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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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楚雲裳那裏拿來的藥,很快就被分發給了染病的女眷。

    許因是從神醫穀裏出來的,當真是比尋常的大夫禦醫都要厲害些,所以即便楚雲裳自稱是學藝不精,但女眷們吃了這“解藥”後,藥效十分明顯,身上的奇臭當場便變得淡了,等過了一個時辰後,再服用了一次,奇臭竟是徹底消失。

    女眷們一個個都十分開心,臥病在床的趙氏聞言,也是心情舒暢,病好了大半,到得晚間的時候,都能下地了。

    汝陽侯府上上下下也皆是處在一種等同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興奮之中。

    主子們自是興奮奇臭之症好了,懿都裏的流言也就能自發煙消雲散,她們以後的生活該如何還是如何;奴仆們則是高興,終於不用再忍受那種臭味了,多聞那麽一會兒,他們都要覺得自己會少活那麽一年。

    便在整個侯府都是無比歡欣的時候,明月小築裏,聽著綠萼的小報告,楚雲裳懶洋洋的翻過手中的書頁,眉宇淺淡。

    “等後天,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後天?”

    綠萼小聲的重複了一句。

    楚雲裳撫在書頁上的指尖頓了頓:“以前他們怎麽嘲笑我們兩個的,現在,我要讓他們也都好好感受一下,最好是能終生不忘。”

    綠萼怔怔的看著她。

    不自知的,淚水濕了眼眶。

    還以為小姐早就忘記了的,沒想到,那麽久遠的事情,小姐至今竟然還記得。

    何德、何能!

    不過綠萼並沒有記起來,後天其實是驚蟄,也就是一年一度春日宴要開始的日子。

    楚雲裳交給楚璽的那份“解藥”,雖說的確是能抑製並根除奇臭之症,但藥效隻有二十個時辰。

    二十個時辰後,狐臭是沒有了,可她們的身上會多出另外一股味道。

    那股新的味道,會比狐臭要更加的讓人難以忍受。

    按照這個時間來計算的話,二十個時辰之後,剛好是春日宴開始的時候。

    到時,整個懿都的年輕男女雲集,卻在宴會開始的時候愕然發現,本該是已經治好了奇臭之症的楚家女們,身上居然又多了另外一股惡臭,那時候的春日宴,一定是會非常有趣。

    楚雲裳這一招看起來很損,但再損,又怎能比得過幼時,她的這些好妹妹,連同幾位兄長,一起將娘親留在侯府裏的各種書籍孤本全扔進茅廁裏,強行逼著她讓她進去統統撿回來的經曆?

    他們勒令她,不將那些書給撿回來,或者是漏了哪一本,缺了哪一頁,她那天就不許吃飯,連水也不許喝。

    楚雲裳忍著臭味去撿了。

    那時她年紀多小啊,娘親莫氏才跟楚璽和離沒多久,什麽都沒留下,隻在她身邊留下了同樣年紀小的綠萼,以及那一堆放在皇室裏也堪稱是絕版的孤本。

    身邊沒有娘親,那些代替娘親陪在她身邊的孤本在她眼中,等同於是命根子。

    如果連命根子都沒了,那她自己一個人要怎麽活下去?

    奶娘孫嬤嬤早早被拉到另外的地方做苦活兒,根本不知道自家小姐被兄長妹妹們這樣欺負。沒人能給自己出頭,楚雲裳和綠萼兩個小姑娘就邊撿邊哭,邊撿邊吐,最後終於將所有的書籍都從茅廁裏撿回來,兩個小姑娘也已是被折磨得連路都走不穩了。

    因為長時間的身處茅廁,盡管再小心,兩人身上也是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汙物,讓得身上的味道幾乎是持久不散。

    原以為把書都撿回來,她們就能洗澡吃飯了,卻被告知她們身上太臭了,少爺小姐們不讓她們回院子。

    即便隔了八年之久,但楚雲裳至今還清晰的記得,那奉命前來下達吩咐的丫鬟,伸手捂著鼻子,滿臉的嫌棄鄙夷之色,分明是想要立即轉身就走的,卻還不忘趾高氣昂的指向侯府裏一個小池塘在的地方,聲音中滿是嘲諷。

    “少爺們說了,讓你倆去那裏洗澡,什麽時候洗幹淨了,什麽時候才能回去吃飯。”

    本來就年紀小,又勢單力薄,盡管還是嫡出的小姐,但那時候的楚雲裳,逆來順受的性子已經是初具規模,麵對著兄長妹妹們的欺壓,她從不會進行反抗,隻一味的接受,努力讓自己的存在感變得更弱,弱到有朝一日他們會忘記她,不會再記起來要欺負她,這就夠了。

    她也沒想過去找長輩告狀,更沒想過去莫氏在的地方,找莫氏那邊的人來幫她撐腰。

    其實隻要她肯去莫氏那裏,以她那位外祖父的權勢,隨口在楚璽麵前提那麽一兩句,楚璽立即就能將她捧成比公主還要更加高貴的存在。

    可她什麽都沒想過,更是什麽都沒做過。

    隻知道承受,承受,承受不了,就逼著自己承受。

    逼迫的次數多了,自然而然也就習慣了。

    習慣了,那自然不會想要反抗。

    於是,聽了那個丫鬟的話後,年紀幼小的楚雲裳和綠萼相互扶持著去了那個小池塘。

    小池塘的位置有些偏僻,卻也正是現如今雲水小築裏的一大風景。不過八年前,雲水小築還未建立起來,小池塘也還沒圈起來,隻被作為了一個放養著幾尾錦鯉的地方,誰偶爾經過了這裏,喂喂魚,吹吹風,也是個不錯的消遣。

    但當時,兩人到了小池塘後,天色已經是很晚了。冷風一吹,她們又累又餓,一整日滴水不沾,身上早沒有熱量,冷得發抖。

    這樣狀態下,兩個小姑娘怎麽在池塘裏洗澡?

    綠萼直接就倒進了水裏,楚雲裳去拉她,好不容易把她從水裏拉上來,自己也倒了。

    等快半夜了,做完苦活兒的孫嬤嬤回了院子,發現小姐居然不在,一問之下,才知道小姐又被其他少爺小姐給欺負了,現在不知道是在哪裏。

    楚雲裳怎麽說也位嫡出的小姐,被當成奴婢一樣欺負就算,現在還鬧失蹤,這還得了?

    孫嬤嬤立即就闖進楚璽的書房,哭得老淚縱橫,一定要讓楚璽趕緊去找人,順便再教訓教訓那些少爺小姐們,否則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楚璽若是不應同,等她找到了七小姐,她立即就帶七小姐離家出走,將這事情給鬧大,好讓天下人都知道,汝陽侯府楚家,究竟是個怎樣的書香世家!

    楚璽一直都知道自己其他兒子女兒喜歡欺負老七,但他卻不知道這欺負居然能欺負到了這個地步。

    要是楚雲裳真失蹤了,找不到了,勢必是要傳到前妻莫氏那邊,那可真就好玩了。

    楚璽立即派人去找七小姐,然後也真的叫來了欺負楚雲裳的幾人,當真孫嬤嬤的麵,狠狠訓了一頓,每個人手掌心都挨了板子,紅彤彤的,疼得他們眼淚直掉,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但孫嬤嬤絲毫不同情他們。

    因她心中比誰都清楚,僅是這樣簡簡單單的懲罰,無論如何都不夠他們欺負自家小姐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

    這些人,都該死了才好!

    因為先前指給楚雲裳讓她去小池塘洗澡的那個丫鬟,其實是趙氏那邊的人,而趙氏素來都是懶得管楚雲裳的事,這晚根本沒派人過來看一眼,所以根本不知道七小姐是去了哪裏的下人們在侯府裏找了好久,都急得快要去大理寺報官了,才終於是在偏僻的小池塘邊,找到了昏迷的兩人。

    孫嬤嬤匆匆忙忙跑過去,一眼就見兩個小姑娘渾身又髒又臭,還濕噠噠的,額頭身體也是滾燙的,顯然是在水裏泡了這麽久,染了風寒,已經發了高燒。

    孫嬤嬤當即極仇恨的看了楚璽一眼。

    同樣是侯爺的孩子,七小姐她還是嫡出的,更是侯爺的第一個女兒。

    憑什麽別的人都能欺負她,她卻從來不能欺負別人?

