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少主修理雲裳,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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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的慕初華,很是感到頭疼。
一方麵是為著楚雲裳要他帶給宏元帝的話,一方麵則是為著楚雲裳雖然沒怎麽開口說些威脅他的話,但她的這些手下,又是試毒又是練劍又是射飛鏢的,尤其那個看起來還跟個小丫頭似的年紀小小的丫鬟,居然還揚言要對準那裏練習飛鏢……
簡直是讓人聽著聽著,都會不自覺感到虎軀一震,菊花一緊。
於是,麵對著楚雲裳的追問,慕初華皺了皺眉。
不太好辦啊。
那些威脅不必多說,楚雲裳要他帶的話,實在是別有深意。
深到他居然產生了那麽一種寧願留在這裏,被當試驗品當人形靶子的用,也不想將楚雲裳的話帶回去說給宏元帝聽的衝動。
“今日之事,臣女莫不敢忘”——你宏元帝派遣大批大內侍衛前來擄掠楚喻幾人,這筆賬我楚雲裳絕對是記下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小女子報仇更是二十年也不晚,不過前提是你還能活二十年;
“世事無常,還望陛下萬歲無疆,千萬要小心,別遭了什麽暗算”——都說命由天定,您老雖然是天子,天子萬壽無疆是不錯,但天子也是人啊,既然是人,那身居此位,隨時隨地都可能會遭到什麽危險,您老千萬得小心了,別什麽時候不知不覺出了什麽意外,那可就不好了;
“屆時,切勿再怪罪到臣女的頭上”——我提前把話撂這裏,日後你要是出了什麽事,或者腦子一抽再整出了什麽幺蛾子,別再把髒水潑到我身上,否則別怪我真的翻臉不認人;
“臣女隻是一個小小的侯府嫡女而已,實在擔當不起某些莫須有的罪名”——不管你是為了什麽原因,看我和我兒子不順眼也好,看我和我兒子阻礙了誰誰誰的道路也好,可我身份擺在這裏,我手裏掌握著讓你忌憚不已的秘密,你有本事就繼續作,看誰能把誰給作死!
看看是你皇權滔天隻手遮天,還是我能在你的手中活下來!
當然,這幾句話暗含的意思,慕初華是並不太理解的,因為很多事情他都是不知道的。
但他卻深切的明白,隻要他敢將這話帶回去說給宏元帝聽,宏元帝絕對要大怒。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血流不止。
東宮認真表示,他目前還不太想看到那樣橫屍遍野,血流成河的一幕。
但是,不帶話回去的話,那他就得,就得……
慕初華手指顫個不停。
竟是比起剛才生死關頭還要難以鎮定。
楚雲裳好整以暇的看他:“殿下,我是個急性子的人,我的耐心很有限。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考慮好了麽?考慮好的話,我馬上就會放你回宮,並且今天這件事,我可以保證,至少我這邊,是不會傳出去的。若是考慮不好的話……嗬。”
她輕笑一聲,然後纏著綢帶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慕初華立時就瞥見她指尖上被染得血紅的綢帶裏,隱約露出銀色一抹,是她把銀絲給抽出了一根。她把玩著那一根細細的銀絲,當真是極細的,頭發絲兒那般,淺淺銀光在她手指間不斷吞吐著,看得慕初華手指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這銀絲的殺傷力,剛才他們所有人都看見了。
就這麽細細長長的一根,輕而易舉就能將人連肉帶骨頭的勒斷腿腳,實在是削鐵如泥,比尋常的刀槍劍戟還要更加鋒利。
腿骨都能被割斷,更不用談人體之上的其他部位了。
甚至於,如果她心理比較變態的話,將這些銀絲編織成一張網,把她想要虐殺的人兜進網裏……
想想都要毛骨悚然。
慕初華看著看著,須臾,緊皺著的眉頭陡然鬆開。
他微微垂眸,語氣有些沉,顯然是認命了:“本宮會帶話給父皇的。”
楚雲裳滿意一笑,絲毫不為他的選擇感到驚訝:“太子殿下,合作愉快。”
說著,不用她使眼色,抵在慕初華脖子上的長劍就被放了下來。
與此同時,九方長淵也鬆開了桎梏在他肩膀上的手。
沒了九方長淵力道的支撐,他才微微動了動身體,卻是胸口立即一震,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居然又流出新鮮的血液來,將他明黃的中衣給染得更加鮮紅。
慕初華貴為東宮,盡管宏元帝並不是太看好他繼承皇位,但從小到大卻也是將他保護得極好,鮮少會讓他受到什麽傷害。此次受了這等皮外傷,對於分外溺愛兒子的王皇後來說,不知是要養多久,才能將兒子這回流失的血給養回來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上那道足有半尺多長的傷口。
傷口長且細,入肉三分,從頂端到尾部,傷口深淺程度都是一模一樣的,可見用劍者對力道的把握是到了何種出神入化的地步。
再細看的話,傷口未在身體正中央,而是側偏靠近心髒所在的左邊部位。
也就是說,如果九方少主沒有手下留情的話,他現在應是心髒被洞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了。
倒還是要感謝九方少主不殺之恩?
