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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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裏,尤氏在冷宮裏合著容妃一起,已經度過多少日子了。
煎熬的日子,遠比尤氏想象中的難熬。想她自小養尊處優的,哪裏曾經受過這樣的苦。天寒地凍不說,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而且,淪為了奴才差不多的角色,幫著侍候起病人來。
容妃本來病入膏肓的身子,倒是因為尤氏來了以後,逐漸變得有了些起色的樣子。
朱璃那日,差人偷偷給靜妃送來了些木炭,數量足以靜妃一個人過冬了。靜妃自然喜不自禁,想,自己至少有個沒有忘記她的兒子。
再如何難熬的日子,有個兒子,終究是不同的。因此當著容妃和尤氏這兩人的麵,不由地沾沾自喜了一把,口氣裏自然是少不了一些炫耀的口吻,說:“這人的命,終究是掛在自己生的是條龍,或是頭豬,或是連個蛋都生不出來。”
聽靜妃這個口氣好像自己兒子朱璃勢必是要當皇帝的了。
尤氏冷笑一聲,對靜妃說:“皇上近來喜事不斷,喜得皇孫,唯獨,三王府獨樹一幟,給皇上添了個孫女,真是可喜可賀。”
一句話,靜妃的臉,啪的掉成了渣。話說,皇帝這麽多兒子,給皇帝添孫子的人可是會少。可偏偏,隻有朱璃給皇帝生的是個孫女而不是孫子。
靜妃的眼神,頓時惡毒地射在了尤氏的臉上。她和尤氏之間的瓜葛,說來老話長了。但是,確實一直以來,靜妃都是看不慣尤氏的。
想當初,李敏本來是她兒子的未婚妻吧,後來被尤氏給搶了。害她兒子最好隻能求次娶了李瑩這樣一個渣貨。尤氏最令人討厭的地方,在於不知好歹,身在福中卻不知福。
尤氏走出去的時候,靜妃逮了個空隙,走到容妃床邊,說起了悄悄話:“靖王妃這次回來,真的是為了妹妹你嗎?”
對於靜妃稱呼自己的這聲妹妹,容妃輕挑眉頭表示懷疑,同時,她們兩個算是同是天涯淪落人了,說是落難姐妹倒也說得過去。
“靖王妃是我姐姐,沒有錯的。”容妃平心靜氣地說。
“不過,我聽說你們倆,是遠房親戚不是近親,是不?”
靜妃兩句話下來,好像是要挑撥離間她和尤氏之間的姐妹關係,容妃皺了幾下眉頭的樣子。
看來靜妃並不打算就此刹住口,在容妃耳邊繼續說著:“聽說,靖王妃在很久以前,已經讓留在北燕的大皇子傳給皇上,自己對於皇上,可是最忠心耿耿不過的人了。”
尤氏要投奔皇帝。結果被皇帝打入到了冷宮這裏。她們兩個,則是被皇帝冷落的妃子,一同淪落到了這裏。按理說,她們兩個,心裏肯定是恨著皇帝那個絕情的男人的。
靜妃此話的言外之意,無非是暗示尤氏有可能是皇帝派到冷宮的間諜,想對容妃和靜妃做出什麽事來的人。
容妃露出儼然吃驚的表情,尤氏可能是皇帝派來安插在她們兩人中間的間諜嗎?她們,有什麽事值得皇帝調查的?
靜妃的嘴角顯得更高深莫測了,道:“不瞞妹妹,三爺曾經傳過口信給我,說是,回明公主出生以後,皇上曾經召集太醫詢問有關華小主難產的事。”
事情很明顯了。皇帝懷疑,她們兩個人中間有哪個人,對李華下了毒手。
容妃冷不禁打了個哆嗦。
李華死的,確實有些詭異。本來,以李華在冷宮的處境,不該被養的那麽胖的。李華孕期時最胖的時候,剛好她和靜妃都病到臥床不起。
這時倘若有人趁虛而入,如果說,目標是李華,還不如說醉翁之意恐不在酒而已,是想一箭雙雕。皇帝為李華的死,首先懷疑到她們兩人頭上,是理所當然的事兒。畢竟她們和李華都在一個地方。
哪怕不是她們兩個下手,李華和她們在一個宮,而且李華懷有皇帝的孩子,她們等於沒有照顧好李華,一樣在皇帝麵前說不過去。
打入冷宮的女子也好,到底還是在皇帝的後宮裏麵,是皇帝的女人。不是說,皇帝把你打入冷宮,你就不是皇帝的女人了,不可能的事。
靜妃瞧著容妃的臉色稍微遲疑了起來,靜悄悄地退了下去。
屋外麵,尤氏走了進來,春風得意的。其實是,之前因為三爺給靜妃送了木炭,給她尤氏添堵了。結果,今日天氣突然變好了,有春天到來的氣息了。尤氏豈不高興的發瘋?
在靜妃麵前轉了一圈尤氏,故意說著今日自己到院子裏散心的時候,有意比平日少穿衣服,又說外麵的陽光多麽明媚和溫暖,天和日麗的,說著,走到容妃那兒,尤氏道:“妹妹,我扶你到外麵曬曬太陽吧。這人病著,更需要曬太陽。要是整天窩在屋裏,把木炭當成了太陽,病怎麽可能好呢?說出去,都是被人笑掉大牙的事兒。”
含沙射影的話靜妃怎麽會聽不出來,當即在袖管裏捏了拳頭。等到尤氏裝模做樣把容妃扶出了屋外走動時,靜妃衝尤氏的背影冷哼:你得瑟,盡管得瑟,差不多是要栽了。別以為我看不出你是什麽把戲。
靜妃的話,似乎是在容妃心裏盤旋著的。要知道,其實後宮裏如今最不安的因素,不在於皇帝對誰好對誰不好,而是,皇帝的身體日趨老邁。
宮裏消息靈通的,都早已掌握到關於萬曆爺身體狀況的蛛絲馬跡。
靜妃在這方麵的消息應該也不會沒有。其實隻要認真點去想,靜妃之所以在冷宮裏比起她容妃自信得多,不是沒有道理的,真的是因為有個兒子在的緣故。
朱璃在朝廷裏混的真的不錯。要是混的不好的話,猶如十爺那些,哪有可能繼續給自己被關在冷宮裏的母妃偷偷送炭,這行為要是真被皇帝抓到肯定是要被訓的。朱璃敢幹出這事兒在皇帝眼皮底下這般明目張膽,十足證明了朱璃的底氣。
到底,朱璃是太子東宮的人。而到至今,皇帝都沒有打算廢除太子。包括之前,說是因為爭皇位才被皇帝從外麵召回來的大皇子,如今大皇子聽說在北燕已經是為皇帝殉職了。太子則安然無恙。
八皇子的母妃常嬪近來剛剛挨罰,使得擁護八皇子登基的那些大臣們似乎要大失所望了。
如果說之前,太子之位還有些紗影重重,模糊不清的局麵,現在,大家都應該都看的很清楚了,皇帝根本沒有廢除太子的心思。
太子登基,指日可待。
朱璃一心跟隨太子。太子也不太可能舍棄朱璃這個唯一幾個對他忠心耿耿的臣子。
靜妃出這個冷宮是遲早的事兒了,鐵板釘釘。
反觀她容妃,沒有子嗣,沒有依靠。如果說以前,因為她是護國公府送來的人,可以依靠護國公的話,現在因為她自己作祟的緣故,把護國公最終這座靠山,都拱手讓人了。
鼠目寸光,後悔不已,這些事兒,隻有當自己被打入冷宮以後,如今翻來覆去地想,容妃才知道自己當初錯的有多離譜。
在所有身在皇宮裏的人,都積極地向外麵找皇帝以外的靠山時,隻有她容妃,像傻子一樣把希望全寄托在皇帝一個人身上。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才是這個世上最不可靠的人。
可是,靜妃說的話是真的嗎?如果,尤氏真的是皇帝派來的來刺探她的,豈不是之前她和尤氏說的話——
想到這兒,容妃的心頭都直打鼓了。
眼角瞟到尤氏臉上,容妃想:自己這個姐姐,真的是不會像自己以前那樣執迷不悟,傻到這個地步吧。聽了上回自己的話以後,尤氏依然不甘心?
尤氏注意到了容妃射過來的眼神,像是很奇怪地問:“妹妹,怎麽了?我臉上長什麽東西了嗎?”
“沒有。”容妃慌忙搖頭,別過臉。心裏卻想,幸好自己上回告訴給尤氏的話,隻有一半。
尤氏神情自若,扶著容妃在院子裏走了一圈。兩姐妹體力都不行,走這樣一圈,都開始感到吃力了。兩個人坐在一棵大樹底下歇了起來。
皇帝身邊的王公公突然走進院子時,讓她們兩人宛如驚弓之鳥望了過去。
王公公徑直是走到了尤氏的麵前,鞠個躬,嘴角含了抹深意的微笑,道:“今兒天氣好,皇上想著靖王妃這個氣,也應該隨冬天過去而消了,有請靖王妃過去一塊賞花兒。”
兩姐妹聽完王公公這話之後,紛紛臉上一驚。
尤氏簡直不敢相信,怎麽,這樣她是從冷宮裏重新被放出來了?
當然,尤氏這人強悍就強悍在,認為皇帝會被她放了,是絕對不用質疑的事情。皇帝顧忌她兒子那百萬大軍,能不把她放了?
皇帝再關她幾日,她兒子哪怕隻是礙於天底下麵前自己的麵子,都會帶軍攻打京師了。
尤氏嘴角於是揚起,露出了自信和自喜的微笑,同時,朝屋裏靜妃的方向,像是嘲諷地望了一眼。
你想你兒子真的是未來的皇帝嗎?能比得過我兒子嗎?
靜妃接她這眼神,生氣必然,可也不動聲色。
尤氏邁步走的時候,倒也沒有忘記容妃,對王公公說:“本妃想帶妹妹一塊前去禦花園。”
“皇上說了。”王公公道,“靖王妃與容小主姐妹情深,但是,容小主病都未好,隻怕容小主去禦花園的話,對於病體尚需的太後似乎不太合適。”
尤氏十足認為這是對方的借口,堅持道:“本妃上次已經對皇上說過了,如果妹妹不和本妃一起,本妃什麽都不會答應。”
聽尤氏這話,容妃本該是感動得淚流滿麵的。這是多麽姐妹情深的話。但是,有了靜妃那話以後,容妃後想起來,全不是這樣單純的想法了。
畢竟,王公公都說了太後病體,不能有穢物近身。如果她容妃真的抗旨去了的話,太後有個三長兩短,豈不皇帝都把這賬目算到她容妃頭上了。容妃上回進了冷宮吃的教訓,還曆曆在目呢。
容妃看著尤氏的目光變了,變得森冷:你這個姐姐,到底是真心想幫我,還是想害我呢?
明白了,你這是和皇帝上演雙簧戲呢。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引我上套。
“姐姐。”容妃低頭,咳嗽幾聲,“姐姐不能抗旨行事,這裏畢竟是皇宮。妹妹希望姐姐保重身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妹妹我這身子,實際上也確實不適合去賞花。”
尤氏隻聽容妃自己拒絕了,過於吃驚,老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與此同時,容妃讓珠兒扶了自己起身回屋。
看到容妃鐵定要與尤氏分道揚鑣,靜妃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聰明人。
本來嘛,這尤氏突然到她們冷宮來,完全是不合常理的。裏頭,肯定有什麽內幕。
尤氏倒是沒有想多,隻看容妃急著走,還以為容妃真的隻是怕牽累她。眉頭皺了又皺,尤氏揮了下手中繡帕,抬起頭,對王公公說:“臣妾這就領了皇上的旨意,到禦花園陪皇上和太後賞花。”
王公公點頭微笑,抱著拂塵在前頭引路。
這回,隻踏出冷宮的大門,有一輛宮轎停在了門前。可見皇帝這回是真心真意請她出宮的。
尤氏趾高氣揚地坐上了轎子。
同時在冷宮裏,坐在炕上的容妃握緊了拳頭。
珠兒擔心地看著她臉色。
容妃嘴角冷冷一哼:“這世上,莫有比最親的人更惡毒的人了!”
宮轎把尤氏一路抬到了皇上的禦花園中。
說是陪皇帝和太後賞花飲酒作樂,尤氏對此是深信不疑,沒有懷疑的。直到轎子停下,尤氏從轎子裏走出來。見是轎子停在了一處池塘邊。
這個小池塘,她以前入宮的時候,並沒有見過。可能是因為位於皇宮的深處,平常沒有什麽人經過,導致她沒有察覺。不過,本來,皇宮裏頭麵積大,不是哪一處都能讓人探視到一清二楚的。
尤氏感到奇怪的是,小池塘邊上,並沒有栽種什麽名木花草,沒有涼亭,空地上沒有設宴,隻有冷冷清清的一些灌木叢,和一兩棵幾乎凋零光了的樹木。
皇帝一個人,穿著白色的帝王常服,背上胸口,都繡上了金色的蟒龍,戴著頂滾金邊的小皮帽子。
聽到聲音,萬曆爺望著池塘水麵的臉,轉了回來。
尤氏不知道是不是那池塘裏的水沒有到春天的緣故,散發的水汽甚寒,刮過來,讓她渾身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在這裏,賞花飲酒作樂嗎?
太後不見,陪皇帝吃酒的人,隻剩下她一個?
尤氏的腦袋仿佛都不夠用,轉不過彎來了。
皇帝是讓人端著個銀盤站在一邊上。那個小太監兩隻手裏捧著的那個銀盤,銀盤裏,放的一個玉壺,和兩隻在皇宮裏都算是稀罕物的月光杯。
萬曆爺的龍靴踩著池塘邊上有些濕漉漉的草屑,走到了尤氏的麵前。
尤氏被迫屈膝,道:“臣妾給皇上請安了。”
“嗯。靖王妃這幾日,在宮裏陪著容小主,看來是心情愉快,氣色,比朕想象中要好的多。”
聽萬曆爺這口氣,似乎在說自己目的沒有達到,沒有折磨到她尤氏。尤氏自然是得意了一把,說:“臣妾這是得到了皇上所賜,難得與妹妹一聚,臣妾在這兒,向皇上謝恩。”
萬曆爺在王公公搬來的龍椅上坐了下來,手指微彈了下龍袍上的皺褶,說:“容小主沒有跟隨靖王妃過來?”
尤氏沒有疑心其它,馬上接上皇帝這話,口吻怨氣:“皇上,是皇上說的,說病人不合適到禦花園裏賞花。”
“可靖王妃上次不是說了嗎?沒有容小主陪伴的話,靖王妃哪兒都不去。”
皇帝這話的含義老深了。
尤氏頓時沉了臉。原來,王公公那句話,是故意帶過去的,目的正是為了考驗她們姐妹倆之間的感情。現在,看起來,似乎是她尤氏一廂情願了,容妃並不見得怎麽信任她尤氏。
萬曆爺淡淡地掃過尤氏臉上那抹遲疑,說:“姐妹情深的話,朕近來是聽得多,見得多了,比如尚書府裏的那幾位小姐。”
“皇上。”對於拿她和容妃之間的情感和李瑩她們比,尤氏肯定是不屑的,不會認同的,大聲說,“容小主,隻不過是擔心臣妾遭到她牽累,才不敢過來。”
“你怎麽不說,容小主知道自己給你說的事兒,最終會讓你在朕這兒吃苦,她肯定是不願意跟到這裏吃苦的,所以才不跟著你過來。”
尤氏震驚了下:“你,你說什麽?”
是,容妃是她到冷宮那天,可能是姐妹之間重逢過於興奮,馬上告訴給她尤氏一個秘密。難道,容妃對這事兒,早有預料,才告訴她的,為的是把包袱推到她頭上。
於是,尤氏一邊心裏頭慌張,一邊矢口否認:“皇上,臣妾不知道皇上指的是什麽。臣妾與容小主是姐妹,自然有些閨中密話傳聞,但是,和皇上肯定無關。臣妾做臣子的,哪敢背後說主子的壞話。”
“之前,靖王妃還堅持自稱不是大明人,是北燕人呢。朕今天剛好就看看,是靖王妃今日說的,自己是朕的臣子,或是北燕的臣子?”
尤氏驚愕地抬起頭,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珠子,落在了萬曆爺的臉上。
萬曆爺是拿起月光杯,不知道是喝酒還是喝水,慢飲了起來。
同時間,兩個太監抬著刑具上來了。
尤氏張口大喊:“你不能這樣對待我!我是堂堂北燕護國公的母親,你敢這樣對待我,你?!”
萬曆爺一隻龍靴猛然踩在了地上。無疑,尤氏這話刺中他心頭的痛處。
“哼。北燕護國公,難道不是朕的臣子嗎?你剛剛口口聲聲說是朕的臣子,現在,拿你兒子來恫嚇朕?”
伴隨龍袍憤然而起。尤氏還在掙紮的腦袋,被萬曆爺抬起的一隻腳,直接踩在了刑具上。
頭上的簪子掉了,尤氏披頭散發,遠比上次走路時摔倒的模樣更為不堪。
“敬酒不吃,打算吃罰酒嗎,靖王妃?”萬曆爺冷笑著看著她現在這幅狼狽樣,似乎嚐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感。
“本妃——”尤氏咬著牙,被皇帝踩著頭頂,抬起的眼睛露出凶狠仰視皇帝,剛要衝皇帝的身上唾一口。突然間,手指上被用刑的疼痛,痛如鑽骨,讓尤氏放聲尖叫。
哢,第一隻手指活生生被掰斷了。
尤氏隻差沒有瞬間被痛暈了過去。
皇帝退後幾步,回到了龍椅上,像是開始愉悅地享受她此刻的表情。
一桶冰水,接著潑到了裝死的尤氏頭上。
尤氏滿身打著寒磣。此時此刻,她哪還有什麽王宮貴婦的囂張樣,根本囂張不起來了。
和容妃不同,她真的怕死的,怕痛的!
容妃好歹當初,跟著走出尤家的家人,在民間落難過一陣子,吃過苦頭。可是尤氏不是,尤氏從小,被父親有意當公主養的,為的也隻有一個目的,勾引護國公。
尤氏哆哆嗦嗦了起來,兩個膝蓋頭不由自主地跪在了草地上,對皇帝說:“皇上,臣妾知錯了。還請皇上饒恕。”
隻掰斷了一個指頭,就投降了?萬曆爺都不禁挑起了眉頭,對於尤氏的軟弱到出乎人意料的程度,不得不另眼相看。
這尤氏,好歹是護國公的母親吧。朱隸,是讓任何人都聞風喪膽的夜叉。母親卻是如此諾儒不堪。說出去,誰敢相信。
萬曆爺嘖了一聲:“說吧。”
尤氏趁這個空隙緩過了氣,腦子一轉,道:“其實,臣妾的妹妹,好像還有意瞞著臣妾什麽,臣妾聽妹妹的話其實並不清楚,皇上何不把臣妾的妹妹叫來直接問話更好。臣妾沒有說清楚。”
“你說,讓朕找容小主過來問話?”
“是!”尤氏斬釘截鐵。
這會兒還什麽姐妹情深?全放屁去!
萬曆爺眉頭都皺了皺,深深感覺到這對尤氏姐妹再次刷新了三觀。
“知道朕為什麽找你,而不找她來問話嗎?”
