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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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塵瀟走出了謝廬溪的落腳處,太陽還高高懸掛在天空中,光輝灑落在陸塵瀟身上,可他沒有感覺到任何暖意。陸塵瀟惆悵地歎了一口氣,內心深處說不出的複雜。

    他真的感覺到自己快虛脫了。

    正因為這種感覺太過糟糕,陸塵瀟甚至忍不住懷念自己過去的日子了,唯我獨尊,任性妄為,偏激冷傲,遇到這件事情一定在冷冷地嘲笑謝廬溪的天真。但如今他心態變化,魂魄重歸純淨,整個世界在陸塵瀟嚴重都有一種煥然一新,豁然開朗的感覺。同時,這也代表著魔道糾纏了八百年的陰霾從陸塵瀟心頭散去,開始往正道方向轉變。

    修道,修真,也就是求證真我。

    並不絕對,但修煉功法確實對人的心性有影響的,就好比如果一個人時時刻刻接觸骷髏血肉陰魂鬼物,性格自然很難樂觀開朗的起來。而修行之法的作用,和環境也相差不遠。而陸塵瀟如今正處於心劫當中,自然更是和以往相差甚大。

    在不遠處,何道之等了陸塵瀟已經有了一段,陸塵瀟剛一走近,這位八卦狂就忍不住開口詢問:“你和謝廬溪都說了些什麽?”

    陸塵瀟心很累,一點也不想回答。他打斷何道之:“餘璉呢?”

    餘璉放心他和謝廬溪共處一室就已經夠奇怪了,現在甚至沒有等在門口,讓已經習慣餘璉無微不至的照顧的陸塵瀟多少有些不適應。

    何道之聳聳肩:“被人抓包了。”

    “什麽情況?”

    “他是偷偷跑出來的。”何道之言簡意賅地說。

    陸塵瀟無言以對。

    任何一個門派,想要長久的存在於世,都必須有著嚴格的製度。無規矩不成方圓,什麽人什麽時候可以閉關,什麽時候必須守衛領地,除魔衛道,這都是有詳細的規章製度的,並不存在有人能享受到其他人無節製供養這樣的事情。

    相反,修真黑社會,資質差的人被資質好吸血供養,在魔道中反而層出不窮。

    而陸塵瀟之所以說這麽多,就是重在說明,即使修為輩分高如餘璉,他也是逃不開責任的。

    餘璉為什麽一定非要讓自己的殘魂去轉世,這其中固然是有一部分為了維持魂魄鮮活,不會因為長久地閉關枯坐而僵化。但同時,餘璉也承擔了巨大的風險,但他不得不這麽做的理由,依然是他還得承擔自己應有的一部分義務。

    毫無疑問,這廝現在在逃避做正事,然後因為太囂張被自家老板抓包了。

    “他現在在哪兒,我去看看。”

    何道之卻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眉頭一皺,疑惑道:“你不管謝廬溪了嗎?”

    “他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嬰兒,我為什麽非要管他?”陸塵瀟莫名其妙地反問。

    “他雖然不是嬰兒,但不出意外地話,你們會成為彼此的那個……呃,就是道侶。”

    陸塵瀟白了他一眼,他始終不能明白,為什麽世界上有人能閑到這種程度,他反問道:“你覺得現在意外情況還不夠多嗎?”

    “這個……”

    “我過去的身份,餘璉,域外天魔,夠不夠?”

    何道之想了又想,最終不甘不願地點了點頭,承認了這件事。陸塵瀟用拳頭錘了一下掌心,總結道:“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不出意外’這件事。”

    所以,諸惡老祖和謝廬溪之間的孽緣,也就到此為止。

    “為了餘璉?”何道之問。

    陸塵瀟搖搖頭:“恰恰相反,是為了我自己。”

    如果真的糾纏的太過,以餘璉時時刻刻都有可能入魔的情況來看,說不定他某一天早上起床就發現自己被分屍了。

    至於餘璉本人……

    陸塵瀟忍不住重重地在心底歎了一口氣,為了他以後擺脫了咒法不會生撕了自己,陸塵瀟最好還是夾起尾巴做人。至少,在自己的修為能夠笑傲修真界之前。

    “走吧。”陸塵瀟說,“我們去找餘璉。”

    雖然,說不定,很可能,他從素素手中同時搶走了餘璉和謝廬溪的姻緣,但所謂緣,說到底,也隻是一個契機,未來的路要怎麽走,自然看各人的際遇和性格。

    去找餘璉的路程有些遠,不過這不是說靈霄派找了一個小地方訓人,而實在是謝廬溪給自己找的落腳點太偏遠了。陸塵瀟到達的時候,那兩人正坐在涼亭上,餘璉對麵的那位靈霄派修士有些惱怒,而餘璉側著臉,懶洋洋地用目光掃視著外部景物,雪白的長發如綢緞般披在身上,那姿勢神態看起來分外討打。