    七小姐一直以來都如此逆來順受,可不就是因為趙氏那些當母親當姨娘的,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子女們欺負七小姐,卻從不會說一句重話;若是七小姐敢稍稍有所反抗,別說罰晚上不許吃飯了,連板子都不知是要挨多少下,夜裏還要被關進黑屋子裏,跟老鼠蟑螂一起睡覺!

    那麽小的孩子,獨自一個人被關在黑屋子裏。

    莫說是個小姑娘,就算是個大人,被關的次數多了,怕也是要被那種暗無天日的感覺給逼瘋。

    這樣的區別對待,七小姐除了逆來順受,還能怎麽辦?

    不逆來順受,她可能連活都活不下去!

    楚璽被孫嬤嬤這一眼看得有些心驚。

    見兩個小姑娘都病得厲害,楚璽立即讓人去請大夫來。

    於是深更半夜,大夫進府來診治,綠萼還好,隻是受了涼,好好喝藥出了汗就能好;倒是楚雲裳,因她當時去拉倒進水裏的綠萼時,小腿被水中的石頭給劃傷,倒地的時候也磕到頭,流了不少血,失血過多,不養上一兩個月,怕是身體底子從此就要落下來。

    得知楚雲裳的身體狀況,聽大夫那口氣,要是晚發現那麽一兩個時辰,很有可能就救不活了,楚璽終於是真正重視了這件事。

    大半夜的,他將少爺小姐們又教訓了一頓,連趙氏和三位姨娘也給敲打了一番,並放出重話,楚雲裳養病期間,誰再敢整幺蛾子,統統都給關禁閉。

    起初楚璽的警告,還是起了不少作用的,少爺小姐們果真沒敢再來找她。

    但等楚雲裳將養得能下地了,想要活動活動讓身體好得更快,被路過的兩個庶出少爺瞧見了,本就對她心存嫉恨的兩位少爺二話不說,從牆根下撿了兩塊磚頭,扒在牆頭上就朝著楚雲裳劈頭蓋臉的砸了下去。

    這一砸,真的出事了。

    楚雲裳額頭被砸破,滿頭滿臉都是血。

    若不是發現得及時,楚璽立即用禦賜的膏藥給她敷上,怕是不僅腦子會出問題,等傷好了也還要破相。

    破了相的女子,即便是侯府嫡女,那日後也是難能嫁得出去。

    不好嫁出去,這就表明要繼續留在侯府裏被侯府養著,浪費侯府的糧食不說,還會被懿都的人給隨意詬病,抹黑侯府的名聲。

    楚璽終於是大發雷霆,把每個院子裏的人都給叫來,當著人的麵將那兩位少爺給打了個半死。

    若不是趙氏出麵求情,就憑楚璽的手勁,那是真的能將人給直接打死。

    親眼目睹楚璽因楚雲裳如此發火,按理說侯府裏的人都該徹底偃旗息鼓,就算沒腦子的人,也都該是長了記性,知道不能再同以往那般欺壓楚雲裳。

    可……

    從久遠的記憶之中回過神來,楚雲裳抬手,撫了撫自己光滑如初的額角。

    她不知何意的勾了勾唇,笑容有些詭譎。

    “仇恨就是仇恨,永遠不會因時間的流逝而淡忘。他們當年如何害我們,風水輪流轉,總該輪到我們反擊回去。”

    說著,她看向身旁似乎也是因為回憶到了那些舊事,而眼眶有些發紅的綠萼:“綠萼,除了孫嬤嬤之外,你是跟在我身邊時間最長的,也是最能和我一起感同身受的。你聽好了,從我生下喻兒那天起,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我們已經走上複仇的道路,不能回頭,也無法回頭。你若不怕雙手沾滿血腥,就繼續陪在我身邊,當初他們如何做,如今,我要讓他們拿命來抵。”

    她唇角笑容燦爛無比,如同初春裏盛開的第一株桃花,灼灼其華,瀲灩生光,卻泛著一股子能致人死地的甜膩毒香,是最烈的死劫:“綠萼,告訴我,你會怕嗎?”

    綠萼完全呆住。

    忍不住就要揉揉自己的眼睛,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錯了、聽錯了,能說出這樣一番複仇的話來,眼前這人真的是小姐?

    真的是從小一起長大,不管如何的苦痛,從來都是逆來順受隻知隱忍的小姐?

    見綠萼不說話,隻吃驚的看著自己,楚雲裳微微斂了笑容:“綠萼,你不願意嗎?”

    聽見這話,綠萼終於是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她臉色立即變得通紅,純粹是被激動的,眼眶也是變得更紅了,也是被激動的。她直接就跪了下來,帶著哭腔道:“小姐,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小姐讓奴婢做什麽,奴婢就做什麽,小姐讓奴婢殺人,奴婢就絕對不會放火!”

    她舉起手來,竟是要立誓了:“如違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楚雲裳動容。

    不論前世今生,發生了什麽事,經曆了什麽事,她性子清冷,向來都是很難去相信誰,信任誰。

    皆因信任太苦。

    前世那三年裏的種種,讓得她不敢再敞開心扉去信任誰,生怕那所謂的信任背後,又是致命的陷阱。

    所以,哪怕秋以笙現如今和她關係還算正常,她卻從未放鬆過對秋家的警惕;哪怕九方長淵就差要將一顆心都掏出來給她,她也還是不願正視同他之間那有些若即若離的曖昧關係,不願正視他認楚喻為幹兒子背後的真正含義。

    總歸一個字,她——

    怕!

    重來一世,怕走錯那麽一步,就步步錯,全盤皆輸。

    身處的迷局太多,太亂,太雜,她掌握著重生所帶來的便利,需要統觀全局,方能做出最正確的選擇,選擇最應該走的路,選擇最應該信任的人,從而讓自己破局而出,不被各方虎狼困死在其中。

    能予以信任的,也無非隻有最親近的人。

    看著立下重誓的綠萼,楚雲裳歎了一聲:“好了,起來吧,你就算不立誓,我又豈能不知道你的忠心。”

    綠萼依言起身,擦去眼角淚花,卻還忍不住癟癟嘴:“奴婢這不是想讓小姐知道得更清楚嘛。”

    楚雲裳拿了手中的書卷去敲她腦袋:“就你機靈。行了,去睡覺吧,看你困的,眼皮子都耷拉了。”

    綠萼知道小姐這是體諒自己,也沒推辭,行了禮就退出去了。

    關門之前,再看了眼自家小姐。

    這一看,曖曖燈光間,女子長發漆黑如墨,柔順的披在肩後,瀑布一樣。因為天氣轉暖,厚重的襖子已經脫下,她隻穿了簡單的中衣,靠在案頭,持著一冊書卷看著,姣好的眉宇間輕淡散漫,像是什麽事都不會入得她的眼,清清冷冷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綠萼覺得自家小姐真是越長越美了,若不是有了小少爺,就這般美人持卷的模樣,不知能勾了多少人的心魂,引得多少人上門求親。

    小丫鬟輕手輕腳的掩上門,持了一盞燭火就回了自己的屋子裏歇下。

    其餘人也是早早的歇了,大白亦是老早就在花雉的屋裏蹭了個窩,此刻正在花雉的摧殘之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閉眼睡大覺。

    主臥室裏,楚雲裳再看了會兒書,感到累了,就吹熄燭火,準備和身邊早就睡著的楚喻一起去夢周公。

    不過才去了中衣,還沒躺下,她就感到門外突然有人。

    “誰?”

    她皺了眉,拍了拍有些被擾到了睡眠的楚喻,將他重新哄進夢鄉,這才下榻,穿了鞋子準備開門。

    初春夜,月光有些淡,門外那人的影子朦朦朧朧的映在窗上,她看著,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等出了門,看清站在老梧桐下的人,她才鬆了緊皺的眉:“大晚上的,你怎麽來了。”

    她沒用疑問的語氣,口吻很是自然平靜,似乎在這個時間裏見到他,她並不感到如何驚奇。

    站在老梧桐下的人正在看著被堵住的那個樹洞,聞言轉過身來,淡淡月光下,他臉色似有些不太尋常的白:“……我想喻兒了,就來看看。”

    他其實想說我想你的。

    楚雲裳在離他三尺處停下,微微歪頭打量著他:“你又犯病了?”

    九方長淵抬手握拳,抵在唇上輕咳一聲:“還好,最近天氣不錯。”

    原以為楚雲裳會說些什麽的,卻見她盯著自己瞧了會兒,轉身就要回屋。

    他一看,急道:“幾天沒見,你就不想跟我說說話嗎?”

