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回到護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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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的眼睛微眯起來,仿佛貓兒一樣眯成條縫。
清晨的光線突破了晨霧,是一縷一縷地斜照下來,射在大明京師裏的馬路上,充滿了五彩繽紛的色彩。
從街口走來的人,到了藥堂時,站在藥堂門前的那個中年男子的侍從們,並沒有攔阻。那人徑直穿過中間,穿入藥堂中,到了中年男子麵前,道:“臣妾參見皇上。”
口氣規規矩矩,聲音平平靜靜。
中年男子,即萬曆爺,把頭一轉,目光落到了眼前佇立的女子身上。過了片刻,皇帝嘴角曼然一勾,說:“回來了,回來就好。”
皇帝那抹欣歎的口吻仿佛長輩在招呼一個回家的家裏人一樣,親切和睦,感慨萬千。
四周的人聽著,垂首佇立著,早就不敢喘一句大氣。那原先站在藥堂裏,根本認不出皇帝的,藥堂裏的掌櫃的,夥計的,則用拳頭塞進了自己驚訝的嘴巴裏,撲通跪在地上,把頭埋在地麵上似的,始終不再抬起頭來。
這場戲既然拆穿了,不好演下去了。萬曆爺的心情,好像此時有點點複雜。
隻聽京師裏打更人用棍子敲打梆子的響聲,是到了快上朝的時候了。
萬曆爺對自己身旁,剛才要其陪著自己進入藥堂裏的那位老“侍從”說:“走吧,魯大人。”
“臣遵旨。”魯仲陽雙袖交錯,拱著,腦袋微低,沒有穿朝服,沒有戴官帽,和皇帝一樣微服出巡,不做聲的時候,真是沒有人想到會是他。
太醫院如今,都是他在做主了。
李老的視線,在魯仲陽頭頂一掃而過之後,不謀聲色地收了回來,學著眾人起身,垂低著腦袋,兩隻手交叉在袖管裏。
萬曆爺向前踏了一步,回頭,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對著李老微微地勾著嘴角,像是噙了一抹笑意說:“今早上,朕與李老先生這番相談,朕以為,十分投緣,談論甚歡。改日,李老先生到宮裏坐一坐。此次,朕微服出訪,本不想透露身份的,如今,希望朕不會嚇壞了老先生。”
“回皇上,皇上是真龍之身,到了哪兒都是金光萬丈。”李老道,“是老翁有眼無珠,不識真龍,沒有及時認出皇上。如今老翁能得到皇上的賞識,即說不過去,也是罪過。”
“罪過?”萬曆爺眉頭向上像是挑了挑。
“老翁那點學識,都是自己孫女給教的,實在是抬不起桌麵的東西,在皇上麵前賣弄,因為不知道是皇上的緣故,否則老翁哪敢在皇上和太醫院的大人麵前班門弄斧,愚弄是非,請皇上千萬不要怪罪。”李老聲音仿佛戰戰兢兢的,謹慎地說著。
“哦。”萬曆爺的目光,從李老身上,再到李敏身上,眸光裏轉了個圈兒似的,問李敏,“老先生是你爺爺?”
