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對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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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麽人?

    每個人心裏或許都有了些許答案,所以,在這個時候,各種各樣的目光落到李敏身上的時候,連朱理見著都不禁擰起了眉毛。

    多麽可笑荒誕的事兒,這樣的事兒根本不可能讓人信服,是人隻要想一想都知道荒誕。

    可是,這麽多人,看的貌似都不是什麽真相不真相,而是熱鬧。

    李敏很清楚這些目光裏包含的含義,有一點是肯定是一樣的,似乎她李敏的命運在今晚上以後,會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想那皇上給她老公的聖旨都到了,今晚這樣的對局肯定是免不了的。這兩個皇子要不把這個男人帶出來,京師裏的那位主子八成在這兩個皇子回家後砍了這兩個皇子的頭。

    “草民拜見大皇子、八爺、王爺、王妃。”中年書生兩手按在地上,磕著腦袋說。

    “起來吧。”朱汶道。

    中年書生從地上爬了起來之後,一雙淺褐的眼珠子似乎不用人指點,直勾勾地衝著李敏的臉望過去。

    李敏想,這哪裏需要人說,隻要是人都知道她是誰。中年書生的這個眼神,不過是在按照排好的劇本演戲。

    果然,不過會兒,朱汶問話了,問那男子:“你看著誰?”

    “草民回大皇子,草民看著這個女子覺得麵善。”中年書生的目光沒有從李敏臉上移開過。

    “你為什麽覺得她麵善?你以前見過這個人嗎?”

    “是的,草民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

    “胡扯!”朱汶猛的一拍桌子,“她是隸王妃,隸王的妃子。嫁給隸王之前,她是尚書府的二小姐。你是誰?憑你一介草民,想見她談何容易?”

    “大皇子所言極是。是草民說話沒有說全了。草民生在江淮,之前都沒有進京過,自然是從來沒有見過尚書府的小姐,更不用說是否能三生有幸見過隸王妃的麵。”

    “你既然都承認了你不可能見過隸王妃,為何說你覺得她五官麵善。”

    “因為草民認得她親娘。”

    嘩!

    場內一片驚嘩聲,倒是十分襯乎朱汶和中年男子試圖烘托起來的氣氛。

    眾人嘩然的時候,倒也沒有忘記往李敏以及朱隸那兒看看。隻見這對夫婦,除了尤氏臉上略顯表情以外,護國公府其他幾個主子都是一臉的緘默,緘默中蘊含的那股高深莫測,讓任何人都不敢出句大氣。

    因而,嘩然之中,卻硬是沒有人敢因為男子這兩句話以後馬上爆出什麽雷人言語出來。

    朱汶臉色自然微沉,這個版本儼然沒有按照自己想好的順利地上演著。

    “你說你認得她親娘,你知道她親娘是誰嗎?你叫什麽名?能認得她親娘?她親娘可是堂堂的尚書府夫人。李尚書李大人的夫人。”

    “回大皇子,草民姓陳,人叫陳李奇。草民生在江淮,長在江淮,曾經想過考取功名為皇上和朝廷服務,但是,草民生不逢時,逢考時,家鄉必發大水,考場頻繁失利,到如今,要不是有人找到草民說起徐娘子的事兒——”說到這兒,這個陳李奇的中年書生,抬起袖管擦了下眼角,仿佛是一切往事盡在無言的感傷之中,“草民沒有想到,徐娘子她,為了草民,選擇了嫁給一個她自己不愛的男子。”

    “陳李奇,你知不知道你這話可是含沙射影了些什麽,這可是關係到尚書府夫人,隸王妃親娘的名聲。倘若你的話有一字半句都是謊言的話,隸王妃都可以治你死罪!”朱汶麵目嚴肅地說著這些話。

    陳李奇聽見說李敏像是要治他的死罪,全身好像哆嗦了下,嘴唇都哆嗦起來了,說道:“草民,草民說的全都是大實話,哪怕要被人治罪,草民,草民也絕不可能撒謊,不可以否認草民以前與徐娘子的那段情,更不可以因為貪生怕死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相認,那才更是天誅地滅,要遭到天打雷劈的事兒。”

    嘩——

    這回,眾人的驚呼聲,幾乎可以掀翻整個院子和護國公府的節奏了。

    “這人簡直就是胡說八道!”

