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偏愛,娘親保衛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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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常說一眼萬年。

    可這麽四個字,卻是之於郎有情妾有意的狀態下來說的,若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抑或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那便不能用這麽四個字來描述兩人的對視。

    至少楚雲裳就覺得,她在這樣的一個夜晚,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其實並不是那麽美妙的,這就隻是很常見的一個港口夜晚,她隨同船隊一起歸來進港,他就在岸上等著,是來接她的。

    千裏迢迢,從遙遠的北方京城,趕至這東南沿海來接她。

    楚雲裳很意外,也很詫異,沒想到他竟會從京城跑過來。

    印象裏,他父王好似是不同意讓他跟她繼續接觸,見麵吃飯甚至是一起遊玩都可以,但絕不允許讓他與她繼續增進關係。可他如今卻忤逆了他父王的意思,跑到這裏來見她……

    她遙遙看著他,又覺這個夜晚,好像有些不太尋常。

    周圍是夜色無邊,點點燈火閃爍猶如夜空中的星子,這樣好的夜色卻全然是此時陪襯。他們中間隔著許多形形色色的人,也隔著許多形形色色的光,五光十色,光彩流離,身後海濤陣陣,浪潮聲聲,她還在甲板上走著,抬頭隻那麽一眼,就看到了他。

    看到他,好似一縷清風從遙遠海麵上吹來,氣息濕潮,帶來北方在這個季節裏難得的涼爽。今晚的東山港剛下過一場雨,甲板上*的,空中偶有點點雨花灑落開來,讓得這個素來都是濕熱的城市,多了那麽一點點晚間清涼。他便撐著傘站在那裏,身邊都是人,然而那一柄繪了細碎丁香的十二骨油紙傘,卻仿佛一幅陳舊的畫,畫紙泛黃了,色澤不曾褪去,是記憶裏最鮮豔的一抹色彩。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足下甲板已經快要走到盡頭,將將要上岸了。楚雲裳沒有繼續朝前走,而是站定了,等去指揮船隊拋錨靠岸,從而落後了一些的九方長淵走過來的時候,她才道:“我見到一個熟人,去打下招呼。”她將懷中的楚喻遞給九方長淵抱著,“你們先回去,我晚點再回。”

    九方長淵剛想問她是哪個熟人,居然連喻兒都不帶著,就見她好像並沒有要對此加以解釋的樣子,轉身走上岸。

    於是九方長淵就沒說話了,隻問向懷中的楚喻:“你娘見著了誰?”

    楚喻自知道九方長淵是自己親爹後,對這位目前名義上還是自己幹爹的人態度簡直是來了個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大旋轉。聽了九方長淵的問話,楚喻當即伸手一指,就指向了岸上哪裏,直接將自己親娘給賣了。

    九方長淵循著看去。

    岸上人不多,又是剛下過雨的,地上積的有水澤,一點都不擁擠,除非是一家人,否則就站得很開。九方長淵看著楚雲裳穿過稀稀落落的人群,直直地朝著誰走去,當即鳳眸微微一眯,銀色麵具下的眉亦是擰出一個不悅的弧度。

    “居然是他。”

    背後東洋在夜色裏黑沉無比,燈火根本照不亮這廣袤海洋,夜色映襯得這人一身玄黑顏色更加的濃鬱且深沉,似汪洋裏一蓬化不開的墨色。他注視著那正看著來到了自己麵前的楚雲裳的撐傘的人,素來妖豔的鳳眸裏,此刻竟滿是深邃而詭譎的光澤,看得楚喻心驚。

    他遙遙看著那人,眸光深深,絕豔容顏掩在了半方麵具下,連離得最近的楚喻都是瞧不清他此時神態如何。

    難怪楚雲裳會直接拋下喻兒不管,不承想,居然是堂兄。

    不顧宣王百般阻撓,執意一個人從懿都跑來風晚城接人進港的堂兄……

    這不管怎麽看,都是怎麽重情重義,最是能刷女人的好感度。

    九方長淵想著,莫名勾了勾唇角,卻隻是這麽一個動作而已,他麵上並無半分笑意,那一雙眼實在冷得嚇人。後邊已經來了人,他沒說什麽,抱好了楚喻,抬腳上岸。

    不知是不是路上堵了,還是楚宅裏之前發生了什麽事,綠萼幾個來得有些晚,沒像楚雲裳那邊的那人早早便來等了。這時候楚雲裳已經是深入了人群裏,綠萼幾個就沒看見楚雲裳,隻迎去了九方長淵的麵前,興奮道:“少主,小少爺,你們回來了。哎,小姐呢,怎麽沒見小姐?”

