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長青與金眉相隔不過五步，這大概，是二人能共存的最短距離。有風聲、蟲鳴聲、鳥叫聲，但卻沒有二人的交談聲。

    金眉不斷壓製著內心的怒火，那怒火，在不斷地灼燒，不斷地沸騰，“周長青，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度過這噩夢般的三年嗎？”

    “也許知道。”周長青不敢直視金眉，便側身，將視線投向相反的方向，“吃過不少苦吧，流浪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周長青，三年來，每時每刻，我都想殺了你！”金眉向前三步走，站在一處石頭上，伸出右手，抓住周長青的衣領，將他整個人提起，“周長青，憑什麽你能安然度過三年，而我，卻得陷在無休止的噩夢裏。”

    “我這條命，是你的，任由你處置。”周長青閉著眼，放棄任何抵抗，做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動作，“動手吧。”

    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了任何流逝的可能性。

    周長青沒有等到金眉的處置，隻等到溫熱的液體滾落在他的手背上。他驀然睜開眼，卻發現金眉的眼角掛著兩行清晰可見的淚痕。他哽咽著問道，“周長青，這三年，你可曾有半分悔意？”

    “何止半分悔意。”周長青淡淡地開口，似在傾訴，似在回憶，“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懺悔。曾經，我去過少林寺，準備遁入空門。但大師卻道，我塵緣未了。”

    “周長青！午夜夢回，你就不怕被人索命嗎？！”話音一落，金眉便使出內力，將周長青推開到三丈之外，冷眼看著他重重地摔落到地上。

    “怕。”周長青用手背擦拭著嘴角的血痕，而後捂住胸口，“三年來，我嚐遍了睜眼到天亮的感覺。直到遇到你後，我才能試著入睡。”

    有一隻麻雀落到周長青麵前，好奇地張望著。而後，似感受到金眉的殺氣，它又撲扇著翅膀，向更高更遠的天空飛去，遠離這是非之地。

    “周長青！我恨你！”金眉深吸一口氣，使出全力進行助跑，伸出雙掌，直衝周長青的命門而來，“我要殺了你，為父母償命。”

    金眉的怒意驚動著樹枝間的鳥類，它們竟在同一時刻展開雙翅，四散逃開。

    唯一沒有逃走的，隻有周長青。他看見金眉怒發衝冠，他感覺到金眉以命相博。當金眉的雙掌接觸到他的胸膛時，周長青反而鬆了一口氣：背負了三年的血債，終於可以償還。

    頭暈眼花，周長青隻覺得五髒六腑處在冰與火交織的邊緣。連吐三口血，仍不能緩解這由內而外產生的難受感覺。

    金眉收手，立在周長青身邊，“我真想殺了你。”

    “為何，留了一手。”挨了這一掌，周長青仿佛年老了十歲，連說話的聲音，都變得顫顫巍巍、吞吞吐吐，“我說過，不會還手。”

    “嗬嗬。”金眉冷笑，看向周長青的眼神裏，多了七八分不屑，“你以為，我會做和你一樣的人嗎，會殺手無寸鐵之力的人嗎？”

    娘親求饒的聲音，仍停留在金眉的耳畔：“你殺了我吧，但，請你放過我的兒子。他還小，什麽都不懂。”

    周長青沉默著，一時竟無言以對。

    “這一掌，至少得讓你少活五年。”金眉收齊臉上所有的表情，回歸到平靜狀態，“這也算，替父母報仇了吧。”

    “你願意告訴我金葉子的墓，在哪裏嗎？”周長青忍住劇烈咳嗽的衝動，艱難地用雙手支撐著自己，重新站起來，“我想去看看，去拜祭。”

    “不用。”金眉轉身，背對著周長青，“他們是不願意看到你的。”而後，像是下了萬分決心，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自此以後，你我兩清。”

    於金眉而言，從此以後，他不必再背負報仇雪恨的壓力，能徹底告別仇恨，開始全新的生活。於周長青而言，從此以後，他再也不必夜夜提心吊膽，長夜漫漫，終於能安心睡眠。

    “謝謝。”周長青背靠一棵大樹，向金眉深深地鞠躬。

    “嗬嗬，別謝謝我。”金眉甩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我隻是不恨你，但不代表原諒你。從此以後，你我隻是路人。”金眉選擇放下，給了二人重生。而後，他淡淡地開口，提醒道，“天色已晚，我們得回去了。”

    “是啊，該回去了。”周長青仰著頭，極力克製內心的情緒，但眼角那一顆晶瑩剔透的液體，仍然出賣著波動的內心。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深情處。

    金眉與周長青一前一後回到大帳時，竟已是傍晚。嘉怡守到大帳外，眼看二人越來越近的身影，才陰轉晴，露出高興的歡呼，一路小跑，“你們，終於回來了。”

    “嗯，回來了。”金眉不帶溫度地點點頭，算是給予嘉怡肯定的回答。而後繞開她，徑直向大帳走去。

    嘉怡這才注意到周長青眼角的淤青、嘴角的血漬、以及氣喘籲籲的模樣，忙關心地問道，“周師傅，你這是受了重傷嗎？”焦急中，嘉怡帶了三分哭腔。

    “不礙事。”周長青強忍著疼痛，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好讓嘉怡放心，“我且回去休息，有什麽事，明日再告訴我吧。”

    “好。”嘉怡點點頭，但未離開，隻跟在周長青身後，小步走著。直到他回到專屬帳中，方才離開。嘉怡不傻，心裏明白，周長青的傷痕，是金眉弄出來的。他能活著回來，定是金眉留了一手。

    熊霸天及骨幹成員多數被生擒，副將正親自看守重犯，至此，鐵刀門的事情終於可以告一段落，除了平西將軍仍處在昏迷狀態，一切，回歸到了正常狀態。

    入夜後，嘉怡終於有閑心，欣賞著漫天的星空。衛管家守在她的身邊，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道，“郡主，事情總算結束，我們可以回去了。”

    “嗯，挺好的。”嘉怡伸出手指，數著天上的星星，“一顆、兩顆、三顆……衛管家，你看這裏的星星，可很多呀。”

    “傳說，每個人死後，都會變成夜空裏的一顆星星，以另一種方式守護著他所愛的人。”衛管家雙手背在身後，學著嘉怡的方式，也看著這漫天星空。

    “那麽，你說，金眉的父母，也會在這些星星裏嗎？”嘉怡撲閃著大眼睛，不停地轉移視線，在星辰裏認真搜索著，“你看，那兩顆會是嗎？”

    衛管家順著嘉怡的指向看去，見是夜空中最耀眼的兩顆星星，彼此緊挨。他笑著點點頭，“金眉的父母，一定會以他為傲。”人在凝望仇恨時，會被深淵吞噬；但金眉，卻是選擇轉身離開深淵。（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