“皇上。”李敏垂手道,“此人對臣妾有過救命之恩,因此臣妾拜其為祖父。”
萬曆爺也沒有細問她怎麽認的這個祖父,隻是略微深沉的目光在她頭上掃了下後,說:“救命之恩,必湧泉相報。隸王妃當是要好好孝敬老人。”
“臣妾知道。”李敏答。
萬曆爺曼聲地對她,好比長輩教育小輩一樣述說著:“你此次回京,上回走的時候,都沒有到宮裏打聲招呼,讓太後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太後埋怨起朕來,此種大事情,怎麽可以知而不告。朕對此也十分難以啟齒。所以,你這次回來以後,記得到宮裏去看看太後,讓太後安心,太後畢竟年歲大了,再也受不起什麽折騰了。”
“臣妾——”李敏肅立著,答,“臣妾必定會去宮裏回太後的話的。”
“好。”萬年曆吐出這個字以後,眯了眼睛,負手回頭。龍靴邁著大步走出了藥堂,一如李老說的那樣,晨光照在萬曆爺身上是金光萬丈,那股皇帝的氣勢,是到哪裏都掩蓋不住的,如假包換的真龍之身。
帶了魯仲陽上了來時坐的那輛大馬車,萬曆爺應該是趕著回宮裏上早朝去了。
皇帝這一樣,天天是要按時坐班的,是古代公務員的老大,不起帶頭表率的作用,遲到怎麽行。上梁不正下梁要歪的。
餘留下那在場的一批人,一個個都是驚魂未定的。
藥堂裏的人,早都嚇軟了腿,跪在地上爬不起來,隻得互相攙扶著。
小翠幾乎是鑽到了桌子下麵躲著。見到皇帝終於走了,抬起小腦袋,眼珠子看了看李老和李敏,脖子一縮,要繼續縮回桌子裏,可終究是想到了另一個人,不得已把頭從桌子下鑽了出來,對著李敏和李老問:“敢問太太,我哥哥呢?”
“你兄長留在屋子裏,畢竟腿傷未好。你回去照看他吧。本妃看你倆應該不缺銀子的了。昨晚你兄長在這位老先生這裏看了病,可得記得支付老先生出診的費用。”李敏說,聲音同樣是不冷不熱的。
小翠是漲紅了臉,羞愧得,快要投江自刎似的,支支吾吾道:“奴婢和兄長,是不知道是皇上——真的不知道——”
真知道也好,真不知道也好,反正,事情已經到了這樣一個結果。
要皇帝不可能知道她回到了京師裏的消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藥堂裏那些人,這時候起來以後聽見,聽是李敏自稱本妃,老半天卻也照常一頭霧水的。李敏在京師那會兒,畢竟沒有整天拋頭露麵,那不合她自己的身份。因此,能親眼目睹她的真麵孔的人寥寥無幾。這些人認不出她來,可謂是非常正常。
皇帝走了,可不代表著她可以隨處去了,甚至可以瀟灑自如地回北燕會老公去了。皇帝畢竟都那麽說了,讓她先去皇宮裏探望太後。
前頭皇帝的馬車走了以後,另一輛馬車疾馳而來。有人騎著高頭大馬來接她了。
這人,於她而言,同樣不陌生,是個老熟人了。京師裏的順天府府尹尹國堂。
堂堂的幾品官員,穿著朝服,胸前垂掛朝珠,卻是騎馬親自來到她這裏,說是奉了皇帝命令,是來招待她,還是來抓她?
反正動靜是有的。
藥堂裏的人見到官員都來,本地最大的父母官親臨現場。全又啪啦跪了一大片,頭照舊不敢抬起來。這心髒被這一*的事兒,都快鬧到罷停的趨勢了。
尹國堂下了馬,走進藥堂裏,邁上台階的時候,不忘摸了下頭頂的官帽,撫摸下胸前的朝珠。
李敏想著這人,雄赳赳氣昂昂的,看起來,是在她走了之後在京師這段日子裏都過得不錯。
說起來,尹國堂怎麽可能過得不好呢?對,那次由於急於抓她,差點鑄成了大錯之後,尹國堂是收起了聲勢,好久都不敢動作了。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因為李敏的幫助,洗清了一身委屈的傅仲平,是在京師裏得了勢頭,大搖大擺了起來。
尹國堂的低調,趁得提督府抬起了頭。
直到李敏走了以後,傅仲平自個兒忘恩負義,終究是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再不敢在皇帝麵前虛張聲勢了。也算是活該。提督府的人,總算是稍微收起了勢頭。
表麵上看來,順天府與提督府,在這段日子是都突然間變低調了起來。都變得低調,照理來說是繼續相安無事才對的。
不過,李敏知道,兩個府衙各自為政許久,根本是不相為謀。
尹國堂這會兒帶來的兵,當然都是順天府自己的。
見她隻有一個人在,最多身邊多了個老眼昏花的老頭子,尹國堂端的十足氣勢進了藥堂裏站到她麵前,說:“臣參見王妃。”
隻能說這江山易改人的本性卻是難移。老鼠終究是老鼠。老虎終究是老虎。
李敏嘴角慢慢地勾了下,道:“尹大人別來無恙,看來氣色不錯。是冬天進補了吧。”
尹國堂因她這話,那瞬間遲疑了下,剛才進來時那副飛揚跋扈樣瞬間消失的無言無蹤了。誰不知道李大夫是神機妙算之人,尤其是在人的病麵前。
心頭某處跟著像是亂撞的小鹿一樣,尹國堂說:“王妃真愛說笑。這個冬天滋補的事情——”
“冬天,是滋補的季節。怎麽,尹大人沒有隨波逐流嗎?”
