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六章父與子

    病房裏，一個問一個答。

    在成樂看不見的成家輝左側肩膀上，一身軍裝的小號成樂麵帶燦爛的笑容，眼中放出兩團光罩住了病床。

    整個過程持續了半個多小時，成家輝的問題從成樂小時候問到高中畢業，在進行到大學部分時，成家輝主動停下不再詢問主要聆聽，聽麵前坐在病床上的大學生兒子，講述自己為了上中戲，怎樣跟另外一個世界的自己鬧別扭搞對抗，最終得償所願。

    等他全部說完，可憐巴巴緊張兮兮的看向自己時，成家輝說不上來什麽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是該為這孩子沒有騙自己高興，還是為自己培養多年的繼承人突然消失傷心？亦或者是該不理會這孩子，任由他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自生自滅？還是橫眉豎目對他冷言冷語？

    但是想一想，看一看這孩子眼中隱隱的期盼，他又狠不下來心。畢竟，他也知道這件事情本身，並不是這個孩子的責任。

    “好了，我都明白了，爸爸……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這件事情就這樣。”

    從座位上站起身，成家輝說完這句話後猶豫了片刻，最終麵露釋然的微笑，站在病床邊俯下＿身體抱了抱成樂，拍了拍他的肩膀繼續道。

    “既然已經來了這裏就安心待著，這裏也是你的家。今後的工作安排依然不變，有不會的地方等你出院，爸手把手的教你。在你徹底熟悉了工作流程後再下部隊，不過你小子最好提前做好心理準備，師長這個職位可是一點都不輕鬆。”

    “爸～”

    成樂聞言心情激蕩非常激動，一把將麵前的成家輝抱住，呼喚他的聲音尾音上揚。

    “行了行了，你小子別矯情，這一聲爸叫的我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記住了，你的真實年齡雖然隻有二十歲但身體不是。你大學上的不是中戲學的表演嘛，那在外人麵前裝樣子總沒問題吧？你小子的運氣也確實可以，過來的時間點恰到好處。稍微早一點兒都會麵對x大隊的那群人，以你這點功力，絕對分分鍾就會被人家識破。”

    大學生成樂的一聲爸叫的嬌柔婉轉，曾經心裏非常期盼兒子能對自己撒撒嬌的成家輝，聽到以後卻感覺非常不適應。

    那種場麵，你能想象一個健壯的漢子，頂著一張堅毅的臉，對你做出無限嬌羞的表情嗎？虧得成家輝忍功了得沒有直接破功，擱另一個熟悉原主成樂的人麵對這種局麵，說不定真的會被大學生成樂剛才的表現惡心到。

    “好了你先躺著繼續休息，爸去上個廁所。對了，吃不吃水果？我剛來那會兒，看人在商店買的櫻桃不錯。吃？知道了知道了，個大味甜不能有一點兒破口是吧？真是麻煩，你跟成樂挑嘴的毛病簡直一樣！”

    嘟嘟囔囔貌似不滿，成家輝說著笑著打開房門離開了房間。

    關上門，他臉上的笑容卻突然一收現出愁容，挺拔筆直的腰背也瞬間垮塌下去，遠遠看去竟然顯得有些佝僂。

    幾米之外，陪著成家輝一道來看成樂的兩位戰士，見自家老大出來了本想立刻迎上，卻在抬腳走出兩步之後，身體一僵定在了原地。

    他們老大這是怎麽了，怎麽哭了，顯得這麽傷心？難不成是病房裏的成樂不想調崗跟他鬧了別扭？也不應該啊，這兩父子平常可是好的很呢，關係親近的就差拋開父子這種身份稱兄道弟了。

    ……

    日夜交替，鬥轉星移，六月十五號，成樂在最後做了一遍全身檢查後，辦理完出院手續，被成家輝帶回了廣州繼續修養。

    七月、八月，成樂在徹底養好傷後，開始在成家輝的指導下，鍛煉身體熟悉未來的工作崗位。身手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自虐鍛煉中逐漸掌握，基本達到了記憶中原主成樂，三分之二的水平。

    八月底、九月初，曾經的大學生成樂可謂脫胎換骨，行事作風已經無限接近原主出身x大隊的風采。也不會再鬧出頂著一具男人味兒十足的身軀，委屈撒嬌求放過這類笑話，讓一直親力親為指點他的成家輝頗為欣慰。

    十月七號，國慶節後，辦理完調職手續，同時升了一級軍銜成為大校的成樂，來到了第四十二集團軍某師擔任師長。

    結果剛接手工作沒有幾天，師裏的人還沒認全呢，就得到了一個消息。年前！兩個半月以後！五大戰區將有一次成立後最大規模的軍事演習！他爸成家輝希望他抓緊工作，不要出現任何一點差錯，軍事演習中還必須取得一個好成績！

    “你說，老頭是不是瘋了，其他人不盯就盯著我？”

    十月二十三號晚上八點半，明天難得迎來一天假期的成樂，開著一輛軍用吉普駛進軍區大院，準備突襲他爸一次好好理論一番。

    他手上打著方向盤，嘴上也沒有閑著正在通過免提講電話，電話揚聲器裏時不時的傳來幾聲附和，跟他通話的人基本也不發表意見，更多的隻是在聽。

    反觀成樂，簡直是越說越來勁兒，像是抱怨吐槽發泄，足足十幾二十分鍾，等他把車開到他爸住的院子門口停好，才把話題一轉準備掛斷電話，一點都沒考慮電話另一頭的人聽他嘮叨了這麽久，究竟是個什麽心情。

