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見兒媳和孫子【補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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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楚喻想聽鳳求凰,這位和越王關係還算緩和的娘娘,也很給麵子,雖然無法理解這麽小的小孩兒,怎麽會想著要聽鳳求凰這樣的曲子,不過當即,保養良好的素手便開始在琴弦之上揮動了,流暢悅耳的琴音從她指尖之下傾瀉而出,聽得人本就歡愉的心緒,當即變得更加的歡愉。
這邊琉璃亭中,宮裝麗人正為她的小客人彈著琴,那邊不遠處,重重萬紫千紅之後,有著什麽人影,從中一閃而過。
豔紅灼灼,這顏色濃鬱豔麗得好似清晨天邊初初升起的第一縷朝霞,雖隻是那麽簡單的一抹,可照舊能看得無端端讓人心頭狂跳血液流動加速,是一種勾魂攝魄的豔色。
赤紅如霞,他整個人便似臥在了那一團霞光之中,膚如凝脂,眸若桃花,眼梢微微一勾,波光璀璨間,便是傾國傾城的動人絕色。
——這無疑是一個妖孽。
還是個很懂得怎樣能讓自己變得更勾人的妖孽。
更如此時,是個正想要施展出渾身解數,勾住某個人的妖孽。
便看這妖孽,此刻正慵懶的躺在綠茵茵的草地之上,單手撐著頭,赤紅的袖子順勢滑落而下,露出一截雪白晶瑩。近處有著盈盈動聽琴音伴隨著微風傳來,他閉目靜聽著,身後的桃樹上有點點桃花墜落而下,打著旋兒停在他散了一地的發間,為那三千氤氳墨色,點綴了一絲粉潤春意。
須臾,尚且算是平靜的琴音中,有隱隱約約的破風聲響起,他瞌著的雙眸微微隙開一道縫隙,便見一道最容易隱匿在黑暗之中的玄色靠近,猶如影子般,悄無聲息的停在他身邊。
然後那影子不說話,隻遞過來一個東西。
花雉見了,懶洋洋的支起身,接過那個食盒,打開一看,裏麵果然是他剛剛點名要的杏花酥,還是禦膳房新鮮出爐的。
淡淡的杏花香味撲鼻而來,夾雜著蜂蜜的甜香,聞起來讓人很有食欲。
花雉眼梢輕輕一挑,笑意在眸中流轉,暈染出半分粲然媚色,顯然很是滿意。他捧著食盒,如同玉雕般精致的手指捏了一塊杏花酥,便放入口中,先咬了一口,味道不錯,又酥又脆,入口即化,方道:“給小少爺拿了?”
那影子淡淡“嗯”了一聲,這才席地在花雉身邊坐下。
因為是暗衛,素來都以零存在感為重,這人即便是身處陽光之下,坐於草地花海之中,可那存在感,還是低到不行,倘若有人途徑此處,第一眼發現的,絕對會是花雉,而非他。
會直接下意識的將他給忽略,並不會發現花雉身邊居然還多了這麽一個他。
花雉細細品嚐著杏花酥,耳邊鳳求凰的樂曲依舊在響著,流水般叮咚作響,聽得人心裏頭都要多出了一絲別樣的旖旎。
妖孽聽著,眉眼間笑意更濃,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這鳳求凰,是小爺托小少爺點的。”
那影子聽了不說話,隻依言看向他。
然後就見他笑得十分燦爛快意,手中尚未吃完的杏花酥被隨意放到一旁,他隨手拍去指尖殘渣,舌尖輕輕舔了舔自己的唇,將上麵沾染著的些許點心碎末卷進口腔之中,是真正的明眸皓齒,唇紅齒白,直如一個天生麗色的少女一般,卻偏生不會讓人將他認成個女人。
他單手撐地,身體斜側,另一手伸過來,手指捏住那影子的下巴。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時見許兮,慰我彷徨。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他聲音和著琴音,輕輕緩緩的念出這麽一首詩來,唇齒相依,是別樣的纏綿。
似是有上好的陳釀被打翻,泄了一地酒香,空氣中都氤氳著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曖昧。他輕聲念完鳳求凰,指腹在那影子下巴上若有若無的撫摸:“無影,這首鳳求凰,是為你點的。”