    楚雲裳斜睨了他一眼:“什麽時候你能不在我麵前裝著瞞著,我就什麽時候跟你好好說話。”

    他果然垮下臉來。

    沒了特意撐著的那一口氣,他臉色當即變得更加蒼白了,月光淺淺的照著,竟恍惚有些透明。那唇也不是以往好好養著的紅潤,而是隱約泛著點青白,讓他看起來神容很是憔悴,楚雲裳一看就知道他們分別的這幾日裏,他肯定又吐了不少的血。

    不然,就以分別那時候他的身體狀況來看,他繼續好好的將養,過不幾個月就能慢慢把身體給養回來,根治也隻是時間問題,可現在一看,病情卻是又加重了。

    楚雲裳回過頭,腳步不停,繼續往臥室裏走。

    邊走邊在心裏腹誹,這家夥真是個不省心的,大半夜不睡覺,跑過來裝可憐給她看。

    自己不好好養病,誰稀罕他這樣子啊!

    這樣想著,回屋卻是從抽屜裏拿了幾個小藥瓶,這才出來。

    此時月上中天,九方長淵難得沒有戴上那方黑紗鬥笠。他靜立在梧桐樹下,安靜的等著楚雲裳,淺淺月光被樹枝七七八八的剪影成光暗斑駁一片,他處在那其中,一身深色玄衣竟比夜色還涼。

    楚雲裳再次出來,瞧見這樣的他,不由又是暗暗腹誹了一句,真是禍水。

    不過轉念一想,花雉是個妖孽,無影是個冰山美男,這兩人不管是放在一起還是各自為派,都是極能吸引人眼球的存在。

    當屬下的都這樣出眾,更別提他們的主人,哪怕麵無表情的站在那,也絕對是個上天精心雕琢的傑作。

    她走過來,他立即就抬頭,一雙漆黑的眼睛裏頓時便盛滿了月光,蕩漾著氤氳的色澤,華光瑩瑩,看起來竟是無與倫比的動人心魄。

    楚雲裳被這雙眼睛給看得晃了晃神。

    她忙將手裏的小藥瓶塞給他:“這是我讓花雉配的。一日三次,一次一顆,飯後服用,你先試試看效果如何,如果見效不錯,回頭我讓花雉再給你配製一些。”頓了頓,又道,“平時可以聽我師叔的,酌情吃一些補品,但也不要太補,你底子不好,補得過了,可能會適得其反。”

    “好。”

    他點頭,伸手接那藥瓶,她順勢探上他的脈搏。

    因診脈是需要平心靜氣的,她沒再說話,認真的診著,他也沒動,隻低頭看她。

    看了一會兒她的臉,他就將目光轉移到她正和自己相貼著的手上。

    然後再轉,轉過她的手臂,轉過她穿著中衣的纖細身子,將她認認真真的打量了個遍,似乎隻幾日不見,他就已經快要認不得她了。

    片刻後,楚雲裳鬆開他的手:“我師叔現在在哪裏?”

    他答:“在我那裏。”

    “那你現在在哪裏?”

    楚雲裳記起以前秋以笙說,秋家裏已經建好了專門給他住的暖閣。

    難道師叔和他一樣都在秋家裏住著?

    卻聽他道:“在我自己的府邸裏。”

    楚雲裳再問:“你府邸在哪?”

    這句問話本是沒什麽特殊含義的,豈料他聽了後,眼睛一亮,刹那間流光溢彩:“你想去我那裏?”

    楚雲裳立即被嗆住。

    她咳了幾下,抬眸看他一眼:“我現在住得好好的,我去你那裏幹什麽,做客?就你這病怏怏的樣子,你怎麽接待我。”

    他聽了,似是有些失望,但很快就又精神抖擻:“我是喻兒幹爹,你和喻兒去我那裏住,不是很正常?再說,這汝陽侯府裏全是洪水猛獸,就算有花雉在,也難免會發生什麽連他都解決不了的事。不如就去我那裏住,有我在,懿都裏沒人敢動你和喻兒一根汗毛,保準讓你們過得平平安安的。”

    他幾乎是循循善誘,把和自己住的好處全說了出來。

    而楚雲裳也的確是很動心。

    她一直都知道這家夥的背景很是強硬,連秋家都要小心翼翼對待的貴客,放在懿都裏,自然也是能讓別的權貴謹慎以對。

    但她斟酌一番,還是搖頭:“不行,不能住在你那裏。”

    九方長淵立即又失望了:“為什麽?有我在,沒人敢說什麽。”

    楚雲裳繼續搖頭,柳眉都緊皺起來:“我不是怕人說。”她頓了頓,想說出個什麽所以然來,卻是沉吟著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如果害怕別人亂傳謠言,她之前怎麽可能還會生下喻兒?

    早按照貴族世家裏平常的做法,直接墮胎,然後趕緊找一門親事嫁出去便罷。

    她怕的是……

    她還沒想好要怎麽說,就聽九方長淵道:“你是擔心你走了後,這裏會更亂?”

    “有這個原因。”

    楚雲裳點頭,想要將她身處的這個風口浪尖描述給他聽,但卻無奈發現在這個各種謎團都還未浮出水麵的時期來看,她根本不可能將她的擔憂說出口,隻得歎了一口氣:“總之現在不是時候。至少,不將侯府給整頓整頓,我暫時無法離開。”

    那就是說,等整頓了汝陽侯府後,就能離開了?

    九方長淵心裏立時又充滿了信心。

    然後心裏頭的小算盤劈裏啪啦響個不停。

    其實不管她離不離開侯府,隻要他肯強勢一點,霸道一點,他何來不能將她跟喻兒帶去自己的府裏?

    可還是想要念著她的感受,這才采取了徐徐圖之、抽絲剝繭的方法,果然成效很好,她沒有表現出絲毫的不願,甚至還有會和他一起住的意向。

    他覺得距離自己娶她又進了一步。

    想了想,又問:“那你什麽時候能離開侯府?等你離開後,你就會帶著喻兒去我那裏嗎?”

    楚雲裳沉吟道:“不知道。暫且還沒尋到合適的時機。”

    至於離開侯府,就去他那裏住……

    楚雲裳感到了有些不對勁,但具體哪裏不對勁,她沒有理出個什麽由頭。

    隻認真的思索了一番:“三哥在敏城那邊的生意,已經在朝著別的城市擴張了,現在就像滾雪球一樣,越做越大,難免有些地方鞭長莫及,顧及不到。我想,如果能離開侯府的話,我應該會帶喻兒過去幫忙,畢竟三哥之前幫了我不少,就算是兄妹,我也不想欠他太多人情。”

    ——原來裳兒根本就沒想過要和自己住。

    九方長淵意識到這一點,頓時覺得自己的心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拔涼拔涼的。

    他還正心涼著,就聽她又道:“到時候,估計要找你幫不少忙。”

    一聽原來自己還是有用的,他立即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簡直像是打不死的小強一樣,生命力極強:“好,有什麽需要,你盡管找我。”

    兩人再簡單聊了一會兒,楚雲裳懶懶打了個哈欠。

    好像很晚了。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你回去吧,不要熬夜,早睡早起,好好吃藥。”

    他點頭:“嗯,我這就回去。”然後想起了什麽,又道,“今年的春日宴要開始了。你會去嗎?”

    但凡是沒有成親的,哪怕訂了親,但隻要還沒舉辦儀式,懿都裏的少爺小姐們普遍都是要去的。

    她雖然有了喻兒,但本身還是暫無婚約在身的,自然是滿足能去春日宴的條件。

    楚雲裳果然“嗯”了一聲:“我會去。你呢?”

    看他的樣子,不像是成了親的。

    近身的也是無影這等男性暗衛,估摸著他連個通房小妾也沒有。

    楚雲裳想著,腦子裏莫名冒出一個想法來。

    會不會……

    其實,他還是個沒開過葷的?