皇帝突然這樣問,尤氏當然答不出來。
萬曆爺嘴角噙一抹冷笑。
同時接到皇帝這個示意的行刑的太監,立馬啪一下,作勢要掰斷尤氏的第二根指頭。
尤氏放聲尖叫,爹呀娘的叫著,嘶喊著:“皇上,臣妾什麽都說,什麽都說!”
萬曆爺輕輕地噓一聲:“朕不得不承認,容妃,還算是一個有骨氣的,不怪朕當年那般寵她。而你,靖王妃,真是讓朕大開眼界,如此輕易討饒的人,能當得上讓護國公叫聲母親嗎?”
尤氏哪怕是痛得想死,怕得要死,被皇帝這話一說,骨子裏存的那股傲氣又蹦了出來,道:“他終究是我兒子,我生的!他當然要叫我母親了!”
萬曆爺的小眼瞳隻是縮了縮,突然蹦出一句:“虎毒不食子。哪怕,他是你親生的,但是,你如此對待他,給他下毒,讓他殘廢——靖王妃,你真是比世上任何東西都要毒,比被朕砍了腦袋的三王妃還毒——”
尤氏雙眼圓瞪,全身汗流浹背,嘴唇哆哆嗦嗦著:“你,你別有用心,你胡說八道!隸兒的腿,天下誰不知道,是你下的毒,是你害的他!”
“朕害他?”萬曆爺好像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一樣,仰天一陣大笑,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是,全天下,無不都是這麽想的。畢竟,朕的嫌疑最大。可偏偏,朕,還真沒有這個本事,讓護國公心甘情願喝朕下的毒。知道,朕為什麽突然知道了這個殺人的秘密嗎?”
尤氏的眼珠骨骨碌碌一轉悠,轉到了小太監端著的銀盤子。
小太監走了上來,跪在皇帝麵前,雙手捧高玉壺和盤子。萬曆爺親自拿起銀盤子上的酒壺,把裏麵的酒水倒在了月光杯裏。
隻要熟悉北燕的人一聞,都知道那是北燕家家戶戶都愛做的酒品之一——雄黃酒。
說到這個雄黃酒,到了現代,被科學家研究之後,已經被證實裏麵含有砷。久服砷,會引起砷中毒,像十九爺久服朱沙引起的神經性中毒一樣。表現在朱隸身上,是周圍神經中毒。即,周圍神經麻痹或是超乎常人的痛覺。
萬曆爺眯著小眼睛掃視著尤氏臉上那絲掉白。
為此,尤氏強辯著:“這是家家戶戶都會喝的酒。更何況,這種家酒,不要說北燕男人喝,女人也喝。”
也就是說,如果尤氏給朱隸下毒的話,她尤氏也是個愛喝酒的,她尤氏肯定和朱隸一樣早中毒了。
萬曆爺沒有說話,隻是示意身邊站的兩名太醫。
魯仲陽和周太醫早在旁邊待命了。現在聽皇帝示意,魯仲陽用袖管掩遮嘴角,對周太醫使個眼色。
周太醫清了聲嗓子,道:“上回,臣有幸,受護國公信任,到了王府上,為靖王妃診治。當時,靖王妃已經有隸王妃這樣的名醫救治過,病情明顯轉好。可是,靖王妃私下求臣,希望臣開一點重的藥。臣原先還想不明白,為什麽靖王妃要讓臣開份量重的藥呢?所謂藥是三分毒,藥用量不可妄為,以防中毒才是。靖王妃於是隻好向臣表明,自己一直在喝雄黃酒。”
事實擺在了眼前了,那個時候,尤氏真怕自己中風偏癱了,又知道自己一直有喝超劑量的雄黃酒,所以隻好告訴周太醫下藥要重一些,否則無效。畢竟中藥治中風的藥,有些和雄黃酒的成分怕是重疊的。
魯仲陽接著周太醫的話解釋:“隸王妃給靖王妃解毒,當然,隸王妃以為,是皇上給靖王妃下的毒。這不怪隸王妃,畢竟周太醫,也是按照皇上的指令行事。周太醫自己都沒有想到,靖王妃自己先給自己下毒了。後來,由於隸王妃一直給靖王妃禁令,為了靖王妃的身子健康,不讓靖王妃喝酒。隸王妃不知道,靖王妃喝這個酒,才是靖王妃之前性情大變的真正原因。”
意思說到這兒,再明白不過了。以前,尤氏在京師那種好歹收斂起來的性子,看起來像是謙虛謙恭的貴婦人形象,全都是喝了那個酒做基礎的。實際上,一旦尤氏開始戒酒,戒中毒的源頭,這個原先的本性,自然而然的,慢慢顯出了真麵目。
恐怕,喝這個酒來壓製這個性子,還是尤氏的父親,當年養這個女兒時,知道女兒脾氣性格實際上刁蠻無比,教女兒用的。
最可怕的,當然不是尤氏裝模作樣的根源,而是,尤氏真的是自己兒子中毒的真正幕後凶手。
“隸兒不會信你們的話的!”尤氏咆哮著,衝皇帝和魯仲陽等怒瞪道,“你們說這些壞話,把髒水潑我身上,不過是想離間護國公母子之間的關係,隸兒絕對不會輕易上當受騙!”
萬曆爺對她這話冷冷笑著:“難怪隸王妃哪怕察覺了什麽,也絕對不會說一句這方麵的話。隸王妃早已看穿了你這人的本性。”
李敏這個天下名醫,做這個兒媳婦有多麽難做,現在連皇帝都察覺到了。
尤氏簡直不敢相信,到今天,連皇帝和太醫院太醫們,這些李敏的死對頭都為李敏說話!
實際上,沒有比敵人更了解自己的人了。魯仲陽和周太醫的心裏都這麽想的。對於李敏這人,或許是因為各自侍奉的主子不同,所以難免有互相對抗的時候。但是,到底是同處在這樣一個漩渦裏,屬於惺惺相惜的人。
魯仲陽等太醫院裏的太醫,對李敏,真的是一點恨意都沒有。
皇帝,也沒有。
皇帝實際上,對於朱隸這樣一個對手,也見不得什麽恨意。
都是天下梟雄,早知道你死我活,勢必一戰的命運。
隻不過,都是處在漩渦裏被命運扯住的人罷了。
卻是這個尤氏,幹的是連皇帝都不恥的事情。
“給自己親兒子下毒,把罪名安在朕身上,你很得意,靖王妃?”萬曆爺口氣裏不由惡狠狠地吐出一口惡氣道,“靖王妃,今兒必須把話說清楚了,朕不可能繼續給你背這個黑鍋。至於,你兒子信你,或是信朕?你兒子好歹也是和朕在天下比肩的英雄之一,朕承認,你兒子比朕更惡毒的一個人,能輕易繼續相信你的話?”
朱隸比皇帝惡毒?
尤氏突然發現自己腦子又不夠用了。自己兒子,自己最清楚。或許,朱隸帶兵打仗能行,可是,論起謀略來,兒子比起皇帝那些陰狠的手段,當然是差了十萬八千裏了。
她在京師這麽多年,可是看多了皇帝怎麽運謀著把哪些人殺了。
萬曆爺看得到她臉上寫的質疑,輕輕一撇嘴角幾許不屑道:“你到如今都沒有發現嗎?你兒子借著朕的手,不知道殺掉了多少人?比如你妹子,比如靜妃——”
尤氏宛如醍醐灌頂。
說到借刀殺人。首當其衝她妹子容妃。是,容妃因為背叛護國公,本應該由護國公親自手刃的,結果,卻是皇帝動的手,不說這是朱隸借刀殺人完全說不過去。
尤氏的身體開始搖擺了,之前那種堅定的自信突然間完全動搖了。
“如今事實擺在麵前。以你兒子的謀略膽識,是朕把你擄到了京師,或是,你兒子故意把你送到了京師來自如滅亡,借朕的手殺你?”萬曆爺說到這兒,突然有了一絲疑問,“你為什麽對你兒子下毒?你對你兒子下毒的時候,隸王妃應該尚未嫁入護國公府裏,和隸王妃應該沒有關係。”
尤氏惡狠狠地看了下突然揭了她的皮的皇帝。
是和李敏什麽關係都沒有。她之前對李敏的惡意相見,說起來,不過是為了把眾人的焦點轉移到李敏身上,而忽略了她的真正目的。
四處說李敏不好,讓眾人對她起了同情心,這樣一來,大家自然而然地可以認為,哪怕她對自己兒子動手,不過是恨鐵不成鋼的事兒。
實際上,早在李敏到達護國公府之前,她對自己兒子下毒已久的了。不止是對自己大兒子,也對自己的小兒子。隻是大兒子那次的傷,吃的藥,把體內積蓄的毒性提早釋放了出來,引起了眾人的疑心。否則,可能到兩個兒子死了,都不知道都是自己母親給自己下的毒。
尤氏涼涼地笑了聲。
她不愛自己兒子,不愛自己老公。這說到外麵,肯定沒有人相信。可是事實如此。說尤氏家族欺負她父女倆,而這麽多年,她不是一樣看多了自己父親在護國公麵前做牛做馬那種奴才樣。她父親,說到底,還是因為給護國公拚死在前線戰鬥最後身亡的。
恨,早就像種子一樣種在尤氏心裏頭了。比起恨尤家,她尤氏對護國公的恨意,隻有增沒有減。因為是護國公,令他們父女倆走到了隻能抱緊護國公這棵大樹無處可走的境地。
她要擺脫這一切的話,必須操控護國公,成為逾越護國公的人。
從尤氏此刻彰顯的臉上,萬曆爺都不禁一驚,可以顯而易見地看見這個女人臉上寫著的強大大的野心。
“你——”萬曆爺手指指著她,“想當護國公府的主子?”
在皇帝心裏,這絕對是沒有辦法接受的事情,要知道,這裏是古代,男尊女卑,任何一個,想從幕後去操縱男人的女人,都是不能被曆史接受的,被稱之為毒後!
尤氏仰高了臉,說:“為什麽不行?我本來就是護國公的母親。”
“荒唐!”萬曆爺大吼一聲之後,急怒之間,又想起了什麽,衝尤氏一眯眼,“上次,你對朕大放厥詞,一點都不懼怕,是因為,你知道你遲早會成為護國公的主子,同時,又知道哪一天能操控護國公攻打京師,成為朕的主子嗎?”
尤氏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雖然,她心裏肯定是這樣想的。可是,畢竟,她現在可是身在皇帝的強權之下。
皇帝也隻怕,哪怕她說不是,都不會相信的。因為,尤氏是個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真麵孔,什麽樣的野心,在此刻已經暴露無遺。
偏偏,萬曆爺是一個,對女人最不放心的男人。他甚至可以容得了朱隸,但是絕對容不了,一個想操縱男人妄圖稱霸的女人。
萬曆爺拂了袖子起身,對底下行刑的人說:“給朕打,打到她什麽話都招了。”
其實尤氏不用打,什麽話都願意招。把容妃告訴她的秘密馬上吐了出來:“臣妾的妹子犯了大錯,隻能由臣妾來代替妹子招供了。臣妾的妹妹告訴臣妾的話,臣妾如今都一五一十告訴皇上了。臣妾的妹妹意圖讓臣妾背叛皇上,這就是事實。”
“怎麽背叛朕?”
“臣妾以前不知道,雖然帝王綠曾經戴在臣妾的手上多年。臣妾的妹妹為了安撫臣妾一心歸順護國公,說,帝王綠,戴在隸王妃手上的時候,據臣妾的妹妹觀察,和臣妾戴帝王綠的顏色不一樣。”
容妃的觀察力還是過人的。而且,這事兒,真的是容妃有意瞞著皇帝,或許是潛意識裏,給自己留了條後路吧。
可以說,容妃背叛護國公,可是,卻好像沒有想過去背叛李敏。究其其中的原因,其實不難想。容妃在皇宮裏,可是通過與太醫合作,得到過不少好處,深知大夫的厲害之處,因此情願得罪護國公而潛意識下並不想得罪李敏這樣的神醫。
萬曆爺的小眼珠子眯了眯,在尤氏招供的臉上掃過兩眼。尤氏招供完,露出如釋負重的神情,甚至有些沾沾自喜。可想而知,尤氏認為容妃的話不可信。
什麽帝王綠戴在兩個女人手上時顏色會不一樣?不就是一塊玉嗎?
對於老謀深算的皇帝來說,既然都知道淩波煙雲的秘密了,當然知道容妃的話八成是不會有假的了。帝王綠,正是他皇帝急於要去找並拿到手的東西。
應該說,尤氏這個女人,不僅野心大,陰謀重,同時,是個太過負氣導致謀略失策的人。
尤氏其實不蠢,隻是太傲氣了,而且,太貪欲了。
萬曆爺隻要想到這個女人,曾經吃那麽多腥味重的肉都不覺得如何,隻覺得胃部一陣惡心。
這樣重口味的女子,真的成了天下的主子的話,真是天下一大劫難。
萬曆爺二話不說,揮了下手。
既然,尤氏什麽都招了,連護國公王府裏其它事兒都招了,留著也沒有用了。兩個太監,給尤氏的腳上綁上了沉重的石頭,接著,把尤氏抬起來,直接扔進了前麵的水塘裏。
尤氏在冰冷的水裏掙紮不到一會兒,即沉到了塘底,泡兒都不剩。
萬曆爺唾一口,隻覺得沉塘還便宜了這個女人,說:“放些西洋人送來的吃肉的魚,放進池塘裏,免得惡臭了這個地方。”
北燕,得知了尤氏在皇宮裏消失的消息。
捎來消息的人,站在朱隸麵前低聲稟告。
在旁聽著的,有公孫良生這樣的謀士,也有朱理。
認真地,仔細的,聽到了內部人傳來的信息,說真正給朱隸下毒的人是尤氏而不是皇帝。
朱理猛地把拳頭砸在了大腿上。
母親下毒的人,不止他兄長,還有他。
“皇上和以往一樣,動用了離間計。”帶消息的人繼續說著皇宮裏發生的事兒,“靖王妃沒有信任王爺。容妃娘娘,不為靖王妃所動。所以,如今,容妃娘娘還在冷宮中。靖王妃則不幸——”
要說護國公府,對於尤氏是不是真的見死不救。那肯定不是的。朱隸哪怕隻是看在尤氏是自己親生母親的麵上,都不可能真的讓尤氏這樣客死他鄉。要不是有尤氏,也沒有他朱隸在這個世界上。朱隸對於這點很清楚。因此,母親再有錯,做兒子的,到底是不能起殺心的。
朱隸,真的不是故意讓皇帝把尤氏擄走的。尤氏被擄走,說起來,真的是自取滅亡的一個結果。如果,尤氏不是之前,對皇帝透過那種風聲,讓皇帝有了這方麵的謀心,想著可以將尤氏利用起來。皇帝不一定,把尤氏抓走。
如果當初,尤氏在被綁架的時候,被擄去京師的路上態度堅決一點,寧死不屈的話,路程中掙紮一下,或是試圖逃脫一下,或是發出求救信號,到底是在北燕的土地裏,不至於沒有完全插翅難飛。可尤氏什麽都沒有做。說尤氏是貪生怕死,真的是貪生怕死。因此,在被綁架的過程中,連在自己兒子領地裏呼救一聲都不敢。
隻能說,以前的懷聖公,以及朱隸,都把尤氏保護的過頭了,捧得過頭了。導致,尤氏連一點危機感都沒有。
在皇宮裏,當著皇帝的麵揭露出了尤氏的所作所為,這個真相,是護國公府在皇帝麵前丟了大臉。朱隸兩兄弟,倒是覺得丟臉無關緊要。畢竟,皇宮裏的醜聞,比護國公府裏的醜聞多得多去。皇帝笑他們的話,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的事。
萬曆爺不是如此輕浮的人。
其實,萬曆爺理應不會這麽快把尤氏殺了,無非是,尤氏說了什麽其它的話,讓皇帝起了殺心。
是什麽呢?
熟悉尤氏野心的人,隻要一想,其實也想的出來,不需吹灰之力。對了,尤氏可是野心勃勃的,想當大明國土的女皇,通過操縱其他兒孫來辦到。
這種女人,男權至上的大明皇帝怎麽可能留其活命!
女人,在萬曆爺眼裏,是絕對不能控製朝野的,不能!
尤氏被擄到京師以後,朱隸不是沒有想過辦法在皇宮裏安排人救母。可是,上回,他動用力量潛進京師裏救老婆時,已經驚動了皇帝。皇帝其實正等著他再來一次這種救援行為,把他在皇宮裏密布的勢力一網打盡。
不是他朱隸見老母命在旦夕,不為所動。而是,一,沒有想到皇帝居然一下子動手把自取滅亡的尤氏弄死了,隻能說尤氏過於囂張無意中踩中了皇帝的爆點。那會兒,李敏被俘的時候,可是一直沉心靜氣地和皇帝兜圈,等待他人來救自己。如果尤氏有李敏這點自知之明,遠不至於到今日這個結果。
其二,當時,救李敏的時候,高卑國有出一份很大的力氣。尤氏不是高卑國人,高卑國肯定不會協助這個行動。
最後是,皇宮裏那些人,倒不是都聽他朱隸的話的。他們,恐怕也不會幫朱隸去救尤氏,尤其是,在親耳聽到了尤氏這般可怕的野心之後。
李敏沒有過去書房詳聽婆婆在皇宮裏遇難的全部過程,但是,不時是有些消息傳了過來。
想著自己丈夫和小叔的心情肯定不太好受的。這個不好受,原因怕是諸多。一方麵有親娘被殺的消息,另一方麵,則是原來最大的凶手是自己的親娘,給自己下毒的人是親娘。
尤氏這個包藏禍心,埋的,真深。
或許李敏作為大夫有所察覺,可是,與萬曆爺和太醫們想的一樣,她真的是不敢往這方麵多言一句的。做人兒媳婦,豈是簡單。隻能是在私底下搞些動作,防患於未然。
好在她老公聽她的話,自從她叫他不要喝酒以後,再也沒有喝尤氏叫人釀製的家酒,至少沒有繼續中毒了。
尤氏則是斷了毒源以後,逐漸的,控製不了的本性的暴露。
再有,慢性的神經中毒,可不是尤氏父女倆想的那麽簡單。尤氏之所以以一女子的身份性格卻能變得如此暴戾,恐怕,也與自小吃這種中毒性烈酒有關係。
有時候周圍神經的疼痛,是慢性的,能把人的性子都磨光的。
李敏是大夫,分析任何東西講究科學和辯證,婆婆這種咎由自取,說到底,恐怕根源還在那個尤將軍身上,尤氏的父親,太愛那個麵子,最終把自己和女兒都給害死了。
有些人,認為自己不成功,便是白活一世。正因為如此,能真正自由地活在這個世上享受生命的人,其實有多少呢?
尤氏父女就是典型的例子。
對於自己丈夫,李敏還是比較放心的。畢竟,朱隸經曆過的風雨多,自小和尤氏的感情也不算是很親,因此,恐怕不會遭受到太大的打擊。
事實果然如此。
朱隸低聲吩咐了其他人準備暗自給尤氏辦喪事,隻怕,尤氏這個屍體,都暫時沒有辦法弄回到北燕來安葬了。
以萬曆爺那個惡毒的性子,隻會把尤氏碎屍萬段,然後把尤氏的屍骨都送狗咬了。
真正最難過的人,肯定是朱理了。
朱理和朱隸不同,在京師裏被迫人質的時候,是和尤氏朝夕相處的時間長,遠比朱隸長得多。
看兄長在叮囑人安排尤氏的後事,朱理靜悄悄地走了出去。
對於兄長,他肯定沒有話說的。朱隸在這件事上一樣是受害者。如果外麵的人知道尤氏死了,八成鋪天蓋地的指責會對著他們兄弟倆來,首當其衝就是朱隸。朱隸不可能做這種有意把自己母親害死,然後讓曆史學家在史冊上記下殺母罪惡的一個人。
那到底是親娘。哪怕這個親娘,也不算很親。
朱理此時此刻的心情,猶如倒翻的老壇子,酸甜苦辣什麽味兒都有。
對於尤氏給他們兄弟釀的家酒裏下毒的事情,朱理隻覺得很悲哀:尤氏這樣做,何苦呢?!