    九方長淵眼也不抬:“你家小姐去見情郎了。”

    啊、啊?

    見情郎?

    剛回來就去見情郎?

    綠萼幾人目瞪口呆。

    楚喻見狀,極老成的搖搖頭,唉,拋棄親兒子,拋棄親夫君,連個解釋都不說,直接轉頭去見小情郎,我的個親娘喲,你可害慘兒子了。

    就親爹這似笑非笑的語氣,這正外放的咄咄逼人的冷氣,娘喲,你知道你兒子我正在遭受怎樣的痛苦嗎?

    娘親不努力,兒子徒傷悲!

    娘親捅了簍子自己拍屁股走人,留下我這個當兒子的來替娘親補漏,心好累啊,不會愛了。

    楚喻滿心悲憤的想著,可那臉上卻是並無半點多餘的神情,端的是老神在在的麵癱臉,並不願意接自家親爹的口。

    過來接人的幾個丫鬟裏,就藍香是最沒大沒小,當即想也沒想便接口道:“情郎?小姐去會哪家的情郎啊,小姐她有情郎嗎?不不不,不對不對,少主,小姐的情郎不是你嗎,你在這裏好端端站著,小姐不會你,跑去會誰?”

    九方長淵聞言冷笑:“鬼知道她去會誰家的情郎呢,左右她情郎不是我,沒看到她連兒子都不要了丟給我?”

    言罷,想要遷怒,想想又算了,因為根本不關這幾個丫鬟的事,九方長淵抱著楚喻繼續往前走,徒留藍香在那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明白到底怎麽一回事。

    小丫頭疑惑又茫然地抓了抓頭發,看向身旁的姊姊和綠萼姐:“少主怎麽回事啊,說話口氣好衝啊,我又沒惹他生氣。”

    藍月無奈地搖了搖頭:“你沒惹他生氣,可小姐惹他生氣了啊。”

    藍香聽了,一拍腦袋:“對,是小姐惹他生氣。可小姐是去會哪個情郎啊,我怎麽不知道小姐有情郎?”

    藍月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什麽,就聽甲板上花雉在喊:“綠萼,藍月!還站在那裏幹什麽,不是過來接人的嗎,還不過來幫忙,要帶回去的東西好多,小爺一個人在這裏幹活兒快要累死了,你們還在那裏站著說話不腰疼。”

    “哎,來了來了。”

    三個丫鬟這便沒再繼續聊下去,忙領了身後專門過來幹重活的仆從,跑甲板上幫忙搬東西去了。

    至於半是生氣半是吃醋又半是羨慕嫉妒恨的某少主……

    此時楚雲裳已經去到了某情郎的麵前,正和情郎兩兩相對,兩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九方長淵就站在兩人不遠處,看了眼那正四目相對的兩人,方道:“喻兒,你娘丟下咱們爺倆兒去會小情郎了,現在正和小情郎含情脈脈地對望。你說,這算不算紅杏出牆?”

    楚喻點了點頭,算算算,必須算,絕對算。

    九方長淵再道:“你娘還是當著咱爺倆兒的麵去會小情郎。你說,這大晚上的,孤男寡女見麵本來就不好,結果還被咱爺倆兒給看見了,咱爺倆兒要不要去管上一管?”

    楚喻繼續點頭,管管管,必須管,絕對管。

    九方長淵又道:“那該怎麽管?這裏人多眼雜,總不能直接衝上去說楚雲裳你個沒良心的你居然拋夫棄子來見情郎,等第二天城裏絕對是流言滿天飛。嘖,不若這樣,看那小情郎也不像是個沒地方睡覺吃飯的,你娘不招待人家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出什麽事,咱爺倆兒過去,我說我餓了,你說你困了,先把你娘哄回來再說,你看這樣可好?”