    突然間,席中有人發出這樣一句義憤填膺的聲音。

    在這個節骨眼,竟然有人敢仗義執言?

    所有人望過去的時候,隻見是柏家的夫人潘氏瞪著眼睛像發威的老虎一樣要吃了中年書生的架勢。

    李敏都沒有出半句聲音,這個潘氏是李敏的什麽人,居然搶著先給李敏正名了。

    許多下麵的人,開始交流起了眼色。

    魏府的二少奶奶秦氏,更是鄙夷一聲出氣。以前在太白寺都看過,這個潘氏簡直是個見風使舵馬屁精的典範,而且,敢衝在所有人的前麵當這個馬屁精的頭。

    鄙視歸鄙視,但是不得不說,潘氏這個勇氣,放觀全場,恐怕都沒有人能比得上。

    見坐在主席上的兩位皇子都臉上略閃過一抹訝異,無疑都是在疑惑著,難道李敏這麽快,在燕都裏已經擁有忠實粉絲了。

    潘氏那一口出來,發現全場安靜,主席上坐的幾個主子都沒有出聲,她心裏一盤算,知道那幾個主子都在等著她往下說話,倒也就著這個勢頭,肯定是要給幾個主子一個深刻的印象。她衝主席位上的幾位一個福身:“王爺、王妃、大皇子、八爺,這個人說的話,一句句都沒有確鑿的有力的物證,如何證實他說的話,不是他人教唆的呢?卻是這個人的心機叵測,可見一斑。隸王妃如今是什麽身份,我們北燕的女主子。他要是撒了這樣一個彌天大謊,今後可以盡享榮華富貴,他之前又隻是個賤民的身份罷了,這樣一飛衝天的好事情,哪怕是冒著砍頭的危機,就有這樣一些人貪圖名利的會不惜冒這個險。這樣的小人,幾位主子和在場的各位豈會都沒有見過?”

    這樣一番有理有據的推論,讓幾乎所有人都要對潘氏刮目相看的感覺了。

    柏喜惠在底下要為母親拍手叫好。朱湘怡卻是吃驚地看著這對母女,想本來需要依靠李敏的那些李家人都沒有搶著出這個風頭呢,這個潘氏是不是操之過急了點。

    回頭,看幾個李家人,真真是,好像都一頭霧水,茫然無措的模樣兒。

    朱湘怡打了個心眼兒,貼在身邊的李欣兒耳邊說:“大妹子,你不是最了解你這個堂姐嗎?這事兒算是你們李家的家事吧,這事兒是真是假,理應你們李家人最清楚。柏家夫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還是那個賤民說的話是真的。”

    按理,李欣兒應該馬上力挺李敏的。可是,偏偏李欣兒口裏吐出的話卻是:“民女不過是家裏的小輩,長輩的事兒,小輩的怎能知道的一清二楚,問都不敢問。”

    好玩了。李家人竟然不敢挺身而出,像李老太太上次那樣給李敏撐腰。李老太太今天還沒有來呢。莫非,這事兒真有些玄了。

    這樣說,柏家夫人把賭注再次押在李敏身上,不知道是福是禍呢。

    朱湘怡對著柏家那對母女勾了勾嘴角。

    柏喜惠接到她這抹挑釁的表情,知道那都是因為上次在太白寺由於李老太太的緣故,令得寧遠侯朱慶民的算盤全落了空。這回,算是有扳回一局的可能了。

    如果這事兒變成了真,無疑,對他們寧遠侯府反而是好事。會證明朱慶民上次的話全沒有錯。接下來,宗族討伐李敏作為朱隸的夫人的合格性,會再次提上議程,到時候,李敏想像上次那般幸運,基本別無可能。

