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徐氏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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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意思是說,太後不願意?”尤氏不屑地笑了聲,“隸兒,你何時變得是非不分了?太後有什麽理由不願意做這個事?倘若太後不願意,何必之前主動讓人與我提及這個事?”
“母親。你認為這事兒是太後自己想起要做的嗎?”朱隸說這話時,慢慢吃了口茶,不緊不慢,紋絲不亂。
尤氏益發不可思議的口氣說:“怎麽?不是嗎?”
“母親是不是忘記了?護國公府人越多,對於皇家來說,是越好的事,還是越壞的事?”
尤氏臉上劃過一抹驚詫,瞬間沉了下來:“當然是不怎麽好的事了。”
“這就對了。這樣不得力的事兒,為什麽太後之前想做呢?”
其實這個答案根本不需要多想。尤氏內心裏深深地吃了一驚。原來皇家裏打的是這個算盤嗎?因為想著逼走她現在的這個兒媳婦。
“母親。”朱隸的聲調沉穩地說,“母親你是個聰明的人,孩兒和敏兒一直都敬重於母親。母親不該被對方拋出的誘餌混淆了視線。”
“可是這事兒——”尤氏重振起精神,說,“她不走,不離開護國公府不就一切順理成章了嗎?哪戶人家不給自己家兒子納妾的?她難道在家裏是沒有家教嗎?不知道自己老公必須有幾個女人侍奉嗎?”
聽到尤氏這話,朱隸深深地皺了下眉頭,茶盅重重地一放在桌子上。
被這個聲音震到的尤氏,不可置信地看著兒子:“隸兒,你——”
“母親不要忘記了。當初孩兒是個死人,敏兒沒有顧忌這點義無反顧嫁到護國公府,嫁給本王,可如今,新婚不到一個月,母親硬要讓孩兒納妾,這無疑不是針對敏兒嗎?”
“我哪裏針對她了?!”尤氏生氣地說,“納妾是哪家哪戶都有的事兒!不是唯獨我們護國公府。她要是連這點都不能接受的話,認為她是高人一等,她想走就走。我們家供不起這尊大佛!”
尤氏的吼聲,連在門口守著的幾個丫鬟婆子,都能聽到一清二楚。
方嬤嬤心頭一陣緊張。尤氏不知道而已,可是,她們這些跟著李敏許久的人,都是知道李敏脾氣的。李敏放話了說是要走,肯定是會走的。到時候尤氏會不會後悔了,可就難說了。畢竟連太後都聲張要挽留李敏。
話說,尤氏怎麽會一時糊塗了呢。現在朱隸都一開始把話挑明了,說明這事兒對護國公府的利弊。可是,尤氏一點都不能接受。究其原因,可能是婆媳之爭。尤氏自認為是這個府上最高女主子,想怎樣就怎樣,哪怕是自己兒子,都是不可以插手這個事的。因為娶什麽老婆,納妾不納妾,不是兒子作主張,是父母做主張的事。
李敏在房裏,讓念夏關上門,再等春梅說。
春梅這個丫頭,平日裏都不喜歡做聲的,所以,反而好做暗探。李敏當初帶這幾個人過來時,早先做好了她們各自的分工。
比如念夏,李敏讓她主要是在台麵上動作,因為念夏根本按捺不住性子,但是能多少唬住人。春梅性格文靜,擅長打聽。尚姑姑經驗多,宮內經驗尤其多,可以當她內外的參謀。
對著李敏,春梅點了點頭:“大少奶奶,奴婢都打聽過了。是大少奶奶這樣想的沒有錯。夫人她之前嫁入護國公府時,當時老太太已經都不在了。”
當初尤氏之所以可以在護國公府裏一手遮天,除了自己老公疼愛以外,更重要的是,上麵公公婆婆都已經死了,當然沒有人可以和尤氏作對,給尤氏心頭添刺了。
