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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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塵瀟不懂鳥語,他隻是看見餘璉歎息一口氣,重新把小黃雞壓在了枕頭底下。陸塵瀟安靜地等待餘璉做完了這一切,他對對方口中的危機並不在意——首先,這裏是太衡劍派,而不是什麽群魔亂舞的魔窟;其次,如果這個小孩宣稱的一切都是真的話……

    連東天劍尊都搞不定的問題,讓他一個——目前修為隻有練氣期的修士——來搞定,這不是搞笑,還能是什麽呢?

    這樣一想,陸塵瀟就對對方口中的危機,格外的不在意了。

    假設有人得知明天會出車禍,他可以通過宅一天來避免;但如果明天是地球毀滅日,那麽,解決危機的難度超過了他自身的能力,這樣的情況下,什麽樣的努力也都是無意義的。

    但是,還有一點事情,陸塵瀟很在意。

    “喂,小鬼,你就沒有什麽東西要還給我嗎?”

    對於陸塵瀟對自己的稱呼,餘璉古井無波了很久的心境,罕見地出現了細微的波動。在修真界,能和他的年齡相提並論的也沒有幾人。可餘璉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白白胖胖,粉嫩如荷……好吧,就想大自在天天天吐槽的那樣,都是他裝嫩的錯。

    話雖如此,但餘璉現在正有人發動了咒法,道心境極度不穩中,以至於在心底生出了淡淡的不悅。因此,他裝傻道:“什麽東西?”

    “大……”陸塵瀟剛吐出一個字,就猛然反省不對。這個小孩可以隨意地說出大自在天的名號,但不代表著他也能,若是被其他人聽去了,給大自在天惹來什麽麻煩,那可就太糟糕了。因此,他收了一下話音,說出了大自在天在靈霄派的化名,“元朔的詩。”

    “你是說這個?”

    陸塵瀟急急忙忙地把那張宣紙奪了過來,宣紙剛一到手,他立刻檢視了一番:還好,宣紙白白淨淨,字跡分明,顯然餘璉還沒來得及對它做什麽——腦補了一大堆熊孩子對著大自在天的真跡各種禍害的陸塵瀟,總算是鬆了一口氣,眉眼都忍不住舒展開了。

    甚至,他忍不住抿起了一個溫和的微笑。

    陸塵瀟注視著宣紙,挨個把字句抿入心底,反複咀嚼,內心就像是一個幾百年沒喝酒的老酒鬼,突然得到了百年仙釀一樣,把酒水含在口中,不敢下咽。突然,陸塵瀟眼角的餘光瞥見餘璉在看著自己。

    餘璉身上有著非常幹淨而澄澈的氣息,所以,他的注視也如嬰兒一般無邪。但陸塵瀟內心突然就湧入一股難言的羞憤。他惡狠狠地瞪了餘璉一眼:“看什麽看?”

    “沒看啥。”餘璉翻了一個身,背對陸塵瀟,發出了均勻的呼聲。

    ——就算是裝睡,你也好歹給個過程吧。

    但剛剛被一個生人撞到這一幕,即便是臉皮厚如城牆的人也應該有所反應,更何況陸塵瀟從來都不是一個厚臉皮的人。當下,他也不戳穿餘璉的假睡,緩緩踱步到門口,隻身離開,再合攏房門。

    隨著那一聲咿呀的關門聲,門內又重新萬籟俱寂。

    餘璉睜開眼睛,他的目光清明,沒有絲毫的困意。他的身體是極端疲乏的,但精神卻在亢奮。雪發的小孩蜷了蜷身子,他雙手抬到了隻離眼前幾寸的距離,借著稀薄的月光,餘璉手上的白色宣紙,清晰可見。餘璉沉默地,仔細而謹慎地把折紙展開了,動作輕柔地像是在協助一朵花苞依次撥開花瓣,徐徐綻放。

    上麵的字,餘璉很熟,因為那是不久之前,出自他的筆下。

    “哈哈哈哈哈,逃過一劫了,無需寫詩篇,心底很暢快。”

    那是餘璉在詩會上隨手寫成的,所謂作詩,需要人情景付諸於筆端,當時的他幾乎把所有的情緒都冰封了起來,隻能依稀感覺到,自己的分魂轉世對寫詩一事的厭惡之情,因此揮筆而就了這麽一首……說是打油詩都不好意思的作品。

    但是,它怎麽就落到了陸塵瀟手裏?

    而且,明明餘璉摸走的是兩張紙條,為什麽陸塵瀟就要走了大自在天的那一張。

    餘璉百思不得其解,他伸手在枕頭底下掏了掏,就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啄了一下。大自在天是用了全力,但餘璉隻感覺到手上被蚊子蟄了一下——毫無痛感。大自在天被他扯著腳趾拖了出來:“喂,鵬鵬,他和你是什麽關係?”

    大自在天用白眼作為回答。

    “請,尊,重,師,長。”餘璉用彈指敲小黃雞的禿頭,說一個字,敲一聲,像是和尚打木魚一樣富有節奏。

    暴力之下,大自在天終於不得不把眼珠子轉回來了。但他那個眼神,分明是在說,‘有你這個樣子的師長麽’。迫於毫無師長模樣的餘璉的淫威,大自在天不得不開口了:“我管他之前和我什麽關係呢,從今天開始,我和他就是死敵。”

    “你就不好奇他究竟是誰嗎?”

    “嘰嘰嘰嘰嘰嘰……(他就算是天王老子,今天把我頭上的毛削掉的,是不是他?)”大自在天十分冷靜地回答,“嘰嘰嘰嘰……(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有什麽問題嗎?)”

    “……”太有道理了,餘璉無言以對,“你打算怎麽報複?”

    “嘰嘰嘰嘰……(當然是把他的腦袋頂上剃光一個圓形區域了)”

    餘璉對此無話可說。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暫且不提屋內這師徒倆越跑越遠的話題,且說陸塵瀟,他雖然離開了屋子,但也並未離開太遠,他慢慢沿著小溪上架起的木橋上走過,再一拐彎,就看見了太史飛鴻搭起來那間小棚。七亂八糟的藥材散落一地,而太史飛鴻就站在正中央,眺望著天空的星辰。

    他專注地伸出手,五指時而合攏,時而張開,觀察指縫間落下了的月華和星光。

    ——時而明起,時而剪滅。

    “太史……?”陸塵瀟遲疑地問。

    聽到響動,太史飛鴻轉過頭來看他,他的表情是生疏的,但又透露著某種深刻地熟悉和親切。他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陸塵瀟,這才輕聲問候:“……好久不見了。”

    陸塵瀟一震:“是你。”

    “是我。”太史飛鴻重複道。

    兩人這段話如同猜謎一樣,但其中的含義,誰也沒有絲毫的誤解。是的,如果說之前的太史飛鴻是被陸塵瀟動過手腳的“修改版”,那麽,現在這個眉眼舒朗的少年,無疑就是“完整的原版”了。

    太史飛鴻安靜地轉過頭來看他,他的臉上籠罩著一種朦朧地迷糊,似乎剛從一個很漫長的夢裏醒來,他看著陸塵瀟,沒有怨恨,沒有責怪,隻是很柔和地笑了。很奇怪的,這個笑容讓陸塵瀟想到過早盛開的花,最終在冬末春初的冷風中瑟瑟的樣子。

    ——很是可憐。

    太史飛鴻就這樣笑著對他說:“阿瀟,我剛才做了一個噩夢,夢裏我們兩個人可生疏了,你什麽心裏話都不願意和我說。”(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