    柏家跟著李敏,力挺李敏,李敏一旦失勢,柏家難逃被牽連的危險。

    對於朱湘怡這抹挑釁的眼神,柏喜惠表麵一哼,心裏卻難免會焦急。她心裏很清楚,母親急於表現,為的其實還是她。隻要這事兒她們柏家押對寶了,李敏看重她們,她未來成為這個護國公府二少奶奶的可能性才可能大。

    隻看那位中年書生,麵對潘氏提出的這一串質問,卻是沉著鎮定地從袖管裏拿出了一樣東西。可想而知,這人是有備而來的。

    “請各位過目。”把卷軸雙手捧著的陳李奇,對著幾個主子和眾人的麵說,“這個是,以前草民寫的一幅書畫,送給徐娘子的定情禮物。當時,徐娘子也有回贈草民的留言,留在了畫底。”

    朱汶點了下頭,身邊一個小太監即走了出去,把陳李奇呈遞上來的證據,當場拉開。

    在場所有目擊者不由地瞪大了眼珠看著。

    拉開的那幅畫,畫的是一個美人,拿著一支油紙傘,站在荷花池的旁邊,側影綽約,微露的五官痕跡,依稀與李敏如今的樣貌很是相似。更不用說,畫者在畫幅旁邊題的那行小詩,詩意自然是恭維美人的話兒,最讓人看重的地方是那行小詩用的字體。

    是大明王朝幾乎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字體,但是經由曾經在皇後娘娘娘家有人親自第一次提筆書寫以後,立馬名揚到全國的,一種叫做楷體的字體。

    “這不是隻有隸王妃會寫的楷書嗎?”朱汶看著陳李奇這幅作品,不由發出了一聲驚訝的口氣,“老八,據聞你當時也在場的,你給看看,這個字,是不是和隸王妃的字一模一樣?”

    朱濟還是老模樣的口氣,模棱兩可地說:“那時候的事,本王是不太記得了,畢竟距離現在有一段時日了。”

    “老八都不敢肯定,看來,不如讓隸王妃和這個人親手都寫上幾個字對比一下,這樣,這幅畫作是不是這人親筆書寫而不是這人偽造的,可以一清二楚了。”朱汶向眾人說的這話,似乎並不需要過問兩個當事人,陳李奇肯定是不能反對的,但是,李敏好歹也是個王妃,朱汶如此不客氣算是將軍了,“據聞,李大人生前自己也是承認過的,說是自己不會寫這種楷書。”

    朱汶這話出來以後,大家幾乎都可以肯定,李敏這下是逃不了要露餡的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像是聚光燈落在李敏臉上的時候,李敏突然輕聲一笑。

    這一笑,幾乎是把所有人都給笑暈了。兩個皇子驟然頭皮一麻,隻覺得她這個笑聲好比天雷滾滾。

    “本妃之前好像說過,這個楷書,不是本妃的父親教的,本妃說出的話,絕對不會有二言。不是本妃的父親教的,隻能是本妃的母親留給本妃的。”

    “你母親學得的楷書,不就是——”朱汶馬上提出疑問。

    “錯矣。我母親的楷書,是來自母親的娘家。”

    “如果是來自隸王妃母親的娘家,本王應該沒有記錯的話,徐狀元也是隸王妃母親的娘家的人。可是,徐狀元從來沒有——”

    “誰說狀元郎不可以藏拙了?”

    朱汶喉嚨裏一哽。

    站在那裏的陳李奇同樣愣住了。

    李敏挑下細眉:“比嗎?徐狀元是本妃娘家裏重要的人,肯定今天是受邀來參加冬至宴的。”

    眾人回頭一看,見徐有貞不知何時已經在宴席中一個默默無聞的角落裏站了起來。

    想逼她李敏按照他們的版本演?笑話!