當然不可能沒有。都到他這個年紀了,官也做到這麽大了,家產有了,地位有了,身份有了,老婆孩子都有了,怎麽可以說,不顧身體的保養。要是突然間身體不行暴斃了,不能及時享樂,這不是人一輩子最虧本的事兒嗎?
尹國堂低聲說:“王妃說的是。王妃都是神醫,不可不知道冬天要進補的事。”
話說到這兒,尹國堂其實也不知道李敏突然提這話是做什麽,總覺得詭異到了極點。可以的話,與李敏對過一次以後,他是不想再麵對如此高深莫測的女人了。但是,他到這裏來,終究是皇帝交代的差事,不能不做。
“王妃,請——”尹國堂道。
“去哪兒?”李敏也是爽快,反正,他們爺孫倆赤手空拳的,怎麽可能打得過他們一群帶矛帶刀的兵。
尹國堂說:“皇上說了,說王爺和王妃有可能回府,因此讓人幫著收拾了護國公府。”
原來是讓她回護國公府去。想想,要她是皇帝的話,肯定也是這樣安排的。隻有做到這樣,好像護國公和皇帝之間,她和皇帝之間,都什麽事情沒有發生過的話,天下人,都才好像看不清這個霧裏看花,一切騷亂隨之都得安定下來。
李敏帶著爺爺李老,上了尹國堂帶來的馬車。
小翠趁此剛要跑,被尹國堂抓了回來,送到車上。
可想而知,皇帝的用意是,讓她爺爺救回來的這兩個孩子跟著他們。
李老在馬車上的時候,眼睛看看坐在自己對麵的孫女一聲不發的,那躲在馬車角落裏的小翠更是像縮頭烏龜一樣,整個驚魂未定的姿態。
多可憐的孩子,但是,皇帝舍得利用。
可怕的男人。
李老這會兒都不得不佩服個五體投地。電視裏的皇帝算什麽,要親身體會,親眼目睹,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
馬車行駛到了護國公府。護國公府裏的人,早在他們夫婦倆離京那會兒,都遷移走了。逃的逃,跑的跑。
現在餘留下來的,應該和李老太太住的老宅一樣,隻剩下個空殼子。或許是他們想的太天真了。護國公府,自然是和李老太太的老宅不一樣的。
皇帝想把事情當作沒有發生過,怎麽可能讓護國公府變成一個鬼宅。在他們夫婦不在的時候,照樣有人每天定時在這裏清理宅院,種植花草。
護國公府大門前的雪,一早就有人清掃的幹幹淨淨的。
李敏坐著馬車抵達的時候,隻見護國公府門前懸掛的大匾,為開國皇帝所賜,與她第一次到這裏看見的那會兒一模一樣,牌匾上的金字在陽光的照射下仿佛金光閃閃。
一群府裏幹活的丫鬟婆子小廝,全跑了出來,排列成兩行隊伍,仿佛迎接她這個女主子歸來似的排場。見到她,齊聲跪拜:“奴才拜見王妃。”
到底是有很多的不同。最大的不同是,這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所以,根本談不上回家的感覺。說是進了一個鳥籠子的感覺還差不多。
李老跟在孫女後麵下車,不忘回頭招呼瑟縮的小翠:“下來吧,沒有人能吃了你。”
