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三忘把“大海膽”擺在宮殿裏，不是單純用來當幌子的。

    他一直都沒有告訴方白，大海膽的正式名字應該叫做：神經接駁式世界樹與智慧生物交流界麵。大海膽表麵裂開口子，不是要轉型當儲物櫃，而是為了讓智慧生物鑽進去！

    這種交流界麵並非世界樹的原生功能，而是由孔三忘寫入小黑體內。種子繼承了小黑的全部記憶數據，自然能長出新的。

    解決孔三忘之後，方白來到城內。當時地麵溝壑還未完全封死，人們全神貫注地觀看郭京的儀式表演。他趁著無人注意，追隨世界樹種子跳了下去。

    世界樹已勾連起整個地下藤蔓網絡，方白跳下去立刻便被穩穩接住，剝光衣服，拉入新生的大海膽內部。

    大海內一片漆黑，隻能感覺到周身是柔軟的果肉，無數極細的觸須刺入他的體內，接駁了方白的神經網絡。

    就像小黑曾在計劃中描述的一樣，這個過程沒有痛感，方白感覺自己的身體沿著那些細絲不停地向外擴張，越來越龐大。

    曾經的肉體變得無比渺小，種子演化而來的智能核心、能源核心，以及四通八達、縱橫汴梁地下的藤蔓網絡都成了方白身體的一部分。

    他能感應到每一根藤蔓上的每一根觸須，他能控製世界樹生成新的枝幹軀體，他能閱讀智能核心的每一個決策……

    世界樹的新生智能既不是小綠，也不是小黑，而應認為是以小綠的思維模式加載了小黑為主的記憶數據庫的新生命。

    方白沒有給這個新生命起名，因為神經接駁後，方白就是世界樹，世界樹就是方白！

    雖然在大海膽內一動不動，方白對整個位麵了如指掌。每一株野草的生長，每一個人類的呼吸都在他的全麵監控之下。

    他不是用眼睛看，耳朵聽，鼻子聞……而是依靠世界樹的觸覺以及電磁探測來感知世界。若以普通人五感接收到的信息量作比較，接駁世界樹狀態下，每秒湧入方白大腦的信息暴增了成千上萬倍不止！

    這樣巨量的信息當然不是人類大腦所能處理的，方白與世界樹達合作的意義也正在這裏，大量的重複性計算被交給了智能核心，而方白負責的是信息的匯總與決策。

    在大地彌合階段，方白還在適應自己的新身體，工作基本都由世界樹的本體意識完成；此後的城市森林、樹屋安居計劃，則由方白主導展開；至於傳召郭京，創立宗教，就更要歸功於他的腦洞大開。

    郭京的傳教進展極快。僅一個月，在方白傳授的21世紀傳銷洗腦技巧、食物控製和長時間廣播催眠的共同作用下，汴梁存活下來的近五十萬民眾，都已加入教會。

    教會高層職位大半被曾經的皇族、官員占據。一來，這些人積威已久，能夠快速得到民眾服從，再者科舉時代的官員不管如何無能，智商大多不低，又懂些管理之道，對於極速擴張的教會來說，無論解讀經文還是忽悠群眾，都相當好用。

