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2章 大雨,落拓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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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突然下起了大雨,春雷聲如鼓,轟隆作響,辛者渡的街道上已鮮少有人行走,野外小鎮隻能聽到大雨滂沱的聲音,靜的讓人心裏發慌……
“桑當家,在邵西縣外三裏發現一艘空船!”
男子從長廊外進屋,濕漉漉的外裳還滴著水,他麵色蠟黃,如被雨水淋走了臉上的血色。
“什麽?”桑為霜從座椅上站起,說話間已披上一件黑色鬥篷朝屋外長廊走去。
雨簾如滾珠從傾天華蓋中泠泠墜落,桑為霜覺得那雨珠兒好重好重,才三月,卻無端下起了暴雨,春花的碎瓣被雨水衝進了泥地裏,早已看不清本來的麵目。
她想到絕美如畫的婁蒹葭,想到那一切讓人不寒而栗的陰謀,故小婁如花,陰謀如雨,所見恰是她所憂。
惶惶萬頃,暴雨如瀑,往事亦如狼煙,回首當年,她棄羅裙,窺麵議,比向日,至而今仍要飽受人世之生離別、孤獨苦。
孤星逐日,逐日不成,傷人傷己。
她步伐穩健而疾快,在眉峰的皺蹙之間,蘊藏著一股殺氣、一股風雷,恰似這一場春雨。
邵西縣外三裏野地。
漁火與水光交輝,雨水與江水相容,耳邊自然界怒吼的聲音那麽刺耳,她看到漆黑的江麵上孤零零的停靠著一艘空船。
根據探子指認這便是由青衣渡而來的那艘可疑船支。
“船上還有何物?”
“船上大致物件齊全,隻是沒有留下任何行禮之類的物品,小的想那些東西已被犯人拿走。”
“這艘船是什麽時候出現在這裏的?我要最確切的時間。”
“根據行船速度,還有附近漁民提供的線索,小的猜測是今日申時三刻左右。”
“也就是說兩個時辰前?”桑為霜右眼狂跳了一下,“上船!”
江風將船尾船艙處的小風鈴吹得鈴鈴響,前禹皇室一直將風鈴視作招魂之物,引申為不詳,桑為霜是禹朝帝姬,雖不信神鬼之事,但此刻卻對這種說法表示認同。
在狂風暴雨的江麵上,風鈴的聲音如此的詭異,就如同眼前的場景給她無限詭異的契合感。
透過這一扇窗子,她仿若看到數個時辰前這裏躺著一個人,一個白衣的少年,他麵色慘白五華,那床頭如今扔在船板上的繩索曾經束縛著他的四肢,讓他動彈不得,讓他苦苦掙紮。
那種痛苦,就像是感同身受一般讓桑為霜從骨子裏感到憤怒!
他們究竟對婁蒹葭做了什麽?他們為什麽要綁走不諳世事的無辜小婁!
突然,她衝進船艙中,將可以查探的地方一個也不落下的檢查了個裏裏外外,卻並沒有發現有利的作證與線索。
這個時候一個高高瘦瘦的探子從船上廚房裏拿出一個籃子。
“桑當家,我們在廚房裏發現了這個。”
順著燈籠的光亮望去,桑為霜看到做工精細的籃子裏裝著的東西,籃子裏裝著用剩下的“草渣”?
桑為霜朝那人走近了些兒,有人將燈籠遞得更近,她看清楚了,才緩緩伸出手撚起一把“渣子”。
跟著來的人即便認不出這些“渣子”是什麽但也能分辨出這是幾種不同的東西。
看著桑為霜久不曾言,一個探子突然說道:“桑當家,那白色粉末像是麵粉,還有少許核桃殼,至於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那是秦艽與秦椒(一種古人會用的花椒)。”
“啊?”探子錯愕的望向她。
她墨澈眼眸凝了他一眼,冷笑道:“皆是生長在長安以北的東西!”
探子頓時恍然大悟,這才思及三日前那小丫頭的貨單上寫著“蜀椒”和“稠酒”。
蜀椒在姚地稱作“蜀椒”,那是因為姚地的椒幾乎都從吳國來,可在西秦這類“椒”是被稱作“秦椒”的!而稠酒也是北方人愛喝的一種!
那探子眼中煥發精光:“看來桑當家的三日前就了然於胸了?”
桑為霜冷淡的笑:“了然於胸還不敢當,一切也隻是猜測,不然這‘凶手’也不可能從我眼前逃走。”
她的語氣暗含自嘲,旁人都能聽得出來,於是乎周遭陪她來的人對她暗生敬意的同時也深表同情。
好久,桑為霜低垂著眉,思考了好久。
如今能確定擄走婁蒹葭的乃西秦人,可是此處有個很大的疑點,那便是凶手既然殺害西秦暗殺,為何還有膽量走“邵西縣”返秦?殺人凶手的來曆不禁讓她深思!
還有……她的目光落在籃中扭曲不直,上粗下細的棕黃色秦艽莖上。
那日青衣渡,那張藥方上她沒有看到“秦艽”二字,既然不是青衣渡醫館買來的,想必是凶手隨身攜帶的。這條線索又在向她提示什麽呢?
“桑當家,我們在此處已逗留片刻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們還是早點撤離的好。”
大雨如注,船艙外一個沉默的武士突然開口。
“也是。”桑為霜將手中的秦艽放入籃子,遞給身旁的探子,“將這個帶回去。”
離開時她的步伐沉重,黑色的披風包裹下,整個人顯得弱不禁風,步子時斷時續,看在別人眼裏有些跌跌撞撞,
她清楚的知道,走至秦姚交界的邵西縣,走到這裏如果追不回婁蒹葭,如果得不到全部的線索,那就……
春雨嘩嘩的打在油紙傘上,她的步伐突然加快,身後的武士還有探子都跟不上她的步伐。
油紙傘不能再為她遮擋風雨,她的整個人暴露在雨中。
大雨、滂沱的大雨澆淋在她的身上,無知無覺。
她突然想起得知靜初死訊的時候她大病過一次,事後林景臣告知她那一場大病她險些去了,他說她重情重義,上蒼會對她心生憐憫的。
她突然想笑,那一場大病根本不是因為靜初,靜初之死傷心歸傷心,卻不足以讓她傷心到大病致死,隻是那個時候她連日趕路,身體極度不適罷了,再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體,她也清楚的知道她不會死。
可是現在,往日的自信在歲月中悄悄溜走,她如此害怕,害怕自己找不到婁蒹葭,害怕自己隨時在著戰亂的時代裏屍骨無存。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裏人……”
“啊——”
雙膝重重的陷入泥地裏,雨水從頭澆落至腳,山野中她淒然決然的慘烈一叫。
“撫衿長歎息,不覺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
雨水迷蒙了淚眼,她仿佛看見五年前的穀風鎮,暮春時節,油紙傘下,她站在聖風書院地甲書閣外,纖細的手伸向雨中那株牡丹花,書閣裏就傳來了一個少年清潤似天籟,似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的聲喉。
“命也可奈何,長戚自令鄙。撫衿長歎息,不覺涕沾胸。沾胸安能已,悲懷從中起……”
無數年後,她不禁想,婁蒹葭,那個獨自吟誦的少年會是你嗎?
若是,自少她還曾聽到他深情並茂的吟誦,即便這世依舊逃不開死於非命的宿命,也不會覺得遺憾了……
一個冷笑,自如刀削的薄唇處揚起,她從泥地裏站起,頎長的身子搖搖欲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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