    “比,對比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朱汶喃喃著,口氣一點底氣都沒有了。

    因為這個比起來沒有意義了。比出來的結果,如果相似的話,也隻能是更加說明了李敏的楷書來自徐家人所教。如果不相似的話,那不就直接否認了陳李奇了。

    高,什麽叫一山一比一山高。恐怕李敏早就防著有人拿這個借口來攻擊她了。

    朱汶真的是在心裏頭焦頭爛額了,轉頭看了看足智多謀的老八。

    老八朱濟像是一動不動的一尊佛爺一般。

    那個陳李濟一看,這一計還沒有開始施展出來,已經被對方打敗了,當場是當頭被一棒一樣,都懵了的感覺。但是,這人倒是沒有因此畏首畏腳起來,而是衝兩個皇子時而不留痕跡瞟過去求教的眼神。

    李敏見時機到了,站了起身。

    她這一立起,好比一石掀起千斤浪,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隸王妃出招的機會,可不是經常能看見的。但是,隸王妃一旦出手的話。有些曾經在太白寺看過李敏剝司馬文瑞麵具的,都可以因為回想到當時那個震撼的場麵而心有餘悸。

    朱湘怡摸住了自己的胸口,畢竟之前那次,要不是李敏,她這條小命也——

    走到了陳李濟麵前,李敏俯瞰到這個人臉上。

    陳李濟不敢抬頭,跪著。

    “怎麽,不是想認本妃為親嗎?說自己如果不認親,是天誅地滅的事兒,不認嗎?”

    陳李奇抬起了頭,兩眼汪汪,好像快要湧出兩串濁淚來說:“敏兒,是,是為父的錯,爹當時,沒有聽徐娘子說完話,以為你娘是在騙我,所以,所以害得你娘被迫隻能找了李大同嫁,把你生了下來。你的閨名,敏兒,是我當時和你娘商量著定的。”

    “本妃呢,對於親爹是誰的事兒,從來覺得就是一場無稽之談。因為,誰都可以當本妃的親爹,不是嗎?瞧瞧,隻要能畫幅畫,隻要知道本妃的娘親是誰,隻要能寫本妃的字,這些,都是可以偽造的東西。”

    陳李奇痛哭流涕:“我沒有說謊!我真的是你的親爹,敏兒!”

    “你真的想證實你說的是實話,本妃倒有個辦法可以幫幫你。”

    坐在席上的兩個皇子為之一振。

    皇子的這個動作,李敏當然收到了眼底去了。她都看見了,何況是她老公那雙鷹眼,肯定更不可能視而不見的。

    與他們猜測的一樣,皇上更想知道的是,她能用什麽法子來證實親緣關係。

    李敏轉身,對著兩個皇子:“本妃想和大皇子和八爺各借一個人,以便證實本妃沒有做詐的嫌疑。”

    朱汶和朱濟互相交流個眼神,兩個人肯定是點頭同意的,因為他們最想看的,就是她的法子。

    兩個小太監,從京師裏跟著這兩個皇子出來的,都是這兩個皇子身邊的,肯定是不可能和李敏串通在一塊兒的人,走了出來,一並跪在了李敏麵前,說:“奴才小鄧子,奴才六子,拜見隸王妃。不知隸王妃想要奴才做些什麽。”

    “你們隻需要回答本妃的話,看著本妃這塊表,來回答本妃的話。”

    說著,李敏從懷裏掏出了一塊西洋懷表。

    這塊表能證實親屬關係?兩個皇子突然感覺到哪兒不對勁的時候,隻見這場特別的審問已經開始了。

    西洋表,在大明,因為傳教士的傳入,在貴族裏麵也不算是什麽稀罕的東西了。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李敏手裏的西洋表,和普通他們見過的西洋表沒有什麽不同。

    不同的在於,李敏把這塊本來用來看時間的表,放在了小鄧子、六子和陳李奇這三個人麵前搖晃起來。

    等過了會兒,見這三人都好像閉起了眼睛快睡了一樣,李敏輕輕地問一聲:“告訴本妃,你們的主子是誰?”

