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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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毫無防備的聽見林輝夜這三個字,趙明河一下怔在原地,嚴重懷疑自己的聽覺。
“小羽你剛說……未得親臨的公主……林……輝……夜?”
“怎麽了?”見趙明河這幅反應,朝羽問。
“沒……沒怎麽……甚……甚好。”趙明河幹笑兩聲,抬手胡亂抹了兩把臉鎮定道。“走,咱們現在就去見她。”
“等等。”
“怎麽?”聽見朝羽的聲音,本是飄著前行的趙明河停下腳步來。
“靈犀正殿從這邊走。”朝羽無奈道,然後走在同趙明河相反的方向領路。
“……”
林輝夜還是磐朝的公主。
還存在於這個世界……
果然……
一切還是沒有變的……
一路走往正殿的路上,趙明河的眉頭雖然微蹙,唇角卻不經微微上揚。朝羽回頭,正巧望見這幅光景,心中竟溫暖起來。
好像有什麽懸著的東西,終於能夠安然落地了似的。
待陽羽二人到達靈犀正殿的時候,林輝夜已經被賜坐在了大殿的一邊,朦朧的淺光中她依舊如記憶裏一般坐的端正筆直,烏黑的長發因為場合的需要而被微微盤著,綴著簡介的金飾,襯得她膚色勝雪。趙明河就見她身著一襲淺粉的裙裳,裙裳邊緣繡著金色的暗紋,那蓮花形狀暗紋雖隱蔽在裙角,但是趙明河心知肚明,那正是磐朝公主的圖騰。
似是……比初見的時候要明媚些。
趙明河想。
那個她初遇的時候還是深陷無盡之暗的女子……此刻,仿若帶著生機。
“朝陽。”見趙明河直勾勾的盯著林輝夜的側臉發呆,朝羽趕忙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趙明河被這一拉,才反應過來,遂趕忙向林輝夜行了禮。
“輝夜殿下。”
本來是與靈犀穀主正在暢談的林輝夜聽見這聲呼喚才回頭,趙明河就見她的目光淡淡的掃過自己和朝羽,笑道。
“想必這便是靈犀的劍和盾二位殿下罷?果然透著英氣,名不虛傳。”
“公主殿下過獎了。”趙明河壓下翻湧的心緒踱步到林輝夜對麵的席盞上坐下,問道。“不知公主殿下在與家父談什麽?”
“在談靈犀穀的喬遷一事。”林輝夜道。
“喬遷……?”
所謂的喬遷……不正是說服靈犀子民歸順磐朝……成為他們的血奴這件事情麽……
為何……是由林輝夜說出……?
被她……如此簡單的說出……
“方才本殿也與穀主說了,父皇自從上次來過靈犀後,便對此地的人事念念不忘,可無奈年事已高,不宜時時刻刻跑來這邊,遂想將這裏搬挪過去,特派我來勸說靈犀穀的眾人。”林輝夜如是說道。“我磐朝地大物博,皇宮裏的生活更是極盡奢華,不知比這靈犀穀好上多少倍。大家可以不必看天吃飯,也不必辛苦勞作,更可保靈犀後代事事無憂。”
趙明河靜靜聽著,眸瞳漸漸收緊,朝羽就見她的雙手攥起,已可見分明的骨節。然坐在對麵的林輝夜,卻並不能看見,隻是繼續道。
“我們不急,希望穀主大人和二位殿下也不要著急,慢慢考慮。”
“我也還是方才的回答,多謝皇帝陛下的美意。我靈犀百姓以天為神,以勞作為樂,也更不擔憂什麽世世代代的問題,所以無需喬遷。”穀主笑道。“若是皇帝陛下想念此處,朝榭定當念念貢上穀中最仙果及作物,以慰藉陛下的想念。”
“可要貢人麽?”林輝夜笑望穀主問。
“這……”被她如此直接的問,穀主麵色有些難看,不再說話。
“穀主大人莫要介意,輝夜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見穀主麵色難看,林輝夜又笑了起來,朝羽就見她微舉搖扇,掩住半邊臉,隻露出一雙明亮的眸子道。“若要真的貢人,一年一個也是萬萬不夠的呀。”
“你……你……夠了。”坐在一邊聽了很久的趙明河終隻覺得心中私有千刀萬剮,疼痛難忍,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朝陽殿下何意?”