    她立時被自己這麽個想法給驚嚇到了。

    果然,九方長淵道:“我本想去,但莫神醫不讓我去。”

    “哦,那可惜了,我以為你也能去,到時候還能讓你跟我一起看一場好戲。但師叔都這樣說了,你還是聽師叔的,把身體養好才是正經。”

    他聽了,笑:“看好戲?你準備對付誰了?先前我聽花雉說,這裏原本是個鬧鬼的地兒,偏被你給破了謠言。”

    他說著,轉頭再看了看身後老梧桐上的樹洞,看這樣子,顯然是聽說了這個樹洞的。

    而對於花雉將事情稟報給他的這一點,楚雲裳沒有任何表態。

    花雉本就是他派過來的,她隻能算是花雉的半個主子。真說起來,他才是花雉真正意義的主子,又是喻兒的幹爹,他想知道些什麽,花雉說給他聽,她也不會覺得怎樣。

    於是楚雲裳淡淡道:“沒準備對付誰。我剛回來,暫時不想動,隻想先捋一捋,誰知道他們自己送上門來,我隻好先給他們提個醒,免得日後真的要對付他們了,他們一時適應不了,吃不消,那樣就沒意思了。”

    九方長淵聽了,笑得更歡了:“看來讓花雉過來幫你忙,還真沒選錯人。”然後就催她回屋睡覺,“你進去吧,我等下就走了。”

    楚雲裳瞥他一眼:“你等會兒真會走?”

    “會。”

    “那好。”

    楚雲裳扭頭就走了。

    他正目送著她回房,就聽她進去後,居然“哐當”一聲,將門從裏麵反插住了。

    連帶又是“哢吧”“哢吧”幾聲,窗戶也都給從裏麵插上了。

    九方長淵:“……”

    這是防禽獸呢,還是防禽獸呢,還是防禽獸呢?

    哦,不對,他堅決不會承認他是禽獸。

    看著屋裏剛亮起的燈光,轉瞬就又暗了下去,他知道她已經放心的上床去陪兒子睡覺了,且睡姿肯定是斜側,麵朝喻兒,將小包子給保護得好好的。

    他想著想著,忍不住就笑開來,瀲灩笑容在微淡月光之下,更顯綺麗絕色。

    說實在的,幾日不見,他不僅想她,也想她兒子。

    雖然門窗都已經被她從裏麵反鎖上了……

    但他真想要進,誰能攔得住他?

    於是,在老梧桐下兀自站了會兒,估摸著楚雲裳該睡著了,他抬腳走過去,手貼上門框,指尖不過一拂,強大的內力匯成一股涓涓細流,沿著門縫就鑽進去,悄無聲息的將門後的桎梏給打開。

    然後無聲的打開門,果然沒驚動裏麵睡著的母子倆。

    等他輕車熟路的來到床榻邊,刻意放緩了呼吸的頻率,便滿意的見到一大一小睡得很香,明顯是早已熟悉了他的氣息,對於他的靠近,不會再如初次那般從夢中驚醒了。

    他無聲的喟歎,低頭仔細的看著兩人。

    越看越覺得他的裳兒真是漂亮,越看越覺得他的喻兒也真是可愛。

    尤其是喻兒,雖然才一個多月大,眉眼還沒長開,但那眼睛,一看就是遺傳了自己的,同樣也是繼承了他們九方家的能力,出生便擁有不同於常人的強大精神力,從而成為了世人眼中靈智早開的神童,天生可以駕馭驅使獸類,這是鳳鳴城裏的九方家特有的異能。

    盡管這時候楚喻正閉眼睡著,但九方長淵依舊是能夠清晰的記著,喻兒睜眼看人的時候,眼睛黑漆漆的,又很亮,看起來好像黑曜石一樣,黑亮黑亮的,非常好看。

    等長大了,喻兒的眼睛會更好看,馭獸能力也會越強,像是大白那等異獸,即便沒有他的照拂,喻兒以後也能自己駕馭成功。

    不過說起大白,大周朝裏居然也能出現異獸,倒也算是稀罕事。

    索性鳳鳴城外能認出異獸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是秋以笙都不知道何為異獸。

    不然,光是大白的存在,就又要讓他頭疼了。

    看過了母子兩人後,戀戀不舍的再呆了會兒,九方長淵終於是心滿意足的走了。

    等他如進來時那般,將門閂給插了回去,悄無聲息的走了,床上沉睡著的母子兩人才不分先後的睜開眼,然後對視一眼,忍不住一笑。

    楚雲裳道:“我就知道你幹爹才沒那麽聽話,根本不可能說走就走,你看吧,果然。”

    身旁的楚喻“咯咯”直笑。

    【娘親,你怎麽這麽了解幹爹啊?】

    楚雲裳撇嘴:“之前咱們還在敏城裏的時候,他可不就經常這樣?我閉著眼睛都能知道他是哪隻腳先落地。”

    【那娘親,你知道幹爹為什麽經常這樣嗎?】

    楚雲裳聞言,仔細思忖了會兒:“可能是在他第一次偷看我們的時候,就已經想要認你當幹兒子了,所以才會一直偷偷的觀察你。”

    結果偷著偷著,次數多了,他們就還真的習慣了九方長淵的存在。

    以致於再後來九方長淵偷看,如果不是提前做好了準備,他們就真的不會被他的靠近給驚醒,甚至還睡得更沉了。

    聽著楚雲裳的解析,楚喻很是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翻了個白眼。

    難怪九方要先認幹兒子啊,實在是因為娘親的情商有些低了。

    娘親,你說他偷偷的觀察我?

    你怎麽不說他是在觀察你?

    每次他看咱倆的時候,那視線可是絕大多數都是停留在你的身上,而不是在我的身上啊。

    更重要的是……

    別以為我年紀小,我就看不懂,他看著我的時候,眼光特別自豪欣慰,擺明是在驕傲我這樣聰明的人是他幹兒子。

    可他看著你的時候!

    那眼光熾熱的,滾燙的,像是能將人都給融化了似的!

    楚喻心想自己要不要提點一下娘親,就聽楚雲裳道:“好了,他走了,我們也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去那邊請安,遲了又要鬧了。”

    楚喻立時打消了心中的想法,“咿呀”兩聲。

    【嗯啊,娘親晚安。】

    “晚安。”

    楚雲裳這話並非空穴來風。

    白日裏去聽風小築那邊請安的時候,路上碰到居然敢出了自己院子的楚於嵐,那小妮子眼睛朝天看的讓自己給她看病,楚雲裳沒拒絕,結果就在路上耽擱了一會兒。

    等到了聽風小築的時候,比起規定的時間要晚上了半刻鍾,趙氏盡管病得厲害,但還是坐了起來,她一進門,趙氏立即有氣無力的將她喝斥了一頓,末了還哭哭啼啼的說自己才一病,府裏的姨娘小姐們就不尊重自己這個當主母的了,要麽不過來請安,要麽就來得慢騰騰,哭著鬧著說自己要如何如何。

    最後還是楚璽出言勸解,才將趙氏給勸住了,接下來的事楚雲裳就不知道了,因她請安後就直接走了。

    所以楚雲裳才說要楚喻早睡,不然明兒起晚了,去請安也就晚了,趙氏又得大做文章了。

    ……

    翌日很平靜,大概是因為奇臭之症的“解藥”是楚雲裳給的,楚於嵐等人沒找過來擾她。

    楚雲裳難得過一個安寧的日子。

    但她明月小築這邊安寧了,侯府別處的院子,以及懿都裏大大小小的貴族世家,則都是無法平靜。

    因為再過一日,就是二十四節氣上的驚蟄,也正是春日宴的開始時間。

    春日宴,說起來是懿都未婚男女們的聚會,其實何不也正是一個變相的相親大會?

    宴會上,誰看誰順眼了,誰看誰喜歡了,等宴會結束後,各自回家去,一般都是跟家中長輩提一提,隻要門當戶對,沒什麽太大的差距,第二天就能備禮請媒登門去提親了,所以往年的春季裏,春日宴後喜結連理的權貴特別多,這都是春日宴的功勞。

    而春日宴之所以能作為懿都裏頗具人氣的宴會,最為重要的,乃是皇室之中的子女們,也就是那些地位尊崇的皇子公主,也會參加。

    甚至有時候,後宮裏的某位貴妃,朝堂裏的某位大臣,閑來無事也會過來逛一逛,瞧一瞧後輩裏哪個好。

    試想一下,當你打扮得傾國傾城,瀟灑得風流倜儻,恰好遇上了朝廷皇室之人,別人看你在這麽多俊男美女之中都是特別出眾的,肯定會對你刮目相看,你可不就從此飛黃騰達,前途光明?

