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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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風小築。
知道楚璽是去請楚雲裳了,趙氏親自給臥病在床的楚於嵐擦了身子,淨了麵,還簡單的梳理了一下頭發,好讓她等會兒接受楚雲裳診斷的同時,也是傳話讓楚元翹和楚未瓊過來。
不多時,兩個同樣病重的小姐被人扶著過來了,三姨娘也是陪著來了,鮮少露麵的二姨娘和四姨娘,卻是根本沒來。
趙氏見居然隻三姨娘獨自來了,不悅的蹙眉。
四姨娘不來便罷,畢竟有兒子沒女兒,和小姐們的感情也並不是多麽濃厚,不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可二姨娘居然不來?
楚未瓊病得也不輕,聽說今天早晨燒得都差點沒了神智,二姨娘居然不一起來,難道這女人根本不關心楚未瓊的病情?
趙氏正皺著眉,就見送楚未瓊過來的婆子恭恭敬敬的過來行了個禮,道:“夫人,十小姐今兒大清早差點犯了魔怔,二姨娘心疼得不得了,沒來得及過來同夫人說一聲,就直接出了府,去普元寺為十小姐以及八小姐九小姐拜佛求平安去了,還請夫人切莫責怪則個。”
去普元寺了啊。
想起那樣一個低調到快要低進塵埃裏,平時也都是窩在院子裏養花逗鳥,甚至是吃齋念佛的女人,如今竟也能為了楚未瓊難得出一次門,趙氏淡淡哼了一聲,果然沒有發作。
婆子瞄到夫人的神色,見夫人的確是沒有發火,這便又行了個禮,說了些好話,然後就退下了,守在楚未瓊的身邊,給楚未瓊取下了額頭上的毛巾,重新浸水絞幹了,再給楚未瓊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臉,最後才鋪到楚未瓊額頭上,試圖讓她燒得漲紅的臉好受一些。
看楚未瓊燒得嘴唇都是幹涸得整日整日的起皮子,有時候睡著睡著也是難受得哭出來,婆子歎了口氣,真不知道是造了什麽孽喲。
原本好好一個小姑娘,竟然要遭受這樣的病痛。
一旁的楚元翹也是被自己院子裏的人照顧著,三姨娘更是不停的給女兒擦身體敷額頭,往紅疹上抹藥,然後不知第多少次的暗暗念叨,元翹趕緊好起來,元翹趕緊好起來,別說讓她這個當娘的代替女兒承受這樣的痛苦,就算是十倍百倍的痛苦,她也願意承受了。
一個人,尤其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
或許對於外人,她心狠手辣,她毫無人性,手上沾滿鮮血,背負了無數條人命,她也不會覺得怎樣。
但,對於自己的親生孩子,眼看著孩子承受痛苦,自己費盡了心思也不能讓孩子好受半分,這個時候,倘若有人告訴她,隻要你敢承受同樣的,甚至是承受度遠遠大於孩子正承受著的苦痛,你的孩子就能好起來。
那麽,無需否認,這個當母親的一定會同意。
因為……
那是她的孩子啊。
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比心疼自己還要更加的心疼孩子。
楚元翹分明已經燒得再看不出往日裏半分的嬌豔可愛,但看在三姨娘眼中,三姨娘卻還是覺得,自己的女兒,不管什麽時候,都是最好看的。
她愛憐的給女兒抹著藥,動作溫柔無比。
偌大的聽風小築裏,人人都在安靜的忙碌著,生怕發出半點嘈雜,將三位病重的小姐給從難得的睡夢中吵醒。
這時候,就聽屋外有數道腳步聲傳來,趙氏抬頭一看,便見楚璽在前走著,楚雲裳跟在後頭來了。
楚雲裳這回是自己一個人來的,沒帶楚喻,也沒帶綠萼和花雉,更沒帶大白,隻提著自己的醫藥箱被楚璽領過來,看起來好像真的隻是來給妹妹們診病的。
救星來了!
此時,不僅僅是趙氏望著楚雲裳的眼睛發亮,整個屋子裏的人,都好像餓狼見到了肥羊一樣,那眼神兒亮得都要發綠了。
更有甚者,眼眶都是倏然紅了。
小姐們病重,夫人和姨娘們熬得白頭發都多了幾根,他們這些當下人的也都跟著在煎熬。
尤其是三姨娘院子裏的下人們,因為三姨娘脾氣不大好,眼見著楚元翹日夜都在發著高燒,嬌嫩的臉蛋和身子被密密麻麻的紅疹覆蓋,喝什麽藥都不曾好轉,三姨娘常常會對著下人們亂發脾氣,亂砸東西,駭得人人自危,若非必要,都不敢在三姨娘麵前轉悠。
而現在,七小姐終於來了,醫承神醫穀的七小姐終於來了!
