耶義不從賊,恩卻是要報的,你不放人就是不死不休,死則死耳,但有本事就拿了耶耶這條命去,絮絮叨叨跟個小娘一樣算什麽好漢”

    呂七繼續罵,但一邊罵一邊又嗬斥著其他同夥不許上來群毆,這動靜兒真是把柳輕侯徹底聽醉了。相愛相殺嗎?mmp啊,這些糙漢子們的腦回路實在太清奇,穿越客真心搞不懂。

    聽外麵呼呼哈哈正殺的起勁兒,一聲冷喝夾雜著幾聲暴風驟雨般的疾響結束了外麵的拚鬥,“玩雜耍啊,把人捆起來”是柳寒光的聲音!

    這時,呂七拖長的聲音才傳出來,“劍下留人!”

    聲音很亂,卻也足夠柳輕候把外麵的畫麵拚起來。

    呂七和病周處許傑相愛相殺的熱鬧時,柳寒光突然出現,三兩招兒就把許傑給放倒了,因是他的速度太快,呂七“劍下留人”的喊聲就被反襯的那麽慢,顯得那麽假。

    狗日的,柳寒光總算是回來了。

    柳輕候退回到胡凳上剛坐下,柳寒光就推門進來了,臉上又蒙了起來,“去見了幾個人,順便追查了要花錢買你人頭的正主兒”

    柳輕侯憋了一肚子要發的無名火瞬間消散,“有人要買凶殺我,誰?”

    柳寒光利索的很,“長安人,王銲”

    “人呢?”

    “在望海樓,就是崔顥的那個長隨”

    “是他!”難怪此前在望海樓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眼熟,這廝是像……王鉷,對,就是王鉷。

    若是沒猜錯的話,這個王銲必定跟王鉷有關係。

    “別讓他跑了”

    柳寒光撇撇嘴,“跑不了”

    “剛才聽呂七說有人也曾花錢買他的命,是不是也是這個王銲”

    柳寒光點頭,“他確是來找過恨天盟”

    柳輕侯起身在屋裏繞起了圈子,事情倒比剛剛想的更複雜了。原以為隻是因為王鉷結下的私仇,現在再加上病周處許傑,事情可就不是私仇那麽簡單了,“不行,我得出去,得問問他三門襲殺的事兒是不是他幹的”

    “你怎麽回去?”柳寒光雖然高冷卻絕不笨,也知道這樣回去肯定是不行的。

    柳輕侯剛才已經想好,頭向外邊點了點,“把病周處許傑放走,讓他報官帶公差過來,這邊配合著搬演個小戲就是”

    柳寒光出去安排,等他回來時手上拿著根繩子把柳輕侯給綁了起來,做戲做全套,這是給衝進來的公差們看的。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結果,出意外了。

    病周處許傑的確是回來了,不過他是一個人回來的,他根本就沒報官,耽誤的時間隻是用於裹傷去了。

    已經做好了一見公差即落荒而逃,將綁著的柳輕候順利交給官府的呂七愣住了,“你怎麽不報官?”

    “呸,耶耶真是錯看了你呂七。報官?你把耶耶當什麽人了!來吧,亮家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柳輕候在屋內聽的簡直想死,這個許傑啊!“趕緊把他弄走找個安全的地方安置下來。看看州衙懸賞沒有?若是有,讓呂七安排個家世清白些的兄弟去自首,總之,今晚之前我必須回去”

    這番安排說的他是哭笑不得,當人質當到要兼職導演的地步,真是拍荒誕劇都夠了。

    這一遭總算沒讓人失望,不到一個時辰,隨著一聲擂木轟門的巨響,大片腳步聲疾衝進來,隨後外麵就響起一片乒乒乓乓呼呼哈哈的打鬥聲,繼而是連串的落水聲,再然後“啪”的破門聲及驚喜的叫聲,“柳監察在這兒,找到了!”

    柳輕候臉上的蒙布被人一把拽了下來,對方的臉都還沒看清,先就聽到盧繼宗喜極而呼的叫聲,“賢弟啊!”

    蜀崗子城上監察禦史柳輕侯暫住的小院兒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之森嚴絲毫不遜色於揚州大都督府外。

    院內來人川流不息,前來慰問的人排起了長隊,若非是盧繼宗緊急調了一隊官奴前來幫忙,簡直都要服侍不過來了。

    揚州刺史來了,別駕來了,司馬就住在這兒,各曹從事參軍事一個沒落的都來了。

    繼而與地方官場總是刻意保持著距離的揚州市舶使也親自領人來了,慰問的禮物別的不說,光是各種名貴藥材就整整裝了一大車。

    稍後,揚州大都督府也派人來了,官居四品的大都督府司馬親臨慰問,可謂是給足了麵子。

    這一波官場上的剛剛應付完還沒鬆口氣,以那八個被放還的富家士子家人領銜的慰問隊伍又上門了,比起前麵那些官員,他們的慰問明顯更情真意切,下手也更重。以至於高冷的柳寒光都忍不住撇了撇嘴:“有這厚禮,拿到恨天盟贖兒子也足夠了”

    咦,這話咋就這麽別扭了。柳輕候橫了他一眼,“咋,嫌棄我搶生意了。王銲抓住了?”