“我讓你……”趙明河大口喘著氣,隱忍道。“閉嘴……”
“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能讓本殿閉嘴。”林輝夜也不惱怒,隻是望著對麵的趙明河道。
“那你……還要說些什麽?”趙明河望她,一雙妖冶的紅瞳中流露出難以名狀的委屈。
“不如朝陽殿下先隨本殿進宮看看可好?給你的子民選個好的住處也好。”林輝夜淺淺笑。
“若是感覺皇宮太大,挑不出好壞,本殿也可以陪你看。”
“不用了。”趙明河也笑,回道。“我此生,也不會踏入皇宮一步。”
“總會去的。”林輝夜道。
見趙明河望著自己一語不發,她便又道。
“皇宮裏。”
“請殿下恕朝陽無禮,朝陽要先行退下了。”趙明河從席間站起,也望了行禮,便有些失神的從大殿門口走出去了。
林輝夜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腦海中隻留那一道涼涼的眼神。
趙明河沒有回到房間裏休息,她漫無目的的走著,竟在不知不覺走到了靈犀山穀。
“還是這裏好……在這裏吹著風……就仿佛可以忘卻一切。”她無奈的笑,而後坐在山丘上向遠看,一看就是一下午。
黃昏的時候起風了,趙明河隻覺臉龐冰涼,這才發現自己哭了,卻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流下了
眼淚,又哭了多久。
“朝陽殿下似是很愛哭?”本是滿心荒涼的趙明河在聽到這個聲音後,忽然感覺後背一僵,連眼淚都僵在臉上。
“輝夜殿下這個時候來找我,可有何事。”她沒有回頭,隻是如是道。
“本殿隻是不明白,方才你為何中途便走了。”
“身體不適。”趙明河答。
“哪裏不適?現在可有好些了?”林輝夜問,聲音溫柔,但趙明河卻知道,這溫柔的背後藏著巨大的野心。
“好多了,多謝殿下關心。”
“靈犀之人對待貴客都是如此不敬?”林輝夜靜靜立在趙明河身後,道。“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對方的眼睛,朝陽殿下難道連這個也不知道麽?”
“人都有疏忽,就像您雖為磐朝的公主,卻不也逃不出以偏概全的俗論麽。”趙明河笑,而後轉頭看她。“如此,可以了?”
“可以。”林輝夜答,聲音略低,她靜靜望著趙明河紅色的眼瞳道。
“本殿此刻來隻是想要你做個準備。”林輝夜道。“不管你麽如何拒絕,靈犀終將為我磐朝所用,請不要做無謂的掙紮,以免出現不必要的犧牲。”
“敢問……是誰給殿下的自信?”趙明河的心又是一沉,隨即道。“想必殿下也聽說了,我靈犀自古便有神盾守護,不是別人隨便就能侵占的。”
趙明河說的饒是沉重,卻不料林輝夜眉梢微揚,玩味道。
“是嗎?”
“是……!”
趙明河咬牙,卻聽林輝夜繼續道。
“本殿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絕對堅固的堡壘。有盾,便有破解之法,一切,皆是如此。”
林輝夜話語淡淡,趙明河卻聽得一片冰涼。她自然是相信靈犀之盾,卻也知道上一世,靈犀滅族於磐朝之手。他們的盾不是完全堅固的……不然……也不會……
“即便是盾破了,還有劍。”半響後,趙明河淡淡道。“我就是靈犀的劍,倘若你有日敢對靈犀兵戎相向,我便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若我有日對靈犀兵戎相向,你會對我如何?”
“那個時候……我……我……”趙明河回答,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又開始顫抖起來,她抬眸望著林輝夜湖水般寧靜的眼睛道。“我一定,親手殺了你。”
仿佛深埋的傷疤被人撕裂,趙明河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再留在原地,起身就要離去,卻聽林輝夜在身後問道。
“若你們執意不肯喬遷,我們總有一日會兵戎相向。”
趙明河應聲站在原地,就聽林輝夜繼續道。
“現在我的身後沒有磐朝的千軍萬馬,不若,現在便殺了我罷。”
本已不再哭泣的趙明河在那一刹那淚流滿麵,林輝夜就見她纖瘦的肩膀微微顫抖,而後對自己道。
“為什麽……騙我……”
“什麽?”並沒有想到趙明河會說這句話,林輝夜問,卻見趙明河已經走了。她的身影漸漸遠離自己的視線,越來越小,越來越遠……
趙明河本就想快快離開,卻不料剛走了一段路,腦袋居然還是疼了起來。那種疼痛仿佛千根針在刹那刺入腦袋,一下子就站不起來了。
『朕是有在朝堂上向父皇諫言,朕諫言,放棄攻打靈犀!!!!』
『你不相信朕……』
『明河……你從來沒有相信過朕……』
趙明河隻覺得世界在哪一刹那全部黑了,耳邊唯有林輝夜絕望哽咽的聲音。
『所以你從來也沒有把朕放在第一位……從來沒有心疼過朕……從來沒有擔心過朕的身體……從來也沒有擔心朕有沒有能力對抗小七的暗殺……從來也不擔心朕有一天會不愛你……』
『你……從來不愛朕……』
別哭……
輝夜……
別哭……
是我錯了……我被仇恨蒙了雙眼……別哭……
若有來世……
我再也不讓你如此難過……
趙明河在一片黑暗中尋找,卻怎麽也找不到哭泣的林輝夜,她伸出手,觸碰到的隻是一片虛無。
在哪……
輝夜你在哪……在哪……
可以……可以原諒我麽……
我再也……
正在趙明河的心髒猛然下沉之際,她忽覺有一雙溫暖的手將自己的手心包裹,與自己十指相扣。那一瞬間,黑暗散去,明媚的陽光中,她就見林輝夜身著一襲明黃的龍袍站在自己麵前,她眉目溫柔,對自己道。
『何來原諒一說?明河……朕從來沒有怪你。朕……懂你……』
待趙明河把眼睛睜開的時候,正望見一臉擔憂的小七,而方才身著龍袍的林輝夜早就不見了。
“小……七?”趙明河僵了僵,喚道。
“這種猶豫是怎麽回事?不是我還能是林輝夜?”