真是知心彼心的東西,尤氏沒有過這種經曆,怎麽可能完全理解她李敏。要尤氏想,尤氏肯定會說,我當時沒有婆婆,可你現在有婆婆。是不是你李敏該首先想著孝敬,想著首先要聽婆婆的話。
李敏默然的臉容,讓春梅和念夏兩個丫鬟心頭裏都一揪,生怕她會做出什麽事來。
“大少奶奶——”念夏不禁抽了下鼻子說,“奴婢早在尚書府的時候說過,無論小姐要做什麽事都好,奴婢和徐掌櫃王德勝,一輩子都是二姑娘的人,絕對不會離開二姑娘的。”
李敏抬頭看到她們兩張比她更糾結的臉,突然感到想笑。她自己都早已想得開,沒有想到兩個小丫鬟比她更想不開。
“沒有什麽好想的。女子本該自強自立。”李敏對她們兩人說,聲音溫和,聽不出什麽憂愁悲傷的味道,仿佛在安慰她們兩個小妹妹一樣,“這樣的事,其實哪家哪戶都有,早該想到的。”
可念夏和春梅,都能從她後麵半句話裏,聽出一絲失望的意味。
李敏本來想,大叔是與眾不同的,因為第一次出現在她麵前的大叔,怎麽看,都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男子。或許,他與眾不同,可是曆來忠孝兩難全。母親媳婦一塊落水,他能救誰?
作為孝子的他,不想母親光想著她,不是被天下詬病嗎?
千算萬算,隻是萬萬沒有算計到,自己婆婆的強勢。
尤氏是個,外表看起來溫和無比,其實內心裏很獨攬大權的人。
她李敏算錯了這一點,雖然來到護國公府與這個婆婆相處一段日子以後,平常兩人見麵還算相敬如賓。危險時刻,涉及到護國公府的利益,尤氏也會惦記她李敏的安危。可是,婆媳之間的感情,不像母女深情,永遠隻能僅限於此。尤氏,她永遠要強勢過她李敏。倘若做婆婆的不能壓住她這個兒媳婦,不能讓這個兒媳婦就範,在尤氏來看,是不可以想象的事。
尤其是,如果他去尤氏麵說,說自己根本不想納妾隻要她李敏一個的話。尤氏怎會不想到是她李敏搶了她尤氏的兒子,從不恨到恨她李敏都有。
尤氏這些心思,恐怕早被那些人摸透了。所以,昨晚上太後當著她李敏的麵能放出那樣的話,當場聽見的那些人吃驚歸吃驚,臉上,卻沒有很快露出失望,因為她們知道,這事兒肯定沒完!都是做人家媳婦的,怎麽會不知道婆婆的心思!萬曆爺每年每月每日,無時無刻都在享受新歡。太後和萬曆爺隻要新皇子公主出現,隻要是女人生的,都高興的要死,哪管這個女子是不是像唐修容那樣的蠢貨。
女子在這個時代的價值,隻有生孩子。
她李敏已經是幸運多了,要不是因為是穿來的,比這個時代的人,多了幾分靠譜的專業知識可以自食其力,否則,早就落到和這些女子一樣隻能對著鏡子自己垂憐自己的境地。
走吧。
李敏的心裏冒出一個念頭。
她不可能讓他做一個不孝敬母親的兒子,而再說什麽都沒有用。尤氏的心裏肯定是現在越恨她李敏了。她李敏不可能趕尤氏走,不是嗎?永遠是做兒媳婦的要比婆婆吃虧。
“給我安排輛車,我去見一個人。”李敏吩咐。
念夏馬上跑出去,找王德勝備車,而不用護國公府裏的車。
這個動靜,立馬讓府裏的管家察覺了。管家告訴給方嬤嬤,方嬤嬤這個心頭更急了,想著進不進去匯報。
花廳裏,尤氏和朱隸兩個人坐在那裏,有一炷香的時間都彼此沒有說話了,在尤氏吼出那段話之後。尤氏眉頭絞到緊緊的,想,莫非以後兒子隻聽那個女人的話不聽她這個母親的話了。如果不是她尤氏能力可及的地方,她尤氏當然不會黑白不分,隻顧自己。但是,明顯在納妾這個事上,李敏作為兒媳婦是不對的,不孝道的,不懂得為老公著想的。
是皇家那些人的計謀也好,她李敏倘若為自己老公和她這個婆婆著想,更應該在這個時候和她尤氏站在一塊兒,給老公納妾,納的越多越好,這樣,皇家的計謀不是迎麵而破了嗎?