說著,他徹底靠過去,大半個身子都貼在無影身上,那隻勾在無影下巴處的手,也是順勢摟住了無影的脖子,妖孽豔麗的臉容間不知何時竟多出了一抹最深沉的眷戀和信任:“無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好想你。”
好想好想。
想得快要發瘋。
明明兩個人都同處一座城市之中,明明越王府和汝陽侯府的距離隻那麽幾條街。
明明想要相見的話,憑他們的功夫,也不過短短片刻,便能見到對方。
可偏生兩人都有各自的職責,都有各自的任務,他守著少主,他守著七小姐,分明是咫尺,但這咫尺,卻是天涯。
纏綿的琴音依舊響著,他無聲的喟歎,似是想要從人身上汲取溫暖一般,緊緊地貼著無影,攬在無影脖間的手,也是漸漸收緊,然後另隻手離開草地,爬上來,去摘無影臉上的麵具。
無影坐著沒動。
描著淺淺油彩的麵具被摘掉,露出一張刀刻般有些冷厲的容顏。
劍眉朗目,薄唇一線,五官不如花雉那般的讓人驚豔,卻最是能給人一種極度的安全感,仿若隻要被他冷若幽潭的眼睛給看著,就永遠都不會受到任何危險一樣。
這就是無影。
這就是花雉的無影。
他生性木訥,又是從小便被當做暗衛來培養,暗衛向來都是活在黑暗陰影之中,存在感極弱,又是少言寡語,這就讓他的性格,變得更加的呆滯死板,臉上也是常年麵無表情,依照楚雲裳的話來說,這家夥根本就是座麵癱冰山,泰山崩於眼前都不帶眨一下眼睛的。
可就是這樣的冰山,這樣的麵癱,卻不知怎的,偏生得了在九方家中素來有妖孽之稱的花雉的瘋狂迷戀和追求,最終成功扳彎了他,將他收進自己碗裏。
不過……
看這個冰山變臉,這素來都是花雉最喜歡幹的事。
於是,隨手扔了麵具,花雉再靠近,整個人幾乎是趴在了無影身上一般,壓得後者往地上倒去。他一手摟著無影的脖子,一手撫上那最能讓自己癡迷的臉,指尖如在琴弦之上撫動,配合著依舊響徹耳邊的琴音,勾勒出一種最熾熱濃烈的情感。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見到他,認識他,了解他,接近他,熟悉他,習慣他,依賴他,眷戀他,喜歡他,愛上他。
一切分明是恰如其分,日久生情亦不過如此。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身下的人。
旋即,豔紅的唇角一勾,笑若三千繁花,是千萬數不盡的絕豔禍色。
他說:“無影,你想不想我?”
無影看著他,還是不說話,沉默以對。
他也不急,反正這麽多年來,早就習慣這人的沉默。
更重要的是,他有辦法能讓這人不沉默。
琴音輕快的流淌,他心也隨著琴音蕩漾出一道道的漣漪。他微微低下頭來,墨色的長發從肩後傾瀉而下,落在無影裸露在外的脖間,撩得皮膚有些癢。
不過這種觸感對暗衛來說,向來都是不值一提的,於是無影不動,隻看著他。
一雙似是淬了萬丈寒冰般的眸子,看得人心頭發涼。
可花雉完全無視了這種目光。
若這樣的目光就能讓他望而退卻,那他真不知還要多少年才能將這人給擄上自己床榻。
然後就見這妖孽俯下身,比花兒還要更妍麗的唇,須臾便送了過來。
無影呼吸一滯。
原本冰冷的雙眸,也是在刹那間,緩緩有著什麽別的意味,悄悄波動了開。
唇齒交纏,呼吸與呼吸交錯,勾得人心底裏最深沉的欲念,都要禁不住的破籠而出。
空氣似是隨之變得越發的曖昧,衣料摩擦著簌簌作響,漸漸有著喘息聲傳開,碎了一地粉紅桃花。
皓腕如雪,肌理分明,誰的手指正克製不住地想要更進一步時,就聽得一聲輕呼響起,兩人抬眼一看,唯一一條能進入這片花海的小徑上,不知何時,竟多了個宮女。
宮女正睜大了眼,愣愣地瞧著在草地上糾纏著的兩人,滿臉的不可置信。
瞧著位於上方的那個紅衣男人的手,正將將要解開他身下玄衣人的衣衫……
感受到兩人的目光,一個是被打斷了好事的慍怒,一個是比之前更加森冷的冰冷,駭得宮女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俏臉陡然煞白。
然後慌忙伸手遮了眼:“我什麽都沒看到,我什麽都沒看到!”