每個人都以看待救世主的目光,無聲的恭敬行禮,迎接著楚雲裳的到來。
他們個個心中都是十分清楚,尋常民間大夫和宮中禦醫無法治好小姐們的病,但這不代表神醫穀的人不能治好!
想想看,之前府中女眷們身上散發的奇臭,都是七小姐給治好的,這回侯爺把她給請了過來,就算“楚小神醫,藥到病不除”再現,副作用歸副作用,但隻要先能讓小姐們從高燒和紅疹的病症之中脫離而出,安安穩穩的睡個好覺,這比什麽都好。
小姐們好了,他們自然也就跟著好了。
於是,楚雲裳一來,正照顧著楚於嵐三人的丫鬟婆子立即散開,將三張軟榻上的病人給露了出來,好讓七小姐診病。
趙氏走過來,神容憔悴,鬢角淩亂,顯然這段時間心係楚於嵐的病情,讓得這個女人竟是一下子老了幾歲。
楚雲裳放下手中的醫藥箱,對著她行了個半禮。
趙氏伸手將楚雲裳扶了起來,聲音壓低,帶著精神不濟的淡淡沙啞:“雲裳,於嵐她們能不能好起來,就看你的了。”
女人的手原本保養得極好,摸起來滑膩柔軟,跟雙十年華的姑娘家的皮膚沒什麽兩樣。
但此刻,趙氏的手撫在楚雲裳的手上,楚雲裳微微垂眸看了眼,就見趙氏的手和她的臉一樣,這不過短短六天而已,居然就已經老到起了一層褶皺,粗糲蒼老的指腹扣在楚雲裳手背上,竟是讓楚雲裳莫名感到了一種刺痛感。
似乎真的很是擔心女兒的病。
楚雲裳淡淡笑了笑:“我會盡力的。”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趙氏知道現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被迫威脅楚雲裳,當即便放開手:“嗯,盡力就好,盡力就好。”
軟榻上的軟簾都已經勾起來了,也沒人在榻邊礙著,楚雲裳從楚於嵐最先開始看起。
早知在高燒、紅疹、夢魘的三重侵襲之下,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楚雲裳垂眸一瞧,剛剛好,楚於嵐燒得眼角都是不自知的凝聚出淚花來,臉蛋,脖子,甚至是裸露在外的肩頸,竟都是被高燒給燒得紅彤彤一片,觸之十分的滾燙,冰敷都沒用。
更別提楚於嵐高燒的同時,臉上身上還起滿了紅疹,密密麻麻的疙瘩遍布全身,給人一種恐怖而又惡心的感覺。
楚雲裳將她一隻手臂從被褥下抬起來,捋開衣袖一看,果然連手指上都是起著紅疹,甚至有些已經破開了,開始流膿了,淡黃色的膿水被難受的主人不自知的磨蹭到雪白的中衣上,蹭開一抹惡心的膿黃,那種顏色,看得人頭皮都要發麻,好像屍水一樣,隱約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
但楚雲裳卻好像什麽都沒聞到一樣,麵色如常的順勢給她診脈,默記著她的脈搏。
唔。
和想象之中的一模一樣,脈搏跳動的頻率非常快,以往正常情況下,五息的時間裏,普通人的脈搏跳動應該是十七八次左右的,可現在楚於嵐的脈搏,五息時間,竟完全是跳動了堪堪三十次!
原本,病成這樣,脈搏應該是變得緩慢虛弱,或者紊亂的。
可楚於嵐的脈搏卻偏生是脈搏加快,這很明顯是病得非常厲害且怪異了。
然楚雲裳卻是微微垂下眼睫,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隻唇角動了動,凝出一個不知是上揚還是下撇的弧度,讓人看不出是在想什麽。
而,便在楚雲裳檢查診脈的這一小段時間裏,被失眠給折騰了大半夜,這大清早好不容易才睡著的楚於嵐,也不知是夢見了什麽,眉頭緊緊蹙起,幹裂的嘴唇也是不斷的顫抖著。
她麵色看起來很是猙獰而恐懼,五官都要扭曲起來,牙關緊咬著,發出輕微的“咯咯”聲響。
正被楚雲裳檢查著的手指,也是突然緊緊的握了起來,尖細的指甲都要掐進肉裏,擠破了掌心之中的紅疹。淡黃色的膿水從她拳頭之中緩緩溢出,她被褥之下的身體,竟是整個的顫抖得厲害。
然後就聽她急促的呼吸,胸口起伏得厲害,須臾竟是大叫一聲:“別殺我,別殺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給你……七姐!求你了,別殺我!”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
楚雲裳眸中一滯,楚璽和趙氏也是麵色一僵。
周圍所有人,三姨娘,丫鬟,婆子,甚至是候在門邊的趙大等人,都是立即抬頭,不可置信的看著軟榻上的楚於嵐。
卻是沒一個人敢說話,沒一個敢發出半點聲音。
偌大的臥房裏,像是根本沒有人一樣,瞬間變得安靜無比。
隻能聽得楚於嵐身處夢魘之中,以一種分外恐懼、分外悔恨的聲音叫道:“七姐!七姐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以前不該那樣對你,是我以前不懂事啊七姐,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七姐,七姐,我求求你,要打要罵都可以,求你別殺我!七姐,七姐!”