方嬤嬤在門口猶豫的樣子,被朱隸瞧見了。隻聽朱隸一聲,喊方嬤嬤進來。
聽到朱隸喊,方嬤嬤硬著頭皮走了進去,對著他和尤氏說:“大少奶奶一個人坐車出去了,不讓我們這些奴才跟著,隻帶了她娘家的人。”
尤氏臉上驀然是吃了一驚,李敏知道了,知道她這個婆婆的意思,竟然敢和她這個婆婆對著幹,這是在給她尤氏下馬威嗎?
狠狠地一拍桌子,尤氏道:“以後你們也不用聽她的話行事了。”
“母親。”朱隸開口。
尤氏瞪向兒子:“怎麽?現在是你母親的錯了嗎?你看看,如今是誰給誰擺架子?”
朱隸沒有接聲,可是,那雙隱隱藏著慍怒的眼睛,讓尤氏觸到時內心一駭閉住了嘴巴。
尤氏那一刻甚至忘記了這是自己的兒子。說起來,自小,可能是因為朱隸都是從小跟隨她老公進出軍營,尤氏帶小兒子朱理的時間比較多,朱隸幾乎是由她老公以及老公那些愛將一手帶大的。
朱隸敬重這個母親是有,可是論感情,從小在軍營裏滾大,朱隸與自己死去的父親,以及軍營裏的那些兄弟們感情最深刻。
說是隻娶一個妻子,他這話不是亂說的,因為他父親,他父親最好的兄弟,娶的都隻是一個老婆,從不納妾。
朱隸喜歡這種單純的夫妻關係,一對一,沒有第三者,隻有一份最誠摯的愛情,杜絕了猜忌,杜絕了府裏無窮無盡的相鬥。可是,在這樣婚姻關係中得利的尤氏,怎麽能沒有想到這些呢?
尤氏從兒子的雙眼裏讀到了一股深深的失望,這讓她肺裏驀然倒抽了口涼氣,同時怒火中燒:憑什麽?!
朱隸起身,站起來時,背對著尤氏,低沉的聲音說:“母親可能不知道,外界的傳言其實有誤。之前母親可能聽到的都是,是三皇子不要敏兒,實際上,是敏兒不要三爺。”
“什麽?!”尤氏從椅子裏跳起來,呼呼地喘著氣,隻覺得這事兒越來越離譜了。李敏有什麽條件不要朱璃?這意思是說她李敏眼界甚高,有本事可以不要她護國公府嗎?
朱隸深沉的墨眸,掃了眼尤氏的臉上以後,收了回去,什麽都沒有再說,負手走出了花廳。
門前,抱拳的伏燕道:“王爺,王妃不讓蘭燕跟了,蘭燕隻好悄悄跟在馬車後麵。”話聲之中,可以聽出這對師兄妹對於府內現在鬧出的動靜感到不安和難受。
李敏是多好的人,不懂李敏的人,才不知道李敏該有多好,多厲害。他們這群跟著朱隸出生入死過多少年的人,都知道,這天下,能配得上他們王爺的人,隻有李敏,不會有其她女子了。
朱隸的眼神,望著伏燕臉上那抹不安,一隻手放到他肩頭上拍了拍:“放心,她不會走的。”
她是他的人,他的妻子,他說什麽,都不會放任她離開他身邊的。誰讓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已經不可救藥地愛上她了。
尤氏坐在小花廳裏,捏著茶蓋子的手指像是要用力間捏碎了瓷器。兒子在門口說的什麽話,她好像順著風都能聽見。反正沒有錯的了。兒子現在整顆心都是李敏的了,不是她這個母親了。
方嬤嬤站在尤氏麵前,神情憂愁。
所謂家和萬事興,這句話,經常在以前,老爺在的時候,老爺常說的一句話。當初,皇室裏也有人想竄謀讓老爺納妾,可是老爺始終沒有這麽做。因為老爺說了,府裏女人多了,難免不能家和。咱們護國公府比皇室強的一點,是家和。為什麽,尤氏都能忘記了自己老公生前說的話。
方嬤嬤噎噎口水,想著是不是該和尤氏搬出老爺的話。可是,尤氏在氣頭上,不是連朱隸什麽話都不說走出去了。
“你——”尤氏仿佛察覺到了她臉上一抹細微的表情,眯了眼睛,“方嬤嬤,你是護國公府的人,不會想著變成是誰的人了吧。”
“回夫人。大少奶奶也是護國公府的人。”
“放肆!”尤氏驟然變臉,隻差沒有把茶水直潑到方嬤嬤臉上,“她是護國公府的人?!她現在的所作所為是護國公府的人嗎?!”