    所以眼看著今年的春日宴就要開始,懿都的權貴子女們,幾乎都是要瘋了。

    這一日,從早到晚,懿都每一家做衣服、胭脂、首飾等生意的店鋪,都是人聲鼎沸,賺了個盆滿缽滿,直到晚間都要打烊了,還有某家府中的丫鬟小廝過來敲門,問店裏還有沒有什麽好東西。

    等這日結束了,第二日驚蟄,天不過蒙蒙亮,懿都富庶區裏的每一座府邸,都是熱鬧了起來。

    汝陽侯府裏也是如此。

    侯府裏現如今總共七、八、九、十這四位小姐,且還都是沒有婚約的,七小姐楚雲裳雖說有些麻煩,是有孩子的,但這並不妨礙春日宴上許是有某位貴公子,瞧得上她想要娶她,順帶將她的兒子也給認了。

    這樣一來,汝陽侯就不用頭疼他這個女兒的婚事了。

    可事實真能有楚璽想的這樣美好?

    楚璽認真的想,今兒春日宴上,她能不給自己其他女兒使絆子,就算她還有點身為楚家人的良心。

    侯爺都如此看重春日宴,那自然趙氏也是很看重的,於是剛剛病愈的她難得大發善心,今日沒讓女眷們過來請安。

    不過她自己卻也是起了個大早,親自去到八小姐楚於嵐的院子裏,著手讓丫鬟婆子們給楚於嵐打扮,務必要讓她的女兒成為春日宴上最美最動人的一位小姐。

    至於其他的小姐,愛怎樣打扮就怎樣打扮,她才懶得管。

    趙氏對楚於嵐很有信心。

    她這個女兒,自小便有才女之稱,雖無法和楚雲裳的相比,但礙著近些時間來楚雲裳名聲的一落千丈,楚家嫡八小姐也就開始代替了前者出現在上流圈子裏,精心經營之下,如今儼然已是懿都裏十分炙手可熱的貴女,不少人都已上門提出想要和八小姐結親的意思,這讓趙氏很是自豪,在貴婦圈子裏麵也是十分的揚眉吐氣,更是借此認識了不少真正的上流貴婦人,人緣更廣了。

    不過,其實最想的,是當著楚雲裳生母莫氏的麵說這件事。

    她想跟莫氏說,瞧瞧,以為就你的女兒能有那個資本被譽為才女、貴女,可如今,在懿都裏幾乎要成為風向標的,可是我的女兒!

    你女兒,現在就算是彩禮不要倒貼過去,恐怕都沒人要!

    莫氏啊莫氏,當初你還是夫人的時候,你跟你女兒就鬥不過我;如今你早已不是侯夫人,半點能放上台麵的身份都沒有,你跟你女兒如何還能繼續鬥得過我?!

    就讓你好好看著,你最疼愛的女兒,如何被我的女兒給踩在腳底,一輩子爬不起來!

    看著打扮得美豔如畫,一舉手一投足,皆是香風陣陣,落落大方的楚於嵐,趙氏笑得合不攏嘴。

    她親手給女兒畫了眉,還描了個富貴豔麗的梅花妝,滿意的看著無比嬌豔的女兒,然後就遣退周遭的奴仆,握著女兒的手開始細細的囑咐。

    “於嵐,娘親跟你說,這回春日宴,可比起前幾回你去參加的,還要更加盛大隆重。”

    楚於嵐不說話,隻側耳傾聽。

    趙氏繼續道:“聽護國公夫人說,今兒春日宴上,會有幾位皇子公主前去,可能連皇後娘娘也是要去的,你務必要把握好機會,如能登堂入室嫁入皇室,那咱們楚家就是真的要因你發揚光大了。”

    楚璽的汝陽侯位,這是個世襲的官職,看來是皇恩浩蕩,以承楚家百年不衰。

    但實際上,若是當任的汝陽侯沒什麽大作為,終生就隻能是個汝陽侯,上不得也下不得,就卡在這個位置上,做不出什麽好成績,自也無法光宗耀祖。

    並且,十分奇怪的是,別的世家裏,多多少少都是能出那麽幾位後宮妃嬪或是王妃的,可楚家在大周朝裏立足了這麽多年,卻愣是一個妃子都沒出過,同樣也是一個王妃都沒出過。

    這可謂是非常怪異了。

    但即便是楚璽,也不知為何宮中選秀,宏元帝從不提出要他楚家未婚女的名冊;老侯爺去得早,在他繼任侯位之前掌家的是老侯爺的母親,也就是他的奶奶慕氏慕歌,這是從慕氏皇室裏嫁進來的公主,但慕歌也從未同他說過有關此事的緣由。

    所以楚璽根本不知道楚家為什麽從來都隻能娶來皇室裏的女兒,和慕氏皇室結為姻親,但卻從來都無法將女兒給嫁進宮裏去。

    他不知道,但不代表他不想。

    他的六個兒子,早早的就都已成家,要麽是從政,和他一同入朝為官,要麽從商,自己做生意;他的四個女兒,楚雲裳不用提,餘下三個女兒都正是含苞欲放的年齡,最是適合未來兩三年裏在權貴圈子之中走動。

    這三個女兒裏,假若能有一個嫁進皇室,靠著自己的手段,再憑借他楚家的背景,焉能不會爬到四妃之一,乃至於是貴妃之位,抑或是皇後鳳位?

    到了那時,他楚家還能不會發展得空前盛大?

    楚璽這樣想,身為正妻的趙氏自也是清楚他的心思。

    所以此刻,趙氏語重心長的跟楚於嵐說話,分明就是楚璽授意的,想著以楚於嵐的容貌,說不定宴上真的能得某位皇室貴人的青睞。

    隻要貴人肯稍稍提拔提拔,楚璽在背後再動動手,楚於嵐入宮,那簡直就是鐵板上釘釘的事。

    別看宏元帝如今已年過半百,但那模樣怎麽看還怎麽是壯年,近些年來也是時不時有妃嬪懷上龍種的消息傳開,誕下龍子龍女,可不就證明陛下的生龍活虎。

    就這樣的宏元帝,楚璽大逆不道的想,再不濟,陛下也還能再活上個十年八年的。

    這麽多年裏,足夠他借著身為娘娘的某個女兒,將楚家給徹底發展起來了。

    至於等陛下駕崩後,新皇繼位,他的女兒是死是活,那就不是現在的他所能想到的了。

    “……雖說東宮早已有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陛下最看重的繼承人,其實是越王。”

    趙氏繼續道:“越王雖隻是個王爺,可他手中掌有兵權,任何一位皇子王爺都是比不過他的,太子也一樣,隻空坐東宮,並沒有什麽實權。所以於嵐,你需要注意的,不是太子,也不是別的皇子王爺,而是越王。若是越王今兒能來宴上,那自然是再好不過;若他不來,你隻需等待皇後娘娘便可,切勿因小失大,沒了方寸。”

    接著,她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見楚於嵐柳眉皺了皺。

    楚於嵐斟酌了一下語句,方道:“可是母親,越王他,他……於嵐雖還未有幸見過越王,可越王之名,委實是太過,太過,聞名遐邇……”

    少女糾結著,不知道該怎麽說出那些話。

    趙氏卻是明白。

    這是越王性情無常,乖戾殘忍的名聲太過響亮,才會讓得無數少女雖心儀於他的風華,但又畏懼他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

    越王如今不過弱冠之年,可那藍寶石半麵麵具之下的臉,據說,連陛下都是從未見過!

    身為親父的陛下都沒見過,更別提其餘的人了。

    甚至還有人惡意揣測,會不會越王平日裏沐浴就寢,也從不拿下那麵具。

    所以,越王風華絕代,又冷貴高華,可愣是讓人在想要親近他的時候,又不得不遠遠的避開他,皆因不知他麵具之下的臉容到底是如何的,是俊美還是醜陋,是端正還是歪斜,亦或者是毀容了也尤未可知。

    所以,趙氏提出要讓楚於嵐接觸越王,楚於嵐才會這樣的難以啟齒了。

    趙氏雖明白楚於嵐的心思,也舍不得讓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給一個連容貌都不知幾何的人,但事關楚家聲望前途,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讓楚於嵐毀了這麽個機會。

    於是趙氏低斥道:“你懂什麽!越王那隻是不願府中多些烏煙瘴氣,才會手段殘忍,為的就是讓貴女們知難而退,以免將他的王府弄得一團糟。據母親所知,越王府裏,可是連丫鬟侍女都很少見,可見越王是個潔身自好的,這樣的男人,權高位重,後院無人,不可多得!若越王今兒真去了春日宴,你未能讓越王記住你,看你父親可饒得了你!”