她喊得撕心裂肺,慘痛至極,似乎夢魘裏,她的七姐楚雲裳,正將鋒銳而森冷的刀刃比在了她纖細的脖子上,正在斟酌著該從哪裏下刀比較好。
“別殺我,別殺我!七姐,於嵐求求你,別殺我!”
她不斷的叫喊著,眼淚不停的從眼角冒出來,浸得枕頭都濕了。
握成了拳頭的雙手,此刻也是倏然鬆開來,胡亂的在麵前揮舞著,似乎要掙脫開夢魘中楚雲裳的鉗製。
楚雲裳這時候已經站了起來,目光平靜的看著楚於嵐發瘋。
看楚於嵐在軟榻上劇烈的掙紮著,一身厚實的被褥都被掙開,白色的地方被糊上了淡黃色的膿水,然後被褥“砰”的一聲悶響,掉到地上,隻穿著單薄中衣的楚於嵐立即冷得身體狠狠打了一個寒顫,接著滿頭汗水、滿眼淚水的從寒冷之中,陡然睜開了眼睛。
她睜開眼,眼前淚水迷蒙,什麽都看不清,眼白都被高燒給燒得發黃,看起來又詭異又嚇人。
懿都地處北方,早春的清晨還是很冷的,楚於嵐從夢魘之中生生驚醒,覺得周身都是冰冷的。她視線暫時還是模糊的,腦子更被燒得成了一團漿糊,她隻下意識的伸手,往身邊摸索著,試圖找被子來蓋上。
卻是一摸,摸到了一片不同於溫暖被褥的微涼。
真的是微涼,長著紅疹的指尖撫觸上去,絲絲的滑滑的,帶著晨霧的些許涼意,摸起來很是舒服。
楚於嵐轉了轉頭。
眼前淚光朦朧,她看見有誰正站在自己榻邊,一臉平靜的看著自己,那眼睛也是平靜的,死水一樣,千年萬年來都不會產生任何的漣漪任何的動蕩。
楚於嵐再打了個寒顫。
然後,不經大腦思考,下意識的就動了動嘴唇。
“七,七姐……”
楚雲裳垂眸看她。
聽見這麽一聲柔柔弱弱的嗓音嘶啞的呼喊,比之前她被夢魘困時喊出來的,要好聽乖巧了不知多少倍。楚雲裳微微俯下身去,稍稍湊近了些許,音色是不同於以往的平靜冷淡,而是帶著些長姐關心妹妹的溫柔,低低的,輕輕的,分明是春風拂麵,卻偏生吹得人臉頰似被刀割。
“嗯,你醒了。”
楚雲裳像是剛才什麽都沒聽到一樣,隻秉承著醫者的態度,柔聲問道:“除了高燒和疹子,夢魘失眠之外,你還覺得哪裏不舒服嗎?都說出來,七姐給你治病。”
許是聲音太溫柔,許是態度太溫和。
原本還猶自感到恐懼的楚於嵐,一時間根本不記得剛剛夢裏是夢見了什麽,聞言立時小小聲的抽泣起來,十分的委屈:“七姐,真的嗎,你會治好我的病嗎?我快死了,七姐,我好難受,我感覺我快要死了。”
“真的。來,告訴七姐,你都是哪裏不舒服,七姐一定會治好你的。”
於是楚於嵐緊緊抓著七姐的衣角,慌不擇路般的道:“七姐,我,我好難受,我渾身上下都難受,像是被架著放在火上烤一樣,我的血都是燙的,身上又疼又癢,我連覺都睡不著,就算睡著了,我也都,也都……”
她想描述一下自己夢中見到的場景,想著應該能讓七姐給自己更好的治病,但陡然的,她想起自己剛才夢見的場景,原本還被燒得通紅的臉,一下子就變得蒼白了。
她緊攥著楚雲裳衣角的手,也是倏然變得僵硬了。
楚雲裳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異常,隻溫柔的道:“也都什麽,繼續說啊,我在聽著。”
七姐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母親一樣,慈愛而又溫柔,帶著滿滿的安撫之意。但楚於嵐卻覺得可怕,隻覺得七姐的聲音像是來自地獄的索命的鬼樂一般,聽得她腦海之中,有著什麽,陡然炸開。
劇烈的轟鳴聲在耳畔響起,楚於嵐瞬間瞪大了眼,眼中是極度的不可置信。
她心中隻回響著同樣一句話。
七姐知道了,七姐知道了,七姐知道了……
七姐知道她夢到了什麽,七姐聽見了,七姐都知道了!