她叫著,慌不擇路的跑了。
見宮女落荒而逃,氣氛已經被打破,再好的興致也沒了。花雉沒再繼續,隻輕輕吐出一口氣來,平靜了一下心頭的蕩漾,然後就跟沒了骨頭似的賴在無影身上,這裏磨磨,那裏蹭蹭,音色比酒還要更醉人:“無影親愛的,好可惜呀。”
無影終於開口,聲音竟還帶著淡淡的喑啞:“可惜什麽?”
“可惜我沒能把你吃掉啊。”
想起剛剛差點就真的水到渠成,妖孽吃吃然而笑:“難得見你一回,好不容易聞著肉香了居然不能吃肉,人生最可惜之事,莫過於此。”
聞言,無影輕飄飄瞥他一眼:“你帶藥了?”
花雉挑眉:“什麽藥?”
無影沒說話,隻摟在他腰間的手,緩緩轉移了方位,隔著衣服撫在了一處隱秘之地:“抹這裏的藥。”
感受著那手指分明隻是用來指明位置的,可花雉卻還是瞬間心中一悸。
他臉上剛剛消下去的嫣紅,當即又攀升了上來,襯得他眉眼攢出七分豔色,三分青澀,生生動人。
他難得有些羞赧,抿了抿唇角,這才咕噥道:“我沒帶。”
說完了,才後知後覺的回過味兒,有些不對啊。
是他想吃肉來著,要帶也該是無影帶,怎麽變成他帶了?
難道其實是無影吃肉而不是他吃肉?
去去去怎麽可能!
小爺高端大氣上檔次,威武霸氣高品位,怎麽可能會做人身下受呢!
要做就做絕世小攻!
要壓得無影永世不能翻身才對!
然後就聽無影道:“沒帶你還想吃肉?”
花雉一聽,腦子還沒轉過彎來,急了:“我看過書了,前期功課做得好的話,不抹也是可以的。”
無影“哦”了一聲:“你這樣誇我,我臉皮薄,會有些承受不住。”
居然誇他前期功課會做得很好,完全不會讓花雉用到那種藥。
這真是對一個男人最好的誇獎。
無影難得心情愉悅。
花雉說不上話來,氣鼓鼓的瞪著他。
特麽誰跟小爺說這家夥向來都是個冷冰冰的,說話從不會超過三句?
那眼下正一本正經的調戲著小爺的人是誰?正跟小爺表態要壓小爺的人是誰?
花雉覺得說無影是冰山的人一定那天腦袋被驢踢了。
不過有關這件事的討論到此為止,兩人沒再耽擱,拾掇拾掇就起身來,拎著半空的食盒離開了這裏。
琴音早已經停了,先前那個宮女,明顯是綠萼讓人過來喊他們的。
果然,回到琉璃亭,那位娘娘已經讓人將琴收起,正端著一杯茶喝著,茶已經要見底了。
見花雉和跟在越王身邊的暗衛都過來了,女人放下手中的茶杯,從容而起:“時候不早了,本宮便先回去了。”
眾人立時俯身:“恭送娘娘。”
這位娘娘領著宮女,施施然的走了。
此時時候的確是不早,已經晌午,快要到午膳的時間了。
不過慕玖越沒過來,楚雲裳也沒過來。
花雉當即自告奮勇去太醫院找楚雲裳,反正都知道王爺被宏元帝叫去禦書房議事了,有天子在,誰也不敢觸怒龍顏。
花雉去了太醫院,無影自然是要留在這裏保護楚喻的。
綠萼抱著楚喻坐在亭子裏,先喂給小少爺一點茶水解渴。她之前是見過以越王暗衛的身份出現的無影,當即便道:“喂,那誰,你跟花雉認識啊?”