    楚喻還是點頭,好好好,必須好,絕對好。

    見兒子如此態度堅定的讚同自己,九方長淵不由一錘定音:“那走,咱爺倆兒把你娘親給救回來,絕不能讓她陷入敵方的水深火熱之中,免得中了敵方的埋伏。”

    楚喻仍舊點頭,救救救,必須救,絕對救。

    自家親爹出馬,管他小情郎大情郎,都得給本少爺服服帖帖的趴下還回本少爺的娘親!

    娘親保衛戰,現在開始,衝衝衝!

    於是九方長淵抱著某嗷嗷待哺的小兒子,雄赳赳氣昂昂就朝楚雲裳那邊走去了。

    恰如九方長淵看在了眼中的,楚雲裳來到那人麵前,一身素白清涼如水,在這暗夜裏鮮明至極。她眼梢一抬,近距離看了眼這人手裏撐著的舊丁香油紙傘,目光從那已然是泛舊了,卻還是尚未褪色的墨色丁香上繞了一圈,這才正正看向撐著這把油紙傘的人。

    丁香是她少時親筆所畫,十二骨則是麵前這人少時親手所伐。

    她原以為這把傘早該被他扔到不知哪裏去了,卻沒想到,他從懿都來風晚城接她,竟是帶了這麽一把傘。

    這真是讓人想不回憶,都難。

    “你怎麽來了?”她終於開口,手指輕輕一撫袖口,撫平上麵的褶皺,“是宣王讓你來的嗎?”

    對麵的人聞言不說話,隻微微側了側身看她,油紙傘便隨之稍稍一斜,傘上一線水珠兒順勢滑落,滴到了楚雲裳的頭上。

    發頂一涼,她下意識往旁邊避開,沒讓自己再被淋。然後伸手摸了摸,頭發濕了一些,不過也沒什麽大礙,她手指還沒收回,就見到麵前人遞來一方雪白的帕子:“抱歉,剛才沒注意。你擦擦吧。”

    “嗯,沒事。”

    她接了那帕子,打眼一掃,帕子右下角有一簇紫色的丁香,和油紙傘上她少時畫的圖案沒什麽區別,也是她少時描出了花樣來,被他拿去找繡娘專門繡出來了,從此他便隻用這種繡了紫丁香的帕子,連衣服上也是偶有丁香的圖案紋路,可見他對這紫丁香的偏愛。

    偏愛麽……

    若是尋常人,當真還受不起這份偏愛。

    她雖不是尋常人,並非受不起這份偏愛,卻也從來都沒對這人動過心。想來他也是該知道的,他們兩人其實是不適合的,隻是少時因緣際會,玩在了一起,這才湊成了人眼中的青梅竹馬,且一直都不曾斷絕了關係,以致於到了如今,竹馬還是那個竹馬,青梅卻已不是原先那個青梅了。

    楚雲裳自忖自己性子不好,生來便是冷冷淡淡,並不熱情,也熱情不起來。以前是特工的時候不提,四歲以前也不提,四歲以後這十年來,她經曆了太多糟心事,那些事造成她如今很難輕易相信人,也很難輕易將心門向對方敞開的後果。

    她性格已經如此,早定型了,心狠手辣,錙銖必較,睚眥必報,根本就不是個好人,他這人卻是截然相反,翩翩公子溫雅如玉,性格極好,很討人喜歡,明明身份高貴,隻等宣王日後退隱,他便能承了宣王的爵,貴為大周的親王,可偏生他本人卻不愛權勢。

    他愛自由,也愛閑適,更愛淡泊,少時與她探討,他便說他此生最想無拘無束地走遍整個九州,看遍天下所有風花雪月,體會真正的人情冷暖,這才是他真正要想的。

    他不喜拘束,因他從小便是被宣王給當作未來親王培養的,鮮少會如別人家的孩童般玩耍。少時未曾享受過,長大了便更不能享受,是以不被管束就成了他心裏頭少有的一個執念,他不止一次的同楚雲裳說,若是有那個機會,他日後定是要離開京城,北方的草原,西方的沙漠,南方的諸國,東方的海洋,他都想要走上一遭。

    甚至是傳說裏東洋更東的東方,不同於九州這邊的另一塊大陸,他也想要去看上一看,他從不會覺得遠離故土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