方嬤嬤閉上眼睛,倒是很恨不得被尤氏潑一臉,這樣能讓她下定決心站誰陣營裏。
“你給我記牢了。她現在做的事,是不利於護國公府的。”尤氏說這話時,同時掃向那些在門口畏縮的丫鬟婆子,“你們一並給我都聽明白了!”
“是——”
尤氏喝了這麽多聲,早就口渴了,換了杯新茶,揭開蓋子,喝口茶水,結果被燙到了舌頭,一舉把茶盞摔的粉碎。
心頭這個大火,讓她忍無可忍。隨手招來自己的大丫鬟喜鵲。
“夫人。”喜鵲低下頭問話。
“你上趟白家,幫我傳個話給白府。”尤氏手指攆了攆手腕上的玉鐲子,眼裏多出幾分戾氣。
這種事情,哪個大戶人家的兒媳婦會不鬧的?但是,鬧又能怎麽樣,隻要到時候水到渠成了,先斬後奏,人都抬進房裏,同房了,做媳婦的再鬧也隻能是認命。
她這個婆婆能拿不住她李敏?笑話!太後和皇室的人打什麽主意都好,都不能幹涉到她管轄的護國公府內。因為她這個婆婆,有權力給兒子納妾。
是女人,就該認命!她李敏,早就該認命了。隻要不和她這個婆婆爭,和那些大戶人家的媳婦一樣,熬成婆,自然有另一種地位了。
李敏坐車,並沒有讓王德勝趕車去到徐氏藥堂,問的是王德勝知道不知道那個人住在哪裏。
王德勝似乎已經聽說了在她身上發生的事,臉上本是和念夏他們一樣戴上憂愁,聽她問是找的誰,連忙說:“奴才知道徐狀元住在哪裏。”
徐有貞的住所,其實在京師裏並不算是秘密。徐有貞在京師裏沒有自己的房子。
在當初進京殿試前,開始住進的那家客棧老板,認為徐有貞很有才華必定能高中狀元,給徐有貞免去了一切食宿費。到了今時今日,仍然把客棧的客房給徐有貞免費吃住。因為都知道這裏出了個狀元郎以後,那些想沾點徐有貞喜氣的人,都會擠著到這家客棧消費。生意滾滾而來,財源廣進,客棧老板感激徐有貞肯住在這裏都來不及。
客棧老板,專門在客棧裏辟了個單獨小院子,給徐有貞住。
徐有貞可以從小院子的角門進出,不經過客棧門麵。想找徐有貞的人,卻一般出於尊敬狀元郎,都會先通過客棧門前的小二詢問通報,等徐有貞同意見客了,再進去找徐有貞。
王德勝把馬鞭子交給了念夏,自己跑進客棧裏和小二交涉。
沒過多久,客棧的門前久違地出現了徐狀元的真身。那些在客棧逗留消費的客人們,沒有回過神來時,徐有貞腳下生風,是走到了馬車麵前,對馬車裏的人溫聲裏帶著一絲親切的柔情說:“臣徐有貞參見隸王妃。”
李敏僅在幾次公眾場合,遠遠目睹過這位徐氏表哥的風範。隻是眺望的幾眼,都能看出徐表哥的風采,在人才濟濟的京師裏麵依然獨領風騷。
連萬曆爺,都當眾多次出口讚美徐狀元的英俊與才華。所以,到至今,萬曆爺都不知道要把徐有貞安排到哪兒去任職。
皇上如果特別喜歡一個人,可以將其留在身邊,一如周大學士,成為吃喝玩樂的文人陪伴。同時有適當時機,提拔為內閣幕僚都有可能。
徐有貞不是沒有這個機遇。而有不少人家,一樣看中了徐有貞可能一飛衝天的機會,開始向徐有貞頻頻拋出橄欖枝。