慕初華沉了沉氣,伸手按住流血比較多的地方,抬腳就往前走。
卻還不等他走出一步,便聽身後九方長淵道:“等一等。我這裏也有一句話,想殿下也能一起帶回去。”
慕初華聽了,好不容易停下顫抖的手指,當即又是一顫。
這殺神居然也有話要和父皇說,不會是比楚雲裳說的要更要有深意?
慕初華沒有回頭:“九方少主想說什麽?”
九方長淵沒有立即說話,而是隨手揚劍一劃,“嗤”的一聲,玄黑衣袍被割了一塊下來。拿著這塊浸染了不知多少鮮血的黑布,九方長淵又朝楚雲裳伸出手:“把你銀絲給我幾根。”
楚雲裳不知道九方長淵要做什麽,她也沒問,手指一動就抽出幾根銀絲遞過去。
看她那漫不經心的姿態,好像這些銀絲一點都不珍貴似的。
九方長淵用銀絲洞穿了那塊黑布,又將銀絲兩頭都給打了死結,以免銀絲會從洞眼兒裏掉落下去後,就把這被銀絲穿過的黑布扔到慕初華懷裏。
慕初華看了看。
這東西,表明的是什麽意思?
黑布他明白,這是割袍斷義,斷絕關係的意思。
那銀絲呢?
銀絲指的是什麽?
他正想著,便聽九方長淵道:“你把這玩意兒帶回宮裏去,交給漱皇貴妃,告訴漱皇貴妃,事已至此,孰輕孰重,讓她看著辦。”
漱皇貴妃?
慕初華聽著,立時想起,對,九方少主和慕玖越關係很好,那自然和慕玖越的母妃也應該是關係不錯的。
不過這個銀絲穿透割袍斷義的黑布,這到底是代表著什麽意思?
轉頭看看九方長淵,間這位少主分明沒有要為自己解惑的意思,慕初華收好東西,抬腳走向圍在前方的一等侍衛:“回宮。”
一等侍衛們麵色為難:“可是殿下……”
慕初華沒有說話,隻一個眼神冷冷掃過去。
一等侍衛們立即閉嘴,有人上前扶住他,動用輕功便要帶他離開這裏。
東宮都要走了,其他大內侍衛焉能不走?
當下,生怕走的時候,楚雲裳出爾反爾,來一出乘勝追擊,大內侍衛們一批接一批的走,尤其斷後的最後一批,連背對楚雲裳都不敢,隻正麵往後倒退著,直到了明月小築大門口,這才敢急急轉身,飛快的追上前麵的人。
來汝陽侯府的大內侍衛人雖多,但奈何個個都是有著深厚功力傍身,因此即便經過了剛才那番慘烈廝殺,身上布滿了血腥味,可他們這麽多人從侯府上空飛過,居然沒有被任何一個人察覺。
包括隱匿在侯府各處的暗衛們。
可見這些大內侍衛的武功可能不怎麽樣,但輕功,絕對都是一頂一的厲害。
便也因著他們的輕功高超,尋常出任務的時候,都是來無影去無蹤,在大周各地往返,卻也極少能讓人發現他們。
隻是這次,在汝陽侯府裏栽了個狠狠的跟頭,死了太多的人,他們怕是需要很長一段時間的休養生息了。
離開汝陽侯府,慕初華沒有半點耽擱,連宮門都沒過,直接翻牆去了禦書房。
太監總管徐公公正巧剛伺候宏元帝用完參茶,正端著茶具出來,抬眼一瞧就瞧見站在殿門陰影裏滿身是血的慕初華,當即老公公手一抖,宏元帝最喜歡的這套茶具,立時“砰”的一聲,掉落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不過這時候,徐公公也不管打碎了陛下最愛的茶具,自己會得到什麽樣的懲罰了,徐公公立即上前,神色震驚:“太子殿下這是……來人!快傳……”
“公公,不用。”
知道徐公公是要召小太監傳禦醫過來,慕初華擺了擺手阻止公公繼續說下去。
正值風華的東宮眉宇間有些疲憊,聲音也是沙啞的,胸前傷口還在不停的流著血,他臉色都隱隱有些發白:“父皇在裏麵?”
