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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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花雉將兩枚庫房鑰匙交給楚雲裳的時候,趙氏已經在用來舉辦百日宴的正廳裏,帶著一幹人忙活開來了。
調整桌椅擺放位置,準備新鮮的水果點心茶水,有一點不對,就得要求撤下去重新擺弄。趙氏和三位姨娘忙得幾乎是腳不沾地,在正廳和大廚房裏來來回回的穿梭著,恨不能多長幾隻手多生幾個腦袋來,好將事情安排得更加妥當完美,讓誰都挑不出一絲兒刺。
而作為楚家人,早離府自成家業的幾位少爺,此時也都是提前拖家帶口的來了,包括在相府裏住了很久的楚三爺,也是帶著老婆女兒回來了,相府二小姐文妤自是還沒來,得在巳時過後才來。
見楚天澈一手摟著一個小姑娘,身邊嬌妻作陪的享受著不少人的注目禮進來了,正忙得不可開交的趙氏立即放下手頭上的所有事,親自迎過來,伸手就要抱這兩個從未見過的孫女。
“這個是佳寧,這個是佳歡?哎喲,長得真可愛,來,讓祖母抱抱,都長這麽大了,祖母還沒見過你們呢。”
周圍都是兄嫂弟妹,正各有深意的看著這邊。楚天澈這時候也很給趙氏麵子,將兩個女兒放下來,她們在地上站好了,立即乖乖巧巧的給趙氏見禮:“祖母好。”
然後看見楚璽來了,兩個小姑娘覺得侯府裏這麽大年紀的人,除了爹爹的爹爹之外,也沒什麽人了,當即又見了禮:“祖父好。”
聽兩個小姑娘這樣脆生生的喊,楚璽麵上也是盈了一絲笑意:“乖,你們今年過年沒回來,祖父現在把紅包補給你們。”
說著,果真取出四個紅包來,一份是他的,一份是趙氏的,往兩人麵前遞。
楚佳寧楚佳歡一看,沒有立即伸手去接,而是轉頭看了看自己的爹爹。
楚天澈抬了抬下巴:“壓歲錢呢,還不快接著,說句謝謝祖父?”
見爹爹同意讓自己拿紅包,兩個小姑娘這才敢接,然後甜甜的喊道:“謝謝祖父祖母的紅包,祝祖父祖母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她們向來都很會說話,此時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也沒感到怯場。
兩雙無比相似的大眼睛撲棱撲棱的眨啊眨,像是會說話一樣,誰見了她們,都會發自內心的喜歡上這一對雙生一樣的姐妹花。
楚璽也是難得和藹地摸了摸兩個小姑娘的腦袋:“去和你哥哥姐姐們玩去吧,祖父有事要和你爹爹他們商量。”
趙氏也是道:“來來來,小心肝兒們,祖母帶你們去吃好吃的,咱們侯府裏好玩的可多了。”
楚佳寧楚佳歡將紅包交給文姬,讓娘親先替她們保管,然後兩個小姑娘手牽著手,就和各位堂兄堂姐一起跟著趙氏離開了。
文姬沒跟著去,而是和其他女眷們準備幫忙,怎麽說都是侯府的媳婦,侯府嫡外孫兒要開百日宴,待會兒巳時到了,迎接賓客的時候,都是她們要占主力的。
當下,該忙的繼續忙,該去書房的則去了書房。
去書房的自然不是別人,是楚璽和他的六個兒子。
書房裏,楚璽坐在桌案後,看著站在前麵風姿各異的六個兒子,其中隻老三楚天澈這一個嫡子,其他都是姨娘生的庶子,楚璽發覺不管自己怎麽看,竟都怎麽覺得這五個庶子,統統都比不上楚天澈一人。
甚至於,他還覺得,他們五個加起來,也恐怕比不上楚天澈的一根手指頭。
