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背對著他，看不著臉，不顧別人的不滿，往裏邊蹭了蹭。

    鄭硯沉默幾秒，試探問道：“何林？”

    那人後背一僵，顫顫巍巍的搖了搖頭，示意認錯人了。

    看他這幅態度，鄭硯心裏有譜了，戳了戳他的脊背，何林給他戳的一哆嗦。

    鄭硯拍拍他的肩膀，小聲道：“我知道是你，你怕什麽啊，我還能吃了你？轉過來。”

    青年隻好哭喪著臉轉過身來，果然是昨天一起吃飯的何林。

    何林抬眼瞧了瞧他，結結巴巴的說：“你、你們不是住在二號公寓嗎，怎麽會在這裏？”

    他運氣未免也太差了，昨天對著二號樓的異能者，罵二號樓裏的人都是趙傳剛的走狗……他真是，瞎了嘴！

    尤其是他鬼鬼祟祟的上車，隻怕和這幾人撞上，結果他們就上了同一輛車。

    不過，在這個小型的幸存者基地，異能者的待遇普遍很高。這兩人怎麽會跟他們這些人坐在車廂裏？這裏邊又悶又熱不說，還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汗酸氣，幹嘛來這裏找罪受？

    他有點自作多情的想，該不會是特地來尋仇的吧？

    鄭硯坦然道：“因為我們不會溜須拍馬，不討趙哥歡心。”

    “哦，這樣啊。”何林當真，充滿同情地說：“拍馬屁也是個技術活，我一看你們就沒有這個天分，先天不足。”

    鄭硯：“……”

    卡車不斷撞翻喪屍，從喪屍身上軋過，一路上顛顛簸簸的動蕩不定。

    從隊伍裏有異能者出現，他們就開始從小區往四周分散，開始收集物資。二十多天過去，基本上四分之一的城市的食物都納入囊中。

    相對而言，他們再出去搜尋物資，距離定居的小區就越來越遠。

    他們駛過的這片街區已經被掃蕩過了，門被砸開，或者敲碎玻璃，破窗而入，各家各戶儲存的食物都被零零碎碎的收集起來。

    何林見他二人沒有明顯的不悅，稍稍放下心來。

    “我覺得，這個世界末日，是早有預謀的。”何林的武器是他從椅子上拆下來的凳子腿，他抱著凳腿，擰開自己的水瓶灌了一小口。

    酸臭的水味覓滿齒頰，何林皺緊眉頭，逼著自己吞下。

    “你們喝水嗎？”何林朝兩人道。

    “不了。”鄭硯看看汙濁的水，搖頭拒絕。

    雖然上輩子連喝三年這種水，他至今都還無法適應那種口味，最多隻是習慣。現在有早先儲備的礦泉水，更加不會委屈自己再碰被汙染的水質。

    何林把水收起來，鄭硯卻對他的話題燃起很大的興趣，問道：“你剛說什麽，什麽早有預謀的？”

    “這水太難喝了……”何林自言自語說，聽鄭硯問話，打起精神答道：“我記得去年還沒有這種情況，你們不覺得今天的氣溫太過於不正常了嗎？一邊喪屍爆發，一邊天兒這麽熱！簡直是在雪上加霜，我們躲避喪屍已經很艱難，還要冒著大暑天尋找食物和水，不知道還會不會繼續熱下去。”