徐公公立即恍然,太子這是不想讓人知道他受了傷,忙道:“陛下在裏麵,剛午休醒來。太子殿下快進去,奴才這就親自去太醫院走一遭,給太子殿下拿些上好的止血藥。”
“嗯,你去吧。”
慕初華抬腳走向禦書房深處,單手緊捂著胸口,導致他脊背略有些彎曲。
徐公公皺眉看了看他的背影,轉頭便出去,一邊吩咐小太監將破碎的茶具給收拾好,沒有陛下允許不能入殿,一邊就火急火燎地去太醫院了。
不過徐公公邊走邊想著慕初華胸前的那道傷痕。
入肉三分,上下齊平,不像是正麵劃開的。
應該是有人一劍劈斬下來,太子仰身躲避,卻沒能躲得開,這才讓得本該隻刺穿左胸的傷痕,因著太子下仰的動作,直直劃開了那麽長。
這傷口如此平滑,可見用劍人手段極為高超,並且望之覺得眼熟,不出意外,應該是少主左手使劍造成的傷口。
少主和太子對上了?
就在剛剛?
徐公公越走越快,眼看著再走不多遠,太醫院就要到了。
頭頂陽光依舊強烈,曬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然徐公公卻是感到有那麽一股冷意,不斷的在周身蔓延,讓得這位年紀比宏元帝還要大的老公公,牙齒都幾乎要打顫。
讓太子帶人去汝陽侯府,這件事,陛下根本沒有說過!
陛下最近連聖旨都沒有擬過,陛下是什麽時候吩咐的太子?
而自己貼身伺候著陛下,居然半點風聲都不知道!
徐公公當即覺得,都說老謀深算,陛下年紀如今越來越大,看起來好似是有些糊塗了,但真正卻仍是薑還是老的辣,陛下真想對付誰,那手段絕對是常人所無法想象的。
就是不知道少主那邊……
徐公公走向太醫院大門。
而此時,禦書房裏。
乍一見慕初華居然渾身是血的進來,正伏案處理奏折的宏元帝見了,臉色倏然一沉。
“怎麽回事?”
天子的聲音裏滿是慍怒之意。
慕初華俯身跪下,胸前傷口裏不斷流出的血液將地板都給染上了絲絲鮮紅,讓人看著隻覺眼疼。他微微垂下頭,聲音沙啞:“兒臣辦事不利,請父皇責罰。”
天子聞言,坐直了身體:“你做了什麽?”
“兒臣奉父皇之令,攜大內侍衛前往汝陽侯府,不僅未能成功將楚喻與那三個下人帶來,更是被九方少主的人給留下大半,此次行動……傷亡慘重。”
慕初華說著,不敢抬頭去看上座之人的表情,謹慎的一字一句道:“並且,楚雲裳有話要兒臣帶給父皇,九方少主也有一句話和一樣東西,要兒臣帶給漱皇貴妃娘娘。”
上座之人不說話,也不追問,隻沉默片刻。
這沉默著實難熬。
至少慕初華自己都覺得,從傷口裏流出來的血越來越多,若是徐公公再不拿來止血的藥,他恐怕很快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暈倒了。
便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是徐公公回來了。
徐公公看起來是空著兩手回來的,但實則從太醫院裏拿來的止血藥和紗布等物,全被拂塵給擋著,這才讓人瞧不出來。
徐公公一進來,就見宏元帝麵無表情的坐著,周身氣壓低沉到可怕,老公公心中一跳,明白陛下這是生氣了,當即便跪下來:“陛下,太子殿下流血過多,奴才先給太子殿下止血。”
宏元帝垂眸看著兩人:“先起來吧。”
“謝父皇。”
“謝陛下。”
徐公公將慕初華扶到一旁椅子上坐著,小心翼翼的沿著被劍鋒劃破的口子,將慕初華身上的黑金錦衣給撕開。
撕開最外麵的錦衣,露出的中衣當胸位置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撲鼻而來滿滿的血腥之氣。徐公公麵不改色,繼續撕開裏衣,這樣近距離的觀察,確定自己的想法果然沒錯,這劍傷真的是少主的手筆,然徐公公卻是什麽都沒表現出來,隻動作熟稔的處理著傷口,然後上藥包紮,並把剩下藥物的用途和份量都細心的說給了慕初華聽,這才退到一旁立著,姿態恭敬忠心。
宏元帝沒有去看徐公公,也沒讓徐公公出去,顯然還是十分信任這個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奴才。
至於讓慕初華去擄掠楚喻幾人的事情,表麵看起來純粹是因為宏元帝擔心人多嘴雜,知道的人越多事情就越容易傳出去,這才連徐公公都沒有告訴,並不是故意不讓徐公公知道的。
但背後原因究竟怎樣,宏元帝不說,便誰也不會知曉。
宏元帝目光深邃的看著慕初華:“楚雲裳讓你帶的什麽話?”