    所以他淡泊名利,不愛權勢,有許多的人想要拉攏於他,他都是端著他溫溫和和的姿態,從不接受,從不表態,因他極是厭惡這種事情,他此生最想要的就是能離開京城這等是非之地,哪怕從此隻能粗茶淡飯,粗布麻衣,他也無所謂,隻要能離開,那就什麽都值得。

    可是……

    楚雲裳看著手裏繡了紫丁香的帕子,眉心微蹙,心下有些糾結。

    如果他以後當真會如他想的那樣,走遍世界各地,看遍春夏秋冬,她也就不會多想。

    可事實卻是,他……

    她記得清楚,先前她離開懿都的時候,他專門等在了城門外,攔了她的馬車,同她說了一番話。

    那個時候正是夜裏,城外官道上的車馬極少,他認得越王府馬車的墨蘭標識,一下便攔了她。

    他當時是沒帶繡了紫丁香的手帕,也沒穿勾了紫丁香的衣袍,更沒打繪了紫丁香的油紙傘。他隻站在樹下陰影裏,避開了其他人,同著她道:“楚雲裳,你是要走了,是嗎?”

    她點頭,他問她去哪裏,她也沒瞞著他,說要去風晚城。

    風晚城。

    他當時念叨了一遍,就沒再問。隻盯著她的眼睛,道:“楚雲裳,要是我告訴你,你先去風晚城裏呆著,等我承了我父王的爵,給你在懿都裏打造出一個能讓你依靠的勢力,你再回來,到那個時候,你還會像以前一樣,在家裏等我去看你,給你庇護嗎?”

    她當時十分的驚訝,心說她放火也隻燒了侯府,又沒燒到他宣王府,怎的這一把火就將他腦子給燒壞了,讓他說出這般話來?

    她是知道他的夢想的,知道他平素最是討厭懿都裏各種爾虞我詐,她覺得這種打拚勢力的話從他口裏說出來,簡直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許是她當時的神情太過驚訝,他又道:“楚雲裳,我以前年少不懂事,不知道你以前在汝陽侯府裏過的都是怎樣的日子,保護不了你。現在我大了,我懂事了,我想保護你了,你能等一等我,等我手裏握了實權,來堂堂正正的保護你嗎?”

    能等一等我,讓我堂堂正正的喜歡你,愛護你,再明媒正娶迎你進門,成為我的妻子我的王妃,與我共享榮華富貴,完成我年少心願嗎?

    能嗎?

    隻需要等一等而已。

    不用多久,兩三年的時間,足矣。

    屆時,我未老,卿也未老,正是風華正茂,肆意風流的好年紀,我十裏紅妝八抬大轎迎你進門,你鳳冠霞帔鮮衣盛裝與我拜堂成親。

    能嗎?

    可以嗎?

    隻消等一等便可。

    他說:“楚雲裳,為了你,我也想努力一回。”

    想努力一回,續寫你我二人的木石姻緣,什麽青梅竹馬有時盡,什麽慕氏人不得娶楚家女,他不信,他統統不信。

    他信的,從來都隻有他待她一顆癡心不改,從來都隻有他等她從年少至如今風華。

    他知道她不適合他,他知道她不喜歡他她不愛慕他,他知道很多很多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可知道又能怎樣,別人不讓他娶,不讓他喜歡,他便要聽別人的話,與她從此分道揚鑣,老死不相往來?他生性淡泊,難得有這麽一個堅持,且一堅持便是堅持了將近十年,他從來都不願意、也不同意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將他長久以來的堅持給葬送。

    說他固執也好,說他自私也罷,他此生不求別的,他隻想讓他這個堅持能夠堅持一輩子。人的一輩子本就不長,再不堅持些什麽,人生還有何意義?

    他想過了,他這輩子想要實現的願望,應當有兩個,一個就是日後能夠離開懿都,看遍天下各地大川名山,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另一個就是能娶了楚雲裳,與她恩恩愛愛兩不相棄。

    這樣的兩個願望,其實結合在一起,揉巴揉巴,便是他想日後帶著楚雲裳,兩個人一起走遍九州,看遍世間萬千風景萬千人。

    隻是這樣的願望想要實現,卻是須得建立在楚雲裳能徹底從懿都這個泥潭裏抽身的前提之上。

    慕與歸知道,楚雲裳這次離京,怕是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而等她回來後,她勢必要繼續在懿都裏掀起一遭腥風血雨,她親身經曆過的一切傾軋,她心中是裝滿了仇恨的,懿都於她從來都是不重要的,她在懿都裏沒有所謂的親人所謂的家,他便想為她打造一個家。