據聞,內閣首輔鮑大人府裏,都有給徐有貞派過媒人。連首輔大人都看好的未來女婿,其他人更不可小看徐有貞了。
念夏掀開車簾子,李敏從馬車裏走了出來,環望四周,怕是有人認出她身份來,利索地跳下馬車。
徐有貞一看,生怕她摔到了,急急忙忙上前攙扶她。李敏接住他的手,抬頭看見他那張俊顏,心頭不得一驚。真的是近距離看,才益發看的真切,她這位表哥,長得真是一表人材,英俊秀美,好比潘郎。
“進屋裏再談吧。”徐有貞和她一樣,顧及被人看見了會猜疑他們之間的關係。
李敏點頭,跟在他後麵,繞過客棧,從後院的角門進了小院子。
進到屋裏,王德勝在外麵守著門,念夏給他們兩人倒茶。
李敏歇口氣,取下一路遮蓋臉麵的鬥笠,隨手放到了榻上。
徐有貞看到了她的樣子,頓然像是有些失神。
“表哥?”李敏問。
徐有貞搖搖頭:“沒有什麽,隻覺得表妹,與家中一幅畫裏的人物有些像。之前離的遠,都沒能看清楚表妹的容貌。聽得多,但是百聞不如一見真切。”
“像?”
“家中老祖母的人像畫。”
像自己媽媽倒也算了,像到老祖母去了。李敏一聽這話哭笑不得。這是隔幾代的遺傳隱形基因轉顯性基因?
“老祖母是爺爺的奶奶。”徐有貞仔細這樣一說,李敏這個像法,是像到那兩百多年前的老人家容貌。
李敏問:“家裏都擺滿祖先的畫像嗎?”
徐有貞說:“倒不是所有祖先的畫像都有陳列在徐氏的宗廟裏。老祖母是因為創建了徐氏炮製術,被奉為徐氏藥母,靈牌排在宗廟裏靈位的第一列。”
原來是這樣一個在徐氏家族裏赫赫有名的老人。
徐有貞說到這,不免又看了李敏兩眼,說:“表妹的醫術,據聞已經是青出於藍勝於藍的境界。爺爺都說可惜了,早知道讓你回家繼承家業也好。”
“徐家沒人繼承家業嗎?”李敏問。
“也不是這樣。隻是,表妹的才華,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
“在妹妹看來,表哥才是獨具才華的那一個,徐狀元這個名字,在京師裏家喻戶曉。”
徐有貞聽到這兒,擺手一說:“表妹口齒伶俐,我甘拜下風。”
看得出來,她這位表哥是個斯文人,認真的讀書人,斯文人免不了謙虛。
李敏微笑著吃了口茶。
徐有貞坐在她對麵,一邊吃茶,一邊望她幾眼,可能在思摸她為何而來。
李敏不是不知道他是徐氏家族裏派來的人。但是,之前,並沒有主動選擇與他見麵。現在挑選這個時機主動來著他,八成是,他今早上看到的那張皇榜,是真的了。
太後下達的懿旨,明著看對她李敏有利,實際上隻要想想,都知道其實在護國公府裏不一定有利。隻要護國公府自己有這個意思給朱隸納妾,李敏身為一個弱女子如何攔得住。
徐有貞沉了幾分眼神,是早知道,在她要嫁去護國公府的那天晚上,直接帶她回徐氏家族就好了。