哪怕這五人裏,有人已經坐上了地位相當不低的官職,有人已經成為了北方小有名氣的富商,也有人成了頗有聲望的一位士子,在文人界裏很有派頭。
可即便如此,掌握著六個兒子許多信息的楚璽,卻是清楚的明白,五個庶子再有天賦,再有才學,可橫豎嫡庶之別明明白白地擺在那裏,就算他們的姨娘最近都使出了不少手段,但該是楚天澈的,就還是楚天澈的,隻要他想,任何人都不能將屬於楚天澈的東西,從他手中搶走。
侯府的世子之位,楚家的未來家主之位,這注定都是楚天澈的,除楚天澈外,也無人能更好的勝任這兩個位子。
可楚璽看得這樣通透便罷,他的那五個庶子,便不這樣看了。
因為楚璽一直以來都沒有刻意的表現出自己看好誰,這便給五人造成了煙霧彈那樣的效果,摸不清看不透,就容易胡思亂想了。
不過他們的胡思亂想,也並不是真的胡思亂想。
至少他們五人無一例外,都是統一覺得,自己有著足夠的能力和資格可以擔當那兩個位子,哪怕楚天澈是嫡出,他們也和楚天澈是有著一較高下之力的。
並且,他們的姨娘也都是各自覺得,自己的兒子才是最好的,隻有自己的兒子,才能脫穎而出,其他人都將是兒子的手下敗將。
因此,自從上一次家宴過後,根本沒去赴宴的楚天澈依舊是態度曖昧,隻住在嶽父府裏,楚璽和趙氏召他回府多次,他壓根當做沒聽到,那種若即若離的態度直讓趙氏半夜都睡不好覺,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兒子是不是根本不打算繼承楚家;其他五人則是時不時的就會讓自己老婆孩子多來走動走動,打點一下府裏的下人,甚至是拉幫結派的,如四姨娘生的三個兒子,仗著他們是真正的親兄弟,就想方設法的排擠其他弟兄,企圖能在楚璽麵前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麵。
利益從來都是讓鬼推磨的不二法寶,楚璽這段時間也發現了,就算是自己最不成器的小兒子,近來也變得十分上進,種種行為都是可圈可點,隱隱有著能繼承整個楚家家業的作風。
至於其他人,那就更不用提了,每個單獨放在外麵,那都是數一數二的最佳繼承人,隻是和楚天澈在一起,就顯得有些黯然失色了。
文能寫詩作畫,武能耍刀弄槍,政能獨具匠心,商能別具一格,不說全能,卻也皆有涉獵,實在是真正的好苗子。
隻性格有些懶散,但這問題根本不是問題。
六人安靜的站著,平靜的接受著楚璽的打量。
楚璽年紀雖然大了,眼睛也變得有些渾濁蒼老,但那眸中的目光,從上到下的打量著六人,卻還是讓其中兩三個人感到如芒在背,竟是被父親的目光給看得嚇到。
楚璽一眼便看到這三人的反應,當下在心中暗暗地搖頭,果然隻是做做樣子。
須臾,楚璽終於開口,講出現在將他們都叫過來的緣由。
“今兒是楚喻的百日宴,懿都裏很多名門望族都會來,是個真正上流社會雲集的時候。上回你們母親把你們都喊回來,夫人和姨娘都跟你們說了什麽,都要你們幹什麽,我這個當父親的,我心裏其實都清楚。等會兒就開始忙了,廢話我也不想多說,我叫你們過來,隻是想告訴你們,今天是個很好的日子,同時也是個很好的機會,百日宴結束之前,我會當著眾位賓客的麵,宣布一下楚家的未來繼承人,你們,都各自做好準備吧。”
聞言,六人裏,除了楚天澈,個個都是心驚。
所以這段時間,其實就是父親對他們的考核嗎?
真不知自己表現出這樣,可會博得父親的青眼?
而自己這些兄弟們,父親又怎麽看,在父親眼中,自己和兄弟們孰優孰劣?
誰有著更大的優勢能一舉成為繼承人,誰會直接被父親給從考核名單裏剔除掉?