    打造起一個勢力,打造起一個家,前者能讓她在用到的時候可以發揮作用,後者則等她什麽時候累了想要依靠了,便可以隨時隨地的依靠。

    所以他為了她,也想要努力一回。

    她身邊的青年才俊太多,他在其中也並沒有什麽值得驕傲自豪的優點。他想緊緊握住她,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光嘴上說說是不可能的,他終是要付出實際行動來,為兩人的未來打拚。

    可他又怕她離開懿都,她身邊還有著其他人,時間一長,他在她的心中便真沒了位置,這才在她離開懿都之前,攔住她,與她說了這些話。

    他將他的心意悉數告知,不求能得到她的答複,便是想讓她記住他,不要遠離京城在外,輕易忘了他。

    可是,怎能忘記呢?

    又如何會忘記呢?

    楚雲裳心思深沉,不會將很多話說出口。她知道慕與歸對她好,少時他每每去往汝陽侯府,常常會解救她於水火之中,於她既是好友又是救命恩人,情誼深厚自不必多說。

    那時三哥正是讀書學習的年紀,經常不在侯府,無法真正的照拂於她,那段時間,就以她的那群兄長妹妹們的喪心病狂的程度,若非是慕與歸三天兩頭便來侯府找她,她早該被折磨死了。

    痛苦煎熬整整十年時間,十年裏,他慕與歸占據其中大半影子,她何以會將他忘記?

    隻是這一番情意,她卻當真不知該如何來回報。

    拿什麽來回報?

    她不喜歡他,她也不想為著他要娶她便將這人綁在自己的船上,她知他熱愛自由,她從未想過要讓這人為了自己而放棄一直都想要追求的自由。她一直都很努力的表示了,她不喜歡他,不會對他動心,更不會嫁給他和他在一起,他也知道,他也明白,可他還是放不開,這卻又能怎麽辦?

    若說拒絕,她已然是拒絕很多次,從情竇初開到如今都能夠成家立業,她一直都在拒絕,說開了的拒絕,委婉善意的拒絕,借助別人的拒絕。可結果呢,她連同羽離素有了婚約,她連同別的男人有了孩子,他都還沒放棄,這教她該如何是好?

    難道真要為了擺脫他,與他撕破臉皮,斷絕關係,從此江湖相忘,再不相見?

    若真如此,她自己都會覺得心寒,更不要提他。

    莫說現如今,他居然能離開懿都來到這風晚城接她出海入港,此番動作,他父王可知道?

    他父王應該是知道的,那麽他父王會對他進行怎樣的阻攔,而他又是怎樣解決的,他已經開始實現他當時對她所說的話,要承了他父王的爵,打拚起能夠保護她的勢力嗎?

    這一簇紫丁香,當真……

    可還是從不後悔,少時為他繪出這麽一簇紫丁香。

    丁香丁香,花開成海,最是燦爛。

    隻是,待到花開後,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卻又有誰能憐呢?

    楚雲裳將繡了紫丁香的帕子按上發頂時,慕與歸已經收了傘,身邊沒跟著人,他便自己拿著,滿身的閑適風雅。

    他想著她剛出海回來,這一路應該餓了,便要帶她去吃飯:“喻兒呢?不是跟你一起出海了嗎,他現在在哪?把他抱過來,我們去吃飯,我訂了酒樓。”

    楚雲裳稍稍擦了擦被打濕的頭發,聞言剛想開口,就見身後傳來一道懶洋洋又陰惻惻的聲音。

    “她專門扔了兒子來見你,怕的就是兒子擾了你兩人敘舊的興致。怎麽,小王爺是心裏有鬼,怕會做出什麽來,這才要找她兒子?嘖,真是人不可貌相。”

    楚雲裳聽了,回頭一瞧,說話的人可不眼神懶洋洋又陰惻惻,就連那抱在懷裏的小包子,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也是盛滿了委屈的神色,見她望了過來,小包子索性撅起嘴巴,能掛油瓶兒似的,然後奶聲奶氣地哼了一聲,就轉過頭去,不看她。

    楚雲裳看著,愕然。

    這兩人是生了哪門子的氣啊,她不就來見一下遠道而來的京城好友,居然一個個的都擺臉色給她看?