“啊——!”
她猛地鬆開手,尚還在流淌著膿水的雙手收回,緊緊捂住自己的耳朵,卻根本隻是掩耳盜鈴。她渾身顫抖得如同篩子般,身體死命的往軟榻角落裏鑽去,整個人看起來可憐至極:“沒有!沒有!我睡得很好,我什麽都沒夢到,我什麽都不知道!”
她死死地捂住耳朵,聲音尖銳得讓人耳膜都要為之破裂:“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別問我,別問我了!”
她麵色蒼白得毫無血色,整個人如同還處在夢魘之中一樣,恐懼到無法自已。
而,她這回的尖叫,卻是將正迷迷糊糊睡著的楚元翹和楚未瓊給吵醒了。
兩個少女難得睡著,還是個沒有噩夢的好覺,陡然被尖叫聲吵醒,神經本來就脆弱的她們,立時都嚇了一跳。
尤其是楚元翹,睜眼就看到守在自己身邊的三姨娘,此刻正如同見到了鬼般,在極度震驚的看著什麽。楚元翹心中一跳,嘴唇也是禁不住一抖,被高燒燒得疼痛不已的嗓子,虛弱的吐出一句問話來:“姨娘……發生什麽事了?”
聽見女兒的問話,三姨娘陡然回過神來。
她猛地轉過頭來,眼睛還是睜得極大,其中充斥著極度震驚的神色。見楚元翹正驚疑不定的看著自己,三姨娘強行的壓製住心中的波濤洶湧,開口回答,聲音卻好像從天外傳來一樣,虛無縹緲得讓楚元翹廢了好大的勁兒,方才聽清楚她說的是什麽。
“……沒什麽,元翹,是你七姐在給你八姐看病而已,等下就輪到你了。”
楚元翹和楚於嵐一樣,持續不斷的高燒,燒得神智迷迷糊糊的,平時該有的頭腦,這時候全都沒了。聞言眼睛一亮,然後便點頭:“我知道了,我等著七姐給我看病。”
滿臉通紅的少女乖乖躺在軟榻上,眸子亮晶晶的,看起來竟是十分的天真不諳世事。
看著女兒如此乖巧,如此純真,三姨娘卻有些發愣,好似第一次見到女兒這個模樣一般,將楚於嵐給仔仔細細的看了好幾遍。
越看,便越是心驚。
三姨娘如墮冰窖,整個的心底都是發寒。
女兒私下裏對楚雲裳如何,她是清楚的,因為那多多少少都是她應允的,甚至很多時候都是她慫恿著女兒去欺負楚雲裳。
如此,女兒真正的脾性如何,她這個當娘的,比誰都要清楚。
可正是因為清楚,看著楚於嵐如此乖巧,如此惹人憐愛,回想起剛剛所親眼見到的那一幕,三姨娘幾乎是用指甲死死的摳著手心,用疼痛刺激著自己,才沒讓自己和楚於嵐一樣,魔怔一般的尖叫出聲。
她有預感。
等楚雲裳過來給元翹看病的時候,一定是會發生和楚於嵐一模一樣的事情。
一定,一定會!
心中剛升起了這麽個不好的預感,就聽那邊楚雲裳聲音依舊是溫柔的,溫柔到似乎輕輕掐上那麽一把,就能掐出一手的蜜汁來:“看來你是被噩夢嚇住了。不要多想,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你九妹和十妹。”
轉眼望去,便見楚雲裳以一種十分溫柔小意的姿態,親手扶著楚於嵐躺好,然後俯身撿起掉在地上的被子,拍掉上麵的灰塵,將楚於嵐抖個不停的身體蓋住。
這一係列的動作被楚雲裳做出來,明明是長姐對嫡妹應有的姿態,可偏生讓人看得隻覺眼疼。
三姨娘喉頭似乎被什麽東西給堵住,讓她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感到有一種莫大的恐慌,陡然遍布了周身。
她嘴唇幾不可見的顫抖。
這就是報應不爽嗎?