懷揣著或緊張或激動的心情,少爺們離開了,隻楚璽不動聲色的給楚天澈示意,要楚天澈待會兒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再過來一趟。
楚天澈想著等百日宴開始了,就是七妹好戲上演的時候了,父親想宣布楚家繼承人,這是根本不可能正常發生的,那個時候的父親,絕對是會惱怒到誰都不可預料,索性現在先如了父親的意,讓父親高興高興,後來的事就後來再說,反正人不都是喜歡貪圖一時的享受。
這樣想著,楚天澈和兄弟們分手後,便一個人悄悄回了書房。
果然書房裏,楚璽正等著他。
見他一個人來了,楚璽沒多說什麽,隻打開牆壁上的一個暗格,將暗格裏麵的東西取出來,極為鄭重的放到楚天澈手中。
入手沉甸甸的,楚天澈低頭一瞧,不算陌生,以前曾見過那麽一兩次,正是楚家的家主印信。
不過這個家主印信,卻一點都沒有楚家文人世家的樣子,並不是楚家的專屬標識。楚天澈認真的看著,覺得這玩意兒既不像玉,也不像石頭,但整體卻十分的光滑且沉重,觸手微暖,有點像是一隻正展翅飛翔的什麽鳥類的形狀,仔細看的話,像是……大鵬鳥?
不對,大鵬鳥哪裏有這樣長的尾巴,這不是大鵬。
可不是大鵬的話,這能是什麽?
難道是鳳凰,但這鳳凰長得也太挫了點,完全就是一頭鳳凰跟一隻麻雀雜交才生下這麽個鬼樣子的後代,所以這也絕對不是鳳凰。
既不是大鵬,又不是鳳凰,這家夥能是什麽,一種新出現的生物嗎?
楚天澈還正研究著手中的東西,就聽楚璽道:“這是咱們楚家的家主印信。天澈,你知道父親的心思,楚家的未來,隻能交到你手上,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他說著,微微仰起頭,目光悠遠的看向書房之外的天空,兩鬢竟不知什麽時候,已然是有些斑白了:“天澈,我楚家傳承數百年,到了如今這個份上,看似金玉其外,實則早已敗絮其中,楚家裏的水是有多深,我不說,你也該是知道的。可楚家畢竟是楚家,老祖宗一手打下來的基業,怎能到了我們這一輩就給損耗?天澈,父親不求你能將楚家發展得如何繁榮昌盛,隻求你能認認真真的待楚家,讓楚家繼續延續傳承下去,也算對得起父親的一片苦心。”
冗長而沉重的話語說完,他竟好似一下子老了幾歲,神情也是變得有些滄桑了。
到了這個時刻,自以為能將整個楚家再無任何顧慮的托付給楚天澈,再也用不著自己精疲力竭嘔心瀝血地日夜都在思索自己該怎樣做,該怎樣計劃,才能讓楚家在原先的基礎之上,發展得更加強盛,他緊繃了多少年的神經放鬆下來,終於是老態初顯,和尋常裏見到的垂暮老人沒什麽兩樣。
雖談不上老態龍鍾,但也是讓人覺得,他真的是老了,老得已經不能再承擔楚家的擔子,隻能將這個擔子交給更加年輕的兒子去繼承。
隻能交給楚天澈。
楚天澈看著他,一時間竟覺得十分觸動。
其實楚雲裳以前說得不錯,楚璽談不上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但他對楚家,卻是真正花了心思的。
而楚璽能有著這樣隻看重家族整體利益,而一點都不看重關注家人親人的本質,卻根本是因為老太夫人了。
老侯爺去得早,原配去得也早,楚璽是老太夫人一手教育培養的。而老太夫人出身皇室,體內流著慕氏最正統的血脈,擁有著皇室與生俱來的高貴和說一不二的威勢。
他被老太夫人親手養了一二十年,怎麽說都受到了親奶奶的影響,並且那影響還是十分深刻,是以他一直以來都有著極大野心的同時,對於情感這回事,也是完全繼承了出身深宮的老太夫人——
天家無情!