    不過這都是傳教過程中的權宜之計，隨著全民入教，教會失去了擴張方向，內部矛盾漸漸顯露。郭京十分害怕教主之位被架空，憂心權力被篡奪，多次向仙使問計。

    方白隻說一切都在掌控中，叫他盡管安心。郭京無奈之下，隻得一頭紮進權力的遊戲，力不從心地維持著內部團結。

    反倒是基層民眾逐步適應了新生活。有房有床，吃喝不愁，郭仙人又許下了成仙的巨大畫餅，再加上教會的嚴密組織督促，祈禱和冥想漸漸成為大部分民眾的生活重心。

    就這樣，社會轉型磕磕絆絆地走向成功。距隕石小隊回歸，已有三個月。

    靖康位麵即將映入真實宇宙，世界樹進入位麵駕駛模式，考驗方白的時刻終於到來。

    他成為了位麵本身，對自己的軀體和世界樹都已失去感應。位麵內部信息進入黑箱狀態，靠著世界樹智能核心維持。

    一瞬間，迷惘、孤寂、恐懼的情緒湧上心頭，一切虛幻的安全感被剝離，仿佛赤身裸體地飛行在虛空之中。

    但就像人類能夠感知自己的身體，方白能大略感知位麵的存在。

    位麵不是飛行在宇宙中的碎片，而是虛空中一大團糾纏在一起的信息，複雜、無法解開。方白終於切身體會到全息宇宙論的基本觀點，物質與信息的統一。

    對於位麵外部，他缺乏探測方法，感應極為模糊。類似沒有星月的黑夜，行走於人跡罕至的草原，身周都是空，卻又看不遠，隻能感受到遠處一股若有若無的吸引力。

    那裏有物質存在，那裏有信息糾纏！

    猶如異性磁極相互吸引，位麵被這股吸引力拉扯著前進。不知過了多久，已經非常接近引力的源頭。

    所謂遠近，在虛空中沒有實際意義，並非真實存在。如果非要說得更準確些，或可用“同步率”高低來描述，信息同步率越低，就越遠；越高，就越近。

    現在，方白“看”得更清楚了。拉扯“自己”的巨大的信息糾纏體，是由無數更小的信息糾纏塊組合而成的一個空心球體。

    那一定是地球！

    在地球附近不遠還有一些微不可查的吸引力，或許是火星？

    根據位麵如今的“走向”，撞進地球幾乎不可避免，想要改變方向，到火星去，幾乎不可能！無怪乎孔三忘希望除掉所有的信息幹擾，因為映入火星的計劃難度確實太高！

    方白不想去火星，一旦去了那個紅色星球，近五十萬民眾會快速死於窒息！世界樹雖然擁有改造星球的能力，但初見成效也要以年為計數單位。就算它竭盡全力，製造出封閉的小型生物圈，也難以提供足夠氧氣，隻能支持極少數人存活。

    所以方白沒有阻止位麵去往地球，關鍵是映入地球何處！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感應也越來越清晰。

    地球散逸出的信息被位麵捕捉，大量湧入方白腦海。信息衝擊讓短暫地失神。等回過神來，他已經能夠區分地球表麵那一塊塊糾纏的信息都是什麽地方，有什麽人了。

    對位麵吸引力最大的區域是中海、首都等國內超級都市，其次是紐約、倫敦等外國城市，再次是東海、南海、中東等國際博弈複雜，民族宗教鬥爭激烈的熱點地區。

    位麵本身沒有動力，是因為處於跨越了時空結構的信息場域，被目標與自身的信息糾纏關聯牽動，如同高空墜下的秤砣，受到萬有引力的牽引。想利用空氣阻力調整墜落方向。唯一的辦法是減少內部信息糾纏，“減輕重量”，降低牽引力，把秤砣變成一片樹葉。

    這就需要他與世界樹通力合作。

    方白開始調整位麵流向。

    位麵之內，大海膽要求郭京發布緊急動員。隨即，教會廣播通知：“今全城飛升，遭遇天妒，有惡神攔路！真君為護佑我等，正與之大戰。凡我玄武教眾，應立刻放下一切事務，返回各自樹屋，祈禱冥想，不相幹擾，以此匯聚無盡心念願力，襄助真君！”

    廣播一出，從民眾到教主，所有人馬上返回房間，靜坐下來，默誦心經。位麵之內信息糾纏的複雜度隨之下降了好幾個數量級。

    這是因為教眾被高強度洗腦，大多成為虔誠信徒，甚至狂信徒。當他們誠信祈禱，心靈漸漸沉靜，思緒逐漸清空，信息量大大減少。

    但教會之內，也有不少偽信徒，他們對所謂的玄武教毫無敬意，甚至嗤之以鼻。他們大部分身居教團高位，念經祈禱卻敷衍了事，這時候仍在心猿意馬，神遊九天。他們人數雖少，卻貢獻了整個位麵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信息糾纏！