居然跟上回一樣,兩個人一見麵,直接就跑了,也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什麽關係。
無影正站著,聞言看向她,微微點了點頭。
然後就聽綠萼再道:“那九方少主和越王殿下也認識啊?”
無影繼續點頭。
綠萼就自言自語的小聲嘟囔:“難怪九方少主會讓殿下帶小姐進宮,原來他們兩個是朋友啊。”
無影:“……”
對啊,九方長淵和慕玖越,是朋友。
絕絕對對是朋友。
過了一會兒,花雉陪著楚雲裳過來了,恰巧有公公也是尋了過來,拂塵一擺,麵色恭謹:“楚七小姐,越王殿下請您去禦書房一趟。”
去禦書房?
楚雲裳剛坐下來還沒喝口茶,聞言就站起身,問道:“敢問公公,越王讓我去禦書房,可是陛下的旨意?”
她這邊話剛問出口,那邊綠萼已經塞了個錦囊給公公。
這宮裏頭的人素來如此,算不得是如何見錢眼開,但有錢能使鬼推磨,楚雲裳又是個和顏悅色看起來頗為順眼的,公公收了銀子,麵上也是帶了點笑意,答道:“回楚七小姐的話,正是陛下的旨意。”
楚雲裳一聽,心中有譜了,果然是宏元帝找她。
看來,是陛下已經得到消息,擔心她會給慕玖越帶來不太好的影響。
不過,她和慕玖越現下關係還沒怎樣呢,宏元帝就已經這樣操心。
真不知再等一段時間,等她和慕玖越之間徹底確定了關係,互相來往更加密切,那宏元帝豈不是要急得白了頭發?
楚雲裳接過楚喻抱在懷裏:“有勞公公帶路了。”
公公領著人便朝禦花園外走,直往禦書房而去。
便在楚雲裳前往禦書房之時,此時此刻,她的目的地裏,氣氛正有些僵持。
慕玖越正立在一側,垂眸靜立,眼睛不知是在看著哪裏,臉上的種種神態被麵具遮擋,也更不能讓人猜出他在想著什麽;上首龍案後的人,分明已經年過半百,但看起來依舊很年輕,猶如剛剛而立之年的人一般,麵容嚴峻,含著淡淡的威嚴,使人一眼,就要被他身上那彰顯著上位者的天子龍氣,給駭得手腳發軟。
這便是大周朝的最高掌權人,宏元帝。
此時禦書房裏沒有別人,就連平時近身伺候著的太監總管,都是被遣了出去。
空氣似乎有些滯澀,宏元帝坐在龍案後,案上原本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折子,已經亂成了一堆,甚至還有茶水潑在了上麵,暈開重重混亂墨色,顯然這位天子,剛剛才發過火。
沿著混亂的奏折看過去,果然,慕玖越的腳邊,也是淩亂的躺著幾本折子,不過都是宏元帝之前發火時砸的,卻也沒舍得真砸到他身上,隻純粹做做樣子。
看著從來都是冷淡如斯,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他母妃漱皇貴妃,都是這般冷淡態度的慕玖越,宏元帝抬手撫了撫額,覺得有些頭疼。
須臾開口:“你真的不願娶妻?”
慕玖越淡淡應道:“不願。”
宏元帝居高臨下的睨著他:“為何不願?”
慕玖越頭也不抬:“兒臣剛才說過了,兒臣對那些女人都不感興趣。”
什麽趙小姐錢小姐孫小姐李小姐的,他一個都沒聽過,一個都沒見過,鼻子眼長什麽樣都沒見過,是圓是方都不知道,誰稀罕誰去娶,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娶。
要娶,他就隻娶那一個,否則,塞給他再多的女人,他也來一個屠一個,屠得再除了那一個之外,再沒人敢接近他,那就好了。
“那你對誰感興趣?”
宏元帝幾乎要被他氣笑,分明是從不認為他會看上楚雲裳那個生過孩子的女人,但此刻,竟還是將她的名字給說了出來:“楚雲裳?你就對她感興趣?”
