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無話。

    轉眼已是第二天。

    早早的，李翔就已經起來了，可是看到在膳房忙碌的身影，他才知道姬月原來比他起的更早。

    看到姬月在房中忙碌，李翔並沒有去打擾，一會兒，姬月飯做好了，“李大哥，吃飯了！”李翔聽到後過來，看到姬月臉上，果然如自己所想的一樣有兩個大大的紅腫眼泡。歎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昨晚勸阻的話姬月聽不下去，人非動物，豈能無情，畢竟平時對待自己最好的人去世了，怎麽可能不傷心，李翔心下想到此，無奈之下隻有將再次勸阻的話停在了口中。

    兩人再次了了草草的吃完了飯，姬月看到如今姬陽不在這裏，兩人幾次吃飯都是無味，了了結束，更由此想到平常的往事，愈加想念起姬陽來。

    姬月將碗筷洗刷過後，兩人一起往城中最大的棺材鋪走去，看了許久，兩人在棺材鋪中看中了一副上好棺材，雖說不是什麽金絲楠木之類的，但卻是一種極為罕見的鐵木，也算的上是極品了。

    聽棺材鋪的掌櫃的講，這棺材原本是城中一位富人定下的，可是後來不知那位富人是尋到了更好的棺材，還是尋到更好的木料，反正，這定下的棺材卻是用不著了，而他們小店見到這種情況也不敢去和那位富人計較，於是無奈之下便擺在了這裏，尋思著能夠找到一個人低價賣掉。可是這種木頭的棺材，再低價又能低到哪裏去，故此，此棺材雖然一直擺在這裏賣，卻一直沒有人買走。

    看到李翔，姬月兩人對這副棺材有些意動，那掌櫃急忙勸說兩人買下這棺材，並且還極力的誇讚這個棺材的種種好處，什麽遺體放進去不易腐爛啊，埋地下堅硬不怕蟲蛇咬啊，不懼潮濕之類的。可是最後，當那掌櫃的聽到兩人葬的竟是姬陽時，口中一噎一時竟然沒有說話，良久開口卻是竟然直接將價格拉低了一大截。

    “唉，沒想到啊，姬大哥竟然也仙去了……”那掌櫃聽到這個消息好像心中很是不平靜，心下也像是思緒萬千，姬月與李翔疑惑的看著他，掌櫃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在向他們訴說，“我們這個年代的人都快走光了，我自從開棺材鋪以來，看到的都是一個個曾經的好友去世，他們的後人一個個來買棺材，心早已經都麻木了啊，沒想到今天姬大哥也走到了這一步了……”聽到這裏，姬月也是臉上傷痛不絕，掌櫃的搖搖頭歎息，“不知道我何時也會走到這一步呢？姬大哥好歹還有人替他守靈，替他埋棺，可是誰為我埋棺呢？”掌櫃歎道，李翔據悉這個掌櫃的身下也是無兒無女，隻見他眉目中顯現著疲憊的神色，讓人看起來竟然感覺有些可憐。

    最後，那掌櫃的又調低了價格，價格竟然隻有原來的半價左右，“我曾經受過姬大哥的恩惠，如今，這也算我對他小小的報答了吧……”那掌櫃歎息著說出了降價的原因。

    最後李翔與姬月買下了這副鐵木棺材。掌櫃的派了兩個人用推車幫他們將棺材送回了家，姬月將棺中鋪下了一床新被子，那兩個人先用一條紅線從姬陽的口中勒過，兩頭在腦後係了起來，然後輕輕抬起將姬陽的遺體放了進去，姬月又在姬陽的身上蓋了一床新被子。

    姬陽已經換了一件新衣服，是李翔昨天晚上替他淨身後換上的。

    姬月看著姬陽平靜的躺在棺中的被子中，嘴角的血跡早就擦幹淨了，隻見他安靜的躺在那裏，神態安詳，像是終於拜托了所有的苦惱，遠離了塵世的喧囂，不再受到凡塵的約束，就好像離自己越來越遠，離紅塵越來越遠。看到這裏，姬月心裏一酸，又不禁哭泣起來。直到李翔的又一番勸解才慢慢停止了哭泣。