沒錯兒,現今大明王朝裏,哪戶人家不納妾的。可是,他們徐家的這個女兒非同一般,才華斐然,連皇上太後都得讓三分的人,何能被護國公府輕易欺負了去。何況,李敏嫁去護國公府才不過多長時間,護國公府急著給朱隸納妾了,豈不是有看輕李敏,認為李敏後麵沒有娘家撐腰,欺軟怕硬。
越想,徐有貞越有些氣。他當初怎麽就輕易信任了朱隸呢。朱隸當時是一番話與他說的真切,說是一輩子都不會辜負李敏。事實上?事實上,娶了李敏才幾天,已經急著找新歡了。
“妹子。”徐有貞手裏端著茶,溫和的聲調裏少有的露出了一絲硬朗,說,“妹子如果想回老家,隻管說一聲,我陪妹子回去。家裏眾多兄伯叔嫂,兄弟姐妹,而且爺爺在。當初,爺爺讓姑姑嫁到尚書府來,其實一直都十分後悔。”
李敏聽到他這話,當然都是她最想聽的。一個女子最幸福的地方,不過於在落難的時候,家裏人對她不離不棄。心腸裏熱烘烘的,暖和和的,李敏知道自己來對了。
但是,這事兒不能操之過急。
“表哥,你不是高中了狀元嗎?陪我回老家的話,你在京師的仕途做妹子的怎能舍得耽誤?”李敏說。
徐有貞立馬讀到了她話裏的意思,不免一笑,先解了她的顧慮再說:“我要是有心做官,早就進翰林院,或是疏通關係,到地方上任職了。之前,隸王找我時,都對我說過,我想當什麽官,盡管和他說就是了。”
原來,她老公找過他了。
李敏眉頭一挑,有些好奇,他們之間說過些什麽話。
徐有貞當然是有的能說,有的不能說,說來說去,最重要的是:“我這次來京,不是為做官,隻是奉爺爺的命令來看你,在你有難時帶你回去。徐家人,本就不貪官利。是你父親,李大同一心謀官。”
李敏擰了擰秀眉,有些所悟,問:“表哥知不知道,我母親是怎麽死的嗎?”
對於她這個問題,徐有貞麵露猶豫,難言啟齒,在她一再追問下,才不得不吐了實話說:“當初,姑姑嫁給你父親之後,一直在京師,遠離徐家,偶爾與徐家聯係,隻談藥業,也不談其它。據聞是暴斃。爺爺乍聽到姑姑死訊時,都不敢相信。因為姑姑自身有些醫術旁身,不像是會一下子死掉的可能。後來,爺爺從一個藥商手裏,拿到了姑姑死前費盡周折轉回家鄉的一張紙條。”
“上麵寫了什麽?”李敏話聲裏都不由帶出一絲聽故事的緊張。
徐有貞說:“寫的是:請爺爺帶敏兒走。”
非常簡單的一句話,卻已經顯而易見當時徐氏的處境有多危險,基本是處於無能反抗的地步。所以,乞求娘家人能出麵保住自己女兒。但是,徐氏沒有讓徐家人到李大同家和李大同鬧,隻要他們帶女兒走。
果然是,這事兒,不止牽涉到尚書府裏而已。這事兒,單純是王氏所為,可能還做不出來。畢竟當時王氏隻是個妾,想謀害徐氏,論醫術也不及徐氏。
這些推斷,都在李敏腦海裏閃現過,如今,聽徐有貞這樣一說,無疑是離真相更靠近了一些。
與徐有貞在屋裏聊了會兒,外麵大街道上,貌似什麽大人物經過的陣勢,人群擁擠,熙熙攘攘的喧鬧聲,都傳進到了這個偏僻的小院子裏了。
念夏稀奇地想探出頭去幫李敏查看是出什麽事。
李敏隻看對麵徐有貞紋絲不動儼然是胸有成竹,問:“表哥,這幾天京師都這樣熱鬧嗎?”