    九方長淵擺臉色便罷了,喻兒也跟著擺臉色,這是幾個意思?

    她正疑惑著,就聽慕與歸淡淡道:“九方少主也平安回來了。”

    九方長淵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對味:“難不成小王爺覺得,我不該平安回來?”

    慕與歸沒理會這句話,隻道:“多謝九方少主一路照顧雲裳。”

    九方長淵聞言冷笑:“她是我未來妻子,我不照顧她,誰還能照顧她?”

    未來……妻子?

    慕與歸立時就看向了楚雲裳,眼裏有淡淡的詢問之意。

    且不說慕與歸這人,在楚雲裳麵前還好,一直都跟個沒成年的大男孩似的,常常被她毒舌給各種攻擊各種諷刺,可他還是樂此不疲,甘之如飴。但在別人麵前,他卻是冷靜自持,又溫和又淡然,紫丁香精致秀麗,倒是真能教人覺得眼前一亮。

    不過此刻的楚雲裳,既沒覺得這樣的慕與歸能讓她眼前一亮,也沒覺得那樣的九方長淵能讓她眼前一黑,她隻覺一個頭兩個大。

    她先前之所以將楚喻扔給九方長淵抱著,便是想著喻兒在的話,不定又會讓慕與歸多想些什麽。結果九方長淵抱著楚喻就過來了,二話不說直接跟慕與歸杠上,她夾在中間,幫這個說話是錯,幫那個說話也是錯,兩頭不討好,她得罪誰了這是?

    楚雲裳心道自己今日應該看看老黃曆的,這下可好,出門不利,出門不利。

    可是不利你個頭啊不利!

    再不利,她也得將這個僵局給打破了!

    死九方長淵,死慕與歸,過了今天,看她不好好教訓這兩人!

    於是心下已經暗搓搓記了仇,表麵上看起來卻還是沒什麽的楚雲裳開始打圓場:“八字還沒有一撇,你在小王爺麵前亂說個什麽?真是比女人還要喜歡八卦。”然後又看向慕與歸,“來者是客,我這才回來也還沒收拾,實在不適合陪著你。不如等明天我做東道主,請你吃飯,帶你在城裏玩一玩,今天遠航回來,我著實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見楚雲裳嘴上雖在數落九方長淵,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明裏暗裏都在向著九方長淵。慕與歸眸底沉了沉,卻沒多說什麽,隻點頭道:“那好,我送你回去,你好好休息,緩過勁了再陪我也不遲。”

    楚雲裳聞言奇道:“不對啊,你這回要出來多久?”

    他道:“等給你過完及笄禮再走。”

    楚雲裳生辰是八月初二,今日正是七月初一,滿打滿算剛好一個月後就是她十五歲生辰,也正是及笄禮了。

    一聽他居然能出來這麽久,楚雲裳這回是真詫異了:“你父王同意讓你出來這麽久?”

    他笑了笑:“這次回去後,就要很久不能離京了,算是放個假吧,父王也同意了的。”

    他同父王做了交易,他來陪楚雲裳過完及笄禮,回京後便繼承父王的爵,成為新一任宣王。

    等他成了新的宣王,他再想離京,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了。

    楚雲裳雖不知道他是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才能南下來陪她過及笄禮,但她對此也是道:“如果勉強的話,就不要在這裏呆太久。天高皇帝遠,京城裏要是出了什麽事兒需要你的話,你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去。”

    慕與歸搖頭:“無妨,短期內京城不會出事的,我走之前,南陽王不在京城,越王也不在京城,這兩人都不在,太子一人獨大,朝廷裏鬧不出什麽事的。”

    就算過不幾天,南陽王班師回朝,隻太子一人是無法與南陽王相提並論,但聽說越王也是快要回京了的,這兩人前腳後腳的離開,又準備後腳前腳的回來,有這兩人在朝中相互製衡,能和太子呈三足鼎立之勢,你牽製我我牽製你,頂多小打小鬧,不會出大事。