    在下午，兩人請了姬陽的幾個親密的好友，連那個棺材鋪的掌櫃也在其中，並且請了幾桌宴席，席間張阿姨等幾人也都不請自來了，姬月見此，並沒有說什麽。

    宴席一直到了晚上，姬月與李翔送走幾人，便開始了守靈。兩人穿上麻衣臥倒在棺旁，看著棺中平靜安詳的姬陽，愈看愈是覺得離自己愈是遙遠，像是要飛到九天之上，不再漂泊於紅塵之中，於是心中大怮，痛哭不止。

    兩人守靈一直持續了三天三夜整天隻吃些簡單飯菜，又或者僅僅喝些水。三天以後，就是要下葬的時候了。

    這一天來的是那麽快，看著前麵的人將棺材蓋合上，然後釘上黑色的大釘子，“砰，砰……”錘子砸釘子的聲音不斷傳來。姬月痛哭不已，死命的想要撲上前去想要阻止，棺蓋這樣合上去的話，以後永遠就是再也見不到了，李翔緊緊的拉著姬月想要向前的身體，“月兒，冷靜一點！”“我不，我不要爺爺離開我！我不要！！”姬月竭力哭喊著，聲音因為哭泣而有些沙啞，配上因為幾天沒有大吃飯而蒼白的臉蛋，讓人感覺甚是想要憐惜。“月兒，人去世了要入土為安，你這樣做讓爺爺怎麽安心！！”李翔對著姬月大喊。“啊？”姬月哭泣著扭頭看著突然叫喊的李翔，李翔輕輕捧著姬月梨花帶雨的臉蛋，柔聲道“月兒，別忘了，爺爺還在天上看著我們呢？”李翔強顏一笑“再說，凡塵這麽亂，也許，爺爺離開未必是件壞事。你這樣做，讓爺爺的在天之靈怎麽開心的了呢？”

    “李大哥……”姬月撲到李翔懷中哭道“可是我，我舍不得爺爺，我不想讓他走……”李翔拍著姬月的背，柔聲勸解道“可是人終要有去世的一天不是嗎？這件事不會因為你的哭泣而停止的，所以，你要把這件事想明白，想透徹，知道嗎？”姬月微微點了點頭“嗯。”她低著頭趴在李翔的懷裏，淚水止不住的不斷劃過臉龐。

    李翔何嚐不是傷心，姬爺爺待他如親子，他何嚐不想念，可是，他還要安慰月兒，所以他不能哭在月兒的眼前。

    隻見他用力抱著姬月，閉著眼睛仰起頭，將下巴頂在姬月腦袋上，眼淚就像當時往家跑時落的汗水一樣，同樣也是一滴一滴的從臉上不斷劃動，落下，劃動，落下……

    此時房中頓時一片寂靜，隻有那些工人敲釘子的“砰，砰”聲在房中仍不斷響起，帶著些回音，顯得格外寂寥。

    ……

    終於，一切都準備好了，大街上，姬月穿著麻衣，頭發挽成了結，上麵係著一條白色的絲帶，不斷隨著寒風飄動。隻見她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左手提著一個提手上纏著白色紙帶的小花籃，花籃裏裝滿了白色的紙剪成的銅錢，這些銅錢隨著她右手的不斷扔出而隨著寒風四處飛去，飛到地上，再和地上的枯黃樹葉一起被秋風卷起，然後繼續飛動，她後麵跟著一對嗩呐手，嗩呐中不斷吹奏著隻有當人死時別人才可以聽到的音樂，寒風刮來，嗩呐聲似乎聽起來也有些變了味道，再往後麵是一輛馬車，馬車上橫放著一副黑色的棺材，棺材中躺著的是她的爺爺。馬車旁跟著一位同樣穿著麻衣的正哭泣的少年，那是她的李大哥……

    寒風凜冽！呼呼聲傳來，竟然也好像在哭泣，空氣中一片悲涼的氣氛。

    兩邊不時傳來被風吹過來的路人的交談與議論的聲音……

    “今天是誰死了？這麽淒涼，怎麽送終的就隻有一個小女孩和一個小小子啊？”

    “你不知道啊？這可是那個和氣的雕刻老人姬大爺的棺材，他妻子啊，死的早，一生無兒無女，這兩個孩子啊，還是撿來的呢……”

    “啊？是他啊……”