眾奴才們聽到李老的話,目光唰一下,落到*歲的女童身上,各式各樣的目光都有。
小翠宛如一隻任人宰割的兔子,從馬車上下來以後,馬上又藏到了李老身後。
李敏回頭見到這幕場景,隻是默默地把目光收了回去,接著,對這些人一聲不用做的,徑直進了屋裏。
皇帝知道她住哪個屋,還是給她安排了那個屋子住。但是,皇帝之前肯定不知道她帶了個爺爺回來,因此,李老住哪兒,皇帝暫時沒有安排。
李敏順勢,當然是把爺爺請到自己院子裏和自己一塊住了,方便彼此照料對方。畢竟,現在這個諾大的宅子裏,隻有他們兩個相依為命。
進了孫女的屋子,李老一抬頭,能看見牆上懸掛的陋室銘。孫女的字跡,李老一眼都能分辨出來,說:“這個字,寫得好,心境好。”
那會兒,和自己老公未見麵,心裏想的都是桃花源地,世外的清閑日子,生活過的簡樸一些也沒有關係,哪裏想到,有這樣一天,物是人非。
這屋子裏的擺設,卻都是沒有變的,一如,她離開之前的那一刻。充分說明了,皇帝是做了充分的準備,等待他們回來。
老皇帝到底是老謀深算許多。
李敏指了從自己身上脫下的一雙鞋子,讓小翠拿著去洗幹淨上麵的汙漬。這樣的活兒,可以讓小翠幹上半天了,同時答應這個丫頭,會把她哥哥帶來。
那些被皇帝指來的下人們,當然是很想用心在她麵前討好她,這可能也是皇帝的命令,否則,以誰都知道的,她很有可能一瞬間變成階下囚的身份來說,是誰會想討好她呢。
幾個婆子互相擠兌著,端著茶進到她花廳裏。
李敏對著她們沒有說話,隻是眼睛輕輕掠過窗外。
小李子帶著大牛過來了。
一群婆子隻得退出了屋外。
“如今本妃身邊沒有什麽人,也隻有你可以用了。所以,這府裏的大小事兒,暫且都由你來做主。人都由你來分配和指揮。你以前都做過藥堂的掌櫃,在人事管理方麵,本妃認為於你而言,應該是不難的。”李敏對他說著。
“奴才謝過主子的賞識。”小李子說,看來沒有辜負她所望,願意臨危受命。
對於這個八爺的人,李敏心裏向來知道分寸,但是,不得不說,這人用得熟了,反而難以提起太大的戒心。李敏一邊心煩意亂,一邊卻也知道,暫時身邊真沒有人可以依靠。不同於以往哪次都好,如今,她身旁一個丈夫給她留下來的人,或是她自己的人,都沒有。
可想而知她此刻是落到了畢生最艱難的處境。但是,如果她的人真在這兒,或是她老公的人在這兒,無疑,隻是在她心頭更添上一抹煩亂罷了。
想想那個老皇帝,連利用孩子來博取她爺爺的憐憫心這招都用得出來,怎會不使勁蹂躪她身邊的人。
那些人不再也好。
李敏呼吸一口氣,緊接冷靜思緒對小李子繼續吩咐:“本妃的祖父年紀大了,雖然身體還行,但是,畢竟老人家的身子骨,不比年輕人。”
“奴才都明白,王妃祖父的屋子,每天奴才會親自過去打理。”小李子說到這兒,眼珠轉悠一圈,小聲問她說,“不知道主子是想怎麽安排這兩個人?”
