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我見到包老先生。包老對我說，香江商界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年輕人，假以時日，必將獨領風騷，執掌香江商界之牛耳。當時我以為包老言過其實，今日見到葉先生，頭角崢嶸，不落窠臼，果然非凡夫俗子可比。”

    沈弼含笑打量眼前的年輕人，眉如鋒劍，目若朗星，日角珠庭，金相玉質，的確是一表人才。

    “沈先生過譽了。葉某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哪敢當包老和沈先生如此讚譽。倒是沈先生執掌匯豐以來，銳意進取，讓晚生好生敬佩。”

    葉容天這番話，一般是客套，一般是真心實意。

    “九七”回歸在即，不少英資財團都在部署撤離香江。特別是去年《中英聯合聲明》落定以後，英資財團撤香江速度明顯加快。短短幾個月內，港燈公司股權易手，會德豐洋行被華資吞並。隻有這位財神爺獨具慧眼，不退反進，斥資50億元，在中環興建匯豐總行大廈。

    沈弼1948年進入匯豐銀行工作，1977年成為匯豐銀行董事長，執掌匯豐銀行這艘航空母艦。沈弼執掌匯豐期間，匯豐積極擴張銀行業務，盈利高速增長，已經徹底壓倒怡和洋行，成為香江英資第一財團。

    沈弼除了有敏銳的商業嗅覺外，對人際關係的處理也非常老道。

    “日不落”雖然早已成為傳說，但“白人至上”的思想在殖民地區依然流行，盎格魯撒克遜人對此亦毫不避諱，甚至引以為傲。

    在香江，白人高人一等，所以住在“山頂區”，並以公共衛生為由，禁止華人居住。華人再有錢有勢，也隻能住在低窪之地，後來才逐漸滲透到“半山區”。

    現如今，華人不得在“山頂區”居住的禁令雖然已經打破，但在香江，白人一等公民的思想仍然大有市場。在英資企業中，華人無論如何優秀，想要位居高職幾乎沒有可能。

    和他的盎格魯撒克遜同胞不同，沈弼對華人並沒有偏見。相反，沈弼和華人商界人士一直保持親密無間的合作關係。

    沈弼和包玉鋼相交莫逆。1979年，由包玉鋼牽線搭橋，匯豐銀行在沈弼主持下，將手中持有的英資和記黃埔股權全部轉讓給李嘉臣，使李嘉臣一躍成為華資財團領袖人物。

    1980年，怡和大班紐璧堅趁包玉鋼離港之際，閃電發動九龍倉反收購戰，險些斷送包玉鋼控股九龍倉的大計。關鍵時刻，又是沈弼雪中送炭，動用20億港元襄助包玉鋼，一舉從怡和手中奪得九龍倉控股權。

    沈弼任職匯豐銀行期間，還先後招納李嘉臣、鄧蓮茹等華人成員進入匯豐董事局。

    沈弼是一個理性的生意人，很清楚種族歧視這種東西對於商業經營完全沒有任何益處，特別是當你身處別人領土上時。如何處理與原住民的關係？在這一點上，沈弼要比他的英國同胞們務實得多。

    識時務者是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

    “葉先生年紀輕輕，白手起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能開創出偌大一片基業，確實為沈某平生僅見。更難能可貴的是，葉先生胸納四海，懷抱天下，熱心公益事業，此乃香江市民之幸也。”

    沈弼對葉容天不吝讚譽，高帽一頂接一頂奉上。

    “人有善願，天神佑之。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葉某生於斯，長於斯，如今事業略有小成，回饋社會，份屬應當。倒是沈先生不辭年高，為香江市民福祉四處奔走，這才令葉某感佩萬分。”

    花花轎子人抬人，不就是上嘴唇搭一下下嘴唇麽，又不用花費一分錢。

    “嗬嗬，沈某雖然不是香江人，但人生的大部分時光盡都拋灑在這片熱土上。沈某早已將香江視為第二故鄉。植根於此，為鄉裏人做點事情，未足掛齒。

    懷有仁愛之心謂之慈，廣行濟困之舉謂之善。沈某老矣，暮年之際，能看到葉先生這樣的年輕俊彥繼承這項薪火相傳的事業，老懷甚慰。”

    沈弼嗬嗬笑道，麵色藹然。

    華夏人談判，不喜歡直入主題，特別是當兩個陌生人會麵時，總要先天南地北侃上一番，謂之扯閑篇。西方人覺得這是浪費，其時大謬不然。

    華夏人扯閑篇，決不是為了浪費時間，而是為了增進了解和感情。有時候扯著扯著，說不定就能扯出親戚關係，又或者發現有共同興趣愛好。這對於促成交易自然有莫大好處。

    西方人直來直往，談判時往往一派劍拔弩張的氣氛。錙銖必較，一點小小分歧，雙方誰都不肯讓步，最後隻能無疾而終不歡而散。如果在談判前，雙方先拉一下家常，增進一下友誼，談判結果可能就大不一樣了。

    沈弼久居香江，耳濡目染之下，自然深諳此道。

    一番客套之後，葉容天和沈弼宛然已是忘年之交，到了這個時候，也就該談談正事了。

    “沈先生，葉某聽說匯豐銀行有意出售旗下《南華早報》股權，不知此事是否確實？”

    問完之後，葉容天一手托起茶杯，一手拿著杯蓋，順著杯沿輕輕刮動，將茶湯上麵漂浮的茶葉撥開。微微吹一口氣，小嘬一口，神色悠然，意態甚暇，似乎對《南華早報》的事情並不怎麽上心。

    “確有此事，難道葉先生對《南華早報》也有興趣？”

    沈弼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據沈某所知，葉先生此前似乎從未涉足過報業，現在怎麽會突然想起收購一家英文報紙？”

    沈弼微笑望著葉容天問道，神色中帶著一絲探究意味。

    “聰明人不會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不瞞沈先生，葉某一向主張企業應該多元發展。葉某旗下除了有一家投資公司外，在沙田還有一家遊戲公司和電影公司。

    對於傳媒業，葉某向來抱有興趣，隻是之前一直沒有遇到合適機會。現在，既然貴公司打算轉讓《南華早報》股權，隻要價格合理，葉某倒是有意接手。”

    葉容天放下茶杯回道，笑容坦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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