慕初華一聽,當即就想要再跪下來的,然傷口剛被包紮好,徐公公要他不能隨便亂動,他便隻端坐在椅子上,硬著頭皮將楚雲裳的話給完完整整的複述了一遍。
末了,還將九方長淵的話也給說了出來,然後把那被銀絲穿過的黑布遞給徐公公,要徐公公拿給宏元帝看:“這就是九方少主要兒臣帶給漱皇貴妃娘娘的東西。兒臣愚笨,不知這東西是何含義。”
徐公公才一接過,立時便感到極其濃鬱的血腥味傳來,刺激得人鼻子都是不舒服。
怕陛下受不了這樣的血味,徐公公隨手撈了方手帕出來捧著,以免這黑布上尚未幹涸的血液會滴落下來,染髒地板。
徐公公將黑布呈上去,卻是極有眼見力的隻讓宏元帝能夠看到黑布,而不能聞到太多黑布上的血味。
饒是如此,宏元帝卻還是被血腥味給刺激得皺了皺眉,看了一眼後,便不再去看,徐公公立時退下來,將東西找了個匣子放著,準備待會兒親自去漱皇貴妃的椒漱宮走一遭。
然後就聽宏元帝語速極緩慢地問道:“九方少主和貴妃,是什麽關係?”
這問的是徐公公。
徐公公低眉順目的答:“啟稟陛下,九方少主是越王殿下府上的客卿,同越王交好,偶爾會隨越王一同進宮去看漱皇貴妃娘娘,娘娘視其為己出,很是愛護。”
漱皇貴妃和九方少主關係很好。
好到九方少主插手今天的事,居然還能弄出這麽個東西要給漱皇貴妃看。
宏元帝擺擺手,目光深邃得讓誰都看不出其中深意:“拿去給貴妃看。”
“遵命,陛下。”
徐公公這便退出去了。
接下來宏元帝再和慕初華說了什麽話,徐公公就不知道了。
不多時,有宮人取來嶄新的外袍,慕初華穿上後,便也退出了禦書房。
看這樣子,似乎是因為他負傷,宏元帝這才沒有責罰於他,也沒有責罰同樣辦事不利的大內侍衛。
戰戰兢兢等候著陛下降罪的大內侍衛們聞言,立時都是鬆了一口氣。
還以為陛下會大發雷霆的,沒想到陛下今日居然如此仁慈,真是上天保佑。
不少大內侍衛朝著禦書房在的位置恭敬叩頭。
而那禦書房裏,隻留宏元帝一人,高高坐在龍椅之上,看著慕初華之前跪地留下的血跡,目光深沉如海。
膽敢威脅朕?
楚雲裳,膽子不小啊。
……
椒漱宮。
徐公公是慕玖越安排在宏元帝身邊的人,同樣是從九方家裏來的,和漱皇貴妃自是熟識。
當是時,見徐公公麵色匆匆而來,手中還捧著一個匣子,漱皇貴妃心中一跳,直覺不好,揮手讓伺候在身旁的人都退下,這才起身過來:“公公,發生什麽事了?”
徐公公擰著眉,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和她說了,少主要東宮帶給她的話也說了,然後就呈上那裝著黑布的匣子:“娘娘您看,這就是少主帶給您的。”
原本聽徐公公說,陛下居然派遣東宮和大內侍衛前去擄掠楚喻,漱皇貴妃的麵色立即就變得很難看了。
這會兒,看著徐公公手中的描金匣子,漱皇貴妃麵色更是陰沉。
她眼中好似正有狂風驟雨正在成形,直勾勾地盯著那匣子,卻是半晌都不伸手打開。
隻那樣看著,一雙眼睛漆黑如墨,沒有一點光亮。
徐公公知道娘娘這是生氣了,因為汝陽侯府裏的,一個是她兒媳婦,一個是她乖孫兒,結果她當皇帝的夫君二話不說居然派人去對付她兒媳和她孫子,她這個當祖母的,如何能不生氣?
再說……
她進宮為妃,難道真的是承了宏元帝的情意?