    聽著趙氏的訓斥,楚於嵐一臉唯唯諾諾的應承,心中卻是暗暗叫苦。

    為了讓貴女們知難而退不騷擾他,他才會將每個想要靠近他的女人都給活刮折磨致死,好讓後來的貴女們引以為戒,不會再隨意騷擾他?

    若這樣的手段還不叫殘忍,那又該叫什麽?

    這邊雲水小築裏,趙氏在教導著楚於嵐,那邊九小姐楚元翹的院子裏,三姨娘也正囑咐著,要楚元翹今日權當去長見識,多跟著楚於嵐學習學習。

    若能釣到一個金龜婿,那自然是好的;若不能,那也隻能說是因為年紀太小了。

    楚元翹心機是有所欠缺的,前日又剛被楚於嵐教訓過,所以對於三姨娘的話,她現下聽得很是認真,暗想等到了宴上,不管楚於嵐怎麽說,她也都要緊緊跟在八姐的身後。

    她一邊聽著,一邊對鏡將自己的妝容又理了理。

    連楚雲裳至今都還未及笄,她又排行老九,年齡的確是有些小的,所以麵容還未真正長開來。但在三姨娘的一番精心打理之下,鏡中的少女直如初春裏一株初綻的桃粉,嬌嫩多姿,任人一看都要覺得這位小姐真是生得一副好相貌。

    三姨娘也是十分滿意這樣的她。

    “你在侯府裏排行老九,所以勢必是楚於嵐先嫁出去,你方能成親。你年齡小,婚事暫且不用太急,急的該是楚雲裳和楚於嵐。尤其是楚雲裳,她近來名聲不好,以往嫉恨她的又多,所以今日宴上肯定多的是要打壓她的,你不要跟她離得太近,但也不要離得太遠,把握好距離,別落了別人口舌才是。”

    楚元翹乖巧的記下:“是,姨娘,元翹知道了。”

    至於十小姐楚未瓊的院子。

    楚未瓊是楚璽最小的孩子,也是幺女,雖不怎麽被楚璽寵愛,但依舊是得了幺女該擁有的地位。

    今日,她那素來都是低調得如同塵埃似的姨娘,竟也是難得的來了,沒說什麽話,隻給她佩了一隻繡著海棠的錦囊。

    楚未瓊不嫌棄,轉手就將原本貴重的玉佩給取了,將錦囊掛在腰側。

    她今日梳了個垂仙髻,整體配飾皆為白玉,身上穿著淡粉色的織金煙羅裙,白色繡海棠的錦囊佩在身側,剛好有種畫龍點睛之筆的妙用。

    二姨娘看著她,依舊是平日裏的寡言少語,將她送出院子之前,隻說了兩句話。

    “今天的春日宴,有楚雲裳在,你不會是主角。”

    “切記不要太出風頭,以免顧此失彼。”

    二姨娘話雖少,聽起來也沒什麽可圈可點之處,但楚未瓊卻是認認真真的記下,將本就打算今天春日宴上不要出風頭的想法,給認真的再梳理了一遍。

    她心知,姨娘在侯府中地位雖不如何,但姨娘每次說的話,都是很有道理的。

    若不是每每都聽姨娘的話,她早不知要被趙氏給排擠到哪個山溝溝裏去了。

    於是秉承著低調原則的楚未瓊,領了個同樣是長相不如何出眾的貼身丫鬟,就往侯府的正廳去了。

    恰此時,楚於嵐和楚元翹也皆是準備好,紛紛出了院子;那邊楚雲裳卻是才起床不久,吃了點早飯後,又磨蹭了一會兒,才領了綠萼,還領了大白,花雉也是在暗處跟著,方抱著楚喻姍姍而來。

    正廳裏,趙氏一看三位小姐都來了,就差楚雲裳了,正準備發火,抬眼就見楚雲裳過來了。

    女子背光逶迤而來,正廳裏的人禁不住都是轉頭看去。

    其實說實在的,以楚雲裳的年齡,用“女子”二字來形容她,是有些不太恰當的。

    可偏生她這麽小的年紀就已經是個當母親的人,婦人髻亦是挽了起來,發間隻簪了一支藍寶石銀釵,略施粉黛,容顏清麗素雅,整體看起來簡潔又大方。

    她依舊是習慣一身白色長裙,其上不多帶任何多餘點綴,隻通身的素色,白得十分通透。上身則罩了件用來擋風的淺色褙子,將白裙映得隱隱約約,衣擺處難得有著少許銀色流蘇,一路走來,陽光照耀之下,將她身側照來一層銀光,一看之下,盈盈生輝。

    手腕上也照舊是係了根深藍色綢帶,那藍色隨風而舞,將這一身素白映襯得更加晶瑩剔透。

    她懷中的楚喻也是穿了件白色的同款薄襖,不過襖子上卻是有著一些別色的花樣刺繡,腕上同樣是係了根短一點的藍色綢帶,分明又是母子裝了。

    幾日不見,小孩兒本就精致可愛的麵容似乎變得更加的嬌嫩軟萌,饒是趙氏,也是看得心生喜歡。

    若是沒有楚雲裳這麽個不省心的女兒,怕是趙氏早就要心肝兒心肝兒的喊楚喻了。

    可事實卻是趙氏連句外孫兒都不會喊出口。

    楚雲裳進門,趙氏剛準備隨口說她兩句,轉眼就見她身後居然還跟著大白,立時被嚇了一跳:“你、你帶著這頭狼做什麽?”

    這幾日大白的威名,可不止是在他們侯府裏響亮,整個懿都的人都是知道,楚七小姐回京,不僅帶了個兒子,還帶了頭狼。

    看那狼的個頭,似乎誰敢欺負了楚雲裳母子,那狼就會衝上去咬死誰。

    楚雲裳略略行了個禮:“孩子才一個月大,雲裳是一定要帶在身邊的。為防宴上有誰會欺負孩子,隻好帶著大白。”

    趙氏不悅的皺眉:“去參加宴會的都是同齡的少爺小姐,誰會故意欺負你兒子。”

    楚雲裳聞言笑了笑,不說話。

    但門外的大白似乎是聽到了趙氏的話,當即就扭頭過來,衝著她齜了齜牙。

    前些日子大白凶狠的模樣至今還記在趙氏的心中,這下一看大白又做出這種姿態,趙氏立即改口:“也好,帶著大白,的確是能保護你們娘倆。”

    然後又囑咐了其他人幾句,就讓她們出門了。

    春日宴是在懿都郊外的十裏桃中舉辦,距離汝陽侯府,有著約莫半個時辰的路程。

    所謂十裏桃,顧名思義,那裏栽種著十裏桃林,此時正值初春,桃花正在開放之際,在那裏舉辦春日宴,剛好是非常應景的。

    趙氏備給四人的馬車,總共三輛。

    看這樣子,分明是奴婢們坐一輛,四位小姐分坐兩輛。

    然此處有一頭凶悍的白狼,除了綠萼外,沒人有那個膽子敢跟大白坐一起;同行又有楚雲裳,楚於嵐三人也不想和她坐一起。

    於是楚雲裳心安理得的抱著楚喻上了外觀看起來最簡潔的一輛馬車,綠萼也跟著坐進去了,大白更是縱身一躍,“哧溜”一下就鑽進車廂裏,直把被它尾巴掃到的車夫給嚇得僵在原地,一動都不敢動。

    許久不見的黑馬大憨“希律律”的嘶鳴,看那樣子大概是在嘲笑車夫。

    聽見大憨的聲音,才鑽進車廂裏的大白此時居然又探出頭來,十分熟絡的一爪子拍上馬屁股。

    顯然它倆早在來京的路上,就已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情。

    大憨別拍得抖了抖屁股,然後撒開四蹄就跑。

    “哎哎哎,我還沒上車呢,等等我,等等我啊……”

    眼看著馬車一下子就跑開了,車夫這才反應過來,拔腿追上去。

    楚於嵐等人看著這一幕,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是她們眼光太短淺還是怎麽回事,這年頭,馬居然都不怕狼了?