哪兩個?當然是小翠和大牛這對皇帝特意安排的棋子了。
既然知道這對孩子是被用來做什麽的,照小李子的看法,不如直接扔到柴房裏鎖起來,不餓著,不凍著,但是,反正就讓這兩人這樣呆著,哪兒都去不了,看皇帝怎麽辦。
李敏想的卻是,自己身邊根本沒有人。看那小翠,手腳算是靈活,不如留在自己身邊,好過被迫用那些皇帝安排的丫鬟婆子們。那些人,年紀有了,心計也有了,反而讓她坐立不安,需要二十四小時隨時防備,這對於她這個孕婦的身心肯定不好。
想好了,李敏說:“這兩個孩子,留我房內吧。”
小李子雖然對她這話一驚,但是,隨之明白了她的想法。因此,隻得回頭趕緊先仔細教會這兩孩子怎麽做。
李老趁她和小李子說話的時候,是在這個王爺府裏兜了一圈,回來屋裏關起門的時候,私下對孫女說:“你古代老公的這個家,我初步看了下,是我們那一個小區麵積差不多大。”
說明這個孫女婿真是超級富豪。
李敏告訴老人家,先給老人家壓壓驚,免得哪天老人家去到北燕看到更大的豪宅和大片的護國公私人土地,要被驚到中風了都有:“爺爺,這哪裏算得了什麽?爺爺隻要想想,這個地方,不過是皇上送的,皇上隨時要收回去的。我老公,不過是給皇上打工的。哪天,皇上一個不滿意,收回去的時候,我老公可就是白給皇上打工的了。”
爺孫倆畢竟是一個血脈裏出來的,孫女一句話,李老馬上反應過來:“再好的房子,也是出租房。買不起房子,房子隨時要被地主收回去,隻能是打土豪,分天下了。”
一句一個調侃那個老皇帝,爺孫倆侃到這兒,李敏不得不問老人家幾句實話:“爺爺,您今早上看見皇上的時候,真沒有人認出來嗎?”
“認,是認出來的。可他不認的時候,我哪敢認?到時候他問,你怎麽知道的,我怎麽答?”李老的用意很簡單,必須在皇帝麵前,把自己裝成一個很愚蠢的人。
隻有愚昧的人,才能讓對方掉以輕心。
李敏輕輕地歎聲氣,知道爺爺寶刀未老。要說李老身上的弱點,八成和她是一樣的,心疼自己人。
這點,皇帝也是老謀深算,早掐到他們爺孫倆命脈上了,這不,硬塞了兩個孩子給他們帶。
李老和孫女吧啦吧啦到這兒,問到孫女對兩個孩子的安排,聽說她要把兩孩子留在屋裏,李老也是老長時間不做聲。過了會兒,說:“這種事兒,以後會越來越多吧。”
不敢欺騙祖父,李敏點點頭。
李老眸子裏閃過的那道光,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殘忍,道:“皇上下一步,是想做什麽?說是讓你到宮裏探望太後。可是,如果我沒有記錯,你說過,太後好像是因為輸血反應已經不行了。”
“病人沒有親眼見到,我也不好怎麽說。總得看了再說。”李敏這話是完全以大夫的口氣說的。
李老摸了下下巴的胡茬,讚同她這個意思。
再說那李瑩,回到三王爺府以後,一整晚都沒有睡好。到了早上,朱璃比起往日,很顯然是更早回來了,眼看天都未亮,屋子裏的燈都亮著。
李瑩爬起來,穿上衣服,到外麵迎接他。
隻聽朱璃走來的時候,一路應該是聽到府裏派出去外麵的探子回報:“八爺府上,一晚上都沒有動靜的。十爺、三爺那邊,都很安靜。太子宮沒有什麽特別的消息出來。皇上的話,聽說是一早喊了太醫院的魯大人進宮。”
皇帝叫魯仲陽做什麽?
萬曆爺的身體出了問題嗎?
幾個問題在朱璃和李瑩的腦海裏盤轉著。
看到了站在屋簷下的李瑩,朱璃皺了下眉頭,走上台階,說:“天氣這麽冷,到這屋外,是嫌裏頭太熱了嗎?”