以往十年,自己不知多少次的讓元翹夥同著其餘的少爺小姐,死命的欺負著楚雲裳,將本該被所有人敬重疼愛的七小姐,給欺壓到連奴仆都不如,整日吃不飽穿不暖,過得十分淒慘。
莫提侯府嫡女應有的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就算是最普通的一家三口的百姓所食用的那種苞穀糟糠,楚雲裳都是吃了上頓兒沒下頓兒,小小年紀竟是比同齡人生生矮了半頭,常年麵黃肌瘦的,身上的衣服也幾乎都是打著補丁的,看起來根本就是個窮苦人家的孩子,說這個女孩子是汝陽侯府的嫡七小姐,恐怕都沒人會信。
三姨娘回想著,若不是宣王府的小王爺慕與歸,和楚雲裳算是青梅竹馬,每次來侯府裏,多多少少都會接濟一下楚雲裳,怕是幼年的楚雲裳,早就被餓死凍死了,哪裏還能長到後來,擁有了那樣讓懿都所有貴女都是羨慕嫉妒恨的名聲?
又哪裏能長到今天,一改以往低調隱忍、逆來順受的脾性,將她所學會擁有的種種能力,化成最鋒銳的武器,快而狠的刺入他們這些欺辱迫害過她的人的身體裏,眼睜睜的看著她如同血蚊子一樣,叮在他們的傷口上,將他們體內的血一點一滴的吸幹,讓他們享受著她曾經享受過不知多少次的痛苦?
那種瀕臨死亡,走投無路,甚至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她承受過多少次,她也就要他們同樣的承受多少次!
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以前是他們侮辱迫害她,無數次的將她逼近死亡的絕地。
如今,風水輪流轉,也該輪到他們被反攻,吞咽自己一手釀成的苦果!
三姨娘眼睛睜得極大,眼珠子都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一樣,目光僵硬而呆滯的看著朝這邊走過來的楚雲裳。
看著這個已經初為人母的年輕女子,緩步走來,語氣是和麵對著楚於嵐之時一樣的溫柔嫻靜:“三姨娘,請讓一讓,我要給九妹看病。”
“……”
三姨娘看著她,嘴唇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隻是看著,恍惚竟覺得,這樣一個微冷的春日,已經長大了並且還生了個兒子的楚雲裳,竟似是和十年前那個深秋雨天裏的楚雲裳,慢慢重疊在了一起。
即便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年的時間,但三姨娘依舊是清楚的記著,那樣一個深秋雨天,被莫青涼親自拋棄了,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的小女孩兒,站在楚天澈的身邊,稚嫩的臉容是近乎透明般的蒼白,明明隻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而已,偏生那神態,那口吻,那語氣,盡是讓人脊背發涼的冰冷陰森。
三姨娘記得,那個時候,楚雲裳目光陰沉而死寂,以一種不同於她年齡段的成熟心智,不緊不慢的說著錐心之言,將尚且還隻是個姨娘的趙氏,給說得半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彼時的楚雲裳,不過是在教訓趙氏而已,教訓一個妾,永遠不要想著能僭越騎到主子的頭上。
可當時,在場的不止是趙氏而已,還有三姨娘和二姨娘四姨娘三人。
她們這三個妾,眼睜睜的看著趙氏卑微的跪地,卑微的認錯,卑微的磕頭,覺得自己三人也根本就是趙氏,正以一個妾的身份,朝楚雲裳伏低做小。
楚雲裳是在教訓著趙氏,其實何嚐也不是在指桑罵槐的教訓著她們。
她們明白,她說得不錯,妾是奴仆,如何能反過來壓迫主子?
妾就是妾,當不了正室,當不了平妻,就永遠是個奴仆,就永遠該伺候著主子,永遠不能僭越!
那個時候,她們明白了這個道理,並準備好好的貫徹這個道理,堅決不能讓楚雲裳揪到她們半分錯處。
可,結果呢?
