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瑞難得沒有立即回答楚雲的問題。

    二人陷入了沉默, 一路上除了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 就隻剩下戰馬奔跑的馬蹄聲。

    就在她以為溫瑞暫時不會回答她的時候, 就聽見他似有似無地輕歎了一聲說：“雙煞確實有極大的問題。”

    楚雲側了側頭想看清她所抱著的人的表情，卻隻能看到他那完美的側臉輪廓。

    “根源出在器靈身上。外人看來九子神器雖然鑄造得非常成功, 然實際上當年我煉器匆忙，器靈魚本質上就非常難以控製，但我仍堅持將它與武器融合。”

    “這一器靈我尋得時，它身上有極大的戾氣, 若是把握不好，神器就會變成凶器。當年我鑄造完成時算是將它的戾氣暫時壓下, 不過後來為了不讓大陸的人輕易將神器尋得, 在將神器與神珠剝離時倒是出了點問題。若我沒估錯, 如今的雙煞正如它那兩把刀，有兩麵。”

    “兩麵？”楚雲雙手環抱著溫瑞, 攥著他衣襟的手下意識緊了緊。

    凶器什麽的，總覺得不是什麽好事。

    “善與惡。從方才所感受到的氣息來看, 如今善麵恐怕是以被惡徹底壓製, 唯有將惡麵除去，神器方能恢複正常。”他語氣沒有起伏地說著, 隻是聲音不知不覺往下沉了些許。

    他斂目道：“作為雙煞的持有人，我現在還能感受到善麵尚與惡麵做爭鬥, 所以我們必須在善麵徹底被惡麵消除之前將惡給除掉。”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難怪剛才錦盒打開的時候所透露出來的氣息讓她感到如此不適。

    作為一個已經覺醒的兵靈, 她現在對武器氣息非常敏感。

    戰馬載著他們二人不知奔跑了多久, 一直到她的鼻間開始聞到一股血腥味。

    有點濃。

    她愣了愣, 心想不會才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龍敖又把人另一座城還是村裏的人給屠了吧？

    想到這裏，她的臉色不禁沉了幾分。

    楚雲預想中的村莊鎮子甚至是大城都沒有出現，在他們的前方依然是荒郊野外之地，周圍甚至還有茂密的樹林。

    奔跑著，溫瑞不知是見到了什麽，忽然拉了拉韁繩讓戰馬停下。

    雖然看不見前方景物，但她感覺到周圍的血腥味非常之重。

    她頓了頓，翻身從戰馬背上下來，目光一掃便在前方定格。

    眼前一處空地上，躺著幾十具屍體，鮮紅色的血將一整塊地染紅，翠綠色的野草上麵還有暗紅色的液體滴落。

    地上的一具具屍體服飾款式都非常眼熟，她不久前才在龍敖的小弟們身上見到。

    怎麽回事？難道發狂的龍敖失去自我意識，瘋起來就把自己的小弟們都給殺了不成？

    正這麽想著，她就在一群屍體中見到了一個人，下意識就走了過去。

    那人是麵朝地趴著，她蹲下身子把人翻了麵，果不其然見到了凶神惡煞的龍敖。

    他的表情非常猙獰，眼睛都沒閉上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好像還帶著幾分驚訝和錯愕。

    在見到他這張臉的時候，楚雲又是一怔。

    這些人不是龍敖殺的？

    方才被他小弟捧著的錦盒被人打翻了，裏麵早已沒有神器的蹤影，有人先他們一步取走了。

    而且龍敖這一群人，估計還是被搶走神器的人給殺死的。

    她無奈地扶了扶額，朝一旁若有所思的溫瑞說：“師兄，這下子好像更加難辦了，半路竟然被人給奪走了神器，也不知道對方是誰，逃哪兒去了。”

    溫瑞默默盯著眼前的一群屍體，沒有說話。

    就在此時，不遠處的林子裏忽然傳來了響聲。

    伴隨著從裏麵狠狠刮出來的一陣風，楚雲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陰氣。

    這一陣風，語氣說是風，更像是有人在做激烈鬥爭術法相撞時所照成的衝擊流。

    她抬頭對上了溫瑞的目光，下一秒二人非常默契地沒有說話，而是一起步入林子動靜傳來之處。

    走了一小會兒，她就見到前方有一群幽色的影子在與一群目露紅光的囚獸及荒獸在做打鬥，場景有些震撼。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一群聚在一起的囚獸和荒獸，是整座林子的獸類都來了不成？