李瑩心裏念著他這是關心她身子,屈膝道:“妾身得知三爺回來,所以心焦了些。”
“有事嗎?”朱璃的視線,銳利地掃過她的臉上。
“三爺為何這麽問?妾身是心係三爺,所以,晚上向來都睡不好,一有動靜,就得起來了。”
“這麽說,本王早回來了,反而是驚擾了王妃的休息。”
“肯定不是!”李瑩道,嗓音不由提高了些。
朱璃終究是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上,扶著她進了屋裏。
兩個人接著坐在了花廳裏,一陣子功夫都沒有話。
馬維進來的時候,李瑩仿佛被嚇了一跳。她那猶如小兔子般受驚的神情,盡數收到朱璃眼底去了。
“三爺。”馬維走到朱璃麵前,看到李瑩在的時候,似乎有些猶豫。
“什麽事?”朱璃問,並沒有馬維的猶豫。
馬維稍微壓了下嗓音,道:“皇上出宮了,聽說帶了魯大人到了一家藥堂,接著,尹大人奉命,到了藥堂,把人護送到了護國公府。”
一句話,讓在場兩個人同時一驚。
李瑩來不及收拾臉上的表情,手裏捏的帕子直墜落到了地上。
似乎,比起她來,朱璃的表情還好一些。
不,這本來應該是他受驚,然後她看到以後,責罵他的機會。她經常這麽做的。追究他對於以前的種種感情瓜葛。對他挖苦至極。說是她愛他的緣故也好,可真沒有哪個男人能受得了的。
再說他是三爺,三皇子,哪個皇子家裏不是多少個老婆的。她李瑩憑什麽本事可以獨占他?他想再有多少女人都行。
以前,還覺得她人挺可愛的,挺明智的,挺理智的一個女人。其實,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被妒忌衝昏了腦袋的女子,平庸至極。
相比她,李敏雖然也不接受這種一夫多妻製,但是,李敏端得起放得起,自己說走就可以走,完全不靠男子的那股底氣,才真正把男子給征服了。李瑩能做的,唯一能做到的,隻是和那些滿大街的女子一樣,死抓住男人不放,和著男人一塊死的趨勢。
想到這裏,朱璃悶著吃口茶,同時,鋒利的眸光在李瑩臉上掃視著。
她這個反應不對!
明顯不對。
李瑩喘了幾口氣,渾身的冷汗都冒出來了,仿佛身體陷入了泥塘一樣,隨時被死神拉入了地府裏,抽身不得。
馬維剛才說的話什麽意思?
李敏被皇帝發現了,被皇帝抓了?
那麽,豈不是說,皇帝早知道李敏回到京師裏了。如此一來,她之前會李敏的事兒皇帝知道不知道。要是皇帝知道了,知道了她想幫李敏跑,皇帝會不會拿她怎麽樣。
太可怕了,這是欺君之罪,是要砍頭的。
李瑩的腦袋裏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要是李敏再來個壞心思,把她供出來。不,她死活都不能讓李敏栽贓成功。
“這麽說,隸王妃是回來了嗎?”朱璃邊說這話,眼角不留痕跡地掃過身旁李瑩的臉。
馬維順著他的話,說:“如今探子回來的消息,好像是這樣的,沒有錯。”
“如果隸王妃回來的話,應該許多人都知道了。”朱璃道,眼角再瞟過李瑩臉上那末藏不住的驚慌。
馬維接到他的示意,把屋裏所有人都遣散了出去,自己也出去之後,關上了屋門。
朱璃站起身,在李瑩麵前踱了幾步。
李瑩低著頭,糾結手指:“三爺?三爺有什麽話要單獨和妾身說的?”
“你昨晚去哪兒了?”
“妾身哪兒都沒有去,一心一意在屋裏守著三爺回來。”
“你這是要逼本王把綠柳她們懸掛在樹枝上打嗎?”
李瑩一驚,抬起頭,兩隻圓瞪的杏眸子看著他,聲音裏,卻怯怯道:“三爺,這是為何?”
“說實話。”朱璃猛地頓住腳,目光仿佛在她裝無辜的臉上割著,是恨不得把她的臉皮當場撕了似的。
李瑩咬著嘴唇,道:“是,昨晚妾身得知二姐回來了,所以,匆匆忙忙去見了二姐。”
沒有想到是真的。朱璃猛然吸口大氣。
感覺到他怒氣要發,李瑩兩隻手抓住他袍角,淒厲地喊道:“這怨不得我,怨不得我!三爺,你想想,我為何去找她?!”