結果,不過才那麽一天而已,昨日還在卑躬屈膝的趙氏,搖身一變,就從草雞變成了鳳凰,坐上了莫青涼留下來的侯夫人空位,然後接手了侯府的財政大權,毫不留情的就開始對楚雲裳進行打壓。
趙氏打壓得太快太狠太舒爽,她們三個姨娘看得眼饞,也看得心動,便緊跟著紛紛效仿,以一介姨娘的身份同樣的開始打壓楚雲裳,並慫恿自己庶出的孩子也去打壓。
於是,整個侯府裏,除了三少爺楚天澈之外,所有人都不待見楚雲裳。
都將她視作可以隨便欺辱的玩具,高興了玩一玩,不高興了摔一摔,反正莫青涼說了,隻要她不死,怎麽樣都可以——
對啊,隻要楚雲裳不死,病了傷了殘了瘸了傻了呆了,一點事都沒有!
隻要她不死,想怎樣就怎樣!
隨便玩,隨便摔!
而那個時候的楚雲裳,又是個柔軟可欺的性子,再苦再累再痛,也不會有任何的反抗。
正所謂弱者可欺,楚雲裳表現出來的更加柔弱,她們便打壓迫害得更加厲害。隻要留著她一口氣,就算是把她當小動物一樣的掐她脖子,掐到她翻白眼,掐到她休克停了呼吸,可隻要她第二天還能睜開眼,這就沒事。
即便是這樣,楚雲裳也從不反抗,隻無聲的承受著,低微的在侯府裏活著。
那十年裏,她們和趙氏一樣,都覺得揚眉吐氣,總算將莫青涼當主母時候自以為所遭受到的怨氣,給發泄了個一幹二淨。
可她們卻是忘了,趙氏是趙氏,趙氏和她們不一樣。
趙氏是侯夫人,是正兒八經的主母,是正妻,而她們三個,卻還是姨娘,還是當奴婢的。
當奴婢的,怎能僭越犯到主子的頭上?
可她們全然的忘了,隻處在了侮辱楚雲裳的快感之中,完全不記得,十年前的楚雲裳,究竟是有著怎樣陰沉而狠戾的性子。
而她們忘記了的後果,便是如今日這般,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楚雲裳以狂風暴雨般的姿態,帶著整整十年的仇恨,以及她們所不知的未來三年的仇恨,卷土而來,將她們自以為是的高貴和驕傲,輕而易舉的全部打碎,以當年她們在她身上使用過的手段,慢條斯理的回報著她們。
她目光溫柔,她聲音溫柔,她動作也溫柔。
她像是一個真正的侯門貴女,孝敬長輩疼愛兄妹,完美得讓人尋不到半點錯誤。
可殊不知,這樣的溫柔之下,卻全然是佛口蛇心般的狠辣,她現在有多溫柔,她用出來的手段,就有多狠辣!
她是嫡出的小姐,她是最長的女兒,她是主子。
而她們,從始至終都隻是奴婢而已,就算趙氏,在她眼中,也還是奴婢,她從來都不認同趙氏的夫人身份。
她們這麽些個奴婢,以下犯上了整整十年。
如今,她改頭換麵,高傲歸來。
三姨娘知道,楚雲裳的報複行動,在她回來的那天,就已經開始,如今,也不過是在她計劃之中完美的運行而已。
她慢慢的,剝繭抽絲的,將以往她們施加給她的苦痛,全然的回饋給她們。
而她們該怎麽忍受?
她們也要反抗嗎?
不,反抗不了,也沒有那個能力可以反抗。
畢竟,當主子的,就是當主子的。
主子要當奴婢的去死,哪個奴婢膽敢拒絕?
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拒絕了,誰又能逃得過主子的手掌心?
奴婢就是奴婢,低賤的奴性早已深深烙印在骨骼心髒深處,再華麗的衣服,再精美的吃食,也無法遮擋住一身卑微肮髒的奴性。
所以……
三姨娘深吸一口氣,強行克製著身體不要顫抖,然後手扶著軟榻,緩慢地從楚元翹的榻邊站起來,將位置讓給了楚雲裳。
這看起來和十年前一樣,依舊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微微垂下頭顱,謙卑而恭敬的道:“七小姐,麻煩你了。”
楚雲裳走過來,在榻邊坐下,半個眼神都沒給三姨娘。
若是放在以往,沒有親眼目睹之前楚於嵐發瘋尖叫的樣子,三姨娘怕是還會拿楚雲裳這個作態鬧騰。
但現在,麵對楚雲裳這樣目中無人的姿態,三姨娘卻是半個字都不敢說,隻在一旁站著,身軀竟似微微的佝僂,是丫鬟婆子們最常見的站姿。
楚雲裳不理她,隻給看起來乖巧無比的楚元翹望聞問切。
“九妹,你哪裏不舒服?”