在皇室裏,所謂愛情、親情,這些都是浮雲流水,根本抓不住也握不牢。
真正能讓人在皇室之中立足的,乃是最高最重的身份,地位,以及利益。
當初老侯爺尚處在而立之年,就被楚昌害死,老太夫人明知是自己的小兒子殺了自己的大兒子,可偏生,從老侯爺死在她眼前的那一刻起,一直到老侯爺下葬,她白發人送黑發人,都是一直沒有哭過,也一直將楚昌這個凶手給包庇著,半點都不曾泄露出真相來。
甚至於,老侯爺入土的時候,沒了父親的小小年紀的楚璽在那裏哭,她望著楚璽,語氣十分淩厲的道:“楚璽!你給我站起來,不準哭!要哭,回府後自己去柴房裏哭!你都多大了,哭哭啼啼成什麽樣子!你爹死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楚家唯一的頂梁柱,你是楚家唯一的男人,你必須承擔起你應承擔的責任!你再敢哭一下,我就打斷你一條腿!哭兩下,就打斷你兩條腿!”
這樣的話無疑是最好的威脅,當即就說得楚璽再也不敢哭了。
小男孩臉憋得漲紅,眼裏也凝滿了淚水,可愣是一滴眼淚都不敢讓它掉出來,哽咽的聲音也不敢發出。
他仰頭看著一身縞素,卻猶自雍容端莊,絲毫不減皇家風範儀態的奶奶。
模模糊糊的視線之中,他覺得這樣的奶奶,實在是太讓人害怕,好像她根本不是他的奶奶一樣,不管誰死在她麵前,也不能讓她眼睛多眨那麽一下。
這樣的人,太可怕,也太陌生。
可,就是從老侯爺下葬之後開始,楚璽從一個小小的少年,長到弱冠的成年男子,這期間,深受老太夫人的教育和影響,他看重楚家,看重侯府,看重金錢,看重利益,看重更高處的更讓人垂涎萬分的權勢。
所以,才會不擇手段的往上爬,結交所有能結交的人,做出所有能做的事。
而正如他所努力得到的回報一樣,現如今的楚家,更加坐實了文人世家的巔峰地位,侯府也是越得陛下欣賞重用,侯府裏所有的男人,包括他在內,仕途商途之路都是發展得越來越好,侯府楚家前途光明無限。
能以一己之力,將楚家提升到如今的位置,楚璽盡管嘴上不說,但其實心裏還是十分滿意的,並且也是十分自豪的。
至少他保住了楚家基業的同時,也將楚家重新發展了起來,比他那早早便去世的爹,做得還要更好。
可這樣的好,卻是建立在他從老太夫人身上繼承的天家無情的基礎上!
他無情到說同莫青涼和離,就同莫青涼和離;說不能讓楚雲裳死,就不讓楚雲裳死。
同莫青涼和離,和離到這十年來,兩人再也未見過一次麵,寫過一封書信;不讓楚雲裳死,不讓到不惜動用禦賜的珍貴藥材,也要讓楚雲裳飽受慘無人道的折磨!
他在政治之上,無疑是十分成功的,甚至完全可以當做典範來讓後人學習瞻仰。
但他在情感之上,卻是冷血到讓許多人都感到膽寒,並且用盡一切手段的,哪怕會背負了世人的唾罵,也想要遠離他的身邊!
這個許多人,正是包括了他的嫡子楚天澈。
連親兒子都在不惜一切代價的想要遠離自己,並且與被自己迫害到再也隱忍不了的女兒聯手,要在即將開始的百日宴上,對自己動手,將自己一手所打造出來的堪稱是空前絕後的基業,給葬送在最冰冷的血腥之下。
倘若楚璽知道這一點,他會怎麽想?
楚天澈仔細想了想,他肯定會在最初惱怒到恨不得能殺了他們兩個之後,就會強行讓自己平靜下來,然後飛快的開始考慮,該怎樣做,才能將侯府的損失降到最低。
他絕對不會手足無措到以為侯府就這樣完了。
那不是他。
身為楚璽的親兒子,被楚璽手把手的教了一二十年,楚天澈比誰都要清楚,楚璽這個人,可以冷血,可以無情,可以喪失人性,可以絕情到什麽都不顧。
但楚璽的頭腦,楚璽的心思,這卻是其最值得佩服的地方了,若非如今年紀大了,腦子偶爾有些不太靈光,楚璽想要對付誰,想要將誰給玩弄於掌心之中,那不說是輕而易舉,也絕對是手到擒來。
楚璽啊……父親啊。
楚天澈微微垂眸。
這樣的你,真是讓人矛盾之至。
這世上,怎麽就會有你這樣的人呢?