    隨後三位小姐將就著坐上了一輛馬車,三個丫鬟也是坐了另一輛馬車,這才追著楚雲裳那輛趕過去。

    按理說,車上坐了兩個大人外加一個嬰孩,又有著大白這麽個龐然大物在,單憑大憨一匹馬拉動車輛,車速想要快,是件很艱難的事兒。

    可事實證明等楚於嵐她們的車追上了那個被大憨拋棄的車夫時,大憨拉的馬車早不見蹤影了。

    沒能追上大憨,她們自然也就無緣見到沒有人駕馭、隻自己撒蹄跑路的大憨,是如何帶著楚雲裳等人享受了一路注目禮。

    大憨是楚天澈養在了敏城裏的馬,今兒算是它第一次在懿都裏跑,這點是肯定的。

    所以一路上,都是楚雲裳在憑著記憶說路,有著楚喻馭獸能力照拂的大憨,自然就知道該往哪條街走,該往哪個路口轉彎,一路跑下來,盡管街上同樣是乘車去往十裏桃的人很多,但無一例外的,全都給大憨讓路。

    就連擺地攤的小販們,遠遠瞧見一輛沒人駕馬的車來了,也都是忙不迭的收拾東西讓開,生怕晚上那麽片刻,就會被這馬給踩壞了東西。

    可見大憨殺傷力實在是太強了,這還沒動動蹄子呢,就已經能造成如此轟動,楚雲裳也算因它長了臉。

    於是汝陽侯府有輛無人駕駛的馬車在城裏橫衝直撞的消息,立時便在整個懿都裏傳開來。

    經過的道路統統被讓開空處,大憨跑得更加歡快了,不過三刻鍾,居然就到了目的地。

    楚雲裳這就算是來得早了。

    來得早,十裏桃不過才來了寥寥數人而已,借著這會兒人少的好處,都已是深入桃林去看桃花去了,不然待會兒人多了,可就破壞了這樣安寧唯美的意境。

    楚雲裳三人一狼下車,正要過來迎客的侍女立即就被大白給駭得花容失色。

    侍女看向楚雲裳,下意識就想張口喊楚七小姐,但見著她懷中的楚喻,就不知道該怎麽稱呼才恰當,隻得結結巴巴道:“楚、楚七小姐……這,您怎麽將狼給帶來了?”

    楚雲裳重新將楚喻抱在懷裏,聞言隨口道:“春日宴有說不讓帶寵物嗎?”

    “沒、沒有。”

    “那不就好了。”

    說著,她繞過侍女,領著綠萼和大白就徑自走向大門。

    大白平日裏對人還是很和善的,當即緊跟著楚雲裳走了,走時還不忘衝著那侍女笑了笑——

    誠然,它的笑,看在那侍女眼中也不過是齜牙咧嘴了。

    侍女想跟上去,但又怕大白,隻得立在原地,懊惱而焦灼的皺眉咬唇。

    完了完了完了。

    今兒春日宴,來得早的那幾人裏,可有一位,是……

    天啊,要是那位被楚七小姐給碰到,那可如何是好?

    這樣想著,侍女立即擔心了,忙不迭就跟過去,喊道:“楚七小姐,楚七小姐您等等奴婢……”

    她大約是故意揚聲高喊的,於是桃林裏的人就都知道楚雲裳已經來了。

    其中有人立即抬頭,看向十裏桃的入口方向。

    她已經來了?

    這麽快。

    然後身形一掠,玄色翻飛,便已是在重重桃花間不見了蹤影。

    卻還是被楚雲裳給看到了。

    隔著如煙如霧的桃粉,空氣中彌漫著清淺的桃花香,嗅得人竟是有些熏熏欲醉。楚雲裳眯了眯眼,神色看起來好似是有些許的不快。

    不是說師叔顧及他的身體,不讓他來嗎,難道剛剛是她看錯了?

    不等她追上去,先前那個侍女就已經過來了,氣喘籲籲道:“楚七小姐,楚七小姐……這桃林很大,您想去哪裏,就跟奴婢說,奴婢領著您去,免得迷路了。”

    楚雲裳沒說要去哪裏,隻問:“比我早來的,都是哪家的少爺小姐?”

    侍女道:“有戶部侍郎家的三少爺,有王禦醫的大公子,還有……”

    能被選在十裏桃這裏當值的,顯然都是機靈的,楚雲裳不過隨口一問,侍女就已將之前到來的人的身份給說了個七七八八。

    楚雲裳聽得有些不耐煩,打斷侍女的話,再問:“穿黑衣服的,都有誰?”

    “有……”

    侍女剛下意識要回答,卻是意識到了什麽,陡然就住了口,搖搖頭:“回七小姐的話,今日來的暫時還沒有穿黑衣服的。”

    楚雲裳再次眯眼:“沒有?”

    “是的,沒有。”

    得到這麽個回答,楚雲裳懶得繼續問下去,揮手遣退她:“我認得這裏的路,你下去吧。”

    侍女福了一福,果然離開了。

    但卻沒有回到大門口去繼續接人,而是以一種在外人看來很是奇異特殊的步法,走過一條地勢隱秘的桃中小徑。原本小徑盡頭是一個斷口,可她往前一踏,居然柳暗花明又一村,這裏以陣法遮掩了一座竹屋。

    此刻,微風送來落英淺淺,青綠的竹屋掩映在重重煙粉之中,這裏似是隔絕了外界一切的喧囂,頗顯幽深靜謐。

    侍女沒有進去,隻在屋外恭敬的行了一禮。

    “少主,楚七小姐好像看到您了。”

    屋裏的人沒有立即說話。

    大約是為了讓人不將以九方少主身份出現時的自己,和越王慕玖越的那個身份聯係起來,九方長淵平時都是穿著玄色衣衫,戴著黑紗鬥笠;以越王身份出現的時候,則是銀麵白衣,氣度冷貴卓絕。

    如此,兩個身份,完全是兩個人,脾性習慣也是截然不同,自不會讓人將這兩個人給聯係到一起。

    此時這裏沒有外人,他也並未戴黑紗鬥笠,隻懶懶斜倚在軟榻上,臉色不再是蒼白的,看起來像是楚雲裳給他的藥效果不錯的緣故,讓他病情減輕了一些,臉色也養得有些紅潤了。他回想著剛剛那可謂是花間驚鴻一瞥,唇角不由一揚:“她向你問起我了?”

    “是的,少主。”

    “你怎麽說的?”

    侍女將先前和楚雲裳的對話重複了一遍,隻字不差。

    九方長淵聽了,須臾撫額輕歎一聲:“她已經知道我來了。”

    侍女當即一怔:“少主,怎麽會?”

    自己可是從未說過少主來了十裏桃啊,楚七小姐怎麽會知道?

    侍女正疑惑著,就聽九方長淵繼續道:“而且,她已經知道我在這裏,在朝這裏趕來了。”

    話音落下,果然便聽那條被陣法給精心布置過的小徑中,傳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細聽那腳步聲,有些生疏,有些試探,顯然來人不甚了解那條小徑上的陣法。

    侍女臉色一變。

    難怪剛才楚七小姐遣退她。

    原來是早知她會立即過來見少主!

    她抬頭,剛想說些什麽,就見眼前黑影一晃,剛還躺在軟榻上的人,此時已經是消失不見了。

    恰巧這個時候,楚雲裳獨自一人從小徑裏走出來了。

    眼前是別具一格的竹屋,侍女站在屋前,正一臉驚訝的望著自己。

    楚雲裳看了一眼,二話不說,轉身就走,連進那竹屋去查探都沒有。

    等重新踏上了那條桃中小徑,侍女才模模糊糊聽見一聲像是自言自語的話。

    “……真是病死了也活該。”

    侍女立時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秘密。

    這時,身後一陣清風掠來,侍女轉頭一看,剛剛跑路的少主居然又拐回來了。

    九方長淵眯著眼睛,長睫濃密得像是小刷子,在陽光的映照下投射出一小圈陰影。他道:“她剛剛說了什麽?”

    侍女立即將楚雲裳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他直接笑了。

    笑容在重重桃影間顯得分外豔麗妖嬈,竟是比花雉那個妖孽還要更加妖孽,多姿多色的桃花都比不過這刹那間的風華,看得即便是早已對自家少主的容貌司空見慣的侍女,也還是禁不住有些癡迷。

    但少女很快就收斂起了全部的情緒。

    在她眼中,少主便是少主,隻是他們這些當下人的主子而已,不該是她所能妄想的,就算是在心中暗暗的憧憬一下,那也絕對不可以。

    然後就見九方長淵抬手摸了摸自己下巴:“她看來像是有些生氣了。”

    侍女插嘴道:“楚七小姐好像就是生氣了。”

    能說出那樣的話,不是生氣還能是什麽。

    九方長淵看向她:“真生氣了?”

    “真生氣了。”

    “那我該怎麽辦?”

    “……”

    侍女想起剛剛自己發現的那點微末秘密,不由睜大了眼。

    確定少主他不是在讓她給出主意,然後他好去哄生氣了的楚七小姐?