難道他和他兄長,都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被親生母親好像拋棄的心,一時間,折磨著朱理。
夜深人靜,春天到來的北燕,夜涼如水,早春霜雪融化的那種冷,在夜裏恐怕是能與冬天霜凍的時候相比。
大概是接受了朱隸的命令,胡二哥,靜悄悄地一直跟在朱理的身後,生怕他出什麽事兒。手裏拎著件厚重的裘袍。
朱理隻是身著普通的棉衣常服,在王府裏的青石板路上漫無目的地走著,心思,早就亂到,迷了方向,看不清周圍。
一路這樣,不知道是走到哪兒去了。
直到胡二哥在他後麵突然提了一聲:“二少爺,前頭,是郡主和十一爺住的地兒了。”
大家閨秀住的地方,男子三更半夜的,當然不能過去。路過門前都不可以,會遭嫌的。
朱理猛地刹住腳,卻也來不及。
隻見前頭屋門一開,福子提著盞燈籠在門前照著,看到他,咧開了一串拍馬屁的白牙兒,道:“小理王爺,是不是來找十一爺的?”
話說,這王府裏,是朱理的家,哪有真正迷路的道理。哪怕黑燈瞎火的,閉著眼睛,都不應該走到與自己院子這麽南轅北轍的地兒來。完全方向不對嘛。
朱理有點兒惱,拳頭在袖管裏握了握,沒做聲。
福子肯定是因為趴在牆頭看見他來了的痕跡,才出門來打探的。現在見是他真人了,馬上衝院子裏喊了一聲:“十一爺,小理王爺來找你了。”
聽到這話兒,朱理恨不得馬上割了福子的舌頭。
福子萎縮了下腦袋,也做好了被朱理拿辦的下場。可是,等了會兒,見朱理卻是沒有動,好像真的是來見朱琪的。
聽到自己那個聰明不足辦事有餘的小奴才喊的聲音,朱琪當時隻是站在院子裏不敢動。
怎麽,自己走出去,再次走出去拿熱臉去倒貼他的屁股嗎?朱琪想的是,隻怕自己剛走出去,他人轉身就走了,自己真的是看著他的屁股一直遠去。
當真惱人,到時候隻怕自己一晚上都睡不著了。
不過,對於他為什麽突然鬼迷心竅走到她這兒來,她似乎可以想象到一些的。
畢竟,他的親娘,可是被她的親爹給殺了。
見福子在門縫裏衝她比比手勢,說是朱理壓根兒沒有走。朱琪的心定了下來,看來自己想的事沒有錯的。
他這會兒來,可不是因為突然想通了,想念她了想和她談情說愛,是,恨不得把她這個仇人家的女兒碎屍萬段。
朱琪拍打下裙子,走出了院門。
大家如今繼續喊她十一爺,卻也知道她其實是女兒身的。朱永樂一不做二不休,讓她穿起了女子的衣服,還嘟囔著說:“你不穿裙子,不是個女子,你叫你喜歡的公子怎麽喜歡你呢?”
小胖妞,如今似乎是個戀愛高手了。眼看,是和徐狀元的愛情一路終於走向了正軌。
朱琪本是不依的,主要是穿男子衣服習以為常了,穿裙子她感覺行動不方便,礙事兒。隻是這個小胖妞太過執拗,執拗到了,把她的男子衣服,全部給沒收了。
於是,在夜色下,這樣一個充滿詭異命運的夜晚裏,朱理第一次看到了她穿女裝的樣子。
透了幾分妖豔的桃紅,在很多人印象裏,屬於性情豪放的豔情女子才會選擇的顏色。要說朱琪性子豪放,倒也有幾分,畢竟,朱琪一直都是像男兒一樣生活的。
朱永樂恐怕是因為這點,給朱琪選了這個顏色的衣服。
此等鮮豔的顏色,是把朱琪那天生的美麗白皙的肌膚,襯得白裏透紅,在春夜裏,一如那朵黑暗中突然綻放的桃花兒,能把男兒的心都勾得心花怒放。
朱理的眸色頓然是劃過一抹沉幽。
她是很美的一個人兒,早從她穿男兒裝都能勾得京師裏的女子的心像小鹿般蹦跳,都可以知道一二。
如今穿回女兒裝,不傾城傾城的顏色才怪了,更何況,這人本來就是大明皇帝的公主。
萬曆爺的女兒。
朱理的嘴角冷冷地勾起一個弧度,袖管揮了下。
胡二哥知意,退了下去。
與此同時,會做人的福子,早就想給主子安排幽會了,不當這個電燈泡,沒有等朱琪做聲,一溜煙先跑了。
朱琪回過頭時,喊福子,都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喊,又怕把朱永樂吵醒了。這個小胖妞如果見到這一幕,恐怕一輩子都會在她朱琪麵前笑她朱琪。
說起來,她朱琪這是害羞。
總覺得,在他麵前穿女裝不是那麽一回事兒,全身都不自在。
朱理向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為此,朱琪居然不受控製地退了半步,全然都是由於羞意所致。
他的腳步加快,一瞬間,閃到了她麵前。
朱琪的雙瞳驀然睜大了起來,映著他那張在月光下仿佛戴了張銀麵具,卻依然英俊得宛若天神的臉,讓她的心速可以驟然間繼續失效。
“理,理兒——”這個聲音,吐出如蘭的芳唇之間,充滿了誘人的黑夜香氣。
“哼。”朱理輕輕的一聲笑,“其實,我早該和你把話都說清楚的了。隻是沒有想到你是那樣蠢的一個人,肥豬不怕開水燙。”
朱琪的臉頓然一紅,知道他說的是她倒貼他追的樣子,虎了眼睛說:“你恐怕誤會了,小理王爺。本王,不過是陪著郡主來一趟北燕罷了。生怕郡主一個女子不安全。”
“你這話,本王信。”朱理眼不斜視,口氣淡薄,“你這次沒有選擇回京,應該是準備隨那人一塊走的了。本王會答應你,照顧好郡主,你可以走的了。”
隻聽完他這話的刹那,朱琪的心頭仿佛被什麽一個重擊。
他讓她走?
這可比,拿劍殺她,不知怎的,來得讓她絕望的多。要知道,他殺了她的話,她終究可以死在他眼前,他懷裏,讓他永遠沒有辦法眼不見為盡,讓他一輩子記住她。讓她遠走高飛,豈不是,他一點都不在意,不在意她走了。
朱琪一瞬間真想脫口而出:你還不如把我殺了。反正,你已經把我的心用刀子割的體無完膚了。
“理兒,你之前不是很想殺我嗎?”朱琪嘴角微彎,到底是忍不住吐了這話。
朱理的臉色猛地一降,幾乎降到了烏點。他忽然舉起的那隻手,是快要舉高到她脖子的地方,掐住她脖子。可是,最終,他隻是把手緩慢地放下。
看著他那隻舉高又放下的手,朱琪隻覺得心驚膽寒的:“理兒,你——”
“我沒有辦法殺了你。”朱理的聲音顯得那樣的平靜。
朱琪的心跳了兩下,對著他邁出一步:“理兒,我——”
“十一爺,你再踏前一步,我殺不了你,隻能殺了自己。”
朱琪停住了步,感覺心頭一霎那寒冷到了冰點。
“你知道的,十一爺,你親生父親,是護國公的仇家。本王親爹,親娘,都死在你父親手裏。”
她知道,她都明白他說的話。他們如果在一起的話,肯定會被天下人說他們兩個都大逆不道,說他們沒有孝心。但是,隻要他願意,她願意跟著他吃任何苦頭,背負這世界上任何罪名他都不怕。
“理兒——”朱琪再走前一步時,卻隻見他雙眼好像隱沒在夜裏了一樣,更讓她看不清楚了。
“本王的兄長有大業要完成。本王不可能,丟下家人,和一個女子雙宿雙飛,這不是,一個男兒該做的事情。”說完這話的朱理,仿佛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了,轉身,即消失在了夜裏。
朱琪簡直是不敢相信地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看著他,殘忍地拋下一句“不可能”,隨之消失在她眼前,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她了。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不一樣。
男人心裏,永遠先惦記的,不會是女人。
夜裏,幾丈遠的地方,隱沒在黑暗裏的男子,還有一個。虞世南抓住垂下的樹枝,握在掌心裏,在哢吱一聲要折成半截時,終究是怕驚動到不遠處的女子,收了起來。
月下如花似玉的女子,桃紅的衣服襯著春夜的氣息,是那樣的美顏動人。而落寞的清影,則撩動著人的心扉。
可是,沒有這個緣分。
或許,他可以此時此刻出去,去安慰她,看能不能趁人之危,奪人之美。可終究,怕是不能給她一個名分。
沒錯,高貞曾經說過,可以給她一個合適的高卑國身份,讓她順利地嫁給朱理。但是,如果換作是他虞世南想娶朱琪,高貞肯定不同意。
原因很簡單,朱琪是萬曆爺的女兒,而且,當著那麽多人的麵,死活不認自己高卑國子民的身份。高貞可是個很記仇的人。這點,不知道高貞的人,是不清楚的。
像朱理說的那樣,最合適她的人,大概在遠方。
位於京師的東城門口,一輛普通的青色帷幄馬車,駛出了城門,一直是往很遠的地方走去。
九爺戴著鬥笠,甩著馬鞭,急追那輛馬車。
追到了約有幾十丈遙遠的地方,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九爺追到馬車尾巴,氣喘籲籲,汗流浹背,卻是一絲不敢停,從馬背上縱身躍下,到了馬車邊上低聲喊:“八哥,你怎不說一聲就走了呢?”
聽到這話,馬車的車簾被一隻白皙的玉指掀開一角,八爺那張如玉的側顏露出給了九爺看,低聲說:“九弟,我之前和你說過了,我這走是情非得已,不走的話,隻怕是命不久矣。原諒你八哥懦弱的,自求自保的一麵吧。”
這些九爺都知道,因為朱濟之前都和他說過的了。隻是,朱濟這是不是,走的太快了一些,有些出人意料。這京師裏,近來不是很平靜嗎?沒見得什麽事兒要發生一樣。
“暴風雨之前,總是很平靜的。”朱濟看了看追著自己臉膛通紅的九爺,到底心頭有些不忍,要知道,這少有的幾個兄弟是真心跟著他朱濟的,但是,九爺肯定不會跟他走的。這點,他之前那樣明著暗著提示過老九,老九卻始終不鬆口。
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朱濟一樣,贏得起也輸得起。九爺說起來,更是像隨風逐流的人,隻要能吃得飽活得好。如果跟了他朱濟走,注定是要放棄皇子的身份,是要在外麵流浪,甚至過起沒有錢的困苦生活。對於酒肉為生的九爺來說,根本沒有辦法忍受。
按句九爺的人生哲理來說,要是哪天,不能吃喝玩樂,不如死了算了。
不跟老八走,可老八一直是他的主心骨,沒有老八坐鎮,在後麵出謀劃策,九爺心裏很慌,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而京師裏的局勢,向來是前變化玩的。因此,在一聽說八爺府裏今日突然一輛大馬車離開時,九爺眼皮一眨,心裏暗叫聲不好,直追了上來。
老九如今,在曠野的冷風裏佇立著,好像一條可憐的孤獨的狼狗。
朱濟看著是有些心疼,於是,又說了一句:“九弟,之前,我和你說過的話,你還記得嗎?”
九爺點了點頭,朱濟說的話,他都記得,說:“八哥指的是龍潛嗎?”
龍潛一個詞,讓馬車裏坐著的另一名女子,有了些動靜。但是,女子沒有開聲。
朱濟回答九爺:“是。你必須牢牢記住我的話。九弟,這個京師,這個天下,終有一天,都是屬於那個男子的。你找時候,是看到機會趕緊逃。哪個上位者,新登基為王的人,都必然要大開殺戒。我們這些帶有皇族血脈的,是絕對不可能被放過的。”
九爺聽他的話,聽得似懂非懂,但是,朱濟很顯然,不想說明白。九爺就此不由著急地舔了下嘴巴,說:“八哥,那個人的那些事兒,還得好多年之後吧。你先說下,如今我老九該怎麽辦?”
“沒有怎麽辦。”朱濟道,“皇上年紀大了,終有一日,太子要登基。太子的品行,你老九很清楚。說眾兄弟哪個還可靠一些,你看看太子依靠誰,就知道了。”
九爺眼睛一亮:“三哥——”
朱璃固然老鐵著一張臉,人緣不怎麽好,不怎麽給人親近,但是,到了大事上,無論皇帝和太子,都知道還是老三最可靠。
點撥完老九,朱濟放下了車簾,讓車夫繼續趕車。
老九自此站在荒野裏,目送他和常嬪一路遠去。
常嬪願意跟朱濟走,其實也多少出乎了老九的意料。本來,他們都想著,常嬪或許死不願意。畢竟,皇宮裏很多女子都是這樣的,無論皇帝怎麽虐待她們,她們都是那樣的死心塌地。
朱濟拿了件袍子,給常嬪蓋了下身子。夜裏,哪怕春天來到了,都是比較冷的。
常嬪好像在睡夢中睜開眼角,在他臉上瞧了一下,那眼神,分明有不少疑問。
剛好,朱濟也有話和她說,說道:“母親這回願意跟孩兒走,孩兒知道,都是因為母親擔心孩兒的安危。”
是,常嬪如果不是想著兒子可能真的會死,不一定真的馬上出宮隨朱濟走。因此朱濟讓人捎給她的口信,是真正促使她走的原因。
“你給我寫的信裏麵,說皇上勢必想保你都難?”
“皇上如今都自身難保,母親。”朱濟輕聲說。
常嬪臉色暗自沉晦,對皇帝的感情,畢竟這麽多年的夫妻還是有的。在她一直的觀念裏,萬曆爺,像是一個,誰都打不倒的男人。
“龍潛是嗎?”常嬪的口氣裏有些不可思議,“是真的龍潛嗎?是真的如眾人傳說中的人嗎?”
朱濟到這個時候,和她說起了真話:“實不相瞞,皇上這會兒一定是知道了,派人去追隸王妃的鐲子。”
“鐲子?”
“對。隸王妃不是這個世上的人。這點,皇上心裏很清楚,所以,要找到那隻鐲子,把隸王妃送走。”
“你說隸王妃不是這個世上的人,莫非是鬼?”常嬪吃驚地問,滿臉寫著不可思議。
朱濟知道,一般人聽到這話,肯定是不相信的。雖然很多人,都懷疑過李敏是神仙。可朱濟是絕對相信的,因為,他可是第一時間找到李敏穿越到這個世上時帶來的背包的人。這全都是因為:“母親,孩兒小時候,不是和母親說過,孩兒做過一些不可思議的夢嗎?說是夢見仿佛進入了一個神仙的地方,那裏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孩兒前所未見的,和西洋人穿的,也不是很相同,那裏的物品,更是五花八門,離奇古怪,盡是些法器一樣的東西,有著奇妙的法力。”
常嬪想起這回事兒,由於朱濟這些夢很詭異,在皇宮裏,尤其朱濟還身為皇子,如果說出這些話,被人利用了,他們母子倆,可就命都沒有了。所以,朱濟被她喝令,必須把這些事都埋在心裏麵,絕對不能說。
這個事兒時間上過了久遠,朱濟又真的藏在心裏了,和她都不說了,自然而然,常嬪徹底忘了這回事兒。
現在,朱濟這樣一提,豈不是說?
朱濟告訴她:“孩兒以為,隸王妃正是從孩兒夢裏的那個地方來的人。可能隸王都知道了。”
常嬪猛打了下哆嗦。
如果這事做實了的話,李敏是神仙似的人物,生下來的兒子,是龍潛,也就不足奇怪了。
萬曆爺的運勢,恐怕是要斷了。
常嬪咬住嘴唇,好不容易忍了下來。
朱濟輕輕撫著她肩頭說:“不要擔心,他終究是皇上,是能得善終的。反而是你我,如果這會兒不走,怕是要來不及了。”
“為何?”常嬪抬頭看他。
朱濟說:“皇上要是追不到那個鐲子,知道這個運勢是他抵抗不了的,皇上他——”
那是一個多麽驕傲的男子!常嬪很明白,一臉即悲傷地垂落下去,但是,兒子的話都沒有錯,她必須為兒子想,於是問:“我們這是要去哪?”
“按照孩兒夢裏的指引,是要到西洋去。我們到了那裏以後,不再姓朱,改姓白。”
皇帝的人,得知帝王綠和李敏來曆有重大關係的消息以後,直奔去找帝王綠了。而實際上,皇帝已經提前,讓人去找帝王綠了。因為據一些走漏的蛛絲馬跡,似乎有人說,帝王綠,本該戴在李敏手上的,可是,李敏在高卑被東胡人圍困的時候,為了安全起見,把帝王綠交給了一個人。
眼下,這個人,好像並沒有在北燕。因此在北燕不見帝王綠的蹤影。
皇帝認為這是個契機,一個反轉的契機,勢在必得。
護國公府這邊,一樣在知道皇帝派人去尋找帝王綠以後,由朱理率了一隊高手組成的隊伍,急匆匆出發。可見,是擔心皇帝找到了帝王綠的所在地。
帝王綠,按照李敏知道的,最後自己是交給了春梅那個丫頭了。後來,她離開古代回到了現代。回到古代,又聽說春梅死了。那東西固然重要,是護國公王府的寶物,可是,那丫頭為了她都死了,李敏肯定不願意追責春梅死了還得擔負起來的責任。
直到現在,帝王綠被重新提起,好像,丈夫知道它在哪裏。
奇怪了。李敏都不禁眼皮子跳了幾下,莫非春梅化成鬼魂了,指引著人去找帝王綠?
找帝王綠的人,是都找到了高卑去了。因為,誰都知道,李敏是在那兒被困的。帝王綠一開始丟失的地方,隻能是在那裏。
據說,有人在那塊地方苦找了多日,都未得門路,一點成果都沒有。
說到,高卑與北燕連接的地方,有一座山,在高卑叫做雁行山,在北燕,則被人習慣地叫做了北峰。因為,江湖裏赫赫有名的北峰老怪,即常年都住在這個山頭上。
要去雁行山或是北峰,路徑有兩條,一條從高卑走,一條從北燕內出發,但是,都不好走。北峰上,是每年都有路過一些翻山越嶺試圖逃避關稅的商人。可就是這些商人,都難以遇到傳說中的武功高手北峰老怪。
想在北峰上找到老怪,很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江湖裏,都有這個說法,說是,北峰是老怪的魔居,老怪隻要在北峰上,可以完全隱去自己的人影,變成鬼怪。真遇到了北峰老怪的人,可真的是遇到鬼了。
蘭燕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聽人說這個故事時,被嚇得小心髒一炸一炸的。
多麽可怕的形容,常年盤踞在山頭上的一隻鬼怪,怎麽想,都應該是長得像青麵獠牙的人,有張嚇死人的五官。
所以,那個時候,許飛雲把她收了當徒弟,帶上北峰時,她還傻傻地問:師父,我們遇到老怪怎麽辦?會不會被他吃了?