就算是最該冷血無情的陛下,也好過你這等人不知多少倍。
見楚天澈微瞌上眼睛,似乎是在考慮自己的話,楚璽難得有些欣慰。
看樣子,自己這個兒子,是有將自己說的話給放在心上了。
這就好,這就好。
他揮揮手:“家主印信你好生收著,你先去正廳幫你娘忙吧,你娘年紀大了,姨娘們又都有各自的小心思,難免會有哪裏做得不周到的,你看到了,就都給擺平吧,我待會兒也會過去親自看一看。”
楚天澈聽著,唇微動了動,想說什麽,卻終究什麽都沒說。
然後將那不知具體是什麽鳥類圖案的家主印信收起來,轉身便要走。
卻在走前,又聽楚璽有些遲疑地道:“等我向陛下求了聖旨,讓你接手了世子之位,下月就找個黃道吉日,給你舉行接任未來家主的儀式。然後,你七妹……”
說到楚雲裳,楚璽麵色更加遲疑。
對於這個女兒,他談不上又愛又恨,畢竟這麽多年的時間過去了,即便幼時曾掏心挖肺的疼愛過,但那畢竟隻是曾經而已,時間最可怕的消磨工具,整整三千多個日夜,早將他對楚雲裳幼年時候的愛意,給消磨得一幹二淨。
而人又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向來都很難能記得對方的好,隻能記得對方是如何如何的不好,於是,本就淡薄的情感便輕輕鬆鬆的被時間給消耗殆盡,唯一剩下的,隻是一些想起來都要讓人覺得不堪回首的記憶。
隻有等到大錯特錯、悔不當初的時候,才會恍然想起。
哦,原來啊,很多很多年前,對方也曾這樣的好過,這樣的純真過。
隻是自己,沒有珍惜罷了。
最終,楚璽隻得十萬分無奈的歎息一聲。
“你看看你能不能好好勸勸你七妹,讓她別老計較著過去的……唉,算了。”他歎口氣,再擺了擺手,“好了,你過去吧。”
原本想說讓楚天澈勸一勸楚雲裳,最好能讓楚雲裳放下心目中的仇恨,不要再和他生死仇人一樣的敵視。
但楚璽轉念一想,連自己回憶起以往十年的時候,都會覺得自己錯到連一絲絲的原諒都不能求得,又怎能妄想能讓楚雲裳既往不咎?
楚雲裳如今的性子,可是他一手逼出來的,她有多恨他這個父親,他將她召回府以來,她所動用的種種手段,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知道她恨他恨到每次見著他,都得死死地按捺住想要將他折磨至死的*,才能雲淡風輕的對著他,喊一句父親。
然後繼續雲淡風輕的和他擦肩而過,陌生得好像他們根本不是至親的父女一樣。
這樣的楚雲裳……
楚璽微微苦笑。
哪裏還能讓人說得動她?