“表妹可能以前都二門不邁,深居宅中,所以並不知道這京師裏的世情。我以前沒到京師之前,也是不知道的。見過一次兩次之後,沒有了新奇。當然,這並不阻礙那個人,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出現在街頭行善。”徐有貞幾句話像是解釋,又像是讓人更墜入一頭霧水裏。
“什麽人按時在京師裏行善?”李敏聽到這樣說,好像腦海裏能浮現出一個猶如觀音菩薩那樣的人影。
聽到觀音菩薩這句話,徐有貞笑笑點頭:“表妹還真是猜對了,此人在京師百姓口中被譽為女菩薩。據說有摸著人的額頭,能治百病的奇效。”
摸人額頭就能給人治病,豈不是變成傳說中的聖母瑪利亞了。李敏沒有一口茶水直射出來已經很好。
唯物主義者,不相信這種有神論。哪怕她已經穿過了一回,仍然堅信科學,認為這隻不過是個未待科學證實的自然現象。
“要是真有這種女菩薩,我們當大夫的,都可以歇了回家了。”李敏淡淡地說。
徐有貞對她這話點著頭:“這種話,聽聽也就算了。就怕一些糊塗的人,不懂事,隻想著求菩薩治病,耽誤了病情,最終害了自己。”
“是什麽人?”李敏問。
“白府裏的四小姐。白大人的第四個女兒。白大人可能表妹不知道是誰,白大人其實是內閣首輔鮑大人的學生,經由鮑大人推薦,一路扶搖直上,現在是正三品,太常寺卿。”
太常寺是皇家祭祀時用到的禮官,檢查器具有不幹淨之類。這個職位,說白了,有些閑,沒有什麽大的實權。大明王朝罷黜了中書省,實權歸於六部。但是,一切權力都在皇帝一個人手裏。什麽事都由皇帝說了算。這樣的情況下,握有實權的六部,還比不上日日夜夜跟在皇帝身邊的周大學士。像李大同,一個戶部尚書,不如自己女兒李華在萬曆爺耳邊嘮叨。
內閣的權力,和後宮的權力,其實才是暗藏的巨無霸。官位不高,足以影響到皇帝就夠了。但是,一個太常寺卿家白府的女兒而已,怎麽能有這樣大的影響力。
見李敏有興趣聽,徐有貞繼續解說:“其實是這樣的,據聞這位四小姐,早年生過一場大病,差點兒夭折了。等病好以後,突然有了神力。”
李敏越聽越像是在聽一個諾大的笑話,不過,這笑話一點也不好笑。因為,如果沒有人因此乘風做浪,這個四小姐的名聲,可能變成她尚書府二小姐李敏一樣變成病癆鬼,而不是具有神力的女菩薩了。
“是不是,她父親之後,仕途一路風順?”
徐有貞不得不對她傾佩地豎起拇指:“正是如此。”
能做上為皇家祭祀做事的官員,家裏沒有個有神力的人怎麽行。
李敏輕輕揭了茶蓋,聞著徐有貞這個茶,是地道的普洱,沒有什麽香氣,吃起來卻不鬧肚子,很舒服。看來她這個表哥是深得養生之道的人。
走進來的念夏,像是在外麵為李敏打聽完消息了,在李敏耳朵邊上耳語了一陣。
李敏聽完,眼睛眯了幾分,回頭,對徐有貞說:“表哥,這位女菩薩,白府的四小姐,是不是尚未出嫁?”