當時,許飛雲沒有對她先說出自己是北峰老怪的身份。但是,小徒兒的這個問題,到如今許飛雲自己想來,都覺得太神奇了。感覺這娃兒,真是上天送來被他“吃掉”的。
蘭燕的手受了重傷以後,許飛雲先帶蘭燕上山用草藥養著,不先想著手術。因為李敏爺說了,手術的話,不一定會全好,相反,怕是會留下殘疾的後遺症。
北峰上各種名貴的,稀奇的草藥很多。像是那個在高卑炒到天價的雪蓮,在常年呆在北峰上的許飛雲眼裏,不就是過路經常能看見的一朵花嗎?
暴殄天物!
這世上,有比這人更愚蠢的豬嗎!
李大夫對此痛心疾首。
許飛雲拿根野草搔搔耳後根:他又不是專門研究醫術的大夫,不懂這個很正常嘛。
現在,根據李大夫描述的,許飛雲進入北峰裏的深處,給心愛的女徒兒找最名貴的藥草。與此同時,蘭燕隻能是自己一個人留守在許飛雲住的屋子了。
說是隻有她一個人住,其實不準確,準確的說,是還有兩條狼。
白毫、獨爺,都是蘭燕見過,所熟悉的。那個時候,白毫和獨爺生死決戰之後消失的無影無蹤,本來大家還以為這兩條狼是同歸於盡了。為此,李敏甚至私底下歎了聲:白死了。
因為這兩條狼的主子,後來不是和好了嗎?
肯定李敏都沒有想到的,這兩條狼,都是第一時間知道她從古代消失,接著,追蹤她留下的帝王綠的氣味,一直找到了北峰上來。
蘭燕跟著許飛雲回到北峰之後,立馬見到了它們兩隻。這時候,蘭燕才知道,孟浩明當初帶了春梅離開後,是直奔北峰上來了。
這裏,有曾經的數屆北峰老怪留下的寶貴東西,叫做——冰棺。
孟浩明帶春梅到北峰找冰棺,目的不言而喻,想延長春梅苟且殘存的一口氣,等到李敏回來救春梅的命。
那麽,李敏已經回來了,為什麽孟浩明不趕緊給李敏帶消息呢?
其一,李敏身懷六甲,哪怕真心想救自己丫頭,都沒有這個能耐以這個身體條件上北峰救人。同樣,李老沒有這個本事。而春梅不能離開冰棺,冰棺又不能下北峰。因此,才有紫葉從其他人口裏得到的消息,春梅和死差不多了。
真的是,那個時候,公孫良生親自看的這個丫頭的傷,太重了,五髒六腑都碎了,是神仙都救不回來的命。
孟浩明對此才傷心欲絕,帶著春梅,帶著李敏留給春梅的那袋人參,一直給春梅嘴巴裏塞著續命,把人帶到了北峰。
是人沒有想到的是,春梅這樣到了北峰以後,進入了冰棺,奇跡似乎慢慢出現了。
不知道是不是冰棺與春梅的身體起了奇妙的反應,春梅躺在冰棺裏,本來快變成死人一樣的體溫逐漸恢複了起來,蒼白的臉色,也變的有了些紅潤的顏色。最奇怪的是,春梅的皮膚,有時候,會泛出一些綠光的樣子。
第一次看,還蠻嚇人,以為是人的靈魂出竅了。
後來,公孫良生接到消息,親自到了北峰一看,一查,大開眼界,說:“她吞了帝王綠!”
這個忠心耿耿的丫頭,當初接到李敏的任務,誓死要保護主子交代的東西,因此看著東胡人來襲的時候,她想來想去,把這玉藏到哪兒都不安全,幹脆把它吞了。反正,東胡人把她殺了,或是她自殺了都好,這個屍體腐爛都需要時間。東胡人一時肯定沒有想到她吃了這東西。
如此義勇的行為,不知道是不是招來了老天爺的憐憫。這塊舉世的護國公寶玉,據說,與北峰也有一定的因緣,因此,和冰棺起了奇妙的反應,順便把這丫頭的命給拉了回來。
至今,春梅的身體,在冰棺裏緩慢地恢複著,隻剩下等待她的意識複蘇。至於到時候怎麽把這塊玉取出來,到時再說吧。反正,公孫良生認為這事兒也不難,李老和李敏不是都能給人開腸子嗎?
蘭燕拿了半頭羊羔肉,打成了碎,放在一個大盤子裏,給兩條狼吃。隻有這樣做,兩條狼才不會隨便逮吃北峰裏的動物。這山頭上的一些動物,是許飛雲的朋友,可舍不得給狼吃掉了。
白毫和獨爺,站在大盆的兩側低著腦袋,各自為營地享受人類直接賜予的美味。
蘭燕瞧著這兩頭狼,感覺其間有著讓人說不出的奇妙關係。
好像和睦,又好像有點敵對的關係。是不是,天下的父子都是這樣?
吃了一半的時候,白毫突然率先抬起了狼頭,衝著某個方向,眯著綠色的幽瞳。很儼然,是發現了什麽東西。
不會兒,蘭燕跟著站起身來,看見一頭梅花鹿從門口經過,這無疑是專門跑到北峰老怪家門口報信的朋友。
北峰上,有不明來曆的來客,正一步步靠近北峰老怪的家。
蘭燕轉身往屋裏走,要去取牆上懸掛的寶劍以防萬一。
說時遲那時快,三道飛影瞬然之間,落在了院子的空地裏。
蘭燕一動也不敢動,身邊四周的風幾乎都靜止了。這種幾乎沒有露出行動蹤跡的高手,隻能是與她師傅的絕世武功有的一比的高高手。
憑她一己之力,道不定很快是被對方撕了。
背後驟然一陣烈風吹過時,發出啪啦啪啦的布袂的嚓響。
緩慢轉過頭的蘭燕,看著院子裏佇立著的那三個人。
三名男子,都是披著像乞丐一樣的破布當氅子擋風,一看,就知道都是有意用破舊掩蓋其真實身份的人。所謂不知廬山真麵目。越是極力掩飾的東西,肯定越是相反的。
蘭燕的眼睛,從三個人的左邊掃到右邊,再到中間。
這三個人,倒是都沒有用黑布遮蓋自己的容貌。因此,裸露在白天裏的五官並不難以辨認。
左邊高高瘦瘦的男子,年紀可能都有五十多歲了,花白的頭發之間,隱約見著一些金絲的存在。再有那顯然與大明人不同的五官特征,鷹鉤鼻,綠色的瞳仁,無非就是個西洋人。
有部分西洋人討好大明皇帝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就不知道這群西洋人究竟是從大明皇帝那裏得到什麽好處,應該是好處多多吧。畢竟,西洋人一樣是很重私利的人,背地裏都不知道說了大明皇帝多少壞話。
與左邊那瘦到宛如隻剩一把老骨頭的西洋人相反,右邊的男子正值青壯年,壯實的身材,好比佛廟裏的彌勒佛一樣,墩在那兒像是一座小土炮,誰都挪不動的樣子。
蘭燕對其初步判斷,應該是手拿錐子類重型武器的江湖人。
至於中間那位,蘭燕絕對是認得出其麵孔的。
大山,王大山。從燕都裏最新發到北峰來的消息說了,這個家夥,是典型的間諜,叛徒,忘恩負義的家夥。
如今見到王大山,蘭燕甚至以為該鬆一口氣了,因為,他們正等著的,即是這些皇帝的人過來了。
猛吸一口氣之後,蘭燕衝王大山喊了聲:“大山,你到這裏來,你娘知道嗎?”
王大山登時小眼瞳微縮,接著,腳步如梭。蘭燕來不及眨眼的刹那,隻見他已經閃到了自己麵前,狼狽地往後欲退入屋子裏避難。
兩條狼見著她遇襲,要說動物,真是比人類更懂得感恩,這些天可都是蘭燕給它們兩隻提供免費吃住的。於是,白毫和獨爺拔起四條腿,直衝大山背後預備偷襲。
一場混戰似乎拉開了帷幕。
獨爺率先跳到半空中,欲咬住大山的肩頭。空中猛然甩來了一隻全身長滿鐵釘的大圓錘子,直掃向獨爺的身體。
同時欲準備偷襲的白毫,在跳起時感覺到危險來臨的刹那,轉變頭的方向,徑直撞到了獨爺身上。
兩條狼就此疊加地落在了雪地裏,接著拚命地打滾。那從半空中沒有成功襲擊到野狼的大圓錘,從空中落到雪地裏,飛濺起大批的雪花,宛如下雪似的壯觀。可見其力量有多麽恐怖。要是真被其砸中,恐怕隻要一錘子,獨爺這條命肯定沒了。
躲過致命一擊的兩條狼,急速撤退到了安全距離以後,從雪地裏重新站了起來,抖擻著全身毛發沾上的白雪,嘴巴裏呼著白色的雲氣,兩雙幾乎一模一樣的狼眼,是眯眯的,露出危險的氣息窺視著拿大圓錘子的人。
揮舉大圓錘子的,正是來者那三個人其中的彌勒佛樣的男子。沒有能成功偷襲到兩條狼,男子哧的一聲,有些惋惜,道:“說是狼山上的狼王,智慧遠比人類聰明,看起來還真沒有錯。”
聽見他這話,對麵的西洋人裝模作樣地在自己胸口上劃了個十字,說:“耶和華會引導這兩隻迷途的羔羊回到聖座身邊的。”
男子對此撇了撇嘴角:你倒是會說,怎麽不出手呢?
兩個人接著望向了大山。不管怎樣,殺狼,不是他們到此的目的,他們來到此處的目的隻有一個,找到那個握有帝王綠的人!
由於兩條狼沒有救駕成功,王大山的手,幾乎是快要勝利地抓住了蘭燕胸前的衣襟。可是在這個時候,王大山伸出去的手,忽然像是被什麽凍結住了一樣,僵硬地停在了半空,動也沒有動。
這讓兩個在他背後觀摩戰況的同伴看得一陣呆楞,不清楚其中發生了什麽問題。直到突然間恍悟過來時,抬頭一看,隻見一名青衣男子迎風屹立在屋簷上。男子俯瞰著王大山的那雙絕豔眸子,冰凍著一層和北峰上常年不化的冰雪一樣的霜凍,寒冰徹骨,除了有力地說明此人正是北峰上的主人老怪,還能有誰?
“師父。”蘭燕喊了一聲,臉上和其他人一樣寫著吃驚。
許飛雲是進深山中給她采藥去了,不是嗎?她在北峰上居住長久,可是很清楚,以她師傅的武功以及對北峰上所有路的熟悉,即便如此,到深山裏采一次藥,來回至少需要七天。師父可是前日才剛從這兒出發前往深山。
這樣說,豈不是,她師傅是有意騙人自己外出,其實自己早做好了殺個回馬槍的準備。也就是說,許飛雲早知道,有懷圖不軌的來客進山,意圖私闖北峰老怪的家了。
北峰可是老怪的地盤,他許飛雲能不知道這群人剛踏進北峰以後那些鬼鬼祟祟的行蹤?
許飛雲眸子頓沉,眸光盯在王大山那隻僵在半空但是沒有收回去的手,是依然在他女徒兒胸前擺弄出好像戲弄的姿態,瞬間胸膛裏騰起的怒濤達到了沸點。
蘭燕一驚,隻感覺自己師父身上的氣是前所未有的劇烈,仿佛要像氣球一樣瞬時膨脹爆破。
王大山同時察覺到對手超乎尋常的氣,急急往後退,卻也來不及完全閃開。
從屋頂上縱身飛下的許飛雲,一掌直擊到王大山的胸口上。王大山飛也似地撤退。北峰老怪奪命的掌風猶如北峰上可以瞬間讓人凍死的冰風,讓人無處可逃。
另外三個人,都看得呆了,動都不知道怎麽動作。
直到砰砰,王大山被迫出掌來護住自己受襲的心脈。空氣中,交擊的高手掌風在空氣中爆炸,漫天雪舞的雪塵,撲散到了周圍所有的人和物體身上。於是,蘭燕等人,隻覺得滿麵和鼻孔裏都突然間塞滿了雪粒,整個院子和牆壁、屋宇,更是猶如被突如其來的暴風雪肆虐過一樣。
西洋人和彌勒佛樣男子,用力甩掉臉上撲滿的雪粒之後,睜開眼一看,見到王大山一條腿跪在了雪地裏喘氣,因此有些深深地被重擊到的表情。
可想而知,王大山的武功,應該是在他們三人中間最高的一個。所以,現在王大山好像受到重創了,隻能代表,對手的身手超乎他們的預料。
不過,許飛雲看起來也不是非常好,臉色鐵青地屹立在自家院子裏。
“師父——”顯得憂心忡忡的蘭燕衝他衝過去。
見到徒兒奔來,許飛雲淡淡的左邊袖管一揮,揮出去的一股白浪,擊中了蘭燕的身體。蘭燕狼狽的,無法招架地往後退著。嘴巴驚愕地張開,來不及再喊一聲師父時,被師父的氣浪直接推進了屋裏。
啪!許飛雲再收起袖管,兩扇敞開的屋門瞬間關閉,象征著誰也不準再打開那扇門。
王大山仰起臉,與西洋人和拿大鐵錘的男子,望著那扇緊閉的屋門,三張臉一塊兒繃緊了。
許飛雲不讓他們進那個門,肯定裏頭有什麽東西或是線索,或許,正是他們所要的。
三個來客互相對了眼。
許飛雲或許真的是武功高強,但是,一個人,能敵得過他們三嗎?
呀!高胖的男子第一個發動,舉起大圓錘子,衝許飛雲發起進攻。
許飛雲輕輕一躍,飛到半空中閃過錘子砸過來的重擊,同時間,數道飛鏢從地上射向半空,是王大山和西洋人在地上發動的第二輪攻擊。
接踵而來的襲擊,三個敵手,而且都不是普通高手的聯盟,讓任何單打獨鬥的人,都肯定感受到威脅。
好不容易閃過飛鏢群,落地的時候,左右大圓錘子和王大山激烈的掃腿,再次準備對他進行左右夾擊。
心思這樣下去不行,與三個人周旋不說別的,光是體力都得耗盡。許飛雲提一口氣,這回直接撤出自己院子的家門外麵了。
三個人見他驟然撤退,當然不會誤信他是打不過要逃了,肯定是有什麽陰謀。因此,紛紛追了上去,打算對他進行窮追猛打的圍剿。
許飛雲不得不承認這些對手夠聰明的,一邊往後急速地避退。即使如此,王大山瞬間一閃,抄斷了他的後路。
妖孽的瞳仁就此一眯,許飛雲微吐出朱唇的四個字:“奪命飛步,這可是誰家的獨門秘術來著?”
王大山繃著的那張好像沒有表情的臉,沒有給出任何答案。
許飛雲嘖嘖嘖,連發出一串微歎:“我也隻是聽師父提過,見都沒有見過。如今突然有幸見到,原來那位傳說中的老前輩是活著,並且有徒弟了?”
隻見,王大山那另外兩個同伴也好像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故事,一時給愣著。
趁這三人被動搖的時機,許飛雲拔出了插在腰帶上的那隻隨身攜帶的玉簫,放在嘴唇裏吹了起來。
北峰老怪吹的曲子,曾經被天下第一鬼才公孫良生形容為:為賦新詞強說愁。
對此,許飛雲可是死都不認賬的,誰說他隻會吹悲傷的曲調:毒辣的書生肯定也別想知道,他這隻不過是,好聽的,歡樂的曲子,是要在家裏吹給自己那一幫老朋友們聽的。
於是,在這終年四季都如冰的北峰上,王大山等人,有幸聽見了一曲別樣的抬花轎。
是抬花轎沒有錯,古代男女結婚時吹的。可是,現在是什麽氣氛,突然吹這個不覺得詭異嗎?
王大山等,隻感覺周身那雞皮疙瘩全起來了。
“這——”在地上拖著大圓錘的男子,露出好像準備看到世界末日的驚悚。
如此詭異的音樂,不是喜慶著要結婚,是高興著準備送他們去閻王府和閻王見麵?
西洋人在胸前猛化了好幾個十字架。
王大山虎視眈眈的眼珠子,猶如猛虎一樣往四周的環境裏掃視一圈。因此,他是最早發現危機的,畢竟他叫做大山,可是一個非常懂得大山的男人。
驟然大喊一句:“閃開!熊——”
一句危機來了的大喊,讓另外兩人猶如從夢中驚醒,隨之和大山一塊兒麵如土色,疾步地向後麵退步。
前麵,從樹林子裏突然冒出來的黑呼呼的龐然大物,是被北燕人稱之為動物界最當之無愧的王者——北燕的熊。
北熊,可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武士了。否則,人們在形容朱隸時,不會把北熊的稱號戴在朱隸的頭頂上。
一頭黑熊,直立著,好比武士一樣,揮舞前麵兩隻巨大鐵拳的熊掌,一步步衝這三人而來。
害怕,恐懼,瞬間彌漫在這三人心頭。
跑嗎?上樹?
這三人心頭大概掠過這一串念頭的時候,西洋人第一個轉身往反方向跑準備逃命,恐怕他也知道自己武功最差,根本不能和熊一拚。
“你——”見有人臨陣逃脫,高舉大圓錘子的男子往後瞪向西洋人逃奔的方向。結果,隻見那西洋人的身影剛莫入森林裏不到瞬刻,即是突然像陣風一樣飆了出來。
另兩人見此正吃驚,卻見這西洋人其實不是自己飛出來的,是被某樣東西重擊之後被迫甩出來的。斜飛出來出來之後重重地落在了雪地裏,西洋人那幅老骨頭很顯然,是要整個兒碎了,在地上爬不起來朝大山伸出手:“救我——”
王大山眉頭一皺,可能是考慮到某種最後的利益,向他走了過去。在抓住西洋人的手時,隻聽另一邊的同伴尖叫地喊道:“不止一頭熊——”
在西洋人受襲的那邊森林裏,陸續出現了熊的巨影,一頭、兩頭、三頭——這分明是熊窩傾巢而出了。
西洋人周身像是散架的骨頭,死死抓住王大山的手不放。
王大山狠狠地咬一口嘴唇:他們確實是低估了,低估了那個叫做北峰老怪的男人!
眼角再去找許飛雲的身影,當然是找不到的了。
許飛雲又不傻,這會兒肯定是撤退到後麵哪兒看熱鬧去了。
好啊!