她能不被勸說得越發激烈,不將楚天澈給直接趕出門外,就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還是不要去想這種不現實的事情為好。
目送著楚天澈走遠,楚璽在太師椅上坐下來,覺得頭似乎有些沉重。他習慣性的倒了杯參茶喝著,想要養養精神,卻是越喝越覺得頭昏。
他終於忍不住坐到旁邊辦公累的時候能用來小憩的軟榻上,打算躺一會兒再去正廳看看,總歸前邊有很多人在顧著,短時間內也不需要他親自出麵。
楚璽閉上眼,昏昏沉沉的睡去。
隻留那一杯剩了一點底子的參茶,在投射進書房裏的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點點不同尋常的顏色。
——參茶裏,有毒。
……
漸漸的,日上三竿,巳時已至,偌大的侯府,終於迎來第一位客人。
能來這樣早的,自然都是和侯府交好的貴族世家,在朝堂之上和侯府同為保皇派,平日裏也是常常互相走動往來,關係極好。
這樣的人,楚璽是親自迎接的,然後也囑咐了趙氏,好生招待,不要失了任何分寸。
趙氏點頭應是,轉而也和姨娘們以及兒媳婦們耳提麵命,今天百日宴太重要,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
女眷們亦是恭聲應下。
轉眼看去,侯府的小孩子們正被丫鬟婆子們帶著在一處小花園裏玩,被看著不準來這邊鬧事;少爺們則是和楚璽呆在一起,準備接下來進行大範圍的迎客。
果然,再過了會兒,懿都裏其餘的貴族世家,以及皇室中人,也紛紛到來了,整個侯府立即變得更加熱鬧了。
觥籌交錯,言笑晏晏,偌大的正廳裏,以及周圍的亭台樓閣裏,隨處可見三兩成群的高官富豪在高談闊論,公子貴女們亦是在同樣的相處攀談,熟識的不熟識的都是在說著話聊著天,絕大多數的話題都是圍繞著今日的主角,以及主角他娘,等正午時分到來,他們就能看到那母子兩個了。
尤其是一些別有心思的人,非常想要看看,今日侯府嫡七小姐的兒子百日,越王,以及南陽王,還有小王爺可會到來恭賀?
若是這三個人之中的某一個人能來,或者三個都來,那今日這個宴席,可就真的有好戲看了。
因為這三個人,據說都是對楚雲裳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思的。
哦,對,還要再加上一個人,一個連這三人都要小心對待的不知姓名的少主。
聽說那位少主是越王府上的客卿,同時也是楚雲裳兒子的幹爹,和楚雲裳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比起越王這三個人來,好像更具某些方麵的優勢。
嗯,不過現在為時尚早,還不知道他們都來不來呢。
還是慢慢坐等吧。
有人悄悄轉了目光,看向早早就來了,然後不知是見到了什麽,麵色變得有些惆悵憂愁,正在一個小亭子裏獨身靜坐著的孫大小姐孫茹。
看孫茹一襲淺綠色精致羅裙,瀑布一樣的烏發垂在肩後,襯得她身姿窈窕纖細,好似風一吹就能將她吹走一樣,輕盈得惹人憐惜。
其實按照年齡來說,她分明已經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但偏生她微蹙著眉,雙眸怔怔的望著亭子下方的池水發呆,這麽個樣子,竟也是十分的耐看,看得一些公子,都是不由看得有些癡了。
但這癡還沒維持多久,轉念一想到某件事,公子們立即就收回了目光,再不願去看孫茹了。
時間過去了這麽久,有關某日孫茹為了一個未署名的寫著錯誤訊息的紙條,直接就追出了城去,卻根本是追錯了方向,沒追上越王,反而是追上了楚雲裳,然後被楚雲裳給打擊得灰頭土臉回了京城的事,早就在懿都裏傳開了。
別看現在沒人對著孫茹指指點點,那是因為該指指點點的時候,眾人都已經指指點點過了,現在再要他們繼續八卦,他們都懶得去磨那個嘴皮子了。
想來孫茹現在能如此西子捧心的樣子,怕就是在擔心越王會來吧?
哈,越王要真來了,真不知道孫茹會和楚雲裳鬧成個什麽樣,真是期待啊。
有人再看了看,卻是沒找到想見的人,當即隻能收回目光,暗暗的想著月家的那位大小姐月非顏,又會是什麽時候來。
或者,月非顏根本沒收到楚雲裳發出的請帖,不會來了?
