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長發無風自動，如水底最柔美的海草細細飄搖，聖潔的金色光輝從路亞修身上散發出來，純潔無垢毫無一絲陰霾，汙穢深沉的黑海畏畏縮縮的不敢靠近，屈服於霸道之極的聖光之下。即便是埃德拉斯眾神的惡念之海也奈何不了他，惡神試圖動搖他的心靈製造間隙的計劃完全失敗，悲傷的，絕望的，痛苦的，崩潰的……明明有那麽多可以大做文章的事件卻沒有一個發揮出她想要的結果，嘲諷挖苦詛咒都含在嘴裏沒有機會說出口。

    惡神看著路亞修的眼睛，金色純粹的眸子美麗極了，悲天憫人的麵容下，誰能想到竟是這樣一顆冷酷的心靈，對自己苛刻的令人發指，她忽然明白了，不是她的計策不起效，而是男人太變態。他如同瘋子一樣站在井口審視過去落下井底的自己，理智的，冷靜的，比誰都要苛刻，感情和理智徹底分開，情感上掙紮著，痛苦著，和凡人毫無區別，理智上冷靜的審視著，思考著，像一台精密的機器。這種激烈複雜的精神狀態造就了他奇異古怪的外在表現，他是溫柔的，同時也是冷酷的。

    “從你口中聽見這句話真是諷刺，害得自己的種族差點滅族的大賢者竟然口口聲聲說愛著人類，無數被諸神遷怒而死去的靈魂在看著你啊，不覺得自己虛偽惡心嗎？如果這是愛，被你愛著真是絕望。”惡神勾起唇角刻薄嘲諷道，抬高下巴一臉傲慢。

    “愛的表現方式有許多種，對於掙紮在戰火中，本身沒有強大戰鬥型天賦的人類來說，普通的愛毫無用處，我隻是領悟了自己必須去做的事情，然後付出行動。必須要有一個人去做，肯定會發生，如此而已。”路亞修的話讓人聽不懂，睿智冷靜充滿遠見的他疑似自我意識過剩得出了一個歪理，將其奉為真理，語氣淡淡的，目光清明，從容不迫。

    誰又知道呢，經曆眾多苦難，精神心靈目光都上升到凡人無法企及的境界，到底看到什麽。

    “被怨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在我的意料之中，我不是為了得到尊敬崇拜才去做的。”

    “必須去做，肯定會發生？”惡神麵無表情盯著路亞修的臉，審視的銳利目光仿佛想刮下他的一層臉皮，好半晌，終於放棄了，狀似漫不經心的隨口一提，“那個可是嗎？將少女的靈魂碎片收集起來，作為自己的妹妹撫養大，也是必須要做的事情？我終有一天跟另一個自己敵對也是肯定會發生的？”

    幽黑的眼睛蘊藏著無限惡意，幽幽的聲音如同詛咒一樣惡毒，“即使被妹妹怨恨也沒有關係嗎？”

    簡單一句如同炸雷在路亞修的腦海裏響起，震得腦子嗡嗡作響，一瞬間空白，金色的眼睛茫然了一下，渾圓天成毫無破綻的氣息出現一絲絮亂，盡管很快恢複過來，已經被注意到想掩飾也晚了。

    “娜娜莉……”無意識呢喃一聲。

    一聲輕喚仿佛開關。

    “哥哥，為什麽要殺死娜娜莉？我做錯了什麽嗎，娜娜莉惹哥哥生氣了嗎？”熟悉的聲音從惡神口中傳出，身影一陣波瀾，嫵媚妖嬈的惡神變成了可愛俏麗的少女，琥珀色的大眼睛含著眼淚，傷心欲絕的看著他，瑟瑟發抖。

    路亞修睜大眼睛，身體僵硬的像石頭，明知道是惡神幻化的假象，他卻無法像前麵那樣克製自己的情緒，用近乎殘酷的冷靜約束自己，嘴唇顫抖幾下，藏在寬大袖子裏的手握緊，指甲深深陷入肉中。