她堂堂鳳鳴城九方家嫡係,難道真的是那種為了愛情便能不顧一切的小女子?
這背後種種,不可說,不可說。
良久,才聽她幾乎是以死死咬著牙根方才能吐出字來的聲音道:“公公,打開。”
徐公公依言打開匣子。
入目便是那一塊從衣袍之上割下來的布料,其中穿著幾根銀絲,靜靜躺在匣中,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道。
漱皇貴妃看著,眼中神色越發沉寂。
她伸手取出那黑布。
取出來,仔細看了,便發現這果然是她兒子在以少主身份出現在人前之時,最喜歡穿的一種衣料,十分的昂貴,世上能穿得起這種衣料的人並不是沒有,隻是很少,但能穿得如她兒子這般好看的,卻是一個都沒有。
而那銀絲……
“公公,你看這銀絲,是不是沾過血?”
徐公公聞言抽出一根來,指尖撚了撚,再放鼻下嗅了嗅。
然後便鄭重點頭:“兩刻鍾前才染過血。”
兩刻鍾。
東宮從汝陽侯府回來,他去太醫院拿藥,再回禦書房給東宮包紮傷口,方才來到椒漱宮這裏。
這之間的時間,剛好整整兩刻鍾。
兩刻鍾前,這銀絲被當做了兵器,殺了不少人,血氣很重,才能在處理掉血跡後,隔了這些時間後,還能讓他聞出血味來。
“公公可知,這是雲裳慣用的東西。”
徐公公年紀大,在九方家裏也是嫡係裏的長輩,漱皇貴妃對他態度向來和善,並不將他真的當奴才對待。此時漱皇貴妃身邊沒其他人,她便隻能對著徐公公將心裏話都說出來:“雲裳上回跟長淵一起來宮裏看我,結果她被人挾持了,喻兒也被人綁架了,公公可還記得?”
徐公公點頭。
自然記得。
便是因為那麽一起綁架事件,陛下後來下令,將整個皇宮都給徹底整頓了一遍,秘密處理掉不少從各地安插進來的內應。
那件事,還是他親自主持的。
漱皇貴妃再道:“這銀絲,就是當時雲裳自救用的東西。”
說著,她指尖一顫,其中一根銀絲尖端便刺上她的指腹,一顆豆大的血珠立即就從那極細小的傷口裏沁出來,足見這銀絲的鋒銳程度。
看著指腹上的血珠,漱皇貴妃麵色依舊陰沉,沒有絲毫動容:“長淵割下這塊衣角來,割袍斷義,我不說,公公也一眼就能看出來。可雲裳的這銀絲……”
她深吸一口氣,似乎是想要借此平複心中思緒:“他把雲裳慣用的武器一段,給連著他的衣角一起拿過來,又說出那樣的話,這是在表明,他和雲裳一起,都決定要和陛下斷絕情義了。而且,這銀絲從衣角之中穿過,這就是說,他把雲裳看成是重中之重,雲裳就是他的核心,誰敢對付雲裳,他絕對不會心慈手軟,哪怕對付雲裳的人,是他父皇,他也一視同仁。”
所以,“事已至此,孰輕孰重,讓她看著辦”。
宏元帝下令擄掠毒殺楚喻的這個舉動,實實在在是惹怒了九方長淵,所以九方長淵送來這樣的東西給漱皇貴妃。
就是在告訴漱皇貴妃,她兒子和她夫君已經是水火不相容,真正開始站在了互相的對立麵之上。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她既是當母妃的又是當娘娘的,她會選擇站在誰那邊,讓她自己看著辦。
看她是幫兒子,還是幫夫君!
是得到她兒子她兒媳婦和她孫子的百般孝敬,還是隻得到她夫君的恩寵有加!
漱皇貴妃鬆開手,任由穿了黑布的銀絲掉到地上。
她隨手扶住身邊的桌案,慢慢地坐下來。
剛剛還是烏雲遍布的臉,此刻,竟一下子變得有些蒼白,好似九方長淵送來的這個東西,實實在在是將她的心髒給打擊得厲害。
徐公公見著,擔憂道:“娘娘。”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黑布,重新裝進匣子裏放著,低聲勸道:“娘娘,少主也是怒火攻心,一時心急才會送來這樣的東西。想來過兩天,少主平靜下來,想清楚了,就會親自過來和娘娘說清楚的。”
豈料漱皇貴妃堅定的搖頭:“不,他不會過來的。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和陛下斷絕情義了。”
徐公公不解:“娘娘為何如此肯定?”