“本王也很想知道,你何時何刻,才能收起你那顆滿是肮髒的容不得其他人存在的心!”
“那都是因為瑩兒隻愛三爺一個!”
愛?!
“瑩兒為了三爺,可以去死的。三爺為何不信瑩兒這話?!”李瑩歇斯底裏叫了一通之後,兩道淚水忽然決堤而下,低頭,撫摸起自己隆起的肚子。
朱璃看見她這個動作以後,很顯然是受驚到了。其實,隻要仔細想,以她那恨李敏早恨到不得了的程度,怎麽可能幫李敏做任何事。唯一能讓她暫時在李敏麵前委曲求全的緣故,隻有一個。
“三爺隻要想想,那晚上,瑩兒冒著大雪到皇宮裏去見大姐最後一麵。可是,華小主終究沒法扛過那一關。”李瑩一聲哽咽,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朱璃良久之後,才好像找到了自己的呼吸似的,呼出了一口長氣。接著,轉身。
“三爺——”李瑩一驚,抓住他袍子不放手。
朱璃回頭,看著她的眸光,儼然和剛才那滿腔憤怒已然不同了,說:“為了孩子,你都能委曲求全,本王,不能嗎?”
李瑩吸吸淚水,仿佛被他這話嚇住,說:“可是,三爺這會兒去找我二姐,合適嗎?皇上會誤認為三爺對我二姐——”
“隸王妃如今是籠中之鳥,憑本王一己之力,能拗得過皇上嗎?本王還沒有眼瞎到這個地步。”說到這話的朱璃,眼睛又眯了眯。想著昨晚聽說京師裏都安安靜靜的那群人,八成,都是和他一樣的想法。
李瑩聽他這口吻透露出了一絲冷酷,心頭反而踏實了。
想必,李敏回來的消息,不會兒,應該都傳遍京師了,是要傳遍天下大江南北了。
皇宮裏,一早,六宮裏都聽說皇帝召來了太醫。一群妃子,都生怕皇帝是不是病了。現在萬曆爺年紀大了,身體有點風吹草動的話,都足以讓所有人心驚膽顫的。
萬曆爺的孩子多。誰當皇帝,還不一樣呢。
說到李華上回遺留下來的那個女兒,被萬曆爺賜名為回明公主的小主子,後來,沒有被皇後收到春秀宮去。主要是,聽說那之前皇後收的九公主脾氣挺大的。萬曆爺到底生怕剛出生的孩子年紀太小,去到那兒以後,被九宮主欺負了去。
兩個女兒,都是手心手背,萬曆爺到時候也不好維護誰。終究,萬曆爺把回明公主送到了景陽宮。
從此,淑妃多了個女兒。固然,這個小公主,貌似剛出生已經一點都不受人喜歡。比如,萬曆爺從來,從小公主出生以後,都沒有看過這個回明公主一眼。
是人都知道是什麽緣故,因為聽說,小公主剛落地,太醫把公主的眼皮子一扒,發現,這公主沒有眼珠子的。
等於說,回明公主從出生起,眼睛是瞎的。
一個瞎子。
和李敏說的一樣。
隻要想到這兒,怎叫萬曆爺不心頭恨得半死呢?