嘖,月非顏不來,那這場宴席,可還真就要少了點樂子。
時間漸漸流逝。
眼看著這麽多客人都來了,並且也都送來了價值不菲的賀禮,賀禮多到趙氏這個當家主母收得那叫一個合不攏嘴,幾乎手軟。
但轉念一想,這些賀禮都是送給她外孫,而不是送給她的,如今在她手上隻是轉那麽一圈而已,實在的她半點禮品都是拿不到的,趙氏心裏立即就不是滋味,笑得也有些牽強了,原本還對楚雲裳治好了楚於嵐的舉動而感到十分欣慰高興的,但此刻,嫉妒心上湧,她對楚雲就又重新咬牙切齒起來,恨不能等百日宴結束了,可以直接把楚雲裳給掐死,然後這麽多的貴重禮品,就能都是她和於嵐的了。
想到這裏,趙氏暗暗咬了咬牙,才勉強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不要太過難看猙獰。
旁邊三位姨娘看著魚貫送進來的賀禮,以及拿到手上的賀禮單子,每張單子上都是列著長長一大串的禮品名單,樣樣無不是珍貴罕見,單獨拿出一樣來,都是價值千金。
她們看著,也和趙氏一樣,覺得嘴裏發苦。
這敢情好,以前她們生兒子的時候,侯爺也給兒子們舉辦了洗三滿月百日周歲時候的家宴。每次的家宴,客人們來是來了,可來得哪裏能有這麽多,送的賀禮又哪裏能有這麽貴重?
楚雲裳啊楚雲裳,就算名聲低到了山旮旯裏去,可影響力還是這樣大!
瞧瞧,今兒來的客人,哪家不是帶上了適齡的少爺,哪家不是帶上了嫡出的公子?就連宮裏的幾位娘娘,也都是帶了各自的皇子,就想能不能讓楚雲裳成為她們皇兒的媳婦。
這些年紀正好的年輕公子們,就想著能不能和侯府的嫡七小姐來一場一見鍾情的邂逅,好能讓自己和侯府成為姻親,從而以後就能更加親密深厚的共事,得到更多的好處和利益!
楚雲裳,這個原配嫡女的身份,還真是讓人眼紅!
趙氏和三位姨娘心中正無比的羨慕嫉妒恨,可送給汝陽侯嫡外孫的賀禮,該是一件件的送過來,就還是一件件的送過來,送得四個女人眼睛都要綠了,餓狼一樣,看得後來的一些送禮單的別家小廝,都是暗自嘟囔,這侯府的女主人是怎麽了,怎麽看起來像是要吃了他們似的。
且說這邊收的賀禮,無一例外的,被趙氏四人接手後,就開始往楚雲裳的明月小築裏送。
然後這些賀禮在明月小築還沒呆多久,很快就又被轉移了,被九方長淵派來的人給送到相府裏去,等楚天澈買下了閣老府邸旁邊的宅子,將宅子給重新整頓好後,就能讓這麽多的賀禮,徹底安靜下來了。
不動聲色的轉移在飛快的進行著,楚雲裳抱著楚喻在老梧桐下坐著,看了看這個住了好一段時間的院子。
回想起前世的時候,自己分明在這裏住了整整一年,方才被楚璽給二次趕走。
可現在,卻是才住了兩個月,自己就要主動離開。
真是世事難料啊。
重生,實在是帶給她生活太大的變動。
就是不知道,離開了侯府,離開了懿都後,接下來的時間裏,侯府又會發生怎樣的改變,是會如前世一樣,楚璽依舊是處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渾渾噩噩中,一門心思的想要將侯府發展更好,卻終於會在很久之後她所不知道的一個時間段裏,被那個潛伏了太久太久時間的女人,給一舉扳倒?
不過這回應該不會了。
因為,她走之前,她不僅會讓整個侯府的名聲毀於一旦,同樣的,她也會讓那個女人,過得生不如死!
就是不知道,她若出手,那個女人合作的那個老板,可也會在今天出麵。
老板若是出麵了,計劃,真的能按照她所安排的繼續下去嗎?