    畢竟前不久太子中毒,京城裏好長一段時間都是人心惶惶,雖然中毒這件事最後也是不了了之,但有人知道那幕後指使人到底是誰,隻是還不是時候挑明罷了,所以朝廷目前需要很長一段的穩定時期。況且太子這三人都是能耐人,知道什麽時候該掐什麽時候不該掐,現如今聽說鳳鳴城那邊正在動亂,烏子正是被諸多國家垂涎的重要時刻,就算這三人想掐,陛下也是會壓著不讓掐。

    慕與歸生性淡泊,以前並不會如何關注朝堂之事,但現如今既決定要為了楚雲裳努力一把,又是不久之後準備承了宣王的爵,朝堂上的事,最近便也了解了許多,可謂知之甚深。

    且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慕與歸不傻,在宣王以及老師和宣王府幕僚們的指點下,他能看出來現今朝裏真正能夠對著幹的,也不過是南陽王和越王而已,太子勢單力薄,實在是難成氣候。

    如若猜得不錯的話,日後陛下退位,能夠繼承帝位的,定是越王,而非太子。

    慕初華的這個東宮之位,鐵定是要被廢黜的。

    因慕初華此人,慕與歸接觸過不少,知曉此人空有心機卻無過深城府,有勇有謀卻大多都是紙上談兵,並未真正的實踐過。這其中或許也有宏元帝偏頗越王的緣故,可機會那麽多,慕初華自己不把握住,能怪誰?

    那麽多的機會擺在眼前卻不知道把握為自己謀取各種福利,也難怪慕與歸現在能同楚雲裳說,太子一人在朝裏,不會出事。

    就算慕初華想鬧出什麽事來,就憑南陽王和越王在朝中的勢力,那麽多的官員,也不會任由慕初華胡來。

    慕與歸說的這些,楚雲裳雖已遠離京城,但奈何她是重生人士,她就算不刻意的去打探京城消息,她知道的也不少,更何況身邊有九方長淵,有時候京城裏出了什麽事,九方長淵都直接會和她說了,就算是三哥也會經常與她通一通消息,交換一下彼此所知訊息。

    當即便道:“慕初華一人在朝裏,確是不會出事。但狗急了還會跳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他若真被逼到忍無可忍的境地,也要小心他暴起傷人。”

    若非這邊左右無人,就算有人也都是自家人,楚雲裳才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把堂堂東宮比作狗和兔子,普天之下估計也就她一人敢這樣自自然然的說出口了。

    不過說真的,曆來當太子當得久了,當得急了,最後逼宮弑父,名不正言不順想要登基,最後卻反被做掉的例子,可不算少。

    慕與歸倒是沒覺得她說的怎樣驚世駭俗,興許是早就習慣了,隻道:“狗再跳牆也還是狗,兔子再咬人也還是兔子,不是雄鷹不是雄獅,就終究畫虎不成反類犬。太子倘若發了怒,最終能伏屍百萬的,不會是他。”

    楚雲裳接口道:“你是說慕玖越。”

    對於楚雲裳天天喊人,不喊稱號隻喊名字的習慣,慕與歸也是早就習慣了的,聽她直接將太子越王的名字喊出口,他也仍是沒覺得怎樣,隻點頭道:“自然是他。”

    楚雲裳此時不知何故,卻是笑了:“慕初華若要發怒,怕是那怒火才燃了點兒火星,就該被慕玖越給一腳踩滅了。”

    慕與歸如今已是在往一名合格政客上發展,聞言覺得楚雲裳這個“踩滅”二字用得很是微妙:“何以踩?”

    楚雲裳道:“你覺得慕玖越對付慕初華,莫非還需要用得著吹滅嗎?”頓了頓,再補充道,“除了吹滅,還有掐滅,潑滅,斬滅——當然,我覺得慕玖越最厲害的,其實是另一點。”

    “哪點?”

    “他把他那冷氣往外一放,慕初華那點小火星,就能直接被凍滅了。”

    慕與歸聞言沉默良久。

    她不說還好,她一說,他竟覺得好像此刻越王就在這裏,那一身冷氣颼颼往外冒,真是凍得所有腦洞都是要幻滅了。

    真是好冷的冷笑話啊。

    許久之後,這未來宣王方才對著她拱手:“甘拜下風。”

    楚雲裳笑容滿麵地反拱手:“承讓承讓。”

    然後兩人似是說上了癮,繼續說道,卻是拿了慕玖越來說。

    楚雲裳道:“我有預感,不出五年,慕初華倒台,慕玖越登基。”至於那三足鼎立裏的最後一足,“羽離素,也勢必敗於慕玖越之手。”

    慕與歸微微蹙眉:“你對越王這麽有信心?”