慕玖越聞言總算有了點反應,抬了抬眼看向宏元帝,不說話,明顯是不置可否。
於是宏元帝剛剛才熄滅的怒火,當即又被點燃了。
都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盡管這裏不是戰場,宮裏也沒那麽多人能讓宏元帝去殺,但此時此刻,這位天子還是忍不住發怒了。
為帝者,向來喜怒不形於色,情緒內斂,以免被臣子猜忌。
但麵對著自己最看重最疼愛的兒子,宏元帝還是怒了。
他眸子微微眯起,有著一種如鷹隼般的銳利光澤,從中閃現而出,似是能劃破空氣:“她有什麽好,值得你這樣惦記?”
慕玖越不答話,似是在思索。
過了會兒,方才鄭重道:“她滿腹詩書,才華驚人,自強自立,愛憎分明,是個好女人。”
見慕玖越這分明是正陷在熱戀中的樣子,宏元帝冷笑一聲:“可她生過孩子,是個不潔的女人。”
慕玖越眸中微微動了動,終於沒接話。
絕對不能現在就說楚喻是他兒子。
否則,他和京玉子的計劃,將會就此功虧一簣。
於是越王殿下便淡淡道:“生了孩子又如何,隻要兒臣喜歡就好。”
宏元帝怒道:“荒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不喜歡她,你母妃也不會喜歡她!”
慕玖越反駁道:“父皇怎就知道母妃不會喜歡她,父皇問過母妃了?”
宏元帝再度眯眼:“朕說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你若再執迷不悟,朕這就派人去要了她的腦袋。”
慕玖越淡淡看他:“強詞奪理,濫殺無辜,這就是父皇的為帝之道。”
宏元帝再怒:“你這是在教訓朕?”
慕玖越收回目光:“兒臣不敢。”
“好一個不敢。”
宏元帝終於盛怒,手掌重重拍了一下龍案,發出“砰”的一道聲響。
堅實的龍案,隱隱約約發出那麽“哢嚓”一響。
而後道:“來人!”
立即有太監連滾帶爬的跪進來:“陛下。”
宏元帝剛要開口讓人去提了楚雲裳的頭顱過來,不過話到嘴邊,就又變了:“楚七小姐來了?”
“回陛下的話,楚七小姐剛到,正在外麵候著。”
宏元帝聽了,生生壓抑住心中的怒火:“宣。”
太監立即退下,請楚雲裳進去。
於是楚雲裳抱著楚喻單獨走進禦書房,抬眼就見裏麵亂糟糟的一團。
慕玖越像是不知道她來了一樣,猶自垂首站立著,姿態冷淡如天山之上的一蓬冰雪。楚雲裳目光轉了轉,見到臉上仍有餘怒的宏元帝,心中立時猜了個大概,然後抱著楚喻就動作有些不適的跪地:“臣女楚雲裳,攜子楚喻,拜見陛下,願陛下洪福齊天,壽與天齊。”
原本尋常大臣子女,尤其是重臣子女,如楚雲裳是汝陽侯之女,她進宮來麵見天子,行一般禮節就好。
但現下,她雙膝跪地,因為懷中抱著楚喻,便無法叩首,隻能象征性的含身低頭,行的是大禮,說的也是好話。
見楚雲裳這樣懂規矩,饒是宏元帝,心中的怒氣也消減了一些。
看她不過一個女人家,又抱著個孩子,宏元帝召慕玖越來之前,也已經看過了和楚雲裳有關的種種訊息,對這麽個算得上是經曆悲慘的可憐人,怎麽說都是有些於心不忍,便揮揮手:“起吧。”
“謝陛下。”
楚雲裳這才站起來,姿態雖恭敬,但卻不卑不亢,自成傲骨,和情報上說得一模一樣,看得宏元帝心中怒氣再消。
卻見楚雲裳即便是起身了,卻還是微低著頭,不敢直視龍顏,更不敢藐視帝威,這等恭敬的態度,讓宏元帝怒氣又消。
須臾,不過簡簡單單兩三個動作,兩三個神態,竟就讓得剛剛還盛怒不已的宏元帝,已然恢複了尋常的態度。
慕玖越若有似無的掃了眼。
召楚雲裳進來之前,宏元帝還在同慕玖越發著火。但此刻,因楚雲裳是外人,以前宮宴上,宏元帝也未太過關注過她,是以對她無什麽太深刻的印象,隻知道是汝陽侯楚璽和大理寺莫青涼的女兒,繼承了楚家的文人之才,也繼承了莫家一貫的聰明才智,是懿都年輕一輩中的風雲人物。
若非經了慕玖越這麽一鬧,怕是他永遠都不會親口將楚家的女兒給召進宮裏來。
更談何同意讓慕玖越娶她!