“哎——”徐有貞先是一怔,想她怎麽猜到的,“白府中,這個四小姐是年紀都十六了,確實未出嫁。京師裏的百姓們相傳,都是說不知道什麽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這位女菩薩。”
李敏眸光裏掠過一絲光亮。
徐有貞再看到念夏,很快明白了怎麽回事,低聲說:“倘若表妹心裏有何委屈,對我說便是了,我定會為表妹討個公道。”
“我心中哪有什麽委屈?”李敏唇角微揚,美麗的弧度宛若天邊的一朵雲彩,純粹的肆意瀟灑,“人倘若有誌,無需想著什麽委屈。去或是留罷了。我李敏走不走,從不需要聽任何人的話。留不留,也從來不需要被人左右。沒有人能阻擋我走,也沒有人能阻擋我留。”
徐有貞隻聽著她的聲音宛如一潭泉水,清澈而有力,放天下女子之中,竟是無人能像她說出這樣的話來。忽然能感覺到她一下子變得高大,而迎麵從她身上撲來的氣勢,更是讓人吃驚。
心中暗生驚奇的徐有貞,感覺看著她的眼都能變的模糊,辨不清她究竟是何人的感覺。
或許,真是他們徐家傳說中的老祖母藥母轉世都說不定。徐有貞暗自想著。
說到皇宮裏,昨晚太後那道懿旨下了以後,太後對護國公府納妾的事不做聲了,皇後也不做聲,當初做花名冊的莊妃,更是不敢做聲,因為十六爺的病情剛轉好,被李敏救的。
皇宮裏那樣幾位大人物都不敢做聲了,更何況下麵那一批沒有什麽話語權的小主子。可是,即使是這樣,皇後娘娘的娘家,光祿寺卿家,每時每刻,定期舉辦的太太聚會,卻是少不了的。
盧氏自從身體好了以後,舉辦的聚會與日俱增,風頭更漸。眼看自己女兒在後宮裏的後位很穩當,太子也還在太子位上,中秋宴上的風波對東宮來說算是有驚無險地渡過去了。
接到白府裏傳來的消息,盧氏發了張請帖,邀請護國公府的人過來坐坐。
尤氏坐車前往白府,今早上,剛發了消息給白府,沒有想到,下午這樣快有了回話。尤氏心裏知道,說明自己兒子在京師裏大受姑娘家們歡迎,多的是有人想嫁給她兒子。這個李敏,尾巴翹什麽翹?以為她兒子除了李敏不會有其她女人喜歡嗎?
以前是以前,那是因為她兒子遠在邊疆,極少在京師裏露麵,導致他人誤會居多。現在,朱隸在公眾場合露了幾次臉,儀表堂堂,英俊無雙,多的是姑娘家會死心塌地地喜歡上。
並且這個太常寺卿家,竟然不嫌棄自己家小姐給護國公府當妾。
尤氏又有了幾分自信,相信這事兒定能讓李敏從此屈服在她這個婆婆麵前。
到了光祿寺卿家,盧氏親自在門口迎接尤氏,見到尤氏,笑吟吟地貼在尤氏耳邊說:“這位四小姐,靖王妃莫非以前見過?”
尤氏怎麽會指名道姓要白府的四小姐,當然是很久以前都盤算過了的。自己兒子的婚事,正妃的話,要經過皇家同意,她這個做媽的做不了主。可是,除了正妃,其她的小妾之類,都可以由她這個婆婆做主了。
她要讓兒子娶誰就娶誰。
點了頭,尤氏說:“京中的女菩薩,誰人不知曉。”
尤氏看中的是白府四小姐的花容月貌與性情。
“要我說,靖王妃你眼光真是不了的。這個四小姐,多少戶人家搶著要,要抬回去當正妻的,可是,偏偏隻答應你靖王妃,願意到護國公府當小。靖王妃是魅力不減當年。”盧氏特別擅長拍任何人的馬屁。
尤氏抿著嘴角的微笑:“人在裏麵嗎?”
“是,和她母親一塊坐著呢。雖然說是白府裏的庶女,可是,名聲在外,一直是在白府裏被當作嫡女一樣受人尊敬。她母親親自陪她過來的。”
白府四小姐白素晴,人稱晴兒姑娘,親母死了以後,與自家主母關係甚好。
尤氏一路聽盧氏這樣說來,更覺得這個四小姐心胸寬廣,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子。像是李敏,自己母親死了以後,有在府裏和其她姐妹以及主母不合的斑斑劣跡,現在想來就是因為李敏心胸狹窄,小雞肚眼。尤氏越想越肯定是這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