    “行了，心裏有個洞兄，我到家門口了，先不聊了。”

    “對了！忘記一件事兒，明天是我生日。你掛電話前要不要表示表示，對我說句生日快樂？別小氣啊，你是不在這邊，在這邊的話哥們一定請你喝酒。廣州這地方雖然有些東西我一直吃不慣，可好東西也不少，有機會真想跟你見一麵，好歹咱倆已經認識這麽久了。”

    “……”

    “喂？”

    “生日快樂成大校，祝你，三十七歲生日快樂。”

    “啊？成大校？原來你這家夥認識我啊！？我說你這人平常裝得似模似樣的，沒想到這麽奸！我告訴你，趕緊告訴我你是誰，別逼我……喂？喂喂？”

    嘟——

    一陣長音電話掛斷，被認識了好幾個月的聊友驚了一瞬，成樂瞪著通訊錄上‘心裏有個洞’這個名字哭笑不得。

    算了算了，認識他就認識他吧，不是早就明白對方肯定也是軍人這個身份嘛。無論是第一次手遊對戰時的‘附近的玩家’，還是平時閑聊時扯到的那些話題，兩個人雖然一直沒有明說自己的工作性質，可都是聰明人又怎麽可能猜不到呢。

    就是，他還不知道‘心裏有個洞’是誰呢，人家卻已經知道他了。

    這不行！等他一會兒跟他爸理論完了，一定要再打個電話過去逼問一番。在哪個戰區哪個部門工作就先算了，至少得把名字告訴他。都已經知道他的名字了，還跟他玩兒什麽神秘保持距離純粹聊友，真當他堂堂成大師長好糊弄麽！

    打定主意下車關門，走進將軍樓的前院開門進屋，成樂奇怪的發現負責照顧他爸的兩位戰士竟然不在。

    他本想出聲招呼一聲，提示一下他回來了，卻沒想到剛在玄關站定，一股濃重的酒味兒就從客廳的方向飄來，湧進了他的鼻腔。

    心裏一突，顧不上換鞋，成樂想都沒想的快步走進客廳往沙發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發現沙發前的茶幾上地上擺了幾個空酒瓶子，他爸成家輝懷裏抱著個東西歪在沙發上醉的徹底。看的成樂是既心疼又無奈，想不通老頭子好好的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真當自己還年輕身體扛得住，可這勁兒的折騰自己啊。

    “爸，爸？”

    走到沙發前輕聲呼喚了兩聲，成樂見成家輝沒有反應，瞄了一眼被他抱在懷裏的東西發現是個相框，決定將人扶回樓上臥室好好睡覺。

    但是沒有想到，就在他雙手剛碰到成家輝身體的時候，一聲含含糊糊的‘樂樂’從他爸口中蹦出，在他還沒來得及答應一聲時，就看到他爸緊閉的雙眼之中滑出兩行淚水，喉嚨裏發出一連串聽不真切的聲響。

    心裏一酸，此情此景之下成樂明白過來，他爸……不，應該說是成家輝叫的不是他，而是另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去了他那個世界的成樂。

    他對這種事情其實早有心理準備，明白自己永遠無法取代，那個成樂在成家輝心中的地位。隻是這顆心，在麵對這一刻時，還是會感覺委屈，感覺受不了，覺得難過。為自己，為成家輝，也為了在自己不情願的情況下，離開了這個世界的成樂。

    “……爸，您喝醉了我扶您上樓睡覺啊。胳膊鬆一點兒，您這樣我不好扶您上樓。”

    手掌發力邊說邊做，成樂將成家輝抱住相框護在胸前的胳膊拉開少許抽出東西，看了一眼發現果然是原主的照片後，隨手擺在了茶幾上。

    半摟半抱小心翼翼，他將成家輝護在身邊送上二樓，放倒在臥室中的雙人床上躺好，還不忘從衛生間中拿了條毛巾，幫他把額頭以及脖頸附近的虛汗擦掉。

    想了想，又轉身出去倒了杯水放在床頭櫃上以後，他才轉身準備回自己的臥室洗澡睡覺。今天這種情況他跟他爸明顯溝通不成但還有明天，到那時候他一定要好好問問臭老頭怎麽打算的，竟然隻給他負責的那一個師，製定了那麽苛刻的演習條件。

    “樂樂，爸爸，爸爸好想你。”

    “成樂，爸爸，爸爸，對，對不起你……”

    一聲低泣，口齒不清，醉言醉語中，平躺在床上昏睡的成家輝，在成樂起身走向臥室門口時忽然翻了個身，說話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哭腔。

    “……樂樂，幸好，幸好你冷凍過精＿子，爸爸，爸爸還能照……照顧你的孩子。成樂，我，我不怪他，但他永遠都不會是你。隻有你，樂樂，隻有你才是爸爸的兒子，爸爸會，會教養大你的血脈長大，告訴他自己的父親是誰。不會，不會讓他忘了你這個人，好像你，好像你從來都沒有，在這個世界存在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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