楚家的女兒,嫁誰都好,哪怕是嫁給天王老子嫁給玉皇大帝,也絕對不能嫁進他們慕氏皇室。
情報上說宣王的兒子好像也喜歡她,倒也要找時間敲打敲打宣王了。
他們慕氏皇室,即便是個最不得看重的庶子,也絕對不能娶楚家的女兒。
宏元帝看著她:“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楚雲裳依言抬頭。
不過隻象征性的抬了抬臉,在看清宏元帝此刻神情之後,就又低下頭去,將世家千金的矜持把握得恰到好處。
排除種種因素,宏元帝果然對她很滿意。
懂規矩,識大體,不驕不躁,不卑不亢,的確如越王所說,是個好女人。
如果她不是楚家的女兒,就照越王說的“兒臣喜歡就好”,他說不定也能動動惻隱之心,同意兒子娶這麽一個生過孩子的女人。
但隻可惜,為什麽她是楚家的女兒呢。
宏元帝隨口問句:“越王從朕這裏討了太醫院藏書的鑰匙。你可去看了?”
楚雲裳答:“回陛下的話,臣女剛從太醫院來。”
“你都看了些什麽?”
“看了一些有關疑難雜症的醫書。太醫院裏的藏書,實在是太多了,臣女醫術不精,實在惶恐,隻能尋了些臣女能看得懂的。”
慕玖越在旁聽著,靜默不語。
嗯,隻能找她能看懂的,她就找了那裏麵最珍貴的一份看,照著那種千年前的古文字,她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真真切切是“惶恐”。
宏元帝道:“比起神醫穀如何?”
這是在問藏書了。
可表麵上是在問藏書,實則是在問太醫院和神醫穀,這兩者哪個更好,更能成為大周朝裏醫學之上的泰鬥。
楚雲裳聽出他的意思,謹慎的道:“兩者無法相比。”
“哦?”宏元帝似是有些興致,“為何無法相比?”
楚雲裳想了一想,方才鄭重的、謹慎的答:“太醫院效命陛下,神醫穀卻不過是江湖勢力,兩者不相為謀,自無法相比。”
宏元帝看了她半晌。
尋常人若是被宏元帝這樣看著,早要嚇得腿腳發軟,站都站不穩了。
可楚雲裳仍舊老神在在的微低著頭,脊背挺直,神色平靜,沒有著絲毫動容。
而宏元帝也終於是揮了揮手:“要午時了。去椒漱宮陪貴妃用膳吧。”
椒漱宮是慕玖越母妃漱皇貴妃的寢宮,看樣子,宏元帝這是要放兩人走了,也不追究之前的事了。
楚雲裳和慕玖越立時行禮告退。
等人走了後,宏元帝看著麵前龍案上的淩亂,道:“來人。”
這回進來的是太監總管徐公公:“陛下可是要用膳?”
宏元帝“嗯”了一聲,然後道:“剛剛都聽到了?”
徐公公伺候著他起身,一邊召小太監過來收拾,一邊答道:“回陛下的話,奴才都聽到了。”
宏元帝問道:“她那最後一句話,你可聽懂了?”
徐公公答:“奴才腦子愚笨,隻聽懂了其中一二。”
“說說看。”
於是徐公公便道:“她說的是太醫院和神醫穀的區別,道不同不相為謀,但實際上,她說的是越王和她自己。”
宏元帝聞言,竟是笑了,這麽多年了,老小子果然還是這麽機靈:“繼續。”
徐公公便接著道:“陛下睿智,問她太醫院和神醫穀對比如何,但實則問的就是越王和她之間,差距如何。而她聽出陛下的意思,回答說兩者無法相比,這其實就是說越王和她之間,是不可能的。”說著,徐公公也是笑了,“所以陛下才這麽高興吧,越王殿下不可能會娶她了。”
宏元帝果然還在笑:“神女有心,襄王無夢,現在是襄王有心,神女無夢,朕不用擔心了。”
徐公公趁勢道:“那奴才先恭喜陛下了。”
天子龍顏大悅的去偏殿用膳。
這邊宏元帝一樁心事了解,那邊離開禦書房,朝後宮的椒漱宮而去的人,彼此之間竟是沉默不言。
綠萼、花雉和無影三人走在後頭,無影不參與對主子的討論,綠萼和花雉就對視一眼,然後互相擠了擠眼睛。
【喂,花雉,你說小姐和殿下這是怎麽了,怎麽見過陛下,就變成這樣了?】
【不知道,可能陛下說了什麽不太好聽的話吧。】
【可是陛下能說什麽呢?我都不知道陛下為什麽要召見小姐,哎呀,好想知道呀。】
花雉翻了個白眼。
笨蛋,就你這豬腦子,哪裏能知道陛下那等上位者的心思?