王大山低吼一聲:“撤!”說著,抓起西洋人一同,在熊來到麵前之前,往外圍突破。
可明顯,他們三個人之中的另一個人,身手不及他敏捷,也就沒有他這個幸運安全撤出了。
大圓錘子砸到熊宛如巨柱的大腿上,仿佛是砸到了一塊不能被撬動的大山。熊卻感覺到了侵犯,熊吼震動北峰,那兩隻熊掌瞬間把襲擊自己的人類夾了起來。
嗷嗷嗷,生肉被夾成肉餅的慘叫,回蕩在北峰之中,八成是能嚇到所有人很多年都不敢踏進北峰一步了。
西洋人恐怕是從來都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直哆嗦著,說:“慘絕人寰,慘絕人寰,你們大明人不是人!不是耶和華的信徒。”
王大山對他這話隻是眯眯眼。西洋人能仁慈到哪裏去呢?不見得吧。於是,把貪生怕死的這個洋人,徑直扔到了土地上。
西洋人落地的時候栽了個狼狽的跟頭,卻隻是一雙警惕的眼珠兒朝四周看了看,見沒有熊,心頭對末日的恐懼才稍微減弱了一點。
“我們這是在哪裏?”西洋人問。
王大山嘴角詭異地勾勒起來:“既然知道,他那個屋子底下怕是有什麽秘密,倒是不需要,一定要從那個門進去的。”
西洋人聽見他這話,眼睛一亮,精神抖擻地重新站了起來。
那邊,見來襲者知難而退去了,許飛雲慢悠悠地把玉簫插回自己新做的腰帶上,漫步回到自己家裏的院子。兩條狼王在院子裏並沒有離開,看著他,一臉的警惕。
這個男人,雖然大家都說他很危險,原來,真的是太危險了。
許飛雲對這兩條狼王,也是斜視一眼:是聰明到比人都聰明,否則,怎麽會知道留在他屋裏比起到哪兒都安全。畢竟這個地方,他那些熊朋友都知道是他的家,不會來進犯的。
被師父推進屋裏的蘭燕,聽著外麵沒有動靜了,才會頭灰臉地打開屋門露出個腦袋,見到許飛雲安然無恙,自然是整雙杏眸都亮了起來,喜悅地喊:“師父——”
許飛雲衝她緩慢地點了下頭,朝她走過去的時候,突然聽雪山裏似乎傳出了一聲響動。
蘭燕的臉,刷的一下,跟著白了。
“該死的!”許飛雲握緊拳頭,知道王大山八成是去找密道的後口了。
轉身就要走,後麵衣擺被雙秀手拽住。
蘭燕對他搖了下腦袋。
許飛雲輕輕眯了把妖瞳。
西洋人顯得興致勃勃,對王大山說:“沒有想到你這麽厲害,一下子就找到了密道的出口。皇上是不是知道你有這個本事,對了,剛才那人說什麽奪命飛步,你究竟是什麽人?”
可見,這兩人在此之前,根本不熟悉,連彼此的身份都不知道。
西洋人隻知道的是,皇帝似乎對王大山很信賴,這儼然是由於王大山之前,幫皇帝幹成了大事兒。
王大山如此高超的武藝,又怎麽可能是隱藏在山裏的一個高手這麽簡單?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樣人賊做主的。”王大山說。
所以,蘭燕罵他是忘恩負義的小人時,一點都不能動搖他忠心耿耿為皇帝辦事的心。
對於這種人,說起來,許飛雲是很熟悉的,因為都是江湖中人。
蘭燕其實在王大山要抓自己時,偷窺到了王大山腰帶上佩戴的一個牌子。於是,描述給了師傅許飛雲聽。
許飛雲聽完,眯了下眼:“原來是承天會的總舵主,難怪——”
“承天會?”蘭燕好久沒有遊走江湖了,資曆又小,對江湖裏的事情,當然沒有師傅多,癡癡地聽著許飛雲解釋。
許飛雲眼角一掃她臉上,道:“你不知道你師傅被人叫老怪嗎?”
北峰老怪之所以被人叫做老怪,除了獨居等習情以外,最重要的是,老怪這個詞本身帶有貶義。其實那些江湖中人,恨不得直接罵他許飛雲是走狗,這點許飛雲自己心裏是很清楚的。
為什麽?
因為大多數江湖人,心裏都有隱藏一個巨大的夢想,那就是憑自己超高的武藝,為朝廷效力,為皇帝效忠,建工偉業。隻有侍奉真正的主兒,才能在曆史學家的史冊裏留下光輝的正麵的曆史形象。
大明人,或是說漢人,都是很注重死後的名聲的。有些人,甚至可以說活著就是為了死的名譽。
他北峰老怪偏偏不,和北燕的護國公勾結了起來。而誰不知道,護國公是皇帝的眼中釘,是皇帝心裏麵的賊子,隨時要篡奪皇帝的帝位的。
因此他許飛雲不被江湖裏的人罵叛賊,那才奇怪了。
西洋人一定也是聽過承天會的名號的,吃驚的眼神,落到了王大山那張平庸的臉上。
承天會,可算是江湖裏不是數一就是數二的幫派了。當然,承天會內部肯定不被外人所知,十分隱秘。承天會的總舵主,向來對外界而言更是個謎。但不管怎樣,承天會的總舵主,武功絕對是蓋世。
西洋人心裏仿佛吃了一顆定心丸,笑著說:“總舵主,原來是總舵主,皇上要是連總舵主都不信,要是沒有總舵主能辦成的事兒,還真不知道,有什麽人能繼續幫皇上完成大業了。”
或許西洋人這話隻是口上說說,想拍人馬屁。可這話,王大山聽起來心裏一絲不順。
想著之前,皇帝雲集的高手應該是不少的。像上次突然夜襲護國公王府。直接襲擊李敏屋裏的高手,據他王大山知道的,絕對不比他王大山差多少。可偏偏,在朱隸不在,並且是對方意料不到的偷襲之下,都拿不下一個婦女和一個孩子。
偷襲計劃失敗以後,直接導致,皇帝在北燕安插的人暴露了。要不是他王大山跑的快,或許,和留在燕都裏的人一樣,被朱隸抓了宰了。
夜叉可是嗜血如狂的一個人。
王大山皺皺眉頭,是知道皇帝年紀大了,護國公卻是正值年輕氣盛的時候。這點大概對皇帝是最不利的。
秘道裏黑咕隆咚的。
王大山取出腰帶兜裏裝著的火石,擦了下,點亮了火折子。
看見秘道的牆壁上插了支沒有點燃的火把,發現並不濕,可以點火。
兩個人拿著火把照著路麵往前走。前麵是什麽,他們不知道,但是,最可怕的,他們認為已經過去了。最少,那些北方的熊,是不可能到秘道裏來的。
越往深處走,越能感覺到的,是一股,寒氣與暖氣交叉的奇妙氣流。
“冰棺應該是在此處。”對此,王大山判斷。
“冰棺?”西洋人沒有聽過這個詞。
“冰棺,是北峰老怪在北峰裏挖掘出來的寶貝,據說可以把要死的人暫時保存下來,讓人可以延得一口氣。”
西洋人聽到他這樣一說,無疑興致又來了,嘴裏冒出了一串其他人聽不懂的英文。
王大山往他臉上看了看,大致可以猜到,他大概是想把冰棺搬回西洋去。
多麽愚蠢的一個人。冰棺要是離開北峰,是融化了,壓根沒用了。也因為此,王大山明白了,為什麽帝王綠會藏在這個地方。八成帝王綠是某人的身體裏麵。
隻見這兩人似乎離真相越來越近了。腳步越來越快,直接衝到了雪山深處洞穴的底部。
不得不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那看似冰冷無情的雪峰底下,是一片五彩斑斕的世界。
洞穴的壁上,停歇滿了不知道什麽昆蟲,發出五彩繽紛的顏色,照亮著這個地底深處本該黑暗的世界。
西洋人驚歎一聲,目光落到了洞穴正中央擺放的那隻渾身是冰長方體物體上。那看起來確實是像棺材的造型,隻是,四周全是透明的,因此,哪怕蓋著緊密的棺蓋,人們還是能透過透視的冰麵,望到了裏麵躺著的人體。
是個女子,五官秀美,青發如絲,雙眸緊閉,仿佛在沉睡的一個美人兒。
王大山眼瞳子迅速地一眯,是鎖定了女子皮膚上時而閃現的點點綠光。
西洋人好像沒回過神來消化,對女子身上發出的綠光是充滿了驚疑的表情,問:“是鬼火嗎?”
“不是,帝王綠在她體內——”知道鐲子在哪裏,這就好辦了,直接把這個身體撕碎了,取出鐲子,一切大功告成。不過是條賤命,死一個無所謂。
王大山嘴角勾起,毫不手軟,一掌準備直擊到冰棺上,把冰棺和裏麵的女人一塊兒擊到粉碎。固然,他是認識冰棺裏躺的這個人是誰。
西洋人倒是有些痛惜如此天上賜予的神物冰棺要被毀,但是,想到王大山說北峰裏應該不止一個冰棺,帝王綠隻有一個,因此,並不阻攔。
隻見王大山那掌心放到冰棺表麵上,隻要稍微一動力。
山洞裏,突然間,一個年邁的聲音回響著:“大山,你是想把她殺了嗎?”
“什麽人?!”西洋人驚聲道。
王大山一樣驚懼,那張毫無表情的臉好像突然間給摘下了麵具一樣,露出了底下孩子似的一股無措。
從洞內深處走出來的老婦人,由一個年輕的男子扶著。
是王婆子和孟浩明。
見到孟浩明其實並不奇怪,因為,他王大山本來跑去帝王綠失蹤的高卑國內找人,找著找著,是循著孟浩明抱著春梅離開的路線,找到了北峰來的。
可他娘,王婆子怎麽會在這裏?
西洋人驚訝地看著他的表情,問:“你知道她是誰?”
王大山艱難的,不知道怎麽啟齒。
王婆子說:“我是他娘。”
西洋人好像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對她戴著眼鏡的形象卻有點忍俊不禁的樣子。
眼鏡這玩意兒,由於是稀罕物,一般,不是有點體麵的文人帶,就是達官貴族可以享受的奢侈品。怎麽能輪到王婆子這種,看起來好像乞丐的老婦人來戴的,讓人感覺不倫不類的。
“她說是你娘,怎麽可能?”
堂堂承天會總舵主的母親,是個駝背的,看起來弱不禁風的農村婦女。西洋人是不怎麽相信的。
王大山對此,更是有些難以啟齒了。
他此刻貼著冰棺冰冷表麵的掌心,居然泌出了層細汗,全身,是快在這個冰寒的冰洞裏冒汗了。
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隻是心裏愧對自己王婆子。
王婆子可是三番兩次,對他說,一定要記得李敏對他們家的恩情。結果,他現在要拿李敏的東西,還要殺李敏的丫頭!
沒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他母親的脾氣了。
有其母必有其子,他王大山死認一個理的脾氣,和王婆子是如出一轍。
“大山,你住手嗎?”王婆子對著兒子再次厲聲地發出一句警告,有種最終警告的意味。
西洋人了解是什麽始末以後,對王婆子說:“你兒子是在給耶和華選中的皇帝辦事,錯的人是你,不是他。”
“什麽?”王婆子趾高氣揚地看著這個金發的外國人,冷冷地哼著,“皇上是為民之人,結果,讓我兒子亂殺無辜,這樣的皇上,不要也罷。況且,你自己都不是大明人,說是要為了根,可你自己現在在為大明皇帝做事,你的話要是能信,天上能掉餡餅了!”
沒有想到,這個看來不值一提的老太婆,口齒這般伶俐的。
西洋人惱羞成怒,指著王婆子道:“我手上有皇上的聖旨,可以誅殺你們這些不歸順皇帝的逆民。”
王大山頓時身體一個激靈,但是,沒有移動。
西洋人看他沒動,誇一句:“大義滅親,乃義舉,回頭我稟報皇上幫總舵主留名。”說著,用這句話壓住了大山,朝王婆子的門麵學著大明人的武功飛出兩掌。
那一瞬刻,怕是所有人都以為,西洋人這一掌過去,至少得把王婆子打出個大豬頭,把王婆子僅剩的幾顆門牙都打得稀巴爛掉。可是,大家能看到的,卻是飛到半空的西洋人,未近到王婆子麵前的瞬間,哇的一聲慘叫。
隨之,一團像小飛彈的黑影,猶如周身裹了一層周圍人看不透的颶風,把胸口中了飛刀的西洋人直接踢到了地上。
王大山同樣來不及避退,啪的一聲,他左手伸過來欲圖掩護右手的手腕,和右手一塊兒齊齊端成了兩截骨頭。同時,他整個身體往地上一撲,腦袋額門直接叩首在了地麵上。
踩著王大山腦袋的那團小飛彈,披開四周裹著自己的颶風,露出了佝僂的背和滿臉皺紋的臉,不是王婆子又能是誰?
王婆子踩著兒子腦袋的腳,是和兒子一樣毫不手軟,恨鐵不成鋼地吐了一聲:“你奪命飛步是我教的,能贏得了我?”
贏不了,所以他這不是原先沒有逃嗎?而是暗自趁西洋人吸引她注意力時,想破壞掉冰棺,把冰棺裏的人和帝王綠先劫走再說。結果,即便這樣的小心思,都逃不過母親的法眼。
王婆子欣歎一聲:“我一直希望我兒回頭是岸。”
這聲,可見王婆子,是知道他幹了些什麽事的,不然,不會跑到這裏來,守株待兔準備大義滅他這個兒子的親。
“娘。”王大山終於喊出了話,“隸王妃對娘是有恩,但是,那是小義,為皇上辦事才是大義。”
王婆子搖了搖頭:“你認為現在坐在皇位上的那個男子是正主,可有想過那男子和他母親其實都是賊人嗎?”
王大山一愣。
“京師裏,有先王血統的人,隻有皇上和恭親王了。可如今,恭親王府,猶如人間地獄。皇上繼位以後,可是頗費心機,把所有兄弟,有先王血脈的人都殺了,如今唯剩下恭親王和護國公王府。殺了恭親王,這個賊人,隻要再殺掉護國公,這個帝王,大明的江山,從此落入賊人的後代裏。”
“娘!”王大山眼裏寫著不可置信,“你說他才是賊人,可有證據?”
“有。”王婆子意味深長地對兒子說,“手裏拿有證據的人,正是救你娘的那個恩人。要不是如此,皇上何必一路對她追殺,而不是去追護國公。”
王大山吞了一口口水。
知道兒子動搖了。王婆子點了兒子周身的穴位,才離開兒子背上,對著山洞裏的某個方向跪下,道:“還請二少爺饒了民婦這個誤入歧途的不孝兒子。回頭,民婦一定在家裏對其深刻教誨,讓其改其邪心,帶領兄弟侍奉真正的主兒。”
王大山仰起頭,看見,不止是朱理從洞裏深處走出來,朱理身後,貌似還帶了一批人,隻怕這些人,一個個的武藝,和許飛雲一樣。
由此可見,護國公對他是留了情麵的,可能是看在王婆子的麵子上。讓王婆子先出麵來打理他。要是他再執迷不悟,確實是不知好歹了。
江湖中人的性情,終究是如此的,說到什麽忠義之心,其實不像文人那般的迂腐不知道扭轉。如果王婆子說的話是真的,拿出確鑿的證據來,王大山倒不一定還這樣的倔脾氣隻認皇帝一個主兒了。
春天來的氣息,伴隨喜鵲降臨到了護國公王府的屋簷上,來的並不一定是悄聲無息。
北燕吹來了陣陣春風,與此截然相反的,是皇宮裏雷聲的陣陣。
王大山等人的杳無蹤跡,到最終,當然是傳到了皇宮裏,皇帝的耳朵裏了。
萬曆爺拿起王公公端來的藥碗,低頭看著藥碗裏的湯色,濃褐的顏色一入眼底,胃內都可以全部翻了出來。
倘若往常,萬曆爺作為一國之君,怎會害怕苦藥,悶頭灌進自己嘴巴就是了。可如今,萬曆爺是食不下咽。
藥碗放回到王公公手裏。
王公公手裏接著皇帝沒有動過的藥碗,隻覺得一股冰冷寒徹了心扉。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嗎?
皇帝的心思是很難捉摸的,但是,不至於什麽都摸不著。
萬曆爺那樣極力想把李敏留下,對李敏露出非常濃厚的興趣,賜李敏國醫,實際上,目的都隻有一個。
一個知道自己大病的病人,對於大夫挽救自己性命的一種渴望而已。
想抓住李敏這棵救命稻草的萬曆爺,同時卻是因為身為大明皇帝的原因,知道自己與護國公勢不兩立,怎麽可能讓護國公的老婆給自己治病?不,連自己病了的事,都是絕對不能被護國公知道的。
李敏或許能看出他病了,外麵的人,宮內宮外,都有他病的消息傳遞著。可是,他到底什麽病,是病到了什麽程度,那可真不是他人可以窺探的。
給他診脈的魯仲陽,都隻能拿個五六分,餘下的四五分,病人如果有意隱瞞,他大夫也無能為力。何況,萬曆爺博古通今,是個讀書癡人,自己都習讀醫書,對醫理不是一竅不通。
萬曆爺心裏頭比誰都明亮著呢。
隻見,他這個病,終於走到了這一天了。不知是該高興的事兒,還是不高興的事兒?
萬曆爺從臥榻上起來,邁步往門外走。
王公公亦步亦趨,給他打著竹傘,屋外風大,卻也一時沒有雨下來。
這種天勢,怎麽看都十足詭異。
在屋裏拿著隻布扇準備繡點花樣的淑妃,聽見雲層裏傳來的像是雷聲的動靜,心頭好像被嚇得,有些活蹦亂跳了起來。
她撫摸下胸口,正想繼續低頭繡花,突然察覺到了什麽,抬頭一看,果然,窗戶外頭站著一個人正看著她。
那時候,隔著窗戶,一男一女遙遙對視,此情此景,是令淑妃想起多年前的事兒了。曾記得,與他相遇的初時,不也這一般。那時,她是剛入宮的秀女,名分低微。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整個後宮唯一的男子,唯一的主子。
她真的是一個沒有什麽背景和來曆的女子,隻有一張美貌,正因為如此,她的遭寵,總是被無論朝廷上或是朝野外的民間詬病,稱她為妖妃,隻是用美色來勾引皇帝。
如此一般,哪一天她突然病了,美貌沒了,隨之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冷落。直到李敏出現,把她治好了,讓她恢複了那張臉。
萬曆爺再次眷顧於她。
其他人隻說她的運勢是時來運轉。
隻有她自己明白怎麽回事兒,通過這次大病病壞病好給徹底弄明白了,原來皇帝真的是看中她這張臉。
她的臉,恐怕是像極了皇帝心裏的哪個人。
他不是愛她,隻是愛著她那張酷似誰的臉。
聽起來甚是悲哀的一個故事。可淑妃卻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像李敏說的那樣,隻有像淑妃這樣病入膏肓都試過的人,才會把過去的苦痛都看成了過眼風雲。死都經曆過了,還有什麽比死更可怕更悲哀的呢?
因為如此,此刻,淑妃看著窗戶外的那個男人,一下子看明白了那男人的表情。
皇帝這會兒來找她,是對的。因為沒有人比她,更能了解他此刻心頭五味雜陳的感覺。
萬曆爺沒有遲疑,那隻腳,邁過了門檻。
外頭悶然一道響雷,敲擊到皇宮頭頂,仿佛在警告皇宮裏所有的人。
淑妃是處驚不亂,起身,像以往一樣服侍皇帝。
萬曆爺在她暖閣裏坐了下來,感覺很是舒服,這裏彌漫著一股溫暖的氣息,而且,和他爭寵的回明也不在了。想她為他做的一切,到底都是知心的,合乎他心意的。
“皇上,喝茶嗎?”她輕聲在他耳邊說。
他一把拽住她若是無骨的手,讓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同時,那些姑姑和太監都撤出了暖閣。
清秀的,繡著水鴨的帷幔,遮蓋住暖閣。
他聞著她發間的香氣,說:“你令朕心曠神怡。春秀宮的花再美,不及你一分。福祿宮的佛經聲,也不如你的聲音令朕心平氣和。”
對於他的誇獎,淑妃隻是微微低著腦袋,似笑非笑。
“知道朕為什麽來找你嗎?”皇帝低頭看著她。
“知道也罷,不知道也罷。皇上勢必是有何緣故,才來找臣妾的。”
聽見她這話,皇帝不由開懷一笑,陣陣笑聲如雷發自龍子的胸膛,上氣不接下氣,道:“如果朕隻是心裏想著,然後,不自覺走到了你這裏來了呢?”