    “這是……鬼軍？”待看清那些幽影，她才發現他們身子呈半透明狀，與她多年前見到的，上官夜所召喚出來的鬼軍非常相似。

    果不其然，下一瞬，一道紅黑色的影子突然在她麵前出現，她雙眼頓時一亮。

    此人正是許久不見的紅纓。

    “溫大公子？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難得的，這一次紅纓第一眼見到的並不是她，而是溫瑞。

    三十年沒見，她似乎又變得更加成熟了，眉目間稚氣褪去，反倒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魅感，那一頭紅長發一如既往的醒目。

    見到昔日少女長得如此漂亮，氣息也變得更加成熟穩重，楚雲心裏有一種說不明的激動。

    主要還是和故友重逢的喜悅感。

    可惜人家認不出她來，唉。

    溫瑞唇角輕勾，卻是沒有馬上回答紅纓。

    紅纓這才終於注意到站在溫瑞旁邊的她，雙目忽然一瞪，然後視線就黏在她身上掃來掃去看了半天。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好像還從裏麵見到了火花，帶憤怒的那種。

    楚雲覺得自己好無奈。

    從回來到現在，她被熟人這麽怒瞪幾次了啊？另一方麵，她又有點感動於他們對她的在意。

    哪怕是連她走了，她的朋友們還是幫忙盯著溫瑞啊。

    她溫瑞應該是告訴了他們這幾個較為親密的朋友，說過她還會歸來的事吧，隻是未曾想過以這種方式罷。

    雖然心裏有股怒意在，但紅纓並沒有像她所想的那樣爆發，而是似笑非笑地問了一句：“這位是？”

    溫瑞嘴邊笑意又深了幾分，依舊沒有回答，隻是側過頭看向身邊的人。

    “你自己回答。”隻短短一句話，卻能從語氣中聽出那少見的溫和。

    紅纓盯著溫瑞的眼睛都瞪圓了。

    這三十年以來，她因為上官夜和溫瑞合作的關係期間有到漓水見過他幾次。

    自打楚雲離開後，她就沒在他臉上見過笑容，就算有也是那種應酬式，公事公辦的，更別說是用這般溫和的語氣與一個女子說話了。

    不僅語氣，就連他看著她的眼神裏都流露出一種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的柔情，並不是裝出來的，是下意識的。

    紅纓覺得自己的腦袋裏似乎砰砰砰地炸開了許多炮彈。

    溫瑞不是和他們說過會等楚雲回來的嗎？結果他現在就找了別人？那楚雲回來的時候該怎麽辦？

    別的不提，這位姑娘的確漂亮啊……

    楚雲微微抬頭看著眼前的紅纓。

    她並沒有像脾氣直的水輕霖那樣直接原地爆炸，而是有些錯愕不明地盯著自己看，不過從眼神看得出來她心裏也是拒絕的。

    想想也不常見到紅纓與上官夜，這兩個人也不是隨意就會將話給不小心說出去的，她挑眉笑說：“我叫楚雲。”

    她見到紅纓的表情裂了裂，反應倒是不如她預料的那般。

    正奇怪著，就突然聽見她嘴角抽了抽問：“你……也叫楚雲？”

    如果她現在在喝水的話，肯定會噴紅纓一臉。

    這個腦洞，厲害了。敢情她是以為她師兄找了一個也叫楚雲的人呢？

    楚雲的嘴微啟，還未來得及解釋，紅纓身邊便又多了另一道更為高大的黑影。

    是她師父上官夜。

    他臉上還是掛著萬年不化的冰霜表情，視線在溫瑞身上短暫停留了一會兒就移到她身上，然後閃過了一絲叫做訝異的神色。

    雖然隻有一瞬，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

    她雙手抱胸，其中一隻手的食指在手臂上輕輕敲動，正猜測著上官夜那一閃而過的情緒，就聽見他用著那沉而好聽的聲音問：“回來了？”

    短短三個字，就足夠讓她驚訝的了。

    她忍不住驚道：“天了，你是第一個隻看我一眼就將我認出的。”

    說著，她還默默瞥了溫瑞一眼。

    後者輕咳了一聲，不顧旁人在場伸手就親昵地將人攬入懷中，低頭道：“我這不也是把你給認出來了麽？”

    楚雲忍不住吐槽：“你還要跟我比武，差評。”

    溫瑞：“……”

    紅纓表情有些傻愣，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自家師父，半天沒開口說話。

    上官夜冰霜臉上難得露出一分溫和，嘴邊也帶上了極淺的笑意：“手領千萬鬼兵，我若無法將你靈魂認出，那這些年都白修了。”

