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辰，宮家。

    將軍府裏的氣氛已經連續壓抑了好幾天，下人們進進出出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在這緊要關頭犯了錯被遷怒，原因是將軍府裏的大少爺自前幾天一回到家開始就被老將軍關進了祠堂裏。

    宮無瀾當上鳳辰攝政王之前將軍府裏的下人都稱他為大少爺，後來成了鳳辰掌權人，有了自己的攝政王府，但隻要一回到將軍府，下人們還是稱他為大少爺。

    宮家的子孫不管在外麵取得了多大成就，回到府裏都不得在長輩麵前擺身份，就像宮無瀾雖然是鳳辰的攝政王，但一回到府裏，他就像以前一樣，隻是府裏的大少爺而已。

    宮家治家嚴格在鳳辰是出了名的，別人隻以為那是武將世家沿襲了軍隊裏紀律嚴明的傳統，卻沒有人知道這就是宮家的祖訓，試想宮家從君嵐山那一代開始，若是不訂立嚴格的祖訓，勵精圖治，到現在又怎能積攢起足以推翻天齊江山的實力？

    宮無瀾是宮家嫡長子，從小受到的戒律更嚴苛，偏偏這位大少爺小時候性格乖張不聽教導，被關入祠堂的次數太多了，將軍府裏一些資格老些的下人們都習以為常了。

    然而這一次大少爺被關入祠堂明顯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幾天前大少爺風塵仆仆地趕回將軍府，下人剛進來通報說大少爺回來了，老將軍就氣衝衝地抄起事先準備好的“家法”，衝出屋子見到大少爺，二話不說就是一頓暴打。

    “你這個不孝子孫，竟然還敢回來，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老將軍暴怒如雷，照著大少爺的膝蓋就是一棍子！

    老將軍近七十歲了，身體可硬朗得很，聽說他以前在軍營裏治軍嚴格，有士兵犯了錯，幾乎都挨過老將軍的棍子，幾乎人人一提到老將軍的“棍法”都嚇得要尿褲子，還有人被老將軍一棍子打死的呢，因此那一棍下去的力道可想而知。

    然而大少爺隻是悶哼一聲跪了下去，一句話也沒說。

    老將軍一棍落下去，接下來的暴打就如狂風暴雨般落在大少爺身上，下人們第一次見老將軍打得這麽狠的，站在旁邊都嚇傻了。

    老爺（宮無瀾的爹宮鈞山）和夫人（宮無瀾的娘蘇素錦）從屋裏跑出來，誰也不敢上前勸阻，以老將軍的脾氣，勸了隻怕會打得更狠！

    宮鈞山看到兒子默不吭聲地挨著打，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默默地搖頭歎氣，這小子從小就這個脾氣，不管犯了多大的錯，不過錯方在他還是在別人，他從來不解釋，無論怎麽打都不肯鬆口，也不肯低頭認錯。

    子不教父之過，他這個父親經常在軍營，疏於對兒子的管教，兒子從小性格乖張頑劣，都是老將軍在管著，現在他也沒有立場出來阻止老將軍打孫子，況且這次的確是兒子做錯了。

    蘇素錦從小就疼愛這個兒子，此刻看到兒子被打，就像是被人割了心頭肉一般，又不敢上前去勸，隻得默默抹淚。

    魂一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幕，雖然早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正看到的時候心也揪了起來，恨不得衝上去替主子挨了這頓打。

    “你小子知不知錯，連老子的話都敢不聽了，催三催四都當耳旁風，直到老子寫信才肯回來，老子還真不信管不住你小子了！”

    老將軍被氣得臉色通紅，眼中帶著盛怒，活像是一頭暴怒的雄獅，手中的棍子如暴雨般“啪啪”打在大少爺身上，口中不斷罵罵咧咧。

    周圍仿佛靜止了一般，除了老將軍暴打大少爺的畫麵，除了老將軍的罵聲，除了棍子落在身上的“啪啪”聲，所有人皆是大氣都不敢出，心卻是在快速跳動著，仿佛大難臨頭的人是自己。