    竟能直接說出五年這麽短的時間。

    且知就算是他宣王府裏的老師和幕僚們,有時在討論儲君之位時,最少也都是說十年的時間,更長點的都說十來年,因為依照陛下現如今的身體狀況來看,陛下年紀雖大卻還是生龍活虎,再活個一二十年不成問題。

    是以慕與歸挺好奇,楚雲裳為何敢說出五年來。

    “不是有信心,而是他此人,天生就是當帝王的料。”

    楚雲裳侃侃而談,竟似是要指點慕與歸,免得他以後在朝廷裏站錯位:“如今朝中大能耐者有三,其一慕初華,慕初華品性如何,你是他堂弟,和他見麵多,你比我更清楚,他到底適不適合當皇帝,我不說你也知道。”

    “其二羽離素,羽離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不用多說,反正他不是皇家人,他要是敢坐上那個位置,天下士子千千萬,一人一口唾沫也能噴死他。”

    “其三慕玖越,也就是最有能耐的一個,少年領軍北伐,隻花了三年時間,就打得那群馬上跑的憋著一肚子苦水不敢吭聲,慕玖越用兵如何可見一斑。再者他不打仗回京之後,雖說對於政事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你哪隻眼睛見到他在朝堂上被人排擠?不照樣還混得好好的嗎,羽離素都忌憚他,他要真沒那個能力,他至於被羽離素視為對手嗎?”

    “對了,小王爺,我跟你講個秘密啊,羽離素這人自負,很少將人放在眼裏。以前羽離素跟我說,他這輩子的對手極少,零零總總也就一個慕玖越,至於慕初華,他是連正眼都懶得看一眼,他當時跟我說,要是拿這兄弟兩個的所有價值來賣,一個慕初華,頂多隻夠買慕玖越一根手指頭,而一個慕玖越則是能買千千萬萬個慕初華。這樣說的話,你覺得慕玖越的本事,是能有多大?”

    楚雲裳這一番話說得極長,也很囉嗦,但慕與歸聽了,卻是大有感觸。

    因他明白,楚雲裳說的都是極對的,她之於如今朝廷的見解,雖與其他人的大有偏差,但她是女人,又師承帝師閣老,她的目光是十分犀利且細致的,她如今與他探討政事,他雖不會完全認同她的見解,但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她說的話自然有她的道理,他隻需聽著便可。

    見楚雲裳和慕與歸聊得歡快,且中心主題還是圍繞著自己的另一個人格能否順利繼承帝位來說,九方長淵覺得十分不爽,然後詢問了一番自己慕玖越的人格,得到的回答是慕玖越人格也十分不爽——

    九方長淵人格:慕玖越慕玖越,呼叫慕玖越,收到請回答,收到請回答。

    慕玖越人格:收到收到,有事說事,沒事滾蛋。

    九方長淵人格:哎你小子,不就最近沒讓你出來冒泡刷存在感嗎,你居然敢這樣跟我說話?!得,現在不是跟你吵架的時候,我可好心提醒你,你媳婦正跟她小情郎有說有笑,還當著我的麵在埋汰你,我感覺很不爽,你感覺爽嗎?

    慕玖越人格:……嗬嗬。

    九方長淵人格:媳婦說過,每個嗬嗬的背後,其實都是有著十萬頭草泥馬在瘋狂的奔過,我相信你和我一定,也是很不爽的,嗯,你放心,你不爽,我也不爽,我鐵定不會讓那小情郎爽的。

    慕玖越人格:那就放心交給你了,我睡覺了。

    九方長淵人格:好,你安息吧。

    兩個人格都十分不爽的九方長淵轉頭看了看,見兒子好像也是老大不爽的,他當即隻覺同仇敵愾,自家兒子是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上的:“喻兒,你娘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楚喻聽著,點頭,對,真是越來越大了。

    九方長淵循循善誘:“咱爺倆兒要把你娘給拉回來,讓她迷途知返,切勿深陷囫圇。”

    楚喻繼續點頭,對,娘親保衛戰,繼續衝衝衝!(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