    小鄧子答:“奴才的主子是淑妃。”

    六子答:“奴才的主子是莊妃娘娘。”

    陳李奇答:“奴才的主子是衛公公。”

    唰,無論是皇子,還是宴席內的任何一個人,都表現出各式各樣精彩絕倫的表情。

    在眾人為著這三個人的回答驚訝的時候,李敏啪拍下掌心。那三個跪著答話的人,突然間睜開了眼睛如夢初醒的樣子,麵麵相覷:剛發生什麽事了嗎?

    李敏笑問:“告訴本妃,你們各自的主子是誰?”

    小鄧子往地上磕腦袋,說:“奴才的主子是大爺。”

    六子答:“奴才的主子從來就是八爺。”

    陳李奇像是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說:“草民是大明的臣子,主子應該是皇上。”

    三個人的答案,和剛才的答案截然不同。場內一片安靜,誰都搞不懂這是怎麽回事了。

    大皇子朱汶忽然大拍一下椅子的扶手,口氣忽然發出咄咄逼人:“隸王妃,你這是使了什麽妖術嗎?”

    不是妖術能是什麽?剛才那三個人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很顯然,像是被人操控說出的話。

    都傳說李敏可能是神仙,所以,能使些什麽法術幾乎是不用質疑的事。

    眾說紛紜,但是,不用說,都和朱汶想的一樣。

    李敏淡然地一拂袖管,對向大皇子朱汶:“大皇子,本妃記得大皇子也有一塊西洋懷表,大皇子帶著這塊表也算多年,是大皇子的愛物之一。不如,大皇子拿著這塊懷表下來,按照本妃剛才做的動作做一遍,再問這三人話。”

    “你想說,你這使得不是妖術?”

    “是,隻是一個法子,一個可以讓人吐實話的法子。大皇子要不要試試?大皇子不是奉了皇上的命令要來調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嗎?要調查出事情的真相,不讓人先吐實話怎麽行?”

    朱汶半信半疑地拿出了自己懷裏的那塊懷表。說實話,李敏這個提議讓他躍躍欲試。如果,他能學到李敏的這個不知道算不算是妖術的法子,今後肯定是大有用處的。

    李敏眼睛一眯,隻見大皇子朱汶離開了席位。

    所有觀眾更是拭目以待,幾乎都伸長了脖子觀望。

    朱汶走到了那三個人麵前,學著李敏,把懷表放在了三個人的眼睛前麵,慢慢地搖晃。可能這個時間,比李敏所用的時間長了一些。但是,那三個人由於一直盯著表的緣故,也不知道是不是眼睛疲憊了的緣故,慢慢地合上了眼皮。

    “好了。如今這三人,類似於一種睡眠和非睡眠的狀態,自我的境界心降低,說出來的話,不會受到強迫的自我意識拘束,說的,會是實話。”李敏簡單地告訴朱汶以後,讓朱汶可以對三個人進行審問了。

    大家可以親眼所見的是,在朱汶對這三個人做動作的時候,李敏不僅沒有摻和,是連眼睛都基本望到了別處去了,根本不像使了什麽妖術的樣子。

    朱汶輕咳一聲,對小鄧子先問,因為小鄧子是自己的人,而且,是從淑妃那裏過來的,這個他很清楚。所以,小鄧子剛才那兩句不同的答案,對他來說並不怎麽吃驚。

    “你說,你主子是誰?”

    “是淑妃娘娘。”跪在那兒,閉著眼睛像是在夢裏的小鄧子,全身放鬆那兩邊肩膀都垂下來,好像搖搖欲墜一樣,喃喃地說著。

    “可你主子,不是大爺嗎?”

    “是,是大爺。可是,淑妃娘娘教的主子要照顧大爺。”

    眾人一聽小鄧子這話,卻也都覺得合情合理,都聽說過,淑妃是大皇子背後的靠山。

    朱汶滿意地點了下頭,再走到了老八的奴才六子麵前,問話之前先咳嗽一聲示意老八:你這是讓我問嗎?

    畢竟小六子的回答,和小鄧子的答案是截然不同的性質了。誰不知道,莊妃可是十爺的親娘,怎麽六子會變成是莊妃的人了。老八和莊妃的關係很好嗎?