    宮無瀾緊咬著牙根，眼神平靜地直直看向前方，誰都沒有看，即使全身都已經傷痕累累疼痛不堪，即使嘴角已經溢出了鮮血，他還是一言不發。

    大約打了一盞茶時間，老將軍氣喘籲籲，手上的動作放緩了，口中的叫罵聲也漸漸稀疏了，宮鈞山急忙上前勸道：“爹，打得也差不多了，瀾兒也受到懲罰了，該停手了……”

    “老子今天就是要打死這小子，他連老子都不放在眼裏了，還留著他在宮家幹什麽，早點打死了省得以後再惹老子生氣！……”

    老將軍聽到有人來勸，罵得更狠，手下的動作卻漸漸放輕了，因為宮無瀾已經吐出了好幾大口血，墨袍上看不出鮮紅血跡，卻可以看到斑斑點點的顏色加深，然而他還是咬著牙直直地跪著，保持著先前的姿勢一動不動，一副死扛到底的模樣。

    “爹，求您先饒過瀾兒吧，他犯了錯可以慢慢讓他認錯，這一下子就打死了，素錦可就這麽一個兒子啊……”蘇素錦再也看不下去了，泣不成聲地上前道，模樣淒慘。

    蘇素錦是官家小姐出身，性子溫婉，明事理懂持家，老將軍對這位兒媳婦還是挺滿意的，平時也給幾分薄麵，此刻淚流滿麵地來求，老將軍也順著台階下了，收了手。

    “先將他關進祠堂，餓他個三天三夜，誰都不準給他送飯！”

    老將軍氣哼哼地說完，狠狠瞪了宮無瀾一眼就走了。

    宮鈞山看著老將軍的背影輕歎了一口氣，爹到底還是心軟的，知道有他在誰都不敢去請大夫，打完人就急急走了。

    瀾兒不犯錯的時候他可比誰都寶貝這孫子，一旦犯了錯就跟見了殺父仇人似的，這是恨鐵不成鋼啊！

    “快，快去請大夫！”宮鈞山沉聲說道。

    蘇素錦想要撲上來，又怕碰到宮無瀾的傷口，隻用手帕輕輕擦去他嘴角血跡，心疼地問道：“瀾兒，疼不疼？”

    “娘，兒子沒事兒……”宮無瀾艱難地開口，又噴出一口血，俊臉極度蒼白。

    魂一把主子攙扶起來，將他扶進了屋，大夫急急趕來，給宮無瀾查看了傷勢，隻說是皮外傷，幸好沒傷到筋骨，不然看這密密麻麻的傷痕，體格再好的人也受不住。

    老將軍打人打了幾十年，下手還是有些分寸的，這可是宮家嫡子，真的打死了，宮家香火就要斷了。

    宮無瀾真的被關在祠堂三天三夜，老將軍說不準任何人送吃的隻是氣話，蘇素錦做了吃的悄悄送去，老將軍就算知道了也睜隻眼閉隻眼。

    老將軍也一直氣了三天，臉色黑得跟鍋底似的，本來脾氣就不好，這幾天更是逮著誰就罵誰，下人們進進出出最怕遇見的人就是老將軍了。

    直到第四天，也就是現在，老將軍才打開了祠堂的門。

    宮家的祠堂與一般人家的祠堂沒什麽兩樣，裏麵供著列祖列宗的牌位，桌上擺著香燭瓜果，而宮無瀾就直直地跪在宮家祖宗的牌位前。

    老將軍看了一眼那倔強的背影，心中輕歎了一口氣，開口卻是嚴厲的：“你小子可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

    若是換了以前，宮無瀾不管知不知錯都是不會開口的，就讓這老頭自己罵，罵完了氣就消了，然而今天他破了例，仿佛嫌老將軍還不夠生氣似的開口道：“不知道！”