    柳寒光話都懶得說,隻是點了點頭。柳輕候心中大定,繼續打疊起精神跟上門慰問的人寒暄,受謝。

    從回來到現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分別代表揚州官民士紳向他說了多少句感謝,真是耳朵都聽起繭子了,人人都在誇他今天的事情辦的漂亮,完美體現了舍生取義的大德如山以及愛民如子、視民如傷的崇高官德。

    這話聽的他心中汗顏的同時,也使他的官聲在揚州官民士紳間好感度爆棚,畢竟以望海樓當時的情景,敢站出來並主動要求以自己為人質換回士子的可謂鳳毛麟角。

    並且因為當時目睹者太多,事情本身又太具話題性,此事由官民士紳傳向市井間已成必然。後有為保士子慷慨赴賊,前有詩思泉湧力壓崔顥,一場望海樓文會注定將成就狀元郎在揚州的新傳奇,並以揚州為起點最終遍傳整個江南,且這傳奇的高度之高也注定在很多年裏都難被打破。

    終於應付完最後一波地方知名士子的聯合組團慰問後,柳輕候長出了一口氣,太累人了,躺的時間太長腰也太酸了。不行,得出去走走。

    出院子肯定是不行的,現在揚州州衙已經成了驚弓之鳥,他若非要出去不知還得驚動多少人。

    院子裏轉到了吉溫的住處,一問方知他人還沒有回來,不僅是他,另外的判官和支使們也都沒回來。柳輕候抬頭看看天色,心中一喜,這個時間還沒回來,看樣子吉溫那邊該是有動靜了。

    吉溫是在半夜裏回來的,柳輕候見他開口要說自己被劫持的事情,當即擺了擺手,“別扯這些沒用的,羅隱弓招了?”

    “還沒”

    不等柳輕侯臉上失望之色完全顯露出來,吉溫驀地一笑道:“不過也快了,隻等天明請蕭五娘子過去走一趟,跟他說幾句話之後,職下保他必招”

    吉溫的笑容實在是不適合出現在晚上,尤其是夜裏,往之太容易做噩夢。不過柳輕候現在心懷大暢也就不在意了,“驚動州衙沒?”

    “這才一天時間,況且找他來之前職下早有安排”吉溫說著又笑了笑,“再則今天出了望海樓這樣的大事,誰還有心思在意他一個小小計吏”

    柳輕候點點頭。略一沉吟之後說起了乘船在三門的遇險及遇襲殺之事,隨後引出餘老都頭及王銲,“王鉷你應該知道,他與我已成死敵,如今其胞弟王銲突然出現在揚州,且藏頭露尾的接近我行跡惹人疑竇,我極疑他與我的刺殺案有關,你幫我問問”

    “人呢?”

    “已經由我的護衛控製住了,天亮就交給你”

    柳輕侯在說到王銲時有些語焉不詳,畢竟有些事情不能說給他,原還等著他來問,結果吉溫卻一句都沒問,隻是點了點頭,“放心吧”

    “放心?這可是買凶殺官的重罪,你確定他一定會說?”

    深更半夜,吉溫的精神卻極好,而且看樣子他明顯還起了談興,見柳輕侯還有要說的意思,他起身拎起茶甌一人斟了一盞,“監察既是供職於禦史台,職下就班門弄斧一回想給大人推薦本書”

    “什麽書?”

    “前則天大聖皇後朝來俊臣所著之《羅織經》”

    “《羅織經》”柳輕候抬頭看了吉溫一眼,突然覺得這個人的這個名字似乎有那裏不對。

    《羅織經》沒看過,但聽是早就聽過的。這是本“奇書”啊,內容專講如何羅織罪名、酷刑逼供直至陷害殺人。

    據說當時另一酷吏周興臨死之際看過此書後,自歎弗如,竟心甘情願受死;一代名相狄仁傑閱罷此書後全身冷汗直冒,等到他入了酷吏之手時寧自誣以圖後計,也不肯給酷吏動手的機會;甚至就連武則天看到這書也不免歎曰:“如此機心,朕未必過也”

    這是一本封建王朝史的酷吏聖經,後世的陰謀學扛鼎巨著。

    柳輕候回顧著關於這本書的粗淺了解,吉溫見他不說話,進一步勸道:“雖然來俊臣酷吏之名昭彰天下,但《羅織經》確有真知灼見”

    吉溫說著說著動了興頭,居然當堂誦念了幾段書中經文:

    “人之情多矯,世之俗多偽,豈可信乎?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恥其匿怨而友人也”

    “人者多欲,其性尚私。成事享其功,敗事委其過,且聖人弗能逾者,概人之本然也”

    誦完,他還沒忘了加兩句評論,“人之本性多欲,多私,又好巧言令色以諉過飾功,雖聖人弗能逾,誠哉斯言!《羅織經》中這樣的警語比比皆是,此兩則出自《閱人卷》再譬如《事上卷》中亦是佳言多有”

    “為上者疑,為下者懼。上下背德,禍必興焉。”

    “上者驕,安其心以順。上者憂,去其患以忠。順不避媚,忠不忌曲,雖為人詬亦不可少為也。上所予,自可取,生死於人,安能逆乎?是以智者善窺上意,愚者固持己見,福禍相異,鹹於此耳。”

    “人主莫喜強臣,臣下戒懷妄念。臣強則死,念妄則亡。周公尚畏焉,況他人乎?”

    素來冷麵之人此時卻眉飛色舞,書中原文大段大段脫口而出,看來吉溫對這本書真是喜歡到癡迷的地步了。

    柳輕候等他說完,這才捧著茶盞問了一句,“既有事上卷,那想必也該有治下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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