指不定陛下已經察覺到王爺和小姐之間的關係,擔心王爺會看上小姐,這才想要見見小姐。
怕是陛下說了什麽話,而七小姐又回了什麽話,這才讓王爺不高興吧。
誠如花雉所說,此時的慕玖越,的確是不高興的。
他是皇室中人,對於宮廷裏種種心機城府,耳濡目染多年,自己也設計過不知多少人,甚至布下那樣一個驚天之局。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父皇問出那麽一句話來,楚雲裳給出的回答,居然會是那樣的,且態度十分堅決。
她不會嫁他。
隻會和他交好,隻會和他相處,但絕對不會嫁他。
所以剛剛父皇才終於和顏悅色讓他們走,沒有再為難他們。
雖然早知楚雲裳對身為越王的自己,隻有著因救命之恩而產生的信賴,並沒有什麽好感,根本比不上他以九方少主身份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但慕玖越還是無法克製的,心中鬱卒。
他堂堂越王殿下就這麽沒魅力,能讓她說出那樣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的話來?
今天的天氣可真差。
看著頭頂豔陽高照,走了這麽久,日光都曬得楚喻有些懨懨,楚雲裳終於開口打破了這份沉寂。
“殿下,有沒有什麽可以遮陽的小路?喻兒有點不舒服了。”
慕玖越聞言去看,果然見到楚喻小臉被曬得有些發紅,那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也是有些無精打采。
他沒說話,再朝前走了一小段路,繞過一條長廊,就進了禦花園,從樹蔭下走。
已經臨近正午,禦花園裏並沒有什麽人。一幹人安安靜靜的走在樹蔭下,主子不說話,當奴仆的自然也不敢多言。
直等出了禦花園,走過冗長的永巷,遠遠能看見琉璃殿角在日光下閃爍著璀璨的光芒,慕玖越終於開金口。
“快到了。”
楚雲裳“嗯”了一聲。
慕玖越再道:“母妃話少,看起來可能不太好相處,你不要在意。”
“嗯,我省得。”
再朝前走了會兒,椒漱宮,終於到了。
入目所見,這座專以漱皇貴妃的封號打造的宮殿,比起來時沿途的其餘妃嬪寢宮,都是要高大了不少,也貴氣了許多,甚至可與王皇後的坤寧宮相媲美,不過總歸沒有皇後住的奢華。
貴妃,又是一名皇貴妃,生下了越王的漱皇貴妃,可從來都是後宮之中最能惹人議論的人。
聽說她身份成謎,來曆莫測,卻又冰清玉潔,雍容氣度比起王皇後這麽個出身高門世家的還要更佳。
入宮二十多年,一直都頗得宏元帝恩寵,甚至是盛寵不衰,同王皇後明明暗暗的較量了許多年,即便似乎沒有什麽家族勢力可以為她撐腰,但她也從不曾落敗過,依舊穩固著在後宮中的地位,是個手段心機都十分厲害的女人。
饒是王皇後,都是時常感慨,此生有漱皇貴妃這麽一個人同自己作對,還從未輸過,當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有這麽一個厲害的母妃,那自然越王也就虎母無犬子,和她一樣的厲害了。
看著慕玖越一幹人終於過來,候在宮門旁的宮女立即請安:“見過越王殿下,見過楚七小姐,皇貴妃娘娘已經在等著了。”
午膳有專門的宮女布菜,綠萼也就沒去,同花雉和無影一起,去了別的地方用飯。
快要見到慕玖越的母妃,楚雲裳堪堪落後他一步,跟在他身後進了椒漱宮。
慕玖越走路的動作微頓了頓,倒也什麽都沒說。
他難得生氣一回,雖然這氣生得很不妥當,但他就是氣了,不太想和她說話,生怕自己一個激動,說出什麽了不得的事才好。
於是越王殿下悶著頭往前走。
因慕玖越難得進宮麵聖後,還能來一趟椒漱宮,是以這一頓午膳,漱皇貴妃特意親口吩咐,要禦膳房那邊做得盡心盡力,全是慕玖越封王在宮外居住前愛吃的,甚至漱皇貴妃還親自動手,炒了一兩個菜,煲了一個湯,準備讓兒子嚐嚐她的手藝有沒有進步。
距離上一次見到慕玖越,已經隔了好幾個月了,盡管自己安排在越王府裏的人,常有將慕玖越的生活狀況傳達給自己,但坐在擺滿了豐盛午膳桌前的漱皇貴妃,還是有些期待和緊張。
聽說兒子已經找到他喜歡的人了,不知道是真是假?