    少主和楚七小姐之間……

    楚七小姐可是有兒子的!

    少主怎麽會看上個有兒子的女人?

    見她半晌不說話,九方長淵好脾氣的道:“說啊,我惹她生氣了,要是回頭我找她,她不理我,我該怎麽辦?”

    侍女正處在無法言表的震驚之中,聞言木著臉道:“那就首先要討好她,讓她消了氣才好。”

    “怎麽討好?”

    “送她喜歡的東西,用心的小禮物,帶她去玩,吃她喜歡吃的東西。”

    九方長淵聽了,覺得這個主意似乎還不錯。

    然後就決定,等春日宴結束了,抽空再去汝陽侯府一趟,以防她生氣膈應兩人之間的關係才好。

    這邊九方長淵正讓侍女給自己出著主意,那邊離開了桃中小徑,回到綠萼身邊的楚雲裳,麵色已然是早早的恢複了平靜,任誰都看不出她剛才差點被九方長淵給氣得臉色發黑。

    不過就算是現在,眼神平靜的看被綠萼給小心翼翼的抱著,坐在大白背上讓大白在桃林裏奔跑玩耍的楚喻,她心中也還是有些憤怒的。

    都說了養病養病,得好好養著,病才能慢慢好。

    他怎麽就不聽醫囑?

    楚雲裳覺得自己雖然不算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大夫,但好歹也是給不少人治過病的,九方長淵簡直是她有史以來所見過的最不聽話、最難纏的一個病患。

    這麽不聽話,真是病死活該!

    她正想著,就聽見十裏桃大門處有著喧嘩傳來,抬眼一看,透過桃枝縫隙,隱約可見才從馬車上下來的人,居然是楚於嵐她們。

    來得倒也挺快。

    楚雲裳站在原地沒動,絲毫沒有自己是當姐姐的,應該過去迎迎她們的覺悟,隻看著楚喻,省得綠萼一個不慎,讓他從大白身上摔著了。

    而此時,不僅是楚於嵐她們汝陽侯府的三位小姐到了,來自其餘貴族世家裏的人,也都是先先後後的到了。

    這時距離春日宴的正式開宴,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來的人越來越多,其中有著關係好的,也有著關係不好的,正所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還沒進十裏桃呢,場麵就有些混亂了。

    不過所幸,能被用來舉辦春日宴的十裏桃中的下人們都是很有經驗的,當即一撥撥的將少爺小姐們迎進來,巧妙的將他們分開,並分別帶去了不同地方的桃花林,避免接下來雙方遇到了還要鬧。

    這樣一來,可謂是化整為零,偌大的十裏桃,竟是到處都分布了不少的人。

    楚雲裳本就是身在桃林深處的,見狀就走得更深,隻等遠離了那些喧嘩後,方才停下來,倚在一株桃樹邊,懶洋洋的看著兒子在桃花間玩得不亦樂乎。

    再玩了會兒,綠萼累了,楚喻也累了,大白這才停下來,等綠萼將楚喻從它身上抱下來後,它依舊是精力充沛,自己衝到地上厚厚的落花層裏,使勁的打滾,試圖讓自己身上沾染一些桃花香,一點都沒個頭狼的模樣。

    因為這裏幾乎是十裏桃的最深處,鮮少有人過來,一直都隱在暗處的花雉,也終於是得以露麵。

    他一現身出來,立即就撲倒在大白的身上,看樣子像是沒有骨頭一樣,懶得令人發指。

    赤紅的衣和雪白的毛揉在一起,朵朵粉色桃瓣被風吹落,這一人一狼竟是相處得分外和諧。

    楚雲裳開口道:“宴會開始了嗎?”

    花雉道:“還沒呢,還要再等一刻鍾。”頓了頓,想起前日裏他親手配置出來的“解藥”,被楚雲裳拿給了楚璽,不由興致勃勃的問,“七小姐,是不是藥效快要發作了?”

    楚雲裳“嗯”了一聲。

    剛好一刻鍾後,春日宴開始,楚於嵐她們身上的藥效,就該按時發作了。

    到時,春日宴,一定會十分的精彩。

    楚雲裳能預想到的,花雉如何又想不到。當即這妖孽一骨碌就從大白的身上爬起來,兩眼放光的看向楚雲裳。

    “七小姐,那我們要不要提前過去看好戲?”

    楚雲裳轉頭看了看,綠萼和楚喻分明也是一臉期待,不由失笑:“好,我們過去。”

    於是花雉重新潛在暗處,楚雲裳抱起楚喻,離開了桃林深處。

    越往前走,桃林間的人就越多,身份高貴的人也多,需要打招呼的,自然也就越多。

    可奇怪的是,楚雲裳一路走來,所有人都是下意識的看她,卻沒一個人跟她打招呼。

    甚至其中有些人以一種分外複雜的目光注視著她,其中有嘲諷、有鄙夷、有不屑,間或還有同情憐憫之意,若非她心理強大,怕是早受不得這樣的處境。

    沒人和她打招呼,楚雲裳也樂得清閑,一臉無視的穿過桃花林,任誰都無法被她放在眼中,擺明是目中無人,可卻沒人敢指著她的鼻子說她。

    因所有人都明白,以她汝陽侯府嫡女的身份,或者說以她生母的身份,在場的這些看似是身份比她還要高貴的人,實則真的沒一個能和她比擬,自然也就不會在這麽個關頭上說她。

    也隻有皇室中的皇子公主們,才能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指著她的鼻子將她罵個狗血淋頭。

    可還是那句話,就算是皇室中人,也沒誰敢真的和她對著幹。

    否則,楚雲裳在懿都裏成名多年,在被曝懷孕之前,以她的性子,定是要惹得一些人不喜,可誰敢當著麵的抹黑她了?也就她自家侯府裏的人敢那樣在背地裏幹,可出了門,誰都不敢。

    想想看,她背後有汝陽侯府,她生母那邊有太師府莫家。

    汝陽侯的親女兒,莫太師的親外孫女。

    這樣的身份,怎麽說都是要讓太多人歎為觀止的。

    尤其是以前和她有著婚約的,也可是懿都裏堪稱是龐然大物的存在,即便她如今生下了不知是哪個男人的孩子,但聽說她和那位的訂婚信物還在,誰能知道她和那位到底有沒有徹底將婚約解除?

    否則,信物還在,這可是隨時都能拿來大做文章的,指不得什麽時候,她還真就和那位和好如初了。

    於是,有著這樣雙重乃至於是多重的身份保險之下,承受著無數道目光的楚雲裳,安然無恙的走出了桃花林。

    綠萼和大白緊隨在她身後,同樣也是無視了旁人的目光,不作聲的走著。

    十裏桃林中有一處地域,是沒有種植桃樹的,空地麵積非常大,是專門用作來舉辦春日宴的地點。

    所謂宴會,不過也就是吃喝玩樂,隻春日宴要較為文雅一些,男男女女皆是喜歡以文人墨客的方式,玩一些喝酒吟詩的遊戲,以此來彰顯自己的才華,博得異性好感,同時也是能自己背後的家族勢力獲取更多的利益好處,可謂是一舉兩得。

    宴會場地上,此時已經是坐了不少人,且沒有設防,到處都是可見男女混坐,彼此都在談天說地,看起來好不熱鬧。

    抬眼望去,隻要是能在懿都裏叫得上名來的貴族世家,名下未婚的少爺小姐們全都來了,不過皇室的人倒還沒來,估摸著要等宴會將將開始的時候,皇後娘娘才會帶著幾位皇子公主過來。

    至於越王慕玖越……

    在場的沒一個人知道他會不會來。

    場地上歡聲笑語不斷,然楚雲裳一過來,這股熱鬧勁兒,立時就消失殆盡。

    幾乎是下意識的,所有人都是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向她,以和先前那些人的目光一樣,認真的打量著她。

    這麽些人裏,不乏以前和楚雲裳交好的,也不乏以前和楚雲裳對著幹的。

    但此刻,所有人都沒有主動開口和她打招呼,他們都隻采取了同樣靜默的方式,看著她,揣測著她今日到來的含義。

    原以為被趕出懿都那麽久,辛辛苦苦生下孩子,從未經曆過這些的楚大才女,定是憔悴不堪的。

    可不承想,今日一見,她竟是比半年前看起來還要更加的漂亮。

    ------題外話------

    嘿嘿,如此豐滿的一章,看得過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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