    朱濟坐在席上當然是不做聲的,好像是任事情自然發展。不過如果真要朱濟做聲的話,朱濟肯定也不知道怎麽開這個口。難道能說朱汶使了什麽妖術讓六子胡說八道嗎?如果朱汶和李敏真要讓六子胡說八道,為什麽是莊妃?

    莊妃說起來,和李敏,和大皇子,都沒有什麽仇。和他八爺,平日裏其實也都沒有犯上任何明顯的矛盾。要說非有什麽的話,莊妃與春秀宮關係好是真的,八爺向來和東宮關係不大好,也是真的。

    “你說你主子是誰?”見老八沒有阻止,朱汶饒有興趣地問了下去,對著六子問。

    六子的狀態,和小鄧子是差不多的。兩眼皮耷拉,頭耷拉,全身放鬆得好像一塊棉花似的,說:“奴才主子是莊妃娘娘。”

    “莊妃怎麽是你主子了?你主子不是八爺嗎?”

    “奴才當時會到八爺那邊去,很多人都不知道,奴才當時,因為犯了事兒,得罪了十六爺,被莊妃娘娘責罰。八爺那邊剛好缺人,知道莊妃娘娘為難奴才,看奴才可憐,把奴才召了過去。”

    “照你這樣說,八爺救了你,你是八爺的人了。”

    “不,奴才犯的這個事兒,是莊妃娘娘指使的。莊妃娘娘要奴才在八爺身邊做條狗,八爺有什麽動靜,奴才可以告訴莊妃娘娘。”

    莊妃安插在八爺身邊的這樣一個眼線,被挖出來了。

    李敏這個法子真行!朱汶隻看朱濟那張聞風不動的臉,想這個老八,對自己身邊的人難道都不會調查清楚?肯定是都調查到清清楚楚的。所以六子是什麽來曆,老八早知道了,任其發展,隻是因為,哪怕老八把六子趕走了,皇後娘娘那邊照樣會派人過來當眼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讓這個笨拙的眼線在自己身邊,剛好還可以給皇後那邊傳點什麽假消息過去。

    厲害就厲害在,這個李敏的法子,不用嚴刑逼供,都可以讓人不由自主吐出實話來。這簡直是和操縱人的妖術沒有什麽兩樣了。

    朱汶的掌心裏出了一層興奮的汗水。

    到了最關鍵的那個人那裏了,陳李奇。

    對了,這個人,皇上給他們的時候,隻說,這人是自己上京來,找到李瑩,自稱自己是李敏的親爹,因此,讓他們把這人帶到北燕和李敏當麵對質。可是,剛才李敏問出來陳李奇的話,陳李奇說的主子是誰來著?

    “你給我說說,你主子是誰?你不是一個一直考不上功名的江淮窮秀才嗎?怎麽變成有主子的人了?”朱汶眯著眸子開始審問起了陳李奇。要知道,既然李敏剛才第一輪問出陳李奇的實話裏麵,陳李奇說了自己不是皇上的人而是衛公公的人以後,根本等於他朱汶是抓到了皇後最大的把柄了。

    倘若這事兒,真的是皇後幹出來的,回頭參皇後一本,東宮要慘了。這符合他和老八的共同利益,老八肯定不會阻止。

    “草民不是什麽江淮人,草民就是京師裏的一個窮書生,擺攤子的,給人寫字賺點小銀子度日,家裏有老母需要奉養。不過,草民確實尚未娶妻。但是,在茶樓聽說過許多關於隸王妃的事兒,都惦記在心裏麵了。而且,隸王妃從宮裏流傳出來的楷書,草民十分崇仰,天天模仿練習。衛公公在知道草民會寫隸王妃的字以後,找到了草民,答應給草民良田和大宅院子,擺脫貧瘠的生活。讓草民扮作隸王妃的親爹。”

    眾人都秉著一口氣聽陳李奇說出這一番話來,聽到這兒,似乎沒有任何可以懷疑的地方了。

    突然卻聽大皇子冷笑一聲:“你怎麽知道隸王妃的親爹不是李大人?你要知道,你假扮隸王妃的親爹,這事兒可大可小了,如果一旦涉嫌欺君之罪的話,你這是要被砍頭的。”

    朱汶問這話的本意,大概是想挖出皇後背後更不可告人的秘密。於是還特意提醒了下陳李奇:“你說的衛公公,知道是皇宮裏哪個娘娘的公公嗎?”