漱皇貴妃沒有立即回答,目光緩緩轉移到匣子上。
看著這做工極其精細的精致匣子,平日裏陛下不論是賞賜給誰,得了這樣禦賜的東西,是個人都得表現出十萬分的歡欣來。
然此刻,漱皇貴妃卻覺得,這樣一個匣子,分明是陛下拿來淩遲她心髒的。
陛下雖然不知道他和長淵之間的關係,隻以為長淵就是長淵,越王就是越王,他不同意越王娶雲裳,這才會當著長淵的麵,要將長淵的兒子給擄掠進宮裏來。
但陛下卻是知道她和長淵之間的關係是極好極好的,而這東西又是長淵拿給她的,所以陛下讓她親眼看著這個東西,就是讓她在他和長淵之間,做出一個選擇來。
是選他這個夫君,還是選長淵這個在他眼中不過是個越王朋友的少主。
那麽……
她要選誰?
她該選誰?
徐公公見她麵色有些恍惚,不由輕聲道:“娘娘?”見她眼神空洞著,竟沒半點反應,徐公公皺了皺眉,再道,“大小姐?”
這句“大小姐”一說出來,果然讓得漱皇貴妃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原來,她在九方家族裏,不僅僅是個血統純正的嫡係,更重要的,她還是個嫡係大小姐的身份。
所以她生下來的九方長淵,明明隻是個外孫而已,卻也能夠成為九方家族的少主。
因為隻有她體內血統,是最為純正的,那麽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和她一樣擁有著最純正的血統。
鳳鳴城人最看重的就是血脈血統,是以九方長淵成為少主,整個九方家族裏,沒有誰敢不同意。
不過此刻,已經很多年都沒有再回鳳鳴城的漱皇貴妃,看著那隻描金匣子,語氣沉重:“因為他提前就跟我說過,今日喻兒百日宴後,他就會離開京城很長一段時間,短期內,不會回來。”
離開京城?
徐公公一怔:“少主要和七小姐一起離開?”
漱皇貴妃緩緩點頭。
“他們要一起離開,至少幾個月內,都不會回來的。就算回來,也可能是他回來處理什麽緊要事件,處理完了,第二天就會走的,雲裳和喻兒都不在京城,他不會留下太久的。”
所以這段時間,長淵一直都很忙碌。
一邊在準備著離開事宜,一邊在忙碌著越王府裏的事情,一邊還要小心著朝堂上的事,一邊還要注意北方的達喇。
他忙這個忙那個,她幾乎從未見過以他的能力,他居然也還能有著如此忙碌的時候。
他忙成這個樣子,她已經很久沒見他。
如今好不容易他讓人將東西給送進宮裏來,卻是告訴她,他和他的父皇,要決裂了。
孩子和父皇,他選擇了前者。
若是尋常婦人家,怕是知道自己兒子不孝順當爹的便罷,居然還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要和當爹的對著幹,早該大罵兒子狼心狗肺豬狗不如了。
可漱皇貴妃卻不這樣想。
甚至是,她從聽了徐公公講的話後開始,到現在,她半點要罵九方長淵白眼狼的想法都沒有。
她隻是看著那個匣子,覺得長淵和陛下,尤其是陛下,真是給她出了一個最好的難題。
長淵雖是表明要緊跟雲裳,站到陛下的對立麵之上,但這也隻是像公公說的,他是嘴上說說而已,真要他幹出為了妻子就弑父的舉動,以他的性子,他是做不出來的,他搞出這一幕,純粹是做給陛下看的,對陛下表明,隻要陛下再敢動雲裳和喻兒,他將真的不擇手段。
可陛下……
陛下卻是真的表態,要麽她幫著長淵,從此再不會得到盛世恩寵,要麽她忠心耿耿的服侍著陛下,和長淵徹底離心。
她到底,該選哪個?
一個是夫君,一個是兒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選誰都是能要了她的命。
“娘娘。”
徐公公低聲道:“您想好了麽?奴才該怎麽回複陛下?”
漱皇貴妃聞言,怔怔轉過頭。
對啊。
陛下還在等著她的回複,長淵也一定是在等著。
陛下時間是充沛的,但長淵今天就要走了的,長淵時間是不夠的。
於是漱皇貴妃沉默良久,終於是緩緩收斂了神容,恢複了一貫的清雅高貴。
她眼中神色,也是逐漸變得深沉。
“公公,你就跟陛下說,臣妾身體突然抱恙,病得厲害。為防疾病傳染到陛下身上,還請陛下這段時間,不要再來椒漱宮。”
她緩緩垂眸,語聲平靜卻肅殺。
“包括陛下在內,臣妾,誰也不會見。”
“誰都,不會見。”
……
汝陽侯府。
確定慕初華帶人走,是真的走了,沒有再半路折回來,楚雲裳放下心來,轉身就去看楚喻。
卻是還沒走出半步,就被人給抓住了手臂。
身後傳來男人難得有些陰惻的聲音。
“楚雲裳,都說秋後算賬,我賬還沒和你算,你想跑到哪裏去?”