    “你能看穿一人的靈魂本質？”

    上官夜輕輕頷首，意味深長地說：“我第一眼便看出來了，你並非普通人。”

    楚雲：“……”完全看不出他已經看穿一切啊喂！

    聽著他們的對話，紅纓終於忍不住拉了拉上官夜的手臂：“等等，師父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她她……她是那個楚雲？我們認識的楚雲姐姐？”

    說著，她回過頭來震驚又奇異地打量她：“可是不像啊！這個楚雲姐姐可比我們認識的那個漂亮多了！”

    楚雲：“……當著我的麵這麽說好嗎？”說道，她忍不住抬手就往紅纓頭上拍了一下。

    紅纓摸了摸自己的頭，臉上還有幾分委屈：“實話嘛！”

    上官夜難得低笑了一聲：“嗯。”這一聲回應，算是回答了紅纓剛才那一個問題。

    紅纓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就說嘛，咱們溫大公子對楚雲姐姐的感情有多深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怎麽可能才三十年就換新人了。”

    楚雲哭笑不得地說：“我剛才不是跟你說我叫楚雲了嘛？你瞧你問的溫瑞什麽話。”唉，長大是長大了，但依然蠢萌蠢萌的。

    “你們怎會在這裏？”上官夜一聲疑問，倒是將他們拉回了正題。

    她這才收起臉上的笑容：“我和師兄是來環水尋找第九副神器的。”她將方才所經曆的事情簡略告知，隨後又問：“那你們二人又怎會在此地？”

    他們身後的林子裏早已沒有鬼兵的身影，隻剩下一地荒獸與囚獸的屍體。

    “巧了，我與師父也正欲前往環水主城，不過途經此地時卻忽然遭到發狂的囚獸與荒獸襲擊，因為數量實在過於龐大，又有那麽多囚獸在，才迫不得已召喚了鬼兵幫忙。”紅纓替上官夜回答道。

    楚雲忍不住感歎：“怎麽感覺每次出門辦事都要遇到你們師徒二人。”

    紅纓翻了個白眼說：“我們也很無奈好嘛！你以為我和師父想看你和你師兄兩個天天在我們麵前秀恩愛嗎？”

    她笑了笑，旋即發出邀請：“既然遇見了，不如一起結伴同行？”雖然龍敖已死，神器也不知下落，不過搞不好去一趟主城能有什麽發現。

    紅纓下意識看向身邊的上官夜，等著他表態。

    上官夜沉默了一會兒，說：“可行。”

    就這樣，他們四人便又再次結伴出發前往主城。

    途中她向紅纓稍微詢問，才得知他們是特意到環水之都處理事情的。

    “你說你師父是環水之都出生的？”這個消息讓楚雲有些驚訝。

    紅纓點了點頭，在她耳邊悄悄說：“據聞還是皇室的皇子呢，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來我師父身前身份如此高貴。他每隔幾年都會暗地裏回到環水了解宮內情況，以前沒帶著我，後來是被我發現了才順道把我也捎上的。”

    “不過這一次好像聽說宮裏出了點事兒，還挺大的，所以他才趕了過來。”

    楚雲皺了皺眉頭：“怎麽回事呢？”不知為何，她心裏隱約有種預感，搞不好宮裏出的事還會和神器有關。

    紅纓搖頭：“我也不清楚啊，他沒和我細說。不過我猜八成又是他那好哥哥六皇子搞出來的麻煩。”

    “你知道不？師父當年會死掉就是拜這六皇子所賜，我從師父那裏聽過了不少關於他的，討人厭的事兒，所以對他實在半點好感都沒有。”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沒想到上官夜也不容易。

    他們很快就找到位於郊區的傳送陣，眨眼間就來到了主城，可是入眼的情況卻讓他們嚇了一大跳。

    城內非常安靜，大白日的，安靜得非常不尋常。

    一踏入主城，楚雲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好濃好濃的血腥味！

    她下意識朝上官夜看去，發現他原本就白如紙的臉色好像又變得更加死氣沉沉了，眼中滿滿的震怒。

    城內的房子，家家戶戶都緊閉著門窗，還能感覺到裏頭尚有活人的氣息。

    風波尚未蔓延至此，來源是從城中央華麗的水晶色宮殿傳來。

    “師父！”她是被紅纓一聲驚呼給拉回的注意力，還未回過頭，她就見到上官夜以驚人的速度奔向了皇宮所在之地。

    紅纓身子嗖的一下，也跟了過去，眨眼就消失在她和溫瑞的視線之中。

    “上來。”溫瑞的聲音冷不丁從上方響起，她一個抬頭，就發現他已經乘坐在戰馬之上。

    她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一下子被他給拉到馬上坐在他身前，如同被他從後方所攬著的姿勢，耳邊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氣息。