    “你！……”老將軍又開始暴怒起來，怒氣衝衝地指著他道：“其一，老子一個多月前就讓人喊你回來，你把長輩的話當耳旁風，這是不孝！其二，明知肩上背負複國大業，卻與敵國帝師有勾結，背叛祖訓，這是不忠！其三，跟一個有男人不清不楚的關係，還鬧得天下沸沸揚揚，宮家的臉麵都給你丟盡了，這是不知廉恥！你還敢說你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宮無瀾抬起頭，直視老將軍怒氣衝天的眼睛，緩緩說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瀾在外麵有重要事情要處理，當然不能及時趕回來；君氏江山已經覆滅數百年，瀾是以鳳辰攝政王的身份去的天齊，沒有損害鳳辰的利益，何來的不忠？還有我與天齊帝師是正正當當的關係，我們堂堂正正不遮不掩，別人說三道四是他們愚昧無知，我們有什麽不知廉恥的？”

    宮無瀾的句句反駁更是將老將軍氣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再揍他一頓！

    “況且我已經把我的身份告訴天齊帝師了。”

    宮無瀾的這句話才是重磅炸彈，老將軍驚愕了數秒，差點沒忍住一掌拍死他，雷聲大般的聲音問道：“你說什麽？你竟敢泄露了宮家的秘密？你知不知道她是誰？她是天齊的帝師，你告訴了她就等於告訴了天齊皇帝，你這個逆子真的背叛了宮家？！”

    “我本來就沒真心實意地想過要複國，以後也不會複國。”宮無瀾平靜的聲音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而不是說出他的決定。

    “你這個孽障，竟然為了一個天齊帝師就將宮家的複國大業拋到了腦後，你竟然連宮家的祖訓都不放在眼裏了？”老將軍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被宮無瀾氣得簡直要昏過去。

    “爺爺心裏難道是真的想要複國的？”宮無瀾反問道，“爺爺也心知肚明的不是嗎？宮家的先祖訂下的祖訓不過是先祖一個人對君氏江山的愚忠，而我們宮家世世代代都在為這條錯誤的祖訓拚搏努力著，也許努力得來的今日宮家繁榮的結果沒有錯，但是目的是錯的。”

    老將軍聞言一下子平靜下來。

    宮無瀾繼續說道：“天齊江山終會滅亡，但不是現在，更不應該由我們來推翻，天齊江山現在正是繁榮昌盛的時候，若是真的要推翻它，費多大困難不說，會有多少百姓要承受戰火，流離失所？改朝換代更換的隻是皇室，百姓是不變的，數百年前的天齊百姓難道不是君氏江山遺留下來的百姓？難道不是我們的子民？我們子民的後代現在安居樂業，而我們卻想著要去破壞他們的生活，就算複了國又如何？我們卻負了天下百姓！”

    老將軍重重歎了一口氣，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祖訓擺在那裏，我們不遵循，便是背叛先祖……”

    “若祖訓是對的，我們遵循也無妨，可現在既然知道祖訓是錯的，為什麽還要堅持下去？”宮無瀾接著說道：“如果我們真的推翻了天齊江山，複了國，然後呢？等著數百年後軒轅氏的後代再來複國嗎？政權不過是一個虛無的空殼，隻要能給百姓帶來福祉，又何必在意是誰掌權？現在天齊帝師輔佐天齊皇帝將天齊治理得很好，沒有饑荒戰亂，能讓百姓吃飽穿暖，我認為這樣就夠了！”

    宮無瀾說得正義凜然憂國憂民，其實心裏並不是這樣想的，他可不是心懷天下的人，這麽跟老頭子說不過是打消老頭子複國的念頭，天齊怎麽樣他都不管，就算天齊現在在軒轅鈺的統治下亂得一塌糊塗，他也不會複國，天齊繁榮也好覆滅也罷，誰當皇帝他都不感興趣，隻要不讓他跟諸葛瑾對上就行。