算,算賬?
楚雲裳轉頭,詫異的看他:“算什麽賬?”
“什麽賬?”
九方長淵聞言微笑,重新染血的唇角微微揚起,那弧度很是好看,然楚雲裳卻覺得他這樣笑,笑得實在讓人頭皮都要發麻。
他捉著她的手臂,往前走了走,就走到她麵前來,和她正麵相對著。
兩人剛才都是收割了不少人命,身上血腥味重得幾乎能熏死蒼蠅。但這樣濃鬱的血腥味裏,楚雲裳卻還是從他身上嗅到那麽一股子淡淡雅致香氣,非常的好聞,讓她被血味給刺激得快沒了知覺的感官,立時好受了許多。
她忍不住便吸了吸鼻子,再抬手摸摸鼻子,果然摸到一手正慢慢往下淌的血,難怪臉上有些癢:“什麽賬啊,我有欠你錢嗎?”
印象中,好像沒跟他借過錢啊,頂多就跟三哥借過錢。
顯然這女人送走了慕初華,直接就把之前讓自己身陷危險的事情給忘了個一幹二淨。
見她這一臉堪稱是無辜至極的神情,九方長淵微微湊近了,身軀也是微微伏低,讓得他能和她視線齊平,她一下子就能望到他眼睛深處。
於是,看著眼前這一雙眸子,黑漆漆的,好似上等的沉墨,那樣的深邃,那樣的漆黑,似是任何的光芒都照不亮這雙眼睛一樣,裏麵滿滿映著的,全然隻是她一個人的身影。
那樣的獨一無二,那樣的天下無雙。
她看著,失聲。
然後就看他輕輕啟唇,豔紅的唇沾染上血液,讓得那唇瓣越發紅豔,她聽得他慢條斯理道:“楚雲裳,剛才也不知道是誰,一臉‘為了兒子我不怕死就算死了我也是個天下最好最好的母親’的大無畏樣子,看也不看就往前衝?嗯?你告訴我,剛才那樣蠢的人,是誰?難道不是你嗎,楚雲裳?”
?!
楚雲裳瞪了瞪眼。
然後她立時便記起,之前那樣緊急狀況下,他好像的確說過等事情結束後,他要好好的修理她。
所以,所以……
所以他現在,是真的在秋後算賬,要開始修理她了?
那他修理,會是個怎麽修理法?
罵還是打,吵還是揍?
總不能跟楚璽一樣,找個板子照著她屁股抽?
楚雲裳瞪著眼看他。
不可能吧,周圍還這麽多人呢,他不可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修理她吧?
那她麵子裏子豈不都是要丟盡了?
她正亂七八糟的胡想著,就見他眸中陡然掠過一抹無可奈何之色。
旋即便聽他語氣十分無奈的道:“楚雲裳,我開始的時候都跟你說了,要你跟在我身後,千萬不要亂跑。你是個聰明人,你該知道慕初華敢一個人過來,身邊肯定是要有人在暗中保護他的。你既然知道,你為什麽還要不聽我的話?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有多危險,我要是速度慢一點,晚上一步,你跟那些侍衛對上,你可有考慮過後果?”
楚雲裳聽著,咬了咬唇,不說話。
她也不敢再看他,低下頭,眼睛盯著他那割破了一角的衣擺看。
見楚雲裳這知錯的模樣,九方長淵再道:“我知道喻兒有危險,你擔心是很正常的,我也擔心,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不怪你。可那樣一個重要的時候,你為什麽沒有考慮到這些那些,直接就衝了上去?難道你就沒想過,你要是出了什麽事,喻兒可怎麽辦?我可……”
我可也怎麽辦呢?
最後一句話在嘴邊轉了幾圈,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而楚雲裳越聽越覺得自己當時真的是頭腦發懵,所有理智都被各種各樣的擔憂給衝垮,她是真的做錯了,才會讓自己陷入那樣危險的局麵裏,導致她自己差點出事,也導致九方長淵不得不為了救她,從而打破原計劃,提早上前去擒拿慕初華。
她錯了。
她真的錯了。
她知道錯了嗚嗚嗚嗚嗚!