淑妃抬起眼睛,近距離看他的臉,看到他臉上浮現的那種病重的瀝青,頓時圓了圓瞳仁,一抹不知如何形容的情緒霎時湧入她心頭裏,讓她捏緊了手裏的繡帕。
不懂的人,隻以為她這表情是欲語還休。萬曆爺卻是懂的,把她糾結的手骨抓住,低聲說:“朕虧待你了。”
“皇上——”淑妃慌亂的,像是要從他懷裏逃走。
他兩隻手用力地把她抱住,仿佛囚籠一樣困住了她的掙紮,繼續在她耳邊毫不留情地說:“你是認為,朕對你的情意,源自另一個人。好,朕這會兒就向你坦白了,向世間坦白了。朕的心頭是坦坦蕩蕩的。沒有錯,初次見你,是覺得你像極了那畫裏的人。那張畫,是先帝畫的一個後宮女子,朕曾經以為她是朕的親娘。當然,朕怎麽可能胡亂到連自己的親娘和所愛的女子都分不清呢?你和她,終究是不同的。她在朕的印象裏,是個懦弱的,一點抵抗的能力都沒有的弱女子。你有勇有謀有略,幫朕完成了不少大事。”
淑妃喉嚨裏驟然一聲哽咽,恨他的心都有了,吐道:“皇上,後宮裏哪個被你寵愛的女子,你都曾經和她說過這樣的話——”
“朕向天發誓,這話,朕隻對一個人說過,那就是你,你是第一個,知道朕心裏這個秘密的人。”
這話是沒有錯的。想他提到親娘,說明現今的太後不是他的親母,這個天大的秘密,可是誰都能說的?
淑妃之前不是沒有耳聞過這類風聲。如果這樣一說,那女子是先帝後宮裏的人,哪怕太後來個狸貓換太子,本質上沒有變,皇帝應該還是先帝的兒子,大明祖宗的後代。
對於這點,萬曆爺苦笑:“她是在後宮裏犯下了最不可饒恕的通奸罪惡,被處死的。”
淑妃倒抽口涼氣,嘶的一聲,仿佛撕裂了心扉。
兩隻手,抱緊了他的脖頸,無疑是在安慰他。
“太後對朕的恩情,朕都知道。”皇帝低聲說著,好像在對一個神懺悔。
淑妃點著頭:“是,都知道。”
“喜歡孩子嗎?”皇帝又輕聲說。
淑妃臉上劃過一抹緊張。
萬曆爺見她這個表情,卻好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樣,高興了,十分地高興,道:“朕沒有白來這一趟。”接著,口氣益發顯得堅決:“朕得把你送走才行。”
淑妃的眉頭頓時愁了起來,很清楚他這句話意味著什麽。
“朕喜歡的女子,朕是不會留她們在這個邪惡的宮裏的,尤其在朕不在了以後——”萬曆爺的聲音在黑夜裏顯得悠遠而深長,“總得給你們留條後路——”
淑妃於是想起了之前聽說常嬪已經走了的消息,頓時身子一個抖索,莫非,他那時候借皇後勢力的刁難把常嬪孤獨了起來,其本意是創造機會同時逼迫常嬪走留住其性命。
很多人都說皇帝無情,實則是如何,誰是誰非,非當事人又怎能說得明白?
萬曆爺拍拍大腿站了起來,道:“行吧,朕給你籌劃籌劃,這兩日,你收拾下東西。”
淑妃低著腦袋,等待他擦過自己麵前離開了暖閣,離開了她宮裏。景陽宮,頓時因為他的離去,倍顯孤寂。
後宮裏的日子,真的是圍著這個男人轉悠的。得到這個男子真正的愛,才有了生命的意義。淑妃不知道是該哭或是該笑,隻覺得一切悲從心來,撲倒在了床榻上大哭。
因為,他可真的是要永遠離開她了。
皇帝擺駕回宮,同時按照答應淑妃的,低聲給王公公叮囑什麽。
剛走到禦書房,皇帝突然捂住了胸口。
王公公被嚇到周身冷汗,急忙要喊太醫。
皇帝把他手抓住,道:“扶朕回屋,把太子叫來。”
萬曆爺的聲音是那樣的冷靜,仿佛沒有什麽事發生過一樣。
王公公對皇帝快速的恢複顯得是不可置信,想,皇帝剛才出門時好像是要死了一樣的灰心喪氣,怎麽去了趟淑妃宮裏以後,什麽都變了。
皇帝走進屋裏,坐上了金黃的龍榻,突然問起了身邊的人:“你說朕是不是個好皇帝?”
王公公突然一樣悲從心來,發自肺腑地說:“在奴才眼裏,皇上愛民如子,是個世上難得的明君。在皇上的統治下,大明可是沒有兵荒馬亂好多年了,太平盛景,連西洋人都津津樂道。”
萬曆爺聽他這道誠摯的聲音,微微眯了下眼:“朕知道你說的是實話。隻怕史學家沒有你這般寬容,若不在史書中給朕添上幾筆汙筆讓民間可以樂道,是不成的。”
王公公說:“公道自在人心。”
“朕也是這麽想的。隻要朕活在世上的時候,朕的子民大多數能吃上飯,不會餓死,朕就算是功德圓滿了。”
王公公淚流滿麵,拿袖管用力地擦拭臉上的淚跡斑斑。
太子來了。
朱銘跨過門檻,低頭垂袖,身體恭卑地走進皇帝的禦書房。
在萬曆爺麵前,實則也是當上了父親的朱銘,兩條腿跪了下來,給皇帝行了大禮,道:“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子起身吧。”萬曆爺說。
聽萬曆爺的聲音一如往常,朱銘固然在太子宮突然接到皇帝召喚的消息時,有種大限或許來了的感覺,是不敢怠慢,急匆匆趕到皇帝宮殿,是生怕被人搶奪了先機。現在隻聽皇帝這個聲音,卻好像不是那麽回事。
朱銘沒有抬起頭。
萬曆爺說:“朕寫了封詔書,想給太子先過目一下。”
王公公接到皇帝旨令,從皇帝寫字的抽屜裏,拉出了一個長盒子,揭開蓋子,裏頭放了一捆寫好綁起來的聖旨。雙手捧著這盒子和聖旨,王公公走到了太子麵前。
朱銘稍微遲疑,感覺盒子裏裝的是毒蛇一樣的東西,會咬到他的手。
萬曆爺銳利的眼神掃過他的臉,說:“怎麽?太子以為裏頭裝著什麽?”
朱銘連忙說不敢,伸手把聖旨從盒子裏取了出來,接著,當著皇帝的麵又幾經猶豫,才把聖旨上麵綁著的絲綢給解開了。
展開的黃色麵紙,上麵一排皇帝親筆寫的墨字,讓朱銘的手指頭整個兒哆嗦,幾乎拿不住。
從朱銘那張複雜神色的臉上,倒是看不出他這會兒是高興,或是悲傷難過。
皇帝這是要他繼位,沒有錯的。其實,朝廷裏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隻要他朱銘撐到最後關頭不會犯錯兒,皇帝恐怕是不會讓他錯失機會變成新皇的。
問題是,聖旨裏寫的另一樣事情——
“父皇。”朱銘終於在心裏好像想清楚了,在地上跪了下來,喊,“兒臣辦不到這事兒——”
萬曆爺仿佛早料到他會有此舉,對他厲聲說:“這事兒會有朕來做,根本不需要你做。”
可是,可是皇帝為什麽提早讓他看這份詔書呢?
朱銘的腦門沾上的全都是豆大的汗珠。
“朕隻是想,在臨走之前,教會太子最後一件事情,給太子上最後一課,作為皇帝最需要做的一件事情。”
朱銘猛然抬起袖管啜了一把淚,這是叫他同時失去爹失去親娘,怎麽能舍得下?
太子心腸的仁弱,萬曆爺不是不知道,否則,當初也不會堅持讓這個孩子登上太子之位。說起辦事的能力魄力,其他皇子中,比起太子能幹的,比比皆是。朝廷中因此而對朱銘繼承皇位的事耿耿於懷的人一直都有。
隻是,萬曆爺自己經曆過新舊皇帝更迭時期的那個年代。不願意自己的後代再次受到這樣的重創了,選擇朱銘,是他做皇帝存下來的最後一絲憐憫之心。
對此,老天爺買不買賬都好,他萬曆爺,對於自己的子孫後代真的是盡力了。
朱銘哪裏知道皇帝想什麽,說起來,他是一點都想不通的。
他的母後皇後孫氏,在後宮裏向來是個仁慈的主兒。當年,皇帝不是正看中他母親的仁慈,才把孫氏扶上後位的嗎?孫氏坐在皇後的位置這麽多年,可謂是兢兢業業,侍奉皇帝,孝敬太後,維持六宮的和睦。後宮裏出了什麽岔子都好,到最終,不都是證明了不是孫氏所為嗎?
要是孫氏真的是一個邪惡的女子,皇帝可以早就把她按照罪名殺了,何必等到這個時候?
既然萬曆爺都擺明了說,這份詔書是教誨太子如何當皇帝,朱銘因此也不傻,會想成皇帝是因為喜歡孫氏非要孫氏跟著自己去陪葬。
從皇帝的禦書房出來以後,朱銘自然是腦子都渾渾噩噩的,沒有一點自己即將成為新皇的快感。
對他來說,登上了皇位,如果親爹親娘都死了,還有什麽意義?
權勢嗎?其實對於權,他真不怎麽看重。或許,以前年少的時候剛當上太子的時候,有些激情澎湃,對權力抱有幻想。可是後來,皇帝一再壓製他要安守本分的情形下,把他本來就不大的膽子全嚇破了。可以說,如今他要是真敢做出什麽讓人大開眼界的事兒,那絕對不是他自己內心的想法,是他人慫恿他做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當他回去太子宮不過一炷香,他夜裏突然被皇帝召過去,並且那些事後反應的表情,已經傳得宮內宮外都滿處飛了。
應說,皇宮裏外,這段時間,個個心裏都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那般煎熬。因為誰都看得出來,萬曆爺的身子真的是不太行了。
據說從去年冬季護國公攜妻兒逃跑到北燕以後,皇帝這個身體就日趨下行。天天吃起了藥。隻是萬曆爺掩飾的很好,一般人真看不出皇帝身體裏麵的名堂。
如今,太子今晚的事兒,可以說是佐證了所有人心頭之前一直最關注最憂慮的。
首先要說到十爺,十爺和其他皇子一樣,在皇宮裏都布有眼線的。接到自己父皇可能身體真的不行了的消息,十爺從帳內跳了起來,對著報信的人瞪著眼睛,問:“我七哥呢?九哥呢?八哥——”
“八爺府裏好像都人去樓空了,皇上似乎知道這個事兒,但是默不作聲。”底下的人提醒他。
“是——”十爺嘴巴嘖了一下。
那個老八不僅狡猾而且自私,一個人先跑了。不過,在他老十看來,這老八十足的實質上才是真正的窩囊廢。不然,怎麽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以爭奪名利的時候,跑了,不等於把到口的肉丟了嗎?
十爺說一句:“太子比老八還沉得住氣。以前,大家都認為老八是個辦大事的,看來,比太子還不如。”
八爺跑了,等同於放棄了這場京師裏皇位的爭霸戰,餘下的結果,似乎不言而喻了,本來,能和太子爭的人,隻有老八或是老大和老三。結果,老大死了,老八走了,老三的眼睛不好一直力挺太子。結局肯定是太子要登基了,這點從皇帝的反應都看得出來。
十爺咬起了手指甲。說起和太子的關係,他老十真不怎麽樣。之前,還因為媳婦的事兒,和太子當場翻過臉。
其他兄弟倒是都早就在未雨綢繆了。比如老七,向來中規中矩的一個,基本不選邊站,因此,太子對老七,肯定不會起什麽疑心。
所以他剛才問了老九。老九一直跟老八混日子,情況和他老十差不多。想看看老九有什麽招數應付新皇。
對此,底下人做過一番調查告訴他:“近來聽說九爺和十二爺走的很近。”
哦,老九是去巴結十二那頭小豬了。
十爺一下子明白了老九的算盤。直接巴結太子的話,由於以前跟老八混的,麵子過不去不說,而且太子不一定相信。去巴結老三的話,老三那個冷麵王,哪能輕易讓你說情。唯獨十二,年紀小,心腸好,和老三一直在一起,是太子陣營的。
巴結十二,比巴結太子和老三容易多了。
沒想到老九有一個這樣聰明的腦袋,難道是老八離開前給老九支的招?
對此,十爺是很篤定的。決定照著老九這麽幹。
為此煩惱下來的人,隻能是朱佑。想他從來,在皇子之中,在眾哥哥眼中,也絕對算不上是個人見人愛的弟弟。可怎麽突然間,不管是老九、老十,甚至是老七,都突然間對他百般示好,給他送起據說他喜歡的東西來。
他想拒絕,那些人,卻無論如何要他收下。
朱佑隻好急匆匆跑到朱璃府上問起自己三哥的意見了。
到了三王府,朱佑看見了自己三哥的女兒,可愛的小侄女。
孩子未及百日,皇帝的意思是,名由朱璃到時候自己給閨女取,並不需要急於一時,慢慢想。想必皇帝這個言外之意,還在於,究竟這個閨女是不是朱璃的親閨女,最好是再觀察觀察,避免太快建立父女感情。
可朱佑隻看這孩子一眼,都覺得像極了朱璃,卻是一點都不像李瑩。
三王府裏王妃死了以後,暫時沒有了女主子打理。朱璃都是自己當爹又當娘的。孩子餓了什麽的,他都要親自照看。
朱佑感覺得出來,他愛這個孩子。
孩子現在年紀小,倒是暫時看不出來是不是有遺傳的眼疾,不過,現在朱璃倒是比較慶幸是個女娃。女娃眼睛有什麽毛病,不至於像男娃一樣什麽大事都幹不了,女人是可以被人養著的。
“三哥,其實臣弟不太明白。”朱佑站在嬰兒床邊,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娃那張可愛文靜的小臉,這麽可愛的小生命,而且是自己親生的,怎麽李瑩能忍心下去毒手。
朱璃似乎是想通了這點,淡淡地說:“不然,怎有最毒婦人心的話?”
最毒的人是女人,而不是男人,因為男人都舍不得去殘殺自己的親兒,隻有女人,往往幹得出這種事情,而且為的隻是自己的私利私心。
想到這兒,兄弟倆對視一眼,似乎都對近來皇宮裏太子突然被皇帝召見後,太子的表情像是徹底絕望的傳聞,有些心照不宣了。
朱佑舔了舔嘴唇,問朱璃:“近來,七哥、九哥、十哥都給臣弟送起了東西——”
“你七哥、九哥、十哥,都是因為之前做了些虧心事,所以心裏存了不安。”朱璃淡然道,“你收著他們的禮,也無所謂。畢竟他們也知道,以你這麽小的年紀,未必能為他們說得上話。”
“就是。”朱佑嘟了嘴角。他和太子感情也不怎麽好的。
朱銘看起來是很仁慈的一個人,他和朱璃也一直都力挺朱銘,和朱銘相處的時間多,可是他們兩個從來都不覺得朱銘是個會把心裏話告訴其他人的人。也就是說,其實朱銘是個孤僻的人,不怎麽允許其他人接觸自己的內心世界。
太子能不能聽進他的話?朱佑認為不可能。
朱璃把女兒抱起來,放進朱佑手裏。朱佑受寵若驚,但是沒有推拒,抱著這個新生命,感受著他三哥為人父的感動。
趁朱佑分神的時候,朱璃走到了隔壁,和馬維說:“可能需要為十二爺準備一下了。”
“三爺——”馬維神情裏一絲緊張,怎麽主子不先為自己準備一下後路。
“十二弟與本王是真正的手足之情,在皇家如此苛刻的宗族裏,實屬難得。本王要是連他都失去了,更不知道以後的路該怎麽走了。”
聽見朱璃這話,馬維不由跟著一陣心酸難忍。
其實,他們是最不願意見到萬曆爺死的一群人。因為皇帝一死,代表真正的殺戮和死亡即將到來。到時候,多麽殘酷的事情都可能發生。
以為爭皇位的老八一走,這種事情就不會發生嗎?
想的太天真了!
朱璃捏了下拳頭:老八終究是個聰明絕頂的,知道成王敗寇,也知道,什麽時候放手最好,所以徹底撒手留了一個爛攤子,讓京師裏的兄弟們自己解決問題吧。八成,在逃離京師之前,老八先是利用了皇帝對他的一時寵溺和任用,貪了不少銀子,在國外布局逃亡後的生活了。
“三爺要不要入宮見見太子先?”馬維接著小聲請示道。
要知道,這兩天朝廷裏已經有不少人,偷偷上過太子宮好幾趟了。好像皇帝對此也不攔阻。朱璃這會兒不去的話,是不是顯得落後人家一步?
朱璃冷笑露出不齒的神情:“真正的臣子,應該是危難時候挺力相助,而不是在熱鬧的時候湊一腳想分羹。”
馬維素知道主子是這個性情,也就不再對此進言了。
太子宮門前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好像把以前本該有的熱鬧突然間全部積聚了起來。
可朱銘不開心,讓招待客人的事兒,都給了太子妃和身旁的太子太傅等人了。
終於到了夜裏,春秀宮的主兒來到了太子宮。
太子妃在宮門前迎接婆婆。
孫氏下了轎子,問兒媳婦:“太子的病好些沒有?”
這兩天,春秀宮沒有少過發帖子,要太子過去問話,但是太子都借口抱恙,沒有過去。孫氏對太子的這個疑心因此存了下來。
太子妃自然是這樣回答婆婆,不敢揭太子裝病的老底,道:“太子是有些春來報病,太醫給開了付藥,總得等三劑藥吃完了,才知道如何。”
孫氏於是對身旁的衛立君使了下眼神:“本宮這次帶了衛公公過來,給太子看看。”
衛立君是身懷醫術的,而且,專門給皇後在皇宮裏的家裏人看病,這點太子妃很清楚。因此太子妃不敢駁斥孫氏的話。
孫氏帶著衛立君徑直進了太子的屋內。
朱銘躺在榻上,苦思不解,壓根沒有想到孫氏來的這麽快,太子妃根本抵擋不住。到了孫氏突然闖進他屋裏時,他隻能是狼狽地從床上滾了下來,衝孫氏一個磕頭:“兒臣,兒臣拜見——母後——”
太子氣喘籲籲,滿臉張惶和蒼白映入孫氏的眼裏,孫氏怎不了解這個兒子,太子這表情明顯是心虛,而且是對著她孫氏心虛。
登時,孫氏心頭上浮現出了一抹不妙。
孫氏彎下腰,對太子柔聲問:“本宮聽說太子抱恙,前來探視,如今看來,太子貌似是受到了夢魘之擾?”