    鄭硯吸了一口氣，硬生生的忍住沒說，還會繼續熱下去。

    到時候街頭巷尾，到處都是因為大旱和缺水，而死亡的人類以及動物。

    小河溝裏的水幾乎蒸發幹涸，湖水和池塘的水平麵至少下降十多厘米，那才是真正艱難的時刻。

    等到千辛萬苦，終於送走酷暑，緊接著撲至人間的就是極冷的天氣。冰凍三尺，隻需數日，凍死的人不計其數。

    前世他記得自己手上腳上都長滿凍瘡，將所有的衣服裹在身上，都擋不住徹骨的陰冷。

    與北方的幹冷不同，幹冷多穿衣服就能抵抗寒冷。

    那是一種潮濕的、滲進骨髓，由內向外的濕冷。

    被子和衣服永遠都濕漉漉的，冰涼似鐵，四肢麻木。這種濕冷的天氣很容易得關節炎，除此之外手腳都長瘡化膿，到了夏天還會覺得麻癢。

    何林一句話激起鄭硯諸多的聯想和擔憂，臉色也難看起來。

    何林說著說著，看他表情不對，不知道自己哪裏說錯了話，撓了撓耳朵，呐呐閉上嘴。

    霍賢也看出他神色有異，揉捏他的手掌心。

    鄭硯隻好拚命往好的方向去想，他們有煤球，有蠟燭，有汽油，有發電機，可以發動取暖和避暑的設備……

    熱的時候吃冰淇淋，冷的時候……吃火鍋。

    總不至於還像上輩子那麽難熬。

    他們做好了充分的準備，這麽想著，鄭硯總算對未來重新燃起信心。

    何林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覷看他的臉色慢慢從陰轉晴，吊起來的心勉強可以放下。心裏卻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懊惱，現在因為生存環境的巨大變化，和人與人之間能力上越來越長的差距，早就不像文明時代那樣，可以暢所欲言。

    他需要處處看強者的臉色做事，昨天被那個中年人出言侮辱，都要咬牙忍著。這種怪異的感覺和落差，決計不好受。

    更何況，他是家裏的獨生子，也是在父母的嗬護之下成長的。

    何林垂下眼睛，不由自主的往旁邊讓了讓，這次不是因為懼怕，而是一種莫名的感覺，讓他不知不覺的想要遠離那兩人。

    鄭硯沒察覺何林的失落和挫敗，僅僅是自己表情的冷熱，就讓敏感的何林心中攪起軒然大波。

    同樣都是人，為什麽要有高低之分？

    難道世上真有神明，操控所有人的命運，每個人都有篤定的軌道前進。

    若真如此，那他忍辱偷生，又有什麽意義？

    霍賢將何林細微的神情變化收納眼底，心情凝重，看看自己的手掌。

    有時候他懷疑過鄭硯的話，如果沒有武器，他一人赤手空拳，在這小小的方圓之地，對抗趙傳剛幾個異能者都覺得吃力。

    他有什麽資格和本領，在大型基地建立，能者輩出的末世爆發三年之後。在鄭硯所謂的金字塔巔峰，占有一席之地？

    以鄭硯之前所言，金、木、水、火、土五行異能者，吸收晶核升級之後，能力飛速提升。

    比起現在的力量型、速度型異能者而言，實力高出何止一個檔次。

    如果他現在對付普通異能者都已然覺得棘手，之後與五行異能者較量，怎麽可能會贏？

    如果鄭硯沒有撒謊，那麽一定，一定是有哪裏出現差錯。

    鄭硯靠在他肩膀上，閉著眼睛休息，霍賢側頭看看青年的睡容，眼中閃過一瞬間的茫然，很快消逝。

    卡車行駛半個多小時，車廂裏的說話聲逐漸減弱，趨向安靜。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外出，每個人都有一定的經驗，抓緊時間蓄精養銳，畢竟異能者負責搬運物資，他們普通人才是對抗喪屍的主力軍，而他們對抗喪屍無異於刀尖行走，稍不留神就會丟了性命。

    一路無話，車裏的人感覺到卡車的速度放緩，鄭硯睜開眼睛，卡車慢慢停下。透過車縫看向外麵，這條街區沒有經過掃蕩，整條街有一百多隻喪屍，還有更多從遠處蹣跚而來。

    “幹活嘍！”有異能者在前邊車廂吼了一聲，“老規矩，一天，每人至少十五枚晶核！”

    十五枚晶核，一天十五隻喪屍，這個數量真心不算太多。

    然而等他環顧四周，車裏的人早就習慣，聽見這個數字也忍不住顫顫悠悠的歎氣。

    何林握著自己的凳子腿，喃喃道：“十五隻。”