見楚雲裳腦袋都快要低到胸口裏去,九方長淵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臉。
觸手濕滑黏膩,全是血。
他也不嫌棄,在她臉上抹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將她臉上的血全給抹掉了,露出原本白皙的肌膚來,他才停手,卻沒有立即收回,而是在她鼻子上捏了捏,極親密的一個動作。
“就算是為了喻兒,以後也不要這樣了。有什麽危險,我會替你擋著,你好好保護喻兒就可以了,其他的事,交給我。”
他聲音聽起來又無奈又溫柔,隱約還有著那麽一點寵溺,深深隱藏在最深處,讓她聽不出來。
她聽著,低低應了一聲“好”。
她低著頭,耳邊亂發垂下,讓人看不見她的麵目表情。
隻離她最近的九方長淵隱約看到,她的耳朵,好像有些紅了。
唔。
不僅是耳朵紅,她的臉好像也紅了。
這是認識到自己錯誤的不好意思呢,還是被摸了臉又被捏了鼻子的不好意思呢?
九方長淵看著臉紅的女人,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他揉揉她的頭發,將她本來就亂的頭發,揉得更加亂糟糟的:“傻姑娘,你還這麽小,正是要人疼的時候,我哪裏會舍得讓你受到傷害。”
別說傷害了,就是她被人嘲諷上那麽一兩句,他都恨不得能將對方舌頭給割下來,紅燒清蒸油炸火烤,然後再讓對方吃進肚子裏去。
因為他舍不得。
他將她視為珍寶,她和喻兒是他發誓這輩子要最疼愛的人。
既然是最疼愛,哪裏又能舍得?
所以打也好,罵也好,那終究是要傷害到她,他連剛才那幾句話,說出來都是極艱難的。
就是舍不得。
舍不得她是這樣好的一個人,本是無憂無慮承歡父母膝下的少女,該享受全世界最好的寵愛,哪裏能是被人當做草芥一樣,隨意的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想拋棄就拋棄。
不該的。
她這樣好,誰能舍得?
她這樣好,這樣好。
她哪裏都好。
就算她會生氣,會發火,會無理取鬧,會耍小脾氣,會特別記仇,會睚眥必報,甚至還會像剛才那樣,把所有的理智都給拋到腦後,不顧一切的想要保護孩子,連命都可以不要。
可在他眼中,她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一個人,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有她這樣好。
她這樣好,就該是他用盡一生都要去嗬護去寵愛的,他哪裏舍得真的修理她?
看她聽了自己的話後,臉好像更紅了,他握在她手臂上的手指動了動,須臾就伸向她的身後,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想要將她攬到自己懷裏。
若是放在以往,她肯定要一巴掌扇過來,瞪著眼睛說好你個九方長淵又要占我便宜。
可現在。
在他那句舍不得之後。
他雙手伸到她的背後,以一種小心又忐忑的姿態,慢慢的讓她靠近自己,她也隻低著頭,紅著臉,一個字都不說,一個動作都沒有。
隻任由他靠近,靠近,再靠近。
靠近到最後,再沒有任何的距離了,他終於心滿意足的將她擁進自己懷中,隔著重重血腥,用盡全身心的擁抱著她。
一時間,風停了,音沒了,這午後陽光暖暖,照到人的身上,好似心窩也變得溫暖了起來。
而她年齡真的是太小了,即便生了喻兒,身量在他麵前,還是嬌小。他擁抱著她,他下巴能完全抵在她發頂上而不用故意抬頭,他能極清晰的感受到她呼吸的頻率和心髒跳動的頻率,似乎有些急促,是她太過緊張。
“以後,別再做傻事了。”
他輕聲的道,在她看不見的角度裏,一雙漆黑的眸中滿滿的都是寵溺:“有我在呢,你不要怕。”
懷裏傳來她悶悶的回答。
“……好。”
然後兩個人就誰都沒再說話,隻靜靜的擁抱著,在這血色的修羅場中,靜謐好似一株互相纏繞著生長的雙生花。
旁邊暗衛在看著,花雉和無影在看著,綠萼藍香孫嬤嬤也都在看著。
原本以為九方少主是要怎樣結結實實的收拾一頓小姐,好讓小姐真正長個記性,卻沒想到所謂的修理,居然會是這麽個修理法。
這叫哪門子的修理,這明擺著是女人做錯了事,男人一邊給女人解決事情一邊教導女人以後不要這樣做了就算要這樣做你也要將事情交給我來做而你不能去做你記住了嗎?
眾人默默看著,皆是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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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今天時速坑奶,剛寫完立即發上來,如果有錯字請提出,我看到會修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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