    “我跟惡神是同一個人，為什麽我要跟惡神戰鬥？真是太奇怪了，太沒道理了，明明是一個人啊！哥哥，你對娜娜莉的好都是假的嗎，其實是為了麻痹惡神，為了製造對付惡神的道具而已嗎？哥哥……哥哥……”少女掩麵哭泣，無助的嗚咽聲刺痛路亞修的心。

    惡念的黑海一陣波動，畏畏縮縮退到周圍的黑水蠢蠢欲動，仿佛潛伏的毒蛇無聲無息靠近，注意力都被吸引的路亞修完全沒有察覺到，或者說，察覺到了也無心理會，他知道自己的心靈動搖了，黑水見縫插針是理所當然的。

    “嗚嗚嗚嗚嗚……”少女蹲下縮成一團，肩膀一抖一抖。

    路亞修僵硬的看著，視線無法移開，修剪整齊的指甲深深陷入肉中掐出血，僵在原地好半晌，微微搖晃的上前，伸出一隻手想要輕輕撫摸她的頭，都沒有注意到掌心被自己掐出血。

    “對不起娜娜莉，哥哥沒用，想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讓你經曆這麽殘酷的戰鬥是哥哥不對，讓你為哥哥的過錯負責……是哥哥無能……對不起……”

    然後他沒有摸到，幻化的惡神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非常用力的抓住，抬頭，哭出來的淚痕迅速消失，發紅的眼睛和鼻子恢複原樣，看不出哭過的痕跡，頂著娜娜莉的模樣，惡神一陣冷笑，冰冷惡毒的光芒在眼底閃爍。“看來果然很在意，明明自己是罪魁禍首，做出一副好哥哥的模樣是想欺騙誰，自我滿足嗎？”

    “我可是知道的，被你作為娜娜莉養大的那個我心中一直想要看你痛哭流涕的樣子！”惡神故意歪曲娜娜莉的真正意思，作為諷刺打擊的武器嘲諷道。

    路亞修沉默一會兒，似乎還沒有從惡神幻象的欺騙中回神，堅持按下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腦袋，溫熱的觸感讓惡神愣住了，心頭一跳，隨即抬手狠狠打開他的手。

    “……我一直很害怕看到這樣的場景，你猜對了，我現在最害怕的，就是娜娜莉怨恨憎惡的眼神……”路亞修恍惚的說，金色的眼睛透過惡神看向虛空的遠方，惡念的黑海之水翻湧的更加厲害，退避三舍不敢靠近的黑水匍匐圍過來，輕輕觸碰他垂掛下的衣擺，立即化作一縷煙消失了，黑水老實了，安安靜靜的伏在他腳邊。

    眼神的焦距漸漸收攏，路亞修從自己的精神世界回神，毫無預兆一把掐住惡神的脖子，聖光的力量沿著皮膚蔓延，惡神的皮膚頓時出現撕裂般的傷痕，聖光對她來說如同硫酸。

    同時，邪黑的氣息爬到了路亞修的手臂上，猙獰蜿蜒的痕跡如同雕像上的裂痕。

    ”你必須消失。“路亞修平靜的陳述。

    惡神痛苦的看著他，實在不明白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一種人，情感是真的，情緒是真的，殺意也是真的。

    前麵的策略沒能製造出他的心靈間隙，但是她感覺到，身為聖光魔法師的他竟然散發出一股惡意，連自身都察覺不到的惡意，很快融入黑水之中，在這樣的主場環境下還是成功的挑動了路亞修的意誌。故意幻化成娜娜莉的模樣刺激他，果不其然明顯動搖了，她跟娜娜莉原本是同一個人，靈魂波動相同，即使因為惡念之海的灌溉充滿汙穢黑暗的氣息，本質沒有改變，連【世界】都被蒙蔽，心靈動搖的路亞修精神被迷惑毫不奇怪，但是沒有想到，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毫不猶豫出手。