朱銘是做噩夢,翻來覆去的噩夢。孫氏一口說中了他的心事,讓他喉嚨裏不由發出一聲嗚咽。
孫氏繼續歎:“太子從小都有此毛病,與本宮說了夢魘之事,則有好轉。”
朱銘回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做噩夢的事,無非都是因為被萬曆爺給罵的,每次,也確實都是被孫氏安慰之後安然無恙。想到孫氏說的夢魘,朱銘心頭一轉,把萬曆爺的那份詔書說成自己的噩夢,想必孫氏也察覺不出是真實的。因此,袖管在眼角上擦擦,朱銘把心中的糾結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孫氏那邊聽完,心頭的震驚無以言語。
皇帝竟然想讓她死?!
她當他發妻多少年了,沒有功勞總有苦勞吧。結果,他居然念都不念夫妻之情,死了還不願意放過她。皇帝這分明是被哪個賤人給利用了!
說完夢魘的朱銘自然是有些擔心地仰頭偷窺下孫氏的反應。
孫氏臉上沉靜,看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好像皇帝要她死也是理所當然的。
太子朱銘一愣。
“太子。”孫氏對著他疑問的表情說,“請太子千萬不要責怪皇上。”
朱銘驟然臉一紅,為的是能寫出聖旨想讓皇後去死的萬曆爺。
孫氏繼續說:“皇上呢,定是被什麽奸人給利用了,昏了腦袋,才寫出這樣的詔書。太子以為本宮真可能猶如某些奸人所說的那樣,在太子登基之後讓太子殺自己的兄弟嗎?”
朱銘再次愣了下。原來皇帝想讓孫氏死,是怕這個?
孫氏一笑:“看吧,太子都懷疑不到本宮頭上,是不是?本宮對於太子的兄弟,從來都是猶如自己親兒子一般,和太子一視同仁,才看稱為國母。可想而知,有奸人想當太子的母親,頂替掉本宮,實施真正的屠殺,才慫恿皇上寫出這樣的詔書。”
朱銘因她此話猛的打了個哆嗦。
孫氏彎下腰,摸住太子的手:“太子不用怕。本宮答應太子,本宮貴為國母,絕對不會讓仁慈的太子做出如此殘忍屠殺手足的事。這事兒,本宮會幫太子處理好的。”
朱銘仰頭看著她的臉,最終,像是昏昏沉沉地點了點頭。
隔著扇屏風,隱約聽見裏麵母子說話的太子妃,拿帕子使勁兒塞住了自己的嘴巴。
這時,從皇帝宮裏急匆匆騎馬狂奔出來報信的人,抵達了太子宮,跪在宮門口大聲哭嚎:“太子,皇上他——”
皇帝病危了。
固然前兩日已有此類前兆,但是,眾人所想的,都是萬曆爺真正要去的話,八成還得兩三個月,沒有想到突然這麽快。一瞬間,宮內宮外都有些手忙腳亂。然而,當眾人都進了宮裏,互相對視的時候,心情不由慢慢平複,畢竟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一群皇子公主,無論年紀大小,都跪在了皇帝的屋門口。
隻有太後、太子、皇後,有這個資格步入到皇帝屋內,站在皇帝榻前,聽皇帝的臨終遺言。
夜風呼嘯著經過宮殿裏頭。懸掛在門前的兩盞燈籠裏的蠟燭,猶如垂暮即逝的老人。此情此景,無不讓人觸景傷情。
第一聲哭泣,是由十九爺發出來的:“爹,娘——”
沒有喊什麽父皇,母妃,直接喊的親人之間最親近的詞匯爹。萬曆爺聽著十九那聲哭聲,登時感受到撕心肺裂的痛楚。
他也是怕,作為爹,作為一個普通的爹,最怕年幼的孩子,在他撒手人間之後,會遭到什麽樣的待遇。
孫氏剛要走前一步,因為眼看躺在床上的萬曆爺轉了下眼珠子,像是在招人上來要交代。結果,太後突然緊一步,搶在了她前麵,先握住了萬曆爺的手。
太後這個舉動,果然是驚訝到了孫氏和屋內其他人。
皇宮裏的人其實都心知肚明的,萬曆爺和太後心生罅隙,說不定是彼此怨恨呢。
太後這是想做什麽?
隻聽太後貼著萬曆爺的耳邊,輕聲說:“哀家知道,那都不是皇上的本意。皇上要是真想為難哀家,不會煞費心機讓隸王妃給哀家治病了。”
萬曆爺的手在太後的掌心裏沒有離開。
孫氏完全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這對母子居然破天荒想和好了嗎?還是說,這對母子其實之間並沒有什麽矛盾,都是其他人的幻想?
不管怎樣,這些事兒,隻有這對母子自己心裏清楚。而此刻,萬曆爺確實是仍將太後當自己母親看的,把手給太後握著不給其他人握著,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萬曆爺此刻,已經是彌留之際,說不出話來了,隻能用眼神來示意。
而他的眼神,也隻有太後能讀懂。
太後對他無法閉上的眼睛再次點了點頭:“放心吧,有哀家在。哀家一定幫皇上把事兒打理完了,再隨皇上走。皇上擔心十九嗎?哀家會妥當安排十九的,所有年幼的皇子公主,哀家都會妥善安排的,絕對不讓他們丟失一個。”
聽著太後這句話,萬曆爺繃緊的臉皮終於有了鬆解。
太後的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上養子的眼皮:“皇上為國為民,辛苦了一輩子,是該時候休息了。”
皇帝就此閉上了眼睛。
宮內的喪鍾頓時敲響。
悲傷,以一種幾乎所有人沒有預料到的程度,快速地在宮內外彌漫著。
不管是什麽樣的人,在這個時候,都能感覺到一股發自內心的悲愴。平心而論,猶如王公公所說的,萬曆爺是個好皇帝,在萬曆爺在位的這幾十年,大明的饑民數目,可是比先朝曆代皇帝統治下的時期減少一半,是真正的國泰民安。
皇帝的喪事要先辦,再來行新皇登基之禮。在這個情況下,皇帝離開人世之前,先寫好的詔書要拿出來宣讀。
既然知道皇帝有意把她弄死,孫氏豈能坐以待斃。
在眾皇子公主妃子,跪在靈堂為皇帝守靈的時候,孫氏偷了個空,跑回了春秀宮。
衛立君跪在那兒,把太子說的那份皇帝的詔書交給了她。孫氏展開詔書一看,白紙黑字,還真的是——要她死!
好啊,要她死?以為她是誰?太子登基之後,她就是太後了。要給皇帝陪葬,怎麽可能是太後?這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她可不能讓萬曆爺開這種先例讓她死的何其無辜,在史冊上從此留下汙名。
要死,肯定是要那些賤人死。你要我死,我就讓你最心愛的賤人死!
孫氏心裏拿定了主意。
衛立君等著她如何篡改詔書上陪葬的人選。按照常理,孫氏最痛恨的人是淑妃,定是要淑妃死的。
孫氏淡然道:“皇上都駕崩了,各宮到靈堂守靈的人,聽說淑貴妃未到?”
因為各宮妃子,得換身喪服,打扮好了,才能去到靈堂給皇帝守靈。給皇帝守靈,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所以,六宮的女子都是在這個時候盡可能拖延點時間,好準備多點東西以防萬一。
淑妃身為貴妃,比其它宮殿的主兒慢,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擺架子。因此,沒有多少人真的對此起疑心。
衛立君對皇後的疑問回答:“據景陽宮的探子回報,一輛馬車,從前晚已經偷偷藏在景陽宮裏了。”
皇帝這是要她皇後死,然後知道皇後要淑妃死,趕緊讓淑妃逃,連路線什麽的,都給淑妃計劃好了。
真是讓人夠可恨的!
衛立君看皇後的表情,都快以為皇後要對淑妃下殺令了。可是,皇後沒有,壓著那份詔書,嘴角一勾,顯出一抹陰狠,道:“那種賤人,本宮動手還怕髒了自己的手。他想她跑,想她活是不是?本宮就不信,這賤人真有這麽好命!”
皇後這話真沒有幾個能讀懂的,衛立君一樣有些遲疑。
孫氏冷酷地扯了下嘴角:“她長得那麽美,勾了皇帝那麽多年,以為,世上隻有一個男子癡心於他嗎?紅顏是禍水。皇上曾經放言過要挖人眼珠的。”
於是聯想起了一個人,衛立君跟著孫氏在臉上浮現出冷酷的笑意:“娘娘說的是。”
淑妃是本該走的了,盡快離開,因為皇帝死了以後,皇後掌控大權,肯定馬上對她進行報複,要她死還不怕,就怕皇後把她淑妃往死裏折磨,不輕易讓她死,讓她先享盡人間地獄。可就是這樣可怕的未來在前麵了,淑妃舍不得離開。
她想見著他死了再走。
皇帝死的時候,她和其她妃子跪在屋門前,一門之隔,卻猶如天涯海角,根本見不到他的麵。這個時候,事實殘酷地告訴她,她終究,比不上皇後。皇後能送他最後一程,他再愛她,卻都不能讓她這樣做。
那麽,她能再為他做些什麽呢?
“娘娘。”朱公公從門口走了進來,對她說,“再不走的話,如果太後和皇後派人過來催促娘娘,娘娘怕是來不及走了。”
淑妃思定,揮手讓屋裏其他人出去,隻留下朱公公一個人。
朱公公兩隻眸光一閃,微低下頭,問:“娘娘是有話和奴才說嗎?”
淑妃清了聲嗓子:“其實,本宮早就有話想問問你了。上次,本宮讓你帶隸王妃進出皇宮給太後診治,本宮給了你一塊可以隨時進出宮門的牌子,你隻帶隸王妃進出皇宮嗎?”
“娘娘的話,奴才聽不明白,娘娘是以為奴才給他人帶路了嗎?”
“你明白就好,你不是聽不明白。”淑妃肅了臉色道。
“奴才一心一意為娘娘做事,奴才是弄不明白了。莫非,娘娘因為這事,想懲罰奴才?”
“你是本宮的人,也是皇上的人。結果,你卻背著皇上和本宮勾結逆賊,串通逆賊,把逆賊引入皇宮裏作亂。本宮之前是念著你對本宮的恩情,所以並不猜疑,可如今事實確鑿,本宮怎能不處置你?”
朱公公喉嚨裏登時發出一串笑聲。
淑妃一驚,質問:“你這個叛徒,還笑什麽?”
“逆賊可不是奴才,逆賊是誰,娘娘心知肚明,畢竟那個逆賊已經向娘娘都坦白了。那個逆賊,可是瞞著世人,在龍椅上作威作福了多少年。可恥無道之人,是他,不是奴才。”
淑妃吞了吞氣:“你,你偷聽本宮——”
“不需要偷聽娘娘的話。奴才本就是先皇留下來的人,對於一些宮裏的秘事比娘娘清楚。”說到這兒,朱公公突然一擦眼角,露出幾分傷心的模樣,“奴才沒有想到的是,娘娘果如隸王妃說的那樣,隻是那個賊人養的一頭羊。那個賊人一走,娘娘,立馬變成了忘恩負義的小人,對奴才大開殺戒。娘娘都忘了,當初那人因為娘娘失去美色把娘娘當成什麽了,不理不睬,讓娘娘自生自滅,當時,一直守在娘娘身邊不離不棄的人是誰?!”
淑妃像是被震,不由退了一步,道:“不,是你,是你這個叛徒——”
“奴才說了,奴才不是叛徒。叛變奴才的人,是你!”朱公公猛然抬起臉來,眼睛裏蹦出了一抹凶狠,直射到淑妃臉上,“娘娘,你殺不死我的!”
“你說什麽?”
“我有隸王妃給的免死金牌。因此,皇帝想要殺死我都不可能。隸王妃不像娘娘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得了奴才的恩情逃出皇宮以後,把生的機會留給了奴才。而娘娘你,和那賊人養的其它羊一樣,終究是要露出狼的本性來!最毒就是你們這些婦人心!”
淑妃已經喘不過氣來了,上氣不接下氣,見朱公公臉上露出了另一抹神情,而那神情其實在很多地方她見過,她心頭間不禁大駭,連連後退:“你隻是個奴才,竟然敢對本宮有企圖之心——”
“奴才怎麽不敢?奴才也是個人,有七情六欲的人。要不是娘娘的這般美色,讓奴才流連忘返,奴才怎麽可能這麽多年一直守著娘娘一個。奴才比那賊人癡心多了,娘娘不美的時候,奴才也守著娘娘。現在那賊人先走了,對奴才來說,是奴才最後的機會了。他不能帶娘娘走,但是,奴才能。”
“本宮不會跟你這種奴才走的!”
淑妃剛要大聲往外喊呼救的聲音,朱公公踏前一步,猛地一隻大手捂住她口鼻,另一隻手則掐在了她脖子上。不會兒,淑妃的兩隻眼皮即翻白,眼角落下一顆液體。
朱公公的手輕輕拂去她眼角的液滴,抱住她逐漸變得僵硬的身體,接著,一腳踢翻了床邊的燭台。
熊熊的大火,照亮了景陽宮的天空。
看到宮裏突然有地方著火,在冷宮裏,知道皇帝駕崩等著最後一個逃離冷宮機會的靜妃和容妃,同時跳了起來。
這個火,燒的有些不同尋常。
莫非是皇後下的手?
不,皇後都要坐太後了,苦盡甘來,根本不需要鬧出放火的大動靜。
沒過多久,消息傳來了,聽說是淑妃所在的景陽宮,有個奴才不小心踢翻了燭台。淑妃因為皇帝駕崩的事過於傷心,沒有能逃出屋內,大概是傷心欲絕想隨萬曆爺一塊去了,結果給燒死在景陽宮。
容妃和靜妃一聽,一股子冰寒涼到了心底。
怎麽覺得這個春天,比冬天更冷呢?
容妃抱緊身子,隻知道自己姐姐尤氏去禦花園賞花之後再也沒有消息。
這年頭,想活命幾乎不可能。
容妃此刻後悔的要死,早知道,當初怎麽樣都死心塌地跟隨護國公。沒有想到皇帝是個忘恩負義的,而且有皇後這樣一隻可怕的母老虎,是想把後宮所有人都吃了。
靜妃摳著指甲,等,耐心等,等待兒子來救自己。兒子不會棄自己不顧的。
可是,現在朱璃都自身難保了,別說他,除了太子,所有皇子都一樣。被迫跪在靈堂內接受新皇的人苛刻的監視。
隻要他們中間,有人隻要有一點風吹草動,被抓住是對新皇不利的話,馬上會被當成叛賊處決。
新皇登基,最需要的是殺雞儆猴,威震四方,確立新皇的威信。
如此一來,皇帝的詔書來到冷宮時,朱璃都不知道有這個消息。
容妃和靜妃被迫跪了下來,接受萬曆爺臨終前留下來要新皇執行的聖旨。
宣讀皇帝聖旨的公公,不是王公公了,是皇後宮裏的人。
靜妃一瞬間把指甲插進了手掌心裏,仰天大喊:“皇後,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容妃的身子一下子軟了下來,空白的腦袋想:是禍躲不過,看來也就是這樣子了。
其實想也是,當年六宮裏爭鬥,她和淑妃,都是皇後的眼中釘。哪怕她如今進了冷宮,如果皇後因此放過她?不,不可能。皇後是那樣一個小心眼並且記仇的人。
隻是可悲了靜妃要陪著她容妃給皇帝陪葬了。
孫氏是想,如果隻讓她容妃一個人死,貌似會引起外麵人猜疑這份詔書的真實性。但是,有個靜妃一塊死,都知道靜妃是她皇後的人,說明了這份詔書是可信的,不是她皇後杜撰的。
詔書念完,馬上要執行聖旨。
幾個太監走上來抓人。
靜妃大吼大叫:“我要見我兒子,三爺呢?三爺呢——”
容妃聽著她的話,隻覺得冷笑至極了。
有個兒子,現在看來,這個結果也一樣。
夜裏,在其他人都在靈堂守著皇帝的靈樞時,容妃和靜妃躺在屋裏的木板上,口鼻被蒙上了濕布。
皇後孫氏穿上了白色的喪服,扶著衛立君的手走出屋子,準備前往靈堂。聽著來報信的公公說:“容小主和靜小主,隨皇上的恩典歸西了。”
“嗯,給她們換上最好的衣服,打扮的美美的,畢竟,她們是皇上臨走之前屬意陪行的人,皇上對她們的喜歡,讓本宮都羨慕啊。”孫氏的聲音,伴隨搖晃的燈籠,消失在甬道裏。
萬曆爺駕崩,以及新皇登基的消息,傳遍了大江南北,傳到了北燕。
小李子跪在李敏麵前,叩了三個響頭,臉上那抹不舍的表情倒是看不出有假。抹抹臉上的眼淚,小李子說:“奴才此時一走,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和主子相聚了。”
想到這人對待自己,倒也沒有真做過什麽壞事兒,而且是幫過自己忙的。李敏因此不會懷疑他此刻動情的話,說:“你好生侍候你的主子,本妃這兒,肯定不需要你擔心的。”
小李子想,她這話也沒有錯。她將來的命運肯定是好的,要跟著護國公飛黃騰達的,因為眼見京師都成那個情況了,八爺都在皇帝駕崩前連夜逃了出來,可見得,以後八爺肯定混得沒有她好。
遲疑了下,小李子開口說起八爺交代的話:“奴才的主子,想問問十一爺,要不要隨奴才的主子一起走。”
李敏幾乎不假思索:“行,她想走,也好。”
真是無情!小李子偷瞄了李敏臉上一眼表情,隨之低下頭。
李敏倒不是什麽無情有情。一般來說,她當媒人的話,確實是在合乎形勢的情況下,湊合成好幾對的。隻是,朱琪這事兒,她真無能為力。
家族之間的恩恩怨怨,不是說你情我愛能解決的問題。更何況,一個公主,一個護國公府二少爺,都有各自堅定的立場。最致命的是,京師和北燕的大戰是一觸即發。留朱琪在這兒幹嘛?看著朱理在戰場上把自家兄弟殺了嗎?
再浪漫的愛情,也得有個限度。
李敏隻是單純不喜歡,做一個沒有現實基礎的美夢罷了。也不喜歡自己小叔和朱琪為此遭罪。
小李子去問朱琪。朱琪在那晚上大概是想明白了。再說,小李子是說奉八爺的命令來問她意見,八爺到底是舍不得她死的,於是給她下達了通令,說:如果這回她不走,以後,別指意他會回來接她。
他們是去逃難,以後如果護國公掌控天下大權,怎麽可能讓八爺回來呢?想也知道不可能。
朱琪聽小李子又說了最新的消息。
“十一爺還是走吧。關內在集結軍隊。如果主子不信,看看護國公府內的人,是不是近來走動的越多?”
朱琪握起了雙拳。
到了傍晚時分,朱琪打理好包袱。朱永樂親自把她送到王府門口。
朱琪轉身對她說:“你也別焦心。護國公和隸王妃對你,倒是很真心誠意的好。恭親王府的事兒,護國公終會保住你這個底的,隻要你記住不要回去。”
朱永樂對著她,緩慢地點了點頭,此刻,隻是覺得與她分離戀戀不舍,抓緊她的手。同時,又深深為她感到惋惜,並為自己感到幸運。朱琪沒有得到的,她朱永樂好命卻得到了。
終究是需要分開的。八爺不被護國公允許踏入燕都一步,隻能在燕都的城門等著她,已經是等了一天了。時不待人。
放開朱永樂的手,朱琪把頭一甩,上了馬車。
或許是那點最後的期待,在小李子甩起馬鞭馬車往前開駛的一刻,她回頭望了一眼。大街前後,沒有他的蹤影。
她是該徹底絕望了。
據說,八爺準備帶她和常嬪,離開北燕之後,到高卑,在高卑坐上高卑的好船,繼續前行到其它國度。
李敏對這個八皇子從此刻起的逃亡生活,是一點都不擔心的。因為,從小李子走漏的風聲來看,或許是朱濟故意透露給她知道的,說他以後會姓白。
原來如此!