聽到林輝夜三個字從小七嘴裏說出,趙明河心髒抽了抽,隻能靜觀小七的反應。
“你也別怪我這麽說,你已經昏睡了三天了,嘴裏一直在說什麽輝夜……我想,莫不就是那個林輝夜?她對你做了什麽?”
“做……做什麽……”聽了小七的回答,趙明河懸著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她垂下目光,就見小七正緊緊握著自己的手。“你……是你……一直握著我的手?”
“是啊。”小七一麵端藥過來,一麵說。“你的手那麽冷,我幫你暖暖。”
“嗯……”趙明河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忽然驚覺朝羽不在身邊,便問。“小羽呢?”
“在學塾裏開盾呢。”小七皺眉。“她也是不要命了,連續照顧你兩日兩夜,今日我來換她她便又去了學塾,也不知道要睡覺。”
“那……磐朝的使者呢?”
“走了。”
“走了??”
“穀主大人自然是不會同意喬遷一事,她走了也很正常,八成是向磐朝那老皇帝匯報情況去了。”小七不要以為然道。“朝陽,不要太擔心,穀主說這樣的惡戰咱們靈犀不是沒有迎來過,隻要我們有盾籠罩,量他們也不能把我們怎樣。”
“恩……一定不會有事的。”趙明河點點頭,便覺得有些困倦了。“小七,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好,你睡吧。”小七道,正要走,卻又停了下來對趙明河道。“其實……林輝夜也不如我想的那樣霸道惹人厭。”
聽小七這麽說,趙明河怔住,側目看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是她把你從靈犀穀裏抱回來的,還替你擦汗喂水,直到了穀裏的大夫來了才走的。”
“……”
“朝陽……你……你熱嗎?臉紅個什麽勁兒……真是。”見趙明河呆呆的坐在床上,小七覺得她仿若恢複了精神似的,旋即笑笑便離開了。
一直到小七走了好久,趙明河還是覺得臉頰燥熱,她又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始終覺得那種與自己十指相扣的觸感來自於林輝夜。
小七從趙明河的住處出來後,便又去了學塾的靈台找苦於開盾的朝羽。她端著點心一步步的走過旋梯,本以為朝羽能在用功學習,卻不料那個女人正坐在竹椅上發呆。
“哎呀,看來點心是不用給你了。”小七笑道。“都沒有在開盾嘛。”
“既然來了,就把點心放下罷。”朝羽聽見聲音,旋即回頭道。“朝陽醒了?”
“醒了,精神還不錯。”小七坐到她身邊道。“倒是你,這幾日憔悴了。你的盾已經萬無一失,卻為何還是這樣眉目憂憂?”
“才沒有眉目憂憂呢。”朝羽撇一眼小七,拿過點心咬了一口。“你一會回去的時候跟朝陽說聲,我今日就睡在靈台,不去找她了。讓她夜裏蓋好被子,好好睡。”
“我可不去,你們二人也不知是怎麽了。”小七道。“朝陽倒還好,隻是你滿腹心事,也不能同我講麽?你晚上不回去,哪是怕擾了她休息,隻是不想被她看見你這幅模樣罷。”
“小七,你上回偷吃仙果的事……”
“好啦好啦,我不多嘴就是,我這就去跟朝陽說還不行麽。”小七鼓氣,心想還不是你這家夥誘惑我吃了進貢的仙果。“下次……下次可不準再用這……”
“仙果。”
“……”小七默默閉嘴,然後退出了靈台。
小七走後,靈台便一個人也沒有了,空擋的石柱外除了輕舞的飛絮,便是遠山綠水。朝羽又坐回竹椅上望著遠方,她還記得自己在前夜去找趙明河的時候,正巧碰上從屋裏出來的林輝夜。那也月光明亮寂靜,一如林輝夜給人的感覺,那種感覺曾讓自己沉迷癡醉,好像藤蔓纏住自己的腳踝手腕,乃至全部,直到死也無法掙脫。
隻是這回……卻隻留下了落寞的遺憾。
“大夫在裏麵。”林輝夜說。
“恩。”朝羽答。
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那一刻,林輝夜便從自己身邊徑直擦肩而過,仿佛從來也不曾相識。
是啊……
或許,在這一世,她們本就不相識,也無需再相識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