    惡神不禁懷疑，路亞修是不是裝作被迷惑將計就計上前來，就是為了抓住她。

    “你是已經腐爛墮落的一部分，娜娜莉不需要，繼續存在隻會妨礙到娜娜莉的成長，沒有你來引路，埃德拉斯的惡念之海就無法進入被天道籠罩的洪荒碎片世界。埃德拉斯……諸神從來沒有指望你能打敗我，隻是一塊挑動我的心靈間隙的敲門磚而已，神的力量怎麽會臣服於連人類都算不上的靈魂碎片，哪怕是被惡念之海，眾神的力量灌輸長大的也一樣。”

    “你，已經完成目標，可以消失了。”

    撕裂的痕跡逐漸蔓延到全身，惡神感覺到身體漸漸使不上力氣，一直以來充斥體內的汙穢之力正在消失，自己對黑海的支配掌控也在消失，正如路亞修所說的，失去了價值的她已經瞬間淪為棄子。

    這種事情她早就知道，哪怕什麽都不用做，她的存在就是一種刺激，在失去價值之前，惡念之海的力量如同她的身體一樣。

    不甘心，自己的存在隻有這個價值。

    不甘心，想要更多更多，想要活得更久更久。

    不甘心，隻能作為諸神惡念的傀儡揮霍最後的存在價值。

    她的不甘矛盾對黑海來說都隻是佐料而已，因為路亞修是多麽的重視她的半身啊，越是重視，就越是痛苦，而他，一定會動手。

    惡神的身體即將崩潰，腳的部分現出原形，白皙的腳掌已經化作粘稠的黑海之水，上麵一條條紅色的裂痕，路亞修的麵前她毫無反抗之力，令掌握【殺伐之理】的亞圖姆苦惱的力量不再幫助她聽她的使喚。

    諸神的目的達成了，路亞修身上如雕像身上的裂痕一樣的黑色痕跡越來越多，向全身蔓延，隔著衣服也能看見透出的黑色，這是見縫插針侵蝕他的黑海之水。

    在這一天到來之前，惡神做了許多準備，她不想消失，假裝著自己隻是傀儡聽從黑海的意誌，深深的憎恨著路亞修，因為她不能憎恨惡念之海。大老遠的召喚隕石，製造黑洞，都是為了消耗黑海的力量，最後還是無用功，埃德拉斯諸神的力量比她想象的還要強。

    在這一刻來臨，終於明白，她所做的一切諸神意誌都看在眼裏，沉默是因為神的傲慢，她脫離不了神的掌控，她隻會依照神的劇本，死在路亞修的手裏。

    不想死……

    不想消失……

    看著路亞修燦爛美麗卻透出虛無如死水一樣的眼睛，惡神意識模糊的想。

    然後，奇跡發生了。

    被隔絕的舞台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

    “哥哥？”甜美柔和的聲音傳過來，透著明顯的驚訝困惑。

    隻要再堅持一下就能成功殺死惡神的路亞修頓時一驚，下意識鬆手，轉過身去，對上娜娜莉的眼睛。

    循著直覺一路前進，穿過無形的障礙眼前豁然開朗，看見兩個人，一個赫然是聲稱去了修真界好久不見的哥哥，一個是惡神。哥哥掐著惡神的脖子，粗暴的舉著，渾身爬滿觸目驚心的黑色裂痕，聖光搖搖欲墜，仿佛快要腐朽崩塌的雕像，惡神下半身融化了，粘稠的黑泥布滿紅色痕跡，跟泥巴妖怪半現原形似得。

    娜娜莉懵了，這什麽情況？

    她那麽努力的過來，哥哥捷足先登？

    黑色的痕跡似曾相識，但是和她身上出現的不一樣，是由外而內的。

    惡念之海中她走的很辛苦，走到這裏可謂是耗費了全身力氣，站也站不穩，看看身體已經半融化再也不複方才的囂張肆意，生死不明的惡神，再看看路亞修爬遍全身的黑痕，娜娜莉頓時明白了什麽。