    他們是雜音，他們是幹擾，他們都要死！

    但他們的死必須選擇一個恰當時刻。因為秤砣變成樹葉的一刹那，是決定信息覆蓋地點的關鍵，是僅有一次的機會！

    位麵更近了，大致落點已經確定在亞洲。這個大致範圍是地球整體信息糾纏的混沌作用，隨機性很大。但隨著距離縮短，方白感受到最強的三股力量分別來自中海、首都、中亞，接下來就看哪一處牽引力度更強。

    “出手吧！”方白腦海中這個念頭一出現，世界樹便動手了。

    樹枝與藤蔓忽然把八萬間樹屋同時封死，四壁生出無數觸須，刺入八萬多偽信者體內。

    他們的血肉和腦漿在一分鍾內被吸食幹淨，徒留一具皮包白骨的遺骸。藤蔓撿起遺骸，帶回地下，不留絲毫痕跡。構成偽信者居住的樹屋的枝幹藤蔓同時抽離分開，再無影蹤。

    位麵變成了一片葉子，牽引力驟然縮小。

    方白忽然能感應到位麵內部的信息，一股強大的信息流衝入腦海，“我主玄武救生疾苦，我主玄武救生疾苦我主玄武救生疾苦我主玄武救生疾苦我主玄武救生疾苦我主玄武救生疾苦我主玄武救生疾苦我主玄武救生疾苦……”

    隨著這股信息流的到來，方白發現他擁有了控製位麵的能力。手中沒有方向盤，腳下也沒有油門刹車，但他就是莫名知道，輪到我了！

    他感應到了風！像太陽風一樣，是真實宇宙散逸的信息之風。風向扭轉不定，有時向他期望的方向吹，有時候將他推得遠離。

    位麵變成了顛簸在驚濤駭浪中的一艘帆船，信徒們的願力是船帆，而方白是操帆之人。

    他拚勁全力控製船帆，盡量遠離中海和首都……

    ……

    2014年，9月12日，清晨。

    地球，底格裏斯河上遊西岸，巴格達以北500公裏，坐落著伊拉克第二大城摩蘇爾。

    這是裏isis控製區。

    幾個月前，數百人的isis軍隊如惡狼驅羊一般趕走了十萬政府軍，將其占領。

    現在，一次輕微的有感地震後，這座擁有三千多年悠久曆史的古城連同它的百萬居民以及城中駐紮的殘暴恐怖分子一起消失了。

    它的原址，出現了一片森林。

    森林裏居住著四十萬大宋百姓。

    空中平台的大慶殿內，海膽表麵裂開一道口子。

    神經接駁的細絲一一抽離，渾身清爽的方白跨步而出，明亮的眼神裏帶著疲憊。

    郭京匆匆跑進大殿，見方白現身，趕忙問道：“仙使！我們這便到了仙界嗎？”

    屋頂垂下藤蔓，遞來衣服，方白並不顧及郭京的眼光，一件件穿上，隨口應付道：“非也！你沒聽說過三十六重天嗎？其中欲界六天，大宋在最底層的太皇黃曾天，此處是第二層的太明玉完天！”

    “原來如此！”郭京恍然大悟，“仙使，還有一事，方才祈禱時，不少教眾和樞機團成員——不見了……”

    “那些偽信者心中蠅營狗苟，被留在太皇黃曾天了！”

    “竟不是所有人都能飛升嗎？”

    “真君救民水火，此等狼心狗行之輩竟毫無感恩，不分是非，不明道義，不肯信仰，如何飛升？”

    “原來如此！”郭京躬身行禮，“謹受教!”

    “罷了！你且去安撫信眾吧。”

    方白之所以繼續加強信仰，是因為中東的這片土地上，人們全是依靠信仰結成團體爭奪生存資料。沒有強力的宗教組織，這些宋人根本活不下去。

    至於被信息覆蓋抹除的恐怖分子和普通伊拉克人，他隻想說一句：“關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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