    陳李奇處於被催眠的狀態,一五一十都沒有謊言地回答說:“草民認的主子衛公公,據說是皇後娘娘宮裏的。”

    那就對了。朱汶嘴角都忍不住揚起一道弧線。同時,在席上觀望的老八,卻突然暗自在袖裏捏起了一隻拳頭,剛要叫聲不好,卻也來不及阻止朱汶和陳李奇了。

    陳李奇說:“草民有對衛公公說過這個顧慮,衛公公說不要緊,說這事兒,皇上心裏都一清二楚是怎麽回事的。皇後娘娘這麽做,不過是想給皇上排難解憂。哪怕草民的謊言被當眾拆穿,可是皇上可以就此知道隸王妃怎麽證實自己是不是李大人的女兒,皇上想要知道的是這個。”

    朱汶臉上唰的那下慘白,伴隨踉蹌往後退的兩步。可以說,伴隨陳李奇這句話,不僅是,他們沒有能抓住皇後的把柄,而且,是讓自己和皇上皇室,都在北燕貴族麵前露出了可恥的一麵了。

    是這樣的了,他早該猜到的。朱濟忍不住一隻手扶在了額頭上,眼角再睨到那真正聞風不動的主兒朱隸,以及在那裏神情淡定望著這一切順其自然發展的李敏。

    不用多說了,他們是來幹什麽的,真正的目的是什麽,這對夫婦心裏頭一清二楚,所以在陳李奇出現的時候,這兩個人完全就不怕。因為,他們知道這都是怎麽一回事兒。可以說,他們這是反而走進了這對夫婦精心布置的一個圈套。

    隻能說,李敏何止是神仙,何止是妖,是比神仙和妖魔更可怕的,不知道如何形容的一個強大的對手。朱濟的眸子,複雜地射在那張秀顏上,她那看似單薄的身體裏麵蘊含的智慧,何其可怕,難怪,難怪連老三都要怕了她,更不用說皇上處心積慮想要她了。

    “夠了!”朱濟猛然站起來,大喝一聲。

    三個被催眠的人,因他這句大喝,全部清醒了過來。三個人臉上都流露出茫然的表情,剛才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場內的所有觀眾,卻不會因為老八這一喝,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事,更不會忘記陳李奇道出的事情真相。

    這算什麽呀?原來,都是皇室看中了他們北燕的王妃,認為他們北燕的王妃很能幹,卻厚著臉皮,不敢不恥下問,非要弄個玷汙的罪名來安在他們王妃的頭上想逼著王妃就範。

    “可笑!”

    “豈有此理!”

    “堂堂皇室,作出如此苟且的行為。”

    這次發出義憤填膺的聲音的,遠不止潘氏一個人了。眾席中,無論男女老少,紛紛流露出針對皇室的不滿和指責。

    尤氏當是腦子都轉暈了的節奏了,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這樣呢。不是皇室的人,想讓她兒媳婦深陷危機嗎?怎麽變成皇室想來求她兒媳婦賜招了?

    “肅靜,各位。”眼見大皇子朱汶因為知道自己上了套以後已經嚇的滿身大汗沒有辦法反應過來,朱濟隻能再次站出來維持大局,“隸王妃教導大皇子用的法子,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妖術——”

    “是不是妖術,本妃已經說了。如果,八爺一定要認為是妖術的話,如果這個妖術能讓一個撒謊的人,吐出實話來,不是一個很好的結果嗎?”

    隻聽李敏這話一出,再次博得滿堂的喝彩聲。朱濟眸底裏嗖然閃過一道利光,道:“既然,隸王妃對自己的法子如此自信,隸王妃何不自己試試?”