恍然大悟。她在現代遇到的白家人是這麽回事了。難怪她覺得某人似曾相識,因為是這個狡猾的朱濟的後人。現代的那個白家人也好,或是古代的朱濟也好,對她有過幫助,同時又少不了商人本性要利用她。看來,她和這些人的關係,到底就是如此了。
朱琪走後不久,朱理騎著馬回到了王府裏,帶著從北峰上回來的王婆子等人。
王婆子除了到這裏給李敏代替兒子叩頭謝罪,同時,是準備帶一批人,包括兒子歸順護國公。
與小李子所透露的風聲一樣,護國公這邊,早已接到了新皇登基之後召集軍馬儼然要發動戰爭的態勢。
軍師們集結於軍部,晝夜不斷地進行商酌,策劃。
或許,對於護國公而言,關內京師那些被養尊處優慣了的朝廷士兵們,根本連驍勇善戰的馬上民族東胡人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而東胡人是被護國公的軍隊直接打回到原始森林裏去了。可以說,朝廷的軍隊,在護國公眼裏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所謂沒有百戰百勝的道理,隻有常勝將軍靠的是不掉以輕心的基礎。公孫良生提倡的軍隊一日不能大意,在護國公軍營裏,是被列為首條軍訓存在的教義,被廣大將士所接受。因此,哪怕對待這樣看起來很弱的敵人,這邊北燕依然以如臨大敵來準備。
朱隸一方麵讓軍隊全力做好準備,不能有一絲馬虎,一方麵,卻也知道此戰勢必勝券在握,隻在於自己想打多少的問題,於是回府先安慰起妻兒,並不想李敏對此過於憂心。
夫妻倆夜裏靜靜地對坐在房裏。
朱隸說:“本王這條腿,雖然說有王妃和李老先生的鼎力醫治,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是,下麵的人體恤本王,因此,本王可能不會親征。”
說自己不會親征,肯定是想讓她吃顆定心丸。李敏不由微笑,他的部隊什麽作戰能力,她能不知道?
隻怕關內那些自大狂,並不知道自己其實是過來被護國公當來訓練新兵作戰用的靶子。
要說真正聰明的人,還是萬曆爺。在位時根本不敢和護國公正麵撕破臉。因為一旦開戰,京師想要有勝算,除非京師裏再出現一個護國公。這點,卻是在近段時間內絕對不可能出現的事。
如此說法,京師裏新登基的皇帝是個傻子了,這麽著急違背萬曆爺的心願和北燕撕破臉?
新皇朱銘什麽樣的一個人,他們夫婦都很清楚,說是朱銘讓軍隊與北燕開戰,朱銘那個懦弱性子,百分之百不可能。所以,背後肯定有誰操控著新皇了。
這個幕後黑手想讓軍隊開戰的原因,更值得深究三分。
李敏說:“王爺是怕,自己到了戰場上,反而不好下手。”
朱隸抬頭看了眼她,知道她這話沒有錯,道:“本王就在府裏陪著你和世子,王妃意下如何?王妃不會嫌棄在府內待業的本王吧?”
他後麵故意加上去的那句話,直接讓她笑噴。李敏止住笑聲,道:“王爺倘若不嫌棄,妾身在府裏確實是有許多事要做的,王爺可以在旁看著。”
他讓他的軍隊從實戰中鍛煉,她也有秘密武器需要在實戰中演練。
朱隸濃眉雙挑,明顯是聽見了不少風聲,早就對此很好奇了。
於是,護國公集結軍隊準備打仗,不止北燕的男人要上戰場了,北燕的女人們一樣忙碌了起來。
李敏之前組織的婦女會,第一次有了實質性的任務。平日裏,李敏讓婦女們給軍人準備的軍靴、棉服,以及行軍用的裝有急救藥品的背囊,全部從倉庫裏放了出來,並且日夜敢做,畢竟這些存量肯定還遠遠不夠。
急救包等新型裝備,由公孫良生等軍隊指揮官統籌安排,按一定比例分發到一線作戰的將士手裏。
同時,作為春天剛建起了一半的大藥莊,則要先麵臨第一次作為軍隊以及百姓戰時救助醫院的大考驗了。此事自然由李老親自坐鎮指揮。
一切準備就緒,隻等關內朝廷的軍隊來襲。
京師裏,為了誰出征的問題,是在朝野上爭吵了起來。
本來,朱銘的年紀,足以是獨自為政了,事實卻是,從新皇登基第一天開始,新皇的龍椅背後多了一道珠簾。後麵坐的人,當然是垂簾聽政剛當上太後的孫氏了。聽說此舉,全是因為
新皇自己對孫氏提出的要求。
朝廷百官因此有不少非議,認為孫氏這是後宮幹涉朝野,實為不妥。但是,朱銘那個性子,什麽事都辦不成,別人給的主意他又做不出選擇,幾乎一事無成。沒有孫氏,新皇恐怕一道決策都下不了。全國每日有那麽多事情需要新皇決斷,這樣的情況能成嗎?還不如孫氏把權,最少不會耽誤國事的日常處理。
在這樣的情形下,造就了孫氏獨攬大權。因此新皇登基七日後,見朝野基本表麵歸順,對她沒有什麽太大意見之後,孫氏開始履行自己的計劃了。
由於朝野中,在萬曆爺時期,已經有不少大臣主張要向北燕開刀。基於此,孫氏提出要打北燕收回護國公權力的時候,朝野的反對聲並不強烈。
接下來,一切順利進行著,召集軍隊,準備馬草。天氣轉暖,對於不耐寒的朝廷軍隊去攻打北燕,又造就了很好的條件。最後,隻剩下讓誰帶領軍隊出發了。
孫氏肯定不會讓朱銘親自上戰場的,於是提出了,為了鼓舞士氣,讓朱銘的兄弟上戰場,等同於新皇親征,可以最大限度穩定軍心,保證勝利。
無疑,孫氏這話一放出來,先炸開的是不是朝野,而是後宮!
有成年皇子可以出征的妃子,全部往太皇太後的福祿宮跑去了。皇子未成年的妃子,一樣是猶如驚弓之鳥,心驚膽戰。
大家心裏都明白,孫氏這是要新皇效仿萬曆爺,對親兄弟們趕盡殺絕。
妃子們在福祿宮裏哭,太皇太後卻像是年老體衰了,宮裏大權都落在了孫氏手裏的樣子,愛莫能助的,後來幹脆閉門不見客。
那些女子由是心頭都寒了,開始蓄謀怎麽在朝野和後宮裏一塊鬧。
對此,孫氏早有準備,先是把莊妃喊了過來,苦口良藥地對莊妃說:“你看看,你那十爺——你我是好姐妹是不是?太子都登基了,本來,我也想讓你兒子和太子一塊飛黃騰達的。問題是,十爺往來都毫無建樹,讓新皇都無從找理由提拔他。新皇是苦心一片,隻是他人都不能理解。如果新皇的兄弟們,能在戰場上有所作為,新皇想提拔他們,不是不用再遭文武大臣質疑,做到真正的兄弟友恭。要知道,大臣們,私底下,可都是很慫恿新皇廢除沒有作為的皇家子弟的,我這也是努力在為你們爭取——”
莊妃雖然不敢百分之百相信她的話,但是,想到她所有人沒有找隻找她透這個底,或許真的是孫氏的真實想法,畢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她和孫氏這麽多年,幫了孫氏多少事兒,孫氏難道真能坑了她?隻記得,孫氏之前確實幫過她不少。
莊妃於是給十爺發去一封私信,要十爺答應上戰場,做個表率,然後到軍隊裏吃喝玩樂,等著回京拿賞就是了。
十爺本來也很擔心此次出征的事,現在看莊妃發來的密信似乎有了把握,因此,第二天雄赳赳氣昂昂自己到了大殿上,對新皇表態:自己願意代新皇親征,而且,所有兄弟都應該這樣做!
不用說,十爺這一下大出風頭了,同時是把其他皇子都逼到了死胡同裏。
七爺心頭暗罵這條蠢豬害己也不要拖人下水。
九爺氣得腳跟都要剁斷了。
朱銘坐在龍椅上,隻是傻傻的,看著像是赴湯蹈火在所不惜的十爺。他的腦子轉不過彎來了,本來,他還覺得孫氏這個提議有點問題呢。可是十爺這樣一說以後,貌似孫氏的話都是對的了。
這時候,朱璃站了出來,冷不丁出了一聲:“皇上,臣有一事稟報,十二王爺在府裏病了。”
朱佑在新皇登基以後,由於快及冠,提前被踢出宮自立門戶去了。
“十二弟得了什麽病?可有太醫前去看過?”朱銘此話問的倒是真心。
朱璃的視線,不留痕跡瞟過龍椅後麵那道不動的珠簾,恐怕後麵坐著的那個女子,正用不甘心的眼神瞪著他。
“回皇上,和太後。”朱璃曼聲道,“太醫院的魯太醫,以及劉太醫等,都過去給佑王診視過了,確定是出疹。”
好一個出疹,這個病,不是風寒之類,是不能參軍的。因為進入軍隊的話,傳染開來,這軍隊就完了。
七爺、九爺等,都驚訝地看向了說這話的朱璃,或許在他們心裏想的都是:朱璃為了保住朱佑的命,真是拚了!
出疹嘛,在古代,和死亡也是如影相隨的病,為了不用上戰場,搞了這個病出來,不是一樣得死?珠簾後麵的孫氏冷笑一聲,想著這樣也罷。
這樣一來,除了朱佑以外,年齡到的皇子們,全部都要親征了。
關內的軍隊集結完畢之後,分為三路大軍,往北燕進發。
分三路大軍,倒不是因為戰略需要,純粹是因為權力分散,誰也不服誰。幾個皇子一塊出發,各有各的勢力在裏頭作祟,再有孫氏之前放風聲說要根據戰場表現提拔誰,基本上所有參軍的王公貴族都帶了私利作戰,哪有什麽團價一致去打敗護國公的想法,隻想著自己怎麽表現回京領賞。
如此心態出發的軍隊,可想而知其戰果有多麽慘烈的了。
十爺等人一個個出發時,還想著如何回京吹牛,升官晉爵,畢竟,莊妃可是對他保證過了,到軍隊裏隻要做作樣,吃喝玩樂就可以了。可是,軍隊拉到戰線上,和護國公的軍隊對陣的瞬間,才知道什麽是天,什麽是地。
壓倒式的戰場,一麵倒的傾向。必然,這可不是當年護國公妻兒逃亡時那種少數對付皇帝包圍的大軍,而是,兩軍數目幾乎一致的情況下。
數目一樣,戰力卻懸殊。戰場上的號子一吹,護國公軍隊拿著高卑國送來的大炮一打,京師這邊的軍隊立馬人慌馬亂。
軍隊開戰最需要穩定軍心,代替新皇親征的皇子們,卻一個都沒有派上用場。都是些平常極少接觸軍隊的皇子,怎麽可能真的讓底下的人聽自己的話。因此,就是連朱璃,都因為掌控不住底下四散的兵,一時被迫潰敗數裏。
前線的噩耗,不多久一個接一個的傳回到了京師。
十爺死了!
據說,他本來不用死的,沒有想到,莊妃代替皇後給他承諾的話根本沒有用。在那種自己軍營裏個個都急著逃命的情況下,誰能顧得上他呢?
十爺躲在了九爺後麵,本想拿九爺當擋箭牌。可九爺沒有像三爺那樣心甘情願替他擋,因此,九爺自己閃開之際,一顆炮彈,直接把十爺炸成了肉碎。九爺則被炸斷了一條腿。
聽說十爺九爺一死一殘的七爺,卻也沒有想著趕緊逃命。因為他知道這會兒回京的話,肯定會被孫氏安上棄兄弟新皇不顧的罪名,到時候回去要被立斬的,因此,幹脆自殘一刀,廢了自己的左臂,躺在了軍隊的擔架上,慢慢等著機會回撤。
朱璃也受了傷,兩隻手都被炮彈劃傷了,鮮血直流。
馬維在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找不到軍醫,於是不知從哪裏拿來了一個包囊,打開之後,拿出裏麵的止血藥品,給朱璃止血。
朱璃看著那個包囊,眼睛一眯,問:“這是從敵軍手裏拿到手的?”
“是。奴才看軍醫實在找不到了,找不到止血藥,聽說敵軍很多將士備有急救的藥材,因此,偷了一個回來。”馬維說。
一看,都知道她發明的東西。想到最後,又是她救了他的命。
朱璃不禁一股酸楚從心裏而發。想當初,要不是他那樣傲氣,瞎了眼的,隻認王氏母女的謊言,不是趨利避害,看不起她,是不是今天的結果,會完全不同。
他這哪怕真的是戰死了,也是,沒有遺憾的了。
不過,似乎老天爺不準備讓他這樣就去死。
京師裏某人急派來的使者找到他,跪下衝他說:“太皇太後有令,請璃王即刻回京!”
有太皇太後的懿旨,朱璃不需要懼怕了,一個人偷偷地帶了馬維回到京師,在福祿宮裏見到了太皇太後。
回到皇宮以後,朱璃可以明顯感受到,皇宮裏的氣氛,貌似也比那邊的戰場好不了多少。
儼然,京師裏的人都得知自己軍隊潰敗的消息,都認為軍隊怕是要一蹶不振了,紛紛開始收拾軟銀,準備逃跑。
護國公的軍隊,可是曾經把東胡人殺到深山去了,隻怕拿下京師,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太皇太後看著朱璃兩隻纏滿繃帶的手,眉頭不禁一皺,道:“哀家未想璃王也受傷了。”
聽出對方的言外之意,朱璃說:“如今主要是前線的軍隊並不齊心,各自為營,沒有一個指揮官坐鎮。”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哀家也這麽想,要是護國公真認為可以輕而易舉把京師拿下,不會一直都沒有攻入關內。聽說此次,護國公並沒有親征。”
沒有朱隸親自帶兵的軍隊都這麽能打?朱璃微低眉眼,臉上一抹肅色,道:“時不等人。倘若我軍再不把握機會,怕是京師真要被攻下了。”
“哀家並不想搬家,這是哀家在皇上臨走之前答應皇上的。”太皇太後輕聲說,“因此,才把璃王從前線先召了回來。”
這樣說,萬曆爺對此早有其它安排?
朱璃隻等對方繼續往下說。
“朝廷上,不瞞璃王,文武大臣聯名向哀家遞交了控狀,指責太後幹涉內政,使得我朝軍隊損失嚴重,新皇又不作為——”
原來,在前線上戰死的,遠遠不止十爺,還有很多達官貴族的子弟。這樣一來,這些人,不得都找孫氏發難。孫氏拿不出任何主意,打算用強權鎮壓。但是,這個權,肯定不是繼續在孫氏手裏的。
民可載舟,亦可覆舟。孫氏並不懂得這個道理,隻以為自己當上了太後以後,全部都是自己的了。
逼新皇退位,同時要新皇和孫氏都負起此次戰果的責任。如此一來,朱銘退位以後,即是太子朱準繼位了。
頓時,朱璃方才理解了萬曆爺堅持讓朱銘登基的原因。原來,萬曆爺看中的不是朱銘,而是朱準。萬曆爺是故意把要處置孫氏的詔書給朱銘看的,目的同樣很簡單,想讓孫氏犯錯兒。
現在,孫氏犯了大錯,或許朱銘退位之後,可以留得一命。作為操控新皇引發了這場讓關內人死傷無數的孫氏,卻勢必是和爪牙一起罪有應得了。
太皇太後是準備讓朱璃當攝政王,輔佐年幼的在位的朱準。
朱璃當仁不讓地接過重任,重整前線軍隊,在關外一定地方拉開防線,嚴格駐守。即便如此,此次大戰以後,護國公獲得了北燕以外的大片關外國土。
從此,天下都知道北燕與關內的京師是勢不兩立了。隻是,護國公似乎並不急於進攻關內。對此,很多天下謀士猜測,可能還是因為龍潛的緣故。
世子爺的百日宴即將來到。對於世子爺的名,各方天下,似乎都不會有爭議的。
朱潛。
得知兒子真的得了這個名的時候,李敏眼皮不由一跳。
念夏在屋裏,跪在小世子爺麵前,細心地給出席百日宴的小世子爺穿鞋子。
小世子爺突然伸出小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
念夏抬頭,衝小主子不由一笑:“回主子,奴婢的頭真的是病好了。”
這個小主子,和女主子一樣,都是那樣心地善良,這麽小的年紀,居然也知道她腦袋得過病。
她是在北峰上出事以後不久病愈的,可見,對她進行操控的西洋人在北峰上是死了。之後,她被李敏派到了世子房裏,當世子的大丫鬟,和王德勝一塊負責世子爺屋裏的全部事務。
還有,在李敏和朱隸的主持下,她和王德勝大婚了。
王府裏張燈結彩。
一是辦世子的百日宴,一是慶祝前線的軍隊凱旋而歸。
趁賓客們熱熱鬧鬧沒有注意之際,男主子卻帶起女主子,避開眾人耳目,在王府裏一處散步了起來。
李敏感覺到他有話要說,尤其是在今日發生這麽多大事的情況下。
果然,他在一棵樹下負手停立之後,開口道。
“當年,其實,先皇和懷聖公打過一個賭注。”
他要說的這話,肯定是涉及到上次幫助她逃脫的朱公公他們了。
“先皇有過質疑,但是拿不到證據。後來,萬曆爺登基,為政多年,天下太平。因此,懷聖公臨走時,把遺言交代與本王,如果有朝一日,大明不再太平,護國公有權進入京師,維持大明的血脈。先皇和懷聖公,對此隻有一個心願,和平入京。”
不要戰亂!千萬別在大明國土內戰亂,這樣大明的子民最受累。
是兩個,很好的,心地善良的王者。李敏想。自己的老公也一樣愛民如子,否則,今日都可以趁此良機進攻關內了。隻怕是進了關內一時也難以拿下京師,造成持久戰,大明一日內戰不斷,怕是蒼生最為煎熬。
朱隸本來低頭沉思的臉抬了起來,突然看起她。
一雙黑目,猶如無底洞的眸色裏放出熠熠的光亮。那瞬間,她快被他這樣的眸光看著都不好意思了起來。
“王爺?”
“本王想說,此次戰爭,我軍傷亡數目為曆次最低,這其中,王妃是最功不可沒的人。本王,謹代表本王和本王的子民們,懇請王妃永遠留在這裏——”
聽著他低低的像是卑微到土裏的乞求的聲音,她內心某處瞬間為此都要湧出液體來。
一雙秀手,就此沒有半點遲疑,一把摟住他脖子。她貼在他耳邊,道:“妾身願意,妾身,會永遠留在王爺身邊,哪兒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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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到此結束,謝謝每個親。番外如果有的話,放到十九號,有大概也就幾章。肥媽要把另一篇文先結束,謝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