    ……

    隊伍跟在姬月後麵一路走到了亂葬崗，走過的路留下了一片片的紙製銅錢與化不開的淒涼氣氛。埋葬在亂葬崗是有原因的，因為姬陽曾經說過，他也是一位孤兒，所以家裏根本就不存在什麽某些家族專用的埋葬地，而且，埋在這裏也是姬陽多年的願望，他說過許多曾經的好朋友都埋在了這裏，所以死後埋在這裏也好和他們作伴，而不會自己一人覺得孤寂。

    此時亂葬崗裏的某塊地方早已經挖好了墓坑，隻等著木棺將其填滿。

    到了地方後，同李翔一樣跟在後邊的工人們將馬車倒轉過去，讓車尾對著墓坑，墓坑裏呈一麵高一麵低的形狀，由高到低挖出了一個斜坡，可以讓工人將木棺輕鬆的從上麵滑進去。

    靜靜注視著那些工人的動作，姬月雙手絞在一起，咬著嘴角，默不作聲，眼淚不住的從眼角劃落，然後順著下顎低落在漆黑潮濕的土地上，像是一顆顆斷了線的珍珠。李翔輕輕走到她後麵，“月兒，不要傷心了。”“嗯。”姬月點了點頭，眼淚卻是還在不斷落下，看著工人們將木棺滑到坑底然後開始蓋土時，姬月終於還是忍不住又出聲哭泣起來。

    “爺爺……”姬月無力的歪倒在地上，泣不成聲，可是這絲毫阻止不了什麽，工人們拿著鐵鏟紛紛鏟起旁邊一開始挖出來的土，然後揚起蓋在木棺上……

    不多一會兒，原地就多出來了一個新的小土包，土包前麵插著早已刻好的石頭墓碑，上麵除了生辰八字外，僅僅就有四個大字:“姬陽之墓”

    不是不想刻別的，而是當他們想刻內容時才發現，原來自己對於爺爺是那麽的不了解，自己平時對爺爺的關心太少了。想到這裏，姬月心裏不由責罵自己，暗暗後悔，臉上淚痕卻是更多了，這可真的是“子欲養而親不待”了。

    工人們及嗩呐手此刻已經走了，他們隻負責做事而已，而對於這種事情，他們已經看的很淡了，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

    姬月爬到墓碑前痛哭，李翔看著她，放棄了勸解的打算，“以後再也見不到了，就讓她發泄一下情緒吧”。

    他回頭拿過來從馬車上卸下來的貢品，仔仔細細的擺在墓碑前。

    這些貢品原本在家還有些熱氣，但此時經過寒風吹過，早已經冰涼。碰到貢品，那種涼意透過手指直達心扉。在寒風中，李翔打了個寒戰。心中更是開始冒起一股悲涼。眼淚也開始流下來……

    良久，風更猛烈了，李翔回過神來，天色已經漸黑，李翔回頭看向姬月，“月兒，我們回家吧！”姬月此刻也已經停止了哭泣，她靜靜的坐在墓碑前，輕輕的撫摸著那塊青石墓碑，“等等，讓我再陪一下爺爺”李翔見此沒有說什麽，而是靜靜的等著她。

    長時間後，天更黑了，風也更大了，嗚嗚聲不斷，有一種鬼哭狼嚎的陰森。

    但這又有什麽呢？若真是鬼的話，我爺爺也在其中，這我還怕什麽呢？姬月抹了一把眼淚。

    天色更晚了，姬月被李翔強行的拉回了家。即使是晚上，昭陽城內路上行人仍然是不少。

    “天氣怎麽突然變的冷了？”

    “是快立冬了吧？……”

    “……”

    轉眼已經是第二天，天氣忽然降溫，人們紛紛添置衣裳，歎道，冬天終於要來了。

    此時亂葬崗中卻立起了一個破布小帳篷，在風中搖搖晃晃，仿佛隻要讓風猛烈的吹一下，帳篷中支撐的木棍就會隨風而斷。

    姬月站在帳篷前，沒有注意這些，她隻是注視著那前麵的小土丘，眼淚時斷時續。

    李翔從一邊走過來，歎息，他沒想要姬月在這裏守墓的，可是姬月平時溫和的性子卻在這時固執不已，她堅持要來這裏守墓，並且還自己搭建了一個小帳篷。李翔心中卻是感覺有些諷刺，還記得自己剛出現在亂葬崗時，還是別人這裏在守墓，而沒有想到的是，事情這麽快就輪到了自己家。回頭向那塊墓地看去，那女孩早已不在了，是回家了吧。（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