    十五隻，聽起來很簡單，實際操作起來，這個任務太艱巨了。

    但是對他這種手不能扛的宅男而言，如果運氣好，殺一隻喪屍也需要用凳腿，連續而用盡全力的，敲打十多下。更遑論運氣不好，打了十多下喪屍沒死，自己反而力竭，被滿臉是血的喪屍追的滿街跑了。

    何林有些惆悵，車廂裏有人在催著下車。何林靠在外圍，看看從門縫往裏扒拉的喪屍手，有點猶豫。

    鄭硯和霍賢相視一眼，肅然起身，一人一腳將卡車大門飛速踢開！扒在外麵的喪屍被車廂鐵門打翻在地，不等喪屍爬起來，霍賢飛躍下車，蹲身在地將喪屍的脖頸拗斷，隨後一手伸向鄭硯，把他接下來。

    那邊的異能者沒人注意這裏，車廂裏的普通人卻目睹全程，被他一氣嗬成的身手驚呆了。

    何林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二人，三秒鍾後，車裏的普通人反應過來，掩去眼裏的豔羨，紛紛下車誅殺喪屍。

    天|朝人很有團結合作的精神，一人對殺喪屍很困難，所以大部分人都是三兩成群，合力擊殺喪屍。

    何林一改方才在車裏的沉默，亦步亦趨的跟在他們兩人身後，熱情的找話題道：“你們是不是練過的啊！剛才那兩下唰唰唰，也太帥了啊！我擦，大哥，我跟你們混了。”

    鄭硯回頭看他一眼，何林滿眼都是崇拜，抱著個凳子腿。

    霍賢旋身側踢將一隻喪屍打翻在地，鄭硯朝何林道：“有人找你。”

    何林一愣，左顧右盼東張西望，“誰找我啊？你可別逗我，我爹娘都死了。”

    鄭硯指了指前麵踉蹌撲過來的喪屍，笑道：“它找你。”

    何林看著喪屍：“……”

    兩人沒趕他走，何林大著膽子留了下來。

    霍賢也開始隱藏實力，鋒芒不再畢露，三個人磨磨蹭蹭，半個多小時才殺了十多隻喪屍。

    參與殺喪屍的足有將近兩百人，半個多小時的時間，每人平均下來殺了五隻喪屍。

    異能者隊伍將街道兩邊的商家洗劫完畢，坐在車廂裏招呼幸存者上來車廂，他們的下一站就在離這裏不遠的一家小區。

    幸存者將手裏的喪屍推開，一刻不敢耽誤，往卡車的方向飛奔而去。鄭硯和霍賢相顧一眼，朝何林道：“走！”

    何林戀戀不舍的放下手裏奄奄一息的喪屍，三人往卡車疾馳而去，沒跑出幾步，就聽見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從前側傳來！

    鄭硯腳步慢了一瞬，何林瞪大眼睛，循聲看去。隻見一個挺年輕的青年人逃跑的時候，慌裏慌張的跌了一跤，不等他爬起來，腳腕被喪屍扣住，拖進喪屍群吃了。

    遠遠看見地上漫開一大片的血跡。

    何林喉嚨哽動，慢慢的停下來，手裏握著凳子腿，急促的呼吸。

    鄭硯搖搖頭，看出他想做什麽，斥道：“走！沒救了！”

    何林如夢初醒，竭力克製自己撲過去的衝動，擦擦眼睛，霍賢跳上卡車，將兩人拉上來。

    車廂裏的人都沒說話，這些天來不斷有鮮活的生命喪進屍口，這種事情他們也許會習慣，但永遠不會適應，好在學會控製情緒，默然對待。

    何林靠著車壁費力的吸氣，他手裏的凳子腿沾滿了血跡和腦漿，還沒完全幹涸，被他這麽抱在懷裏，衣服都染滿了髒汙。

    卡車重新駛動，鄭硯想了想，還是開口勸道：“以後別這麽衝動，拚命之前，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救人，也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況下。不然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進去，不就太得不償失了。”

    何林眼角擠出兩滴眼淚，將頭埋在膝蓋裏，用力搖搖頭，許久之後，就在鄭硯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

    何林細如蚊蚋的聲音響起來：

    “我認識他。”

    鄭硯愣了愣，別過頭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