李敏如果知道,李華生了個瞎子,倒是肯定不會說是自己預料中的事。畢竟,眼疾這個東西雖有遺傳,但是,就像李華遺傳了王氏,是色盲,和瞎子還差了十萬八千裏遠。
說會生個瞎子出來,李華產前的身體,據李敏所知的,倒是個很健康的人,隻能說是,李華在懷孕的期間,恐怕是吃錯了什麽東西,導致產下了一個瞎子。這才是科學的大夫的推斷。
回明公主送到淑妃這裏來,固然這是不受皇帝喜歡的小公主,但是到底是皇家的親身骨肉,其身上出現哪怕一點兒毛病都好,都能直接連累她這個承擔撫育重任的養母。
小公主在月子裏,又是十分脆弱的一個身子。淑妃幾乎是日夜未眠的,守在小孩子身邊。是人看著都會說,淑妃這是比小公主的親娘更甚更好的一個母親。想那李華如果活著的話,不一定看見孩子這雙眼睛後,會把這孩子恨到半死,因為翻身的機會都沒有了。還不如讓這孩子跟了淑妃好過。
昨晚上發生什麽事,淑妃好像是都不知情的,隻是一路守著小公主。
到了早上,皇帝回宮以後,上完早朝,突然朝她這裏奔來了。淑妃才仿佛聽說了李敏回京師的事。
萬曆爺踏進淑妃的屋子裏,那是一驚,隻見數日沒到這景陽宮來,當然,他這都是為了避免撞見到那個瞎眼的孩子給心頭添堵。沒有想到,淑妃的房間變了不少。
淑妃以前屋裏的擺設,全都是迎合他來擺的,比如桌上,必定擺有一盤香茗,知道他愛哪裏的井水泡出來的好茶,必定備著。
文房四寶,隨時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因為他這人,偶爾喜歡吟誦幾句詩,高興的時候,會寫下來,蓋上皇帝的寶印。她也會隨時把他寫的東西,讓工匠馬上裱好,珍藏好,等他興起時拿出來翻看。
博古架上,更有許多,他平常到宮外遊玩的時候,給她帶回裏的小玩意兒。
可是,現在,這些東西,仿佛都被淑妃忽略了,不是說在這屋裏不見了蹤影,隻是,都被挪動到屏風後麵去了,仿佛是被放進陳舊室裏遺落了一樣。
萬曆爺眉頭揪了揪,隻見是一隻孩子躺著的搖籃,取代了他最愛的那隻貴妃榻,放在了屋裏最暖和最舒適的位置上。
一個小娃躺在搖籃裏頭。
守護娃兒的兩名宮女見到皇帝不打招呼突然來到,很顯然被嚇了一跳,跪了下來,說:“奴婢拜見皇上。”
“淑貴妃呢?”萬曆爺問。
那個年紀大點的宮女答:“淑貴妃去了內務府,說是給小主子找件好點的被子。”
小公主既然不受皇帝喜愛,內務府那種向來見風使舵的,當然,也不會給這個小公主太好的待遇。
淑妃心疼小公主,肯定是要給小公主用最好的。自己派出去內務府的人都沒用時,淑妃隻好親自出馬了。
萬曆爺肯定不知道這事兒。不過,想想內務府那個德行都是自己給慣出來的,也就沒有話發。隻覺得這個淑妃,和容妃那是太大相徑庭了。
寵這麽一個,是誰都知道不被他喜歡的孩子有什麽用。
淑妃的腦子可以說是進水了。
皇帝有些氣惱。走著走著,走到了搖籃邊,倒是好像忘了自己之前對這個孩子很畏懼似的。這會兒不巧一看,發現,躺在床裏的小娃,皮膚白淨,嘴唇桃紅,眉毛長得也好看,一隻俏麗的小鼻子,更是惹人疼愛。
李華畢竟是個美女,再怎樣,女兒長得不會醜得不能看不能見人。
萬曆爺心裏這個一驚之後,仔細想來也是如此。
要不是這個孩子的眼睛有問題,確實是一個傾國傾城的美女。
屋外,淑妃回來了,看到皇帝突然出現在自己屋裏,明顯有些受驚,急急踏進屋裏,說:“皇上要來臣妾這兒,怎麽不叫王公公讓人來說一聲,臣妾這屋裏,都沒有收拾好。”
“嗯,朕都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萬曆爺說,沒有在這屋裏找地方坐。
淑妃聽他口氣裏好像沒有責備,瞳仁裏轉了圈光,道:“皇上是來看公主的,還是——”
“隸王妃回來了。讓她來看看回明公主,你看如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