    隻是此時此刻她並無心多想。

    瞧這情形宮裏怕是除了什麽事，上官夜是環水之都的人，肯定非常擔心。

    希望別與雙煞有關啊。

    然而事與願違，她這個想法才在腦中閃過沒多久，就聽見溫瑞有些涼颼颼的聲音傳來：“我感覺到雙煞的氣息了，就在宮裏。”

    連帶著他的呼吸都變得有幾分沉重。

    果不其然，來到宮外，守門的守衛滿身鮮血倒地，她和溫瑞輕而易舉就能闖入宮中。

    進入皇宮範圍，空氣中彌漫的血味更加濃厚，倒地的衛兵與宮女隨處可見，像是被人用了利器給一刀斃命的。

    這些人大多數都是普通人，就算守衛修士也隻是初階煉武師或靈術師。

    不過，連修士都抵擋不了的，定然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他們一路乘著戰馬飛奔至宮內尚有人氣的地方——大殿。

    像是僅存的人都召集在那裏了。

    “上官宏，你在發什麽神經？！”殿外，寬敞的淺色場地上，一名穿著淺藍色蟒袍的俊俏男子捂住了受傷的手臂，目光震怒地盯著距離他不到三十尺距離的褐色衣服男子，他衣服上同樣繡了一條蟒蛇，可見二人不凡的身份。

    鮮紅色的血順著淺藍色衣服的俊俏男子的指尖不停流出，不僅如此，他身上其他處亦有不少觸目驚心的傷痕，因為疼痛他麵色與常人相較白了幾分，額間還有冷汗清晰可見，似是再撐不了多久。

    他腳邊還有一把掉落在地的劍，但他捂著傷口的手在微微發抖，已經無力再將劍舉起。

    在他身後處還有上百名穿著錦衣，手持武器的人。他們的修為看起來都比那些被殺死的衛兵們要高上些許，卻依然對與他們對立的褐色衣袍男子露出恐懼又警惕的目光。

    被稱為上官宏的褐袍男子亦是生得不凡，不過與受傷的男子相較，麵上更多了一種放蕩不羈的邪氣，眼中似乎還有隱隱乍現的紅光。

    他身上被染上了不少暗色的水漬，手中還握著兩把刀。

    他並沒有看向對麵那受了傷，與自己對峙男人，而是用著一種恐怖得近乎變態的狠戾眼神看著手中那一對刀上邊的鮮血，嘴邊笑容更甚。

    在眾人身後的大殿內，在裏麵躲著的都是宮內僅存的人，女子居多，尤其是身份較為高貴的妃子及皇子公主。

    “唉，真沒意思。”殿外，持刀的男子忽然發出了一聲歎息。

    受傷的男子眉頭微蹙，並未開口。

    “都是一群廢物，沒有絲毫挑戰性啊。”上官宏忽然將目光放到眼前一群人的身上，旋即，雙眼微彎：“不過，讓你們作為我第一場盛宴的犧牲品還是可行的。”

    話落，他眼神忽然一變，腳上生風，眨眼間就來到受傷男子的前方。

    “太子殿下小心！”身後的錦衣衛們不約而同地大喊，往前衝來想要救駕，但上官宏的大刀已經來到受傷的男子麵前就要落下。

    電光火石間，大刀似乎碰到了什麽利器之上，發出一聲劇烈的鏗鏘聲。下一瞬，全身布滿了煞氣的上官宏身子一輕，忽的被人擊退了幾十尺。

    滿身傷痕的俊俏男子在同一時間跪倒在地，卻依然頑強地單膝撐著。

    目光抓到那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墨色衣擺，他眸光一頓抬起了頭，在見到對方的側顏時瞳孔驀地一縮，眼裏除了震驚還帶著幾分激動。

    上官夜及時出現在受傷的男子身前，擋下了上官宏砍下的那一刀，手裏握著的劍卻也斷成了兩截。

    那是方才落在他身後之人腳邊的劍。

    氣氛在這一刻陷入了寂靜，直到上官夜身後響起了一聲虛弱又清晰的聲音。

    “七……皇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