    實際上已經非常疲倦，聖光已經微弱的可以忽略不計，這裏的汙穢之力比她經過的地方要濃重的多，仿佛黑海惡念的精華都集中了。向路亞修邁出第一步，娜娜莉的腳掌爬上黑色的痕跡，侵蝕的劇烈痛苦讓她狠狠搖晃了一下，差點沒站穩。

    “別過來！”路亞修大聲嗬斥，他從來沒有用這麽凶的口氣跟她說過話。

    “慌張吧，驚悚吧，我愚蠢的哥哥……”娜娜莉咬牙硬是做出一個高傲的樣子，可惜疼痛讓她的表情看起來特別扭曲古怪。

    “別過來，回去！”路亞修呼吸一窒，堅持道。

    “我要是堅持，哥哥會哭著求我回去嗎？我……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跟哥哥說，哥哥總是把我當做小孩子，擅自隱瞞了許多事情，我的誕生，我的前世，還有我……其實不是妹妹的事，哥哥的心裏在想些什麽，我總是不明白，但是現在要感謝埃德拉斯的諸神，讓我稍微觸摸到一些，盡管非常的淺薄，隻是一些表麵，但是我明白了。”

    “……別說傻話，你一直都是我的妹妹，不是任何其他人！”

    “別想騙我！我已經知道了！”娜娜莉怒了，“你用自己的血肉為我塑造出一具身體，怎麽能算是妹妹！我應該叫你爸爸！”

    “……”路亞修腦子頓時卡了。

    “為了裝嫩竟然無恥的聲稱是我的哥哥，你簡直刷新了裝嫩界的恥度！別想狡辯，我已經全部看穿了！”

    “……”

    是這個問題嗎？

    關注的竟然隻有這個嗎？

    “不過單性繁殖的確詭異了一點，有種特別微妙的感覺。”娜娜莉鬱悶的說，很快找出借口應對，“不過魔法嘛，就是這麽出人意料，不能用常識來衡量，企圖用常識束縛魔法的自由性，是一種極其愚蠢的行為。”

    “我原諒你的裝嫩了，畢竟我也不想被人說是出芽生殖長出來的。”

    “最後……”

    趁著路亞修愣神期間，娜娜莉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她的麵前，誰又知道那一番話是不是故意吸引他注意力的呢，娜娜莉並不是普通的單蠢少女啊。

    兩手按在胸口，微弱的聖光一下子亮了，體內溢出金色的光芒，匯聚成金色的光球，娜娜莉捧在手裏，送到路亞修麵前，光球漸漸融到他體內。

    “哥哥一直在保護我，哥哥為了填補粘合我破碎的靈魂，取出一部分自己的靈魂融入我的體內，一直保護著我，謝謝。”

    “或許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哥哥其實並不需要，但是我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

    娜娜莉抬手，努力踮腳，手輕輕按在路亞修額前，她用聖光魔法師一慣的溫柔笑容說出三個字，“我寬恕。”

    這三個字，路亞修對很多很多人說過，但是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自責的時候，愧疚的時候，痛苦的時候，迷茫的時候，絕望的時候……從來沒有人對他說出過這三個字安撫他的心靈。他寬恕拯救了許多人的心靈，唯有自己的心靈墮向無邊深淵。

    他比任何人，都需要著三個字的寬慰。

    路亞修落淚了，簡單的三個字無比珍貴，他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忘記了，自己也需要放鬆，久到忘記了，自己也可以軟弱一下，久到忘記了，把肩膀的重擔放下來。

    靈魂回到體內，布滿全身的黑色痕跡肉眼可見的消失褪掉，靈魂少了一部分令他的力量變弱，加上心靈動搖，這才被惡念之海抓住機會。此刻，路亞修整個人得到升華，竟然更上一層樓。

    諸神的惡念之海在翻湧，劇烈翻湧，好不容易製造出來的機會竟然就這麽消失了，到手的鴨子長翅膀飛了。

    澎湃洶湧的惡念暴露出原本麵目，從來不溫順。

    仿佛發狂的凶獸嘶吼著要吞噬掉一切，破壞掉一切。

    娜娜莉，昏了過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