“嗯,七姐,我覺得我身體好燙,頭暈目眩,我說話都覺得好累,一點力氣都沒有……”
“唔,你和八妹一樣,都燒得厲害。睡覺呢,也是和八妹一樣,會做噩夢,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嗎?”
“嗯嗯,是的七姐,根本睡不著,一睡就做噩夢,好痛苦。”
姊妹兩人一個問一個答,竟看起來十分的友愛,仿佛以往的針鋒相對,根本就是虛假的,不曾存在一樣。
又或者姊妹兩個都將以往種種視作了過眼雲煙,並不準備再度提起。
但三姨娘卻是看得心頭更加發寒。
楚雲裳,楚雲裳……
她在心中默念著這個名字。
楚雲裳,你的報複,真是來得一點都不晚。
一點都不晚。
真的不晚。
楚雲裳全部的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了楚元翹的身上,又是詢問又是診脈的,比剛才給楚於嵐看病還要更加的仔細,真的是連個眼角都不給身後的三姨娘。
七小姐不看,可周圍的人卻都看清了三姨娘的姿勢,感受到了這個一直以來都是公認的心機欠缺、恃寵而驕的姨娘,對楚雲裳所表現出來的那種無聲的恭敬和恐懼。
是了,既恭敬,又恐懼。
恭敬他們可以理解。
可她恐懼,是在恐懼著什麽呢?
難道擔心七小姐會讓九小姐的病情再度加重?
怎麽可能,七小姐可是侯爺親自請過來的,眼下所做出來的一切,也都是在認認真真的看病,根本沒做出什麽不對勁的動作來,不可能讓九小姐病得更厲害的。
所以,她這恐懼,從何而來?
下人們都想不清楚。
隻楚璽和趙氏,竟莫名也是感到了一種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慌。
雖然楚於嵐之前困在夢魘裏的時候,說出了一些不好的話,但楚雲裳看起來好像並不放在心上去計較的姿態,讓這夫妻兩個並未覺得有什麽。
甚至於,他們理所當然的認為,楚於嵐真的隻是做噩夢了,說出來的話都是無心的,而楚雲裳恰好知道這一點,所以並不放在心上。
於是,他們並沒有如同三姨娘那樣,因為是個妾,是個奴婢,奴婢對主子總有畏懼,又對主子做了不知多少違背天地良心的事,方才瞬間聯想到了很多很多事情,察覺到了楚雲裳溫柔麵具之下的殘忍狠辣,才會如此的姿態卑微。
他們兩人隻覺得奇怪。
究竟是怎麽了,居然能讓素來都和楚雲裳十分針對的三姨娘,會變得這樣恭敬而恐懼?
難道真的是擔心楚雲裳會出手害她的女兒嗎?
不可能吧。
估計是擔心楚雲裳會說楚元翹要留下什麽什麽後遺症而已,擔心會給楚元翹帶來什麽不好的後果,才會這樣。
畢竟楚元翹年紀也不算太小了,這幾年已經可以開始議親了,如果這回生病讓楚元翹身上留下了什麽疤痕之類的,怕是就不好嫁人了,所以三姨娘才會害怕。
嗯,沒錯,就是這樣,肯定是這樣。
不過話說起來,三姨娘這害怕得也太厲害了,竟然一點都不敢在楚雲裳麵前拿喬……
等等!
不對。
三姨娘恐懼的,不是這點。
楚璽陡然想起,自己將楚雲裳給叫過來之前,楚雲裳那毫不意外且胸有成竹的表情,分明是在向他表示,楚於嵐楚元翹她們三個得了重病,她是清楚的,更有甚者,很可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她讓楚元翹三人得了這樣的病,令得整個侯府都是為之忙得焦頭爛額,請再多的郎中都不行,隻能讓楚璽厚著臉皮親自去請她出馬。
既然是她一手造成的,那她怎麽可能會讓楚元翹三人病愈?
可能嗎?
不可能!
所以,三姨娘害怕的,應該就是楚雲裳看起來是在認真的診病,實則根本就不打算要給楚元翹三人治病!