楚雲裳正想著,就見這又送來了一批賀禮的護院,放下賀禮後卻沒立即走,而是同她道:“七小姐,侯爺說了,再等一會兒,您就該帶著小少爺去前廳了。”然後撓了撓腦袋,有些糾結的道,“那個,七小姐,還有,侯爺讓小的和您說一聲,宣王已經帶著小王爺來了,南陽王也來了,越王殿下不知道,大概也會來吧。”
原以為楚雲裳麵部表情會產生點什麽波動,卻見她還是神色淡淡的點頭:“好,我知道了,你跟父親說,我等下就會過去。”
“好的,七小姐,小的這就先去前廳繼續忙活了。”
護院走後,楚雲裳看了看頭頂天空。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了,已經是到午時了,但卻還沒到正午,再過會兒,的確是該帶喻兒過去了。
至於已經來了府上的小王爺和南陽王,楚雲裳神色平靜,來就來了,今日的事和他們無關,他們頂多隻能當看客了,想要插手,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就是慕玖越……
她想了想,九方長淵今天是肯定要來的,慕玖越暫時是他合作夥伴,他知道她今天是要在百日宴上做什麽,所以他應該會勸慕玖越,要慕玖越不要來的吧。
唔。
慕玖越不來,她在宴席上也更能放得開了。
“喻兒啊。”
楚雲裳低頭蹭了蹭懷中兒子毛茸茸的頭頂,小孩兒越長越大,頭發也是變得有一些些濃密了,蹭起來軟軟的,簡直是讓人愛不釋手:“今天是你百日呢,你有沒有什麽話,是想對娘親說的?快說,過時不候喲。”
楚喻聽了,仰了仰小腦袋,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顯得閃閃亮的,黑寶石一樣。
【有啊有啊,喻兒有好多話想和娘親說呢。】
“嗯,什麽話,說吧,待會兒就要忙了,趁著這個空,趕緊說,娘親聽著。”
她側了側頭,和楚喻小腦袋齊平,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態來。
本來以為,喻兒會說些什麽想要的禮物,或者會說些他們離開懿都之後想要做的事或者想要去的地方,卻見他轉頭看著自己,柔軟紅潤的小嘴微張,竟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將他想要說出來的話,以口型比給了楚雲裳看。
他道:“娘親,今天是喻兒百日,是喻兒重新降臨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百天。喻兒想要謝謝娘親,以前那樣危急的時刻,娘親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喻兒,更沒有讓喻兒受過傷,娘親把喻兒保護得特別好,好到喻兒其實很多很多次都想要和娘親說謝謝,但每次都說不出口,覺得‘謝謝’兩個字太廉價了。娘親,你知道嗎,喻兒好愛好愛你,我們一輩子都不要分開。”
對完了口型,因為是被楚雲裳放在了膝蓋上坐著,而不是被相對抱著,因此他隻能再仰了仰脖子,小小的胸膛也是挺起了,方才夠到了楚雲裳的下巴,然後大大的親了她一口。
親完了,看娘親下巴被自己的口水給塗得亮晶晶的,他愉快的笑起來,大眼睛眯成了月牙。
“娘親,喻兒真的好高興,這輩子,你還是喻兒的娘親。”
都說小孩子是最世上最天真無邪的,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都是發自內心,絕不會有半點虛假和偽裝。
楚喻雖說心智成熟,但年齡擺在那裏,前世隻過了三年,還是個地地道道的小孩子。
既是小孩子,他想說的,自然也都是最真實的,是他此刻最想說給娘親聽的。
所以,對著他的口型明白他說的話,再加上他的動作,楚雲裳緩緩笑開來,笑容比平日還要溫和上不知多少。
她同樣低了低頭,親了親兒子的額頭。
“嗯,喻兒要謝娘親,娘親也要謝喻兒呢,如果不是喻兒,娘親以前都不知道該為了什麽活下去。”
她回憶起前世的時候,沒了在現代的記憶,舉目四處無親,能對她好的、能收留她的,全因為她的緣故,而遭受了許許多多的欺壓迫害,那樣的處境,若非有著喻兒的存在,怕是她早就支撐不下去了。
早說過,喻兒是她的寶貝,是她的小天使,正因為有著喻兒的存在,才有著如今的她。
想一想,若是當初自己不強勢,不堅持的話,哪裏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喻兒?
喻兒就是老天爺送給她的禮物,她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的珍惜。
母子兩個難得會這樣互訴衷情,溫溫青青的膩歪了好一陣,楚雲裳這才抱著她起身來,然後帶著綠萼,朝著正熱鬧的前廳去了。
接下來——
好戲,開始了。
------題外話------
又一個大*開始!
就是簡介上的“侯府”變“猴府”那段,最激動人心的虐渣時候到了,昂,暗搓搓的擼玄幻去,希望玄幻不要斷更,時間不夠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