聽說兒子已經找到他的兒子,也就是她的孫子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想著自己很快就能見到傳說中的兒媳和孫子,饒是同王皇後較量多年的漱皇貴妃,也是禁不住忐忑了。
便在這時,她聽到有宮女請安聲響起,抬頭一看,她許久不見的兒子率先進殿來,一如既往秉持著越王的冷淡姿容,氣質高貴得猶如雲端中人;在他身後,果然跟著另外的人,母子兩個都是穿著同樣顏色、同樣款式的衣服,腕上也是同情報裏說的一樣,係著同樣的深藍綢帶。
盡管近日來,懿都裏已經流行開了所謂母子裝、母女裝、父子裝和父女裝什麽的,但陡然見到了真正的原版,漱皇貴妃還是覺得,這才是真正的母子裝。
她之前在別的妃嬪那裏見到的,根本就是東施效顰了。
再看看大人,看看小孩,畢竟是宮裏人,看人眼光是非常犀利毒辣的,漱皇貴妃一眼就看出這母子兩個是極好極好的,一時間竟是感到十萬分的滿意。
以前宮裏舉辦宴會,她隨陛下皇後一起出席,也是見過楚雲裳的,對這個千金小姐還是很有些了解,甚至是比較欣賞看好的,以致於後來楚雲裳發生那樣的事,她見了慕玖越,兩人有時候嘮家常,她也說過幾句楚家那位七小姐蠻可憐的。
甚至還很痛恨那個播了種就逃之夭夭的男人,當著慕玖越的麵不知吐槽過多少回。
卻沒想到,那個播了種就跑了的男人,居然是她家兒子……
當時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漱皇貴妃著實震驚了好幾天的時間,方才迷迷瞪瞪的反應過來,她親手養大的兒子,居然幹了件這麽糟心的事。
毀了人姑娘清白不說,居然還一槍中的,讓她直接多了個孫子。
雖然這件事總體而言是很糟心的,不過她總算不用再天天操著一顆老年人的心,糾結自己兒子是不是真的對女人不感興趣,而是對男人感興趣,這才不願意娶妻。
至少,聽暗衛說,兒子還是很看重楚雲裳母子的,常常三天兩頭就往汝陽侯府跑。
漱皇貴妃表示她終於不用皇上不急太監急了。
“母妃。”
慕玖越走過來,喊了一聲,楚雲裳也是屈膝行禮:“臣女見過皇貴妃娘娘。”
這是楚雲裳第一次見到漱皇貴妃,她未來的婆婆。
剛她進來的時候看了看,這皇貴妃竟然是比王皇後看起來還要更加的年輕,幾乎就是正處在雙十年華那般的成年女子,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裏,不笑不語,便能給人一種清幽雅致的高華之氣,的確是比王皇後的氣質更好,長得也好,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
難怪能得宏元帝恩寵那麽多年。
見楚雲裳抱著孩子給自己行禮,漱皇貴妃很想過去扶她的,但想著她什麽都還不知道,自己突然對她示好,她一定會起疑,也隻得繼續端坐著:“楚七小姐請起。”
心裏則暗暗道,兒媳婦快起,兒媳婦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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