    “八爺的意思是,八爺想親自嚐試一下,對本妃進行催眠問話嗎?”

    她不怕?!她居然不怕!

    朱濟臉上那抹明顯的動搖和不可置信,這會兒全寫在臉上了。看得另外一些人都要熱血沸騰起來了。誰不知道這個老八,天性狡猾,可怕死了。從來隻有他設計別人的份,極少被人設計的份兒。更別說,這會兒鬧到了被人逼到了牆角的地步。

    “怎麽,八爺有膽子懷疑本妃是不是使用妖術,卻不敢親自來試驗來拆穿本妃的妖術?”

    朱濟走下了台,拿過朱汶手裏的那塊懷表,對著她,嘴角一勾,這可能這個老八畢生最邪惡的一勾了:這話可是你說的,你可不要怪我了!

    場上的形勢似乎又有了一下子逆轉的可能。眾人的心頭仿佛都被什麽東西抓緊了,急促的呼吸聲彼此起伏。

    躲在暗處觀察這一切的王德勝,望著台上李敏的身影,心如刀絞。要是,要是那個男子能出現的話,他從小看到大的二姑娘,怎麽會需要陷入如此的絕境來?

    以他二姑娘真正的親爹,分分秒秒可以秒殺掉眼前這個破書生。

    “你在擔心她嗎?”

    一道聲音,像是牆角縫裏鑽出來一樣,冷颼颼的。

    王德勝抬頭一看,望到了站在樹幹上的那抹身影,眼珠子驀然瞪了起來:是他。那個屠少!上次差點兒要殺了李敏的人,不是回高卑了嗎,怎麽到這裏來了?

    話說這個人武功真行,這裏是護國公府,今晚又是邀請那麽多賓客到席,安保的工作比起平日,更是幾倍的增強,但是,這個人,怎麽順利地潛進護國公府裏並且到至今都沒有讓人發現。

    屠少那雙臉上蒙著黑布流露出來的眸子,冷丁丁地掃視他臉上那些各種複雜的表情,譏誚的嘴角一抹:“你不會說出去的,你知道,你如果這時候叫人,對你主子反而不利。”

    “你為什麽回來,還想殺二姑娘嗎?”王德勝低聲質問。

    “想殺她的話,上回,誰擋著,都會殺的。他這個人就是這樣。”隻見回答王德勝的聲音,根本不是那個冷麵無情根本不可能說出這種話的屠少,而是在屠少身旁從黑暗裏悄聲無息中露出真身的另一個黑衣人——屠二爺。

    對於屠二爺這句搶戲的台詞,屠少的臉果然是冷若冰霜,懶得答一句是或不是。

    “你主子,這麽有本事,這麽能幹,你說她使得是不是妖術?”屠二爺摸著下巴,儼然和屠少一樣對這場戲是看了許久了。

    “二姑娘根本不是什麽妖魔鬼怪,哪裏會什麽妖術。”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豈不是危險了?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親爹不是李大同。八爺這一問,她豈不得露餡?”屠二爺像是為台上的某人擔憂著,眼角卻隻瞄著那屠少會是什麽反應。

    屠少臉上,沒有一絲破綻,隻有那雙像刀子一樣的目光,一直望著台上的李敏。

    王德勝也回答不上來,否則不會在這裏和其他人一樣都揪著顆心了。

    台上,李敏望著八爺手裏搖晃的懷表,閉上了眼皮。

    朱濟開口問:“隸王妃,請你回答本王,你是誰?”

    “本妃閨名敏兒,尚書府的二小姐,李尚書的女兒。”

    沒錯!

    眾人驚呼。看吧,李敏口裏說的話,和事實真相沒有差別。

    朱濟臉上肯定是閃過了一絲不好看,在轉過身像是要收起懷表時,忽然間,冷不丁回身,幽冷的眸子對著她閉著眼的秀顏,道:“隸王妃,你是不是裝作被本王催眠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