    他不是什麽好人，也從來沒承認過自己是好人，別人甚至認為他殘酷冷漠，冷酷嗜血，他也不想做什麽拯救蒼生，光複家國的救世主，甚至若是有人阻礙了他和諸葛瑾在一起，他就算傾覆了這天下也在所不惜。

    當然，這些話是不能說出來的，說出來爺爺非得真的把他打死不可。

    見爺爺似乎有所鬆動了，宮無瀾趁機說道：“宮家的祖訓已經沿襲了數百年，該是廢舊立新的時候了，爺爺何不趁此機會改革，以後可是名垂千古呢……”

    “死小子就你巧舌如簧會說話！”老將軍氣哼哼道，“老子是那種博虛名的人嗎？”

    “當然不是。”宮無瀾趕緊拍起了馬屁，笑道：“爺爺是戰神，不用博就已經名垂千古了！”

    老將軍臉色終於沒有那麽臭了，說道：“先撇開複不複國這件事不談，但你和天齊帝師的事，老子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的，宮家也絕不允許宮家的嫡子把一個男人娶進門！”

    老將軍態度強硬，顯然沒有商量的餘地。

    “並且那天齊帝師，老子已經給她修書一封，告訴她宮家是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的，老子會親自為你挑選孫媳婦，她若是識趣，就不會再來糾纏你……”

    “你說什麽？”宮無瀾猶如聽到了什麽令他怒不可遏的消息般，平靜的臉上終於湧現出了憤怒的情緒，猛地一下站了起來。

    連續跪了三天三夜，膝蓋都已經麻木了，宮無瀾踉蹌了一下，勉強站穩了，墨眸中的寒光直直射向老將軍，仿佛眼前的人若不是他爺爺，他早就上去揪著他的衣領問了。

    “你也不要去天齊了，斷了與那天齊帝師的聯係，若是天齊帝師還來纏你，老子幫你打回去，諸葛老頭的孫子，看來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老將軍話未說完就被宮無瀾打斷了。

    “我這次回來是表明我的態度的，不是回來問你們同不同意的！我不僅要娶天齊帝師，還要光明正大地娶，並且隻娶她一個！”宮無瀾頓了頓，又說道：“並且，不是她纏著我，而是我纏著她，我這幾個月在天齊都在追她，斷袖的傳聞也是我鬧出來的，我想跟她在一起便跟她在一起，關你們什麽事？”

    “你！”老將軍被氣得胸口起伏不定，瞧瞧這臭小子說的什麽話，他還真的想要娶一個男人回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這混小子竟然想斷絕宮家的香火？”

    “爺爺，別怪孫子沒提前告訴你，若是你真的想斷絕宮家的香火，盡管阻止我娶她，這輩子除了她我誰都不要！”宮無瀾語氣也冷了下來。

    “孽障！孽障！你竟然敢威脅老子？”老將軍被氣得直哆嗦，四下張望著看周圍有沒有稱手的武器，他今天非要打死這混小子不可！

    宮無瀾哪裏還會留在原地任他打，想到爺爺連跟他說話都這麽粗魯蠻橫，對諸葛瑾還指不定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他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馬插上翅膀飛回天齊！

    老將軍轉頭看到宮無瀾竟然敢往門外跑，立即怒喝道：“混賬東西，你今天要是敢踏出祠堂半步，以後就別再進宮家的大門！”

    宮無瀾剛走到門口的腳步猛地頓住了，全身僵硬了一會兒，緩緩回頭。

    “如果宮家連我愛的人都不能包容，那我待著還有什麽意思？”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去了。

    “造孽啊，造孽！老子怎麽會養了這麽個混賬孫子！”老將軍看著宮無瀾的背影氣得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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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這章的標題我好想取為坑孫子→_→人家追了這麽久才把老婆追到手，宮老頭非要棒打鴛鴦，不過宮老頭現在是在坑攝政王，以後坑的可是他自己嘍～想不想看帝師大人vs宮老頭？啦啦啦，快來表揚我呀，人家心情一好就想碼字了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