所以,三姨娘才會對楚雲裳感到恐懼。
楚璽想明白了這一點,當即看向楚雲裳的目光之中,多了那麽一點驚疑不定的神色。
可他並不知道,他想的,隻是三姨娘所想的滄海一粟而已,他並不能站在三姨娘的角度,設身處地的看清三姨娘的位置,無法理解三姨娘的恐懼,到底從何而來。
他都不明白了,趙氏自然更加想不明白。
於是,這夫妻兩個目光之中便帶著淡淡的疑惑,看著三姨娘,也看著楚雲裳,等待著楚雲裳接下來的動作和話語。
就見楚雲裳將楚元翹檢查完畢後,悠然起身,去了楚未瓊的榻邊,進行著和之前別無一二的診斷問話。
楚未瓊比楚元翹看起來更加的乖巧。
她年紀最小,身體最弱,病的也是最厲害的。楚雲裳手指搭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感受著同樣是擂鼓般的激烈脈搏,再檢查了其他的部位,問了一些問題,見楚未瓊病得連話都說不好,便沒再多言,隻將她的被角掖好,便站了起來,走向放著醫藥箱的桌子。
“怎麽樣?”
楚璽走過來,皺眉問道。
他緊盯著楚雲裳,生怕楚雲裳沉默或是搖頭。
若是沉默,無疑是在思索著該怎樣解決她一手造成的現狀;若是搖頭,那就是擺明要讓楚未瓊三人一直病下去了。
而讓楚璽意外的是,楚雲裳沒有沉默也沒有搖頭,隻伸手打開醫藥箱,看著裏麵裝著的各種瓶瓶罐罐,銀針剪刀以及大大小小的刀片,摸摸這個摸摸那個,然後沉思片刻,方才道:“拿紙筆來。”
周圍下人們一聽,立即激動了。
楚璽眉頭一鬆。
七小姐要寫藥方了!
因這裏是趙氏的臥房,隻趙氏的大丫鬟最清楚紙筆放置著的地方。於是大丫鬟立即去取來了紙筆,然後飛快穩妥的磨墨:“七小姐,請。”
楚雲裳持筆便開始寫藥方,邊寫還邊看向自己的醫藥箱,時不時的取出其中一些藥瓶,看著上麵貼著的藥名標簽,然後在紙上寫寫畫畫,時而皺起眉頭,時而麵色愉悅,好像是真的在思索怎樣的藥方,才能治好三個妹妹生的病。
須臾,卻將筆下的紙揉成一團扔了,重新寫,然後再扔再寫,再寫再扔。
不多時,她腳邊竟是揉了一堆廢紙,可楚璽等人竟沒一個感到不耐煩的。
他們都緊張的看著她,等待著她停筆,將最終定下來的藥方交給他們。
之前請來的那些大夫禦醫,可沒一個像她這樣,能如此認真,如此不嫌麻煩不辭勞苦的想著藥方,稍有一點不如意就扔了,隻為能想出最好最合適的藥方來——
的確是最好最合適。
看過楚未瓊三人的病症,她之前想好的藥方,此刻竟覺得有些不完善了,她要想出一個最完美的藥方,連她的醫仙師傅也看不出半點不對的藥方,讓楚未瓊三人,好好的享受著她的報複。
以前她生病需要吃藥,他們不想讓她好起來,就將大夫開給她的藥方裏,隨隨便便的缺斤少兩,去掉這味藥材,去掉那味藥材,導致最後熬製出來的湯藥,根本無法治療她的病症,反而讓她病得更加嚴重了,不知多少次的病入膏肓,如果不是三哥,她早就病死了。
真的是不知道多少次,她差點死在他們的手裏,然後憑著心底裏的那股子執拗活下來,繼續承受著他們的迫害逼死。
五個兄長已經成家立業,不在侯府裏,她暫時報複不了那五人。
報複不了兄長,那就報複姨娘和妹妹們好了。
反正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他們當年如何對她,她如今禮尚往來,全還回去,誰能說她的不是,誰敢說她的不對?
是他們先這樣對她的,她是受害者。
楚雲裳淡淡想著,隨手又揉掉了手下的紙張,然後換了一張新的,重新寫藥方。
現在楚未瓊三個,高燒不斷,紅疹不斷,失眠不斷。
她在想,要先讓她們的高燒稍稍降低一些,紅疹也少一些,然後失眠也好一些。
這樣的話,她就是在慢慢的治療著她們的病症,但是正所謂“藥到病不除”,治好這三個症狀之後所產生的後遺症,楚雲裳想,楚璽肯請她過來,估計早就做好了會產生後遺症的準備,所以她本來就沒有顧慮的,此刻更加沒有顧慮了。
那麽,後遺症,該是怎樣的呢?
上回奇臭已經玩過了,不新鮮了,她要想個好玩的。
唔,好好想想,是發燒發到癡呆,還是過敏過到皮膚潰爛,抑或是失眠失到神經崩潰?
楚雲裳皺眉沉思半晌,終於確定下來最好的後遺症,方才真正的落筆,將“藥到病不除”的後遺症的出現條件,給鄭重的寫在了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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