    忽然,餘璉掃到了陸塵瀟的身影,立刻一掃之前沒精打采的模樣,高舉雙手,招呼道:“誒,這麽快就出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和謝廬溪多聊一會兒。”

    陸塵瀟聳聳肩:“主要也沒什麽好說的。”

    這一點主要要怪謝廬溪,誰叫他是個半天也吭不出一句話的冰山。明明心底在意得不得了,然而直到陸塵瀟走了,嘴巴閉得也和蚌殼一樣。

    陸塵瀟想,幸好他對謝廬溪沒意思,就他這個性子,真談起戀愛不知道要急死多少人。

    就在這胡思亂想的一會兒,陸塵瀟走近了,他隻聽到靈霄派修士罵餘璉的一個尾巴:“……你這是倚老賣老!”

    餘璉懶洋洋地笑了一聲:“對啊,如果你也像我一樣活這麽久,你也可以賣。”

    靈霄派修士:“你……”他真的是被餘璉氣壞了,作為一位得道高人,他竟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

    陸塵瀟無言地看著兩人。

    餘璉似乎也意識到這種無賴的回答有損於自身可靠的形象,他清了清嗓子,吩咐道:“算了,你把卷宗給我吧,我看看那些比較方便。”

    那位靈霄派修士將一卷書甩桌子上,氣呼呼地走了。

    餘璉好笑地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修養不足,見笑了。”

    將心比心的說,陸塵瀟一點也不覺得對方涵養不好。異地相處,他隻會砍死餘璉。餘璉隨手將那本卷宗打開,先喝了一口茶,慢條斯理地到來了第一頁:“謝廬溪和你多說了什麽?”

    就知道這家夥不會放心,陸塵瀟心想:“他就是確認了一下我不會對太衡劍派不利,就沒說什麽了……”

    “真的?”

    “……”為什麽這群人感覺都這麽敏銳?!陸塵瀟感受到一種深深地抑鬱,他咳嗽一聲,敏銳意識到不能讓這個話題這樣繼續下去,“不過話說回來,我發現人小時候和長大了差別真的很大……”

    “你說誰?”

    “不。我隻是……比較好奇餘璉你小時候是什麽樣的。”

    這個話題讓餘璉稍微愣了一下,他歪了頭想了一會兒,依然有些為難。畢竟是一千多年前的舊事了,記憶比較模糊也是正常的。最後,餘璉說:“這麽說來,還真是有點……我小時候其實挺無聊的,雖然不至於像是謝廬溪那麽沉悶,但也相差不大——”

    他用手比劃道:“就是這麽一點——和這麽一點的差別。”

    陸塵瀟看著他比劃出來的一尺和兩厘米的距離,不免開始懷疑餘璉心中的“不大”是個什麽概念了。

    “我父母都是修真者,修真者之中繁衍艱難,但隻要有子嗣誕生,基本上都是天資極好……總之,天地大變中,最崇尚天人合一的靈霄法修受到的打擊最大,古老的功法不再適應如今的天地形式,無數人的修行需要重新來過,偏偏又趕上了道妖大戰。所以,當時我被寄寓很大的希望。”

    “於是?”

    “於是被管的很緊。”餘璉說完就笑了,“我小時候可孤僻了,都沒有人和我玩,反倒是身邊經常圍著好幾個老頭子,每天都想方設法地和他們作對,大吵大鬧,拒絕修行,變著法糟蹋自己。而且……”

    餘璉很輕地歎了一口氣:“那時候,很多過去的經驗都不管用了。他們教我的,有時候還不如我自己一個人瞎想。所以,我總覺得他們不懂瞎掰掰,隻會倚老賣老,可討厭了。你都不知道,他們一開始還是用紙來給我寫禁令,後來太多了,最後就直接改成玉簡來記載了,要背要默,記錯一條就往死裏打……唯一的樂趣就是偷偷摸摸玩螞蟻,最長的一隻被我玩了三個月。”

    陸塵瀟設想了一下那樣的生活,不由感歎:“那也太可怕了。”

    “可不是。”餘璉認認真真地形容,“我當時連吃飯時嘴巴動的幅度也有規定,精確到毫厘。當時我就沒忍住反駁了回去,這樣還不如直接做個人偶,設置好內裏的陣法,能保證絕對不會有錯。”

    陸塵瀟忍不住“吭哧”一聲笑出來了。

    他好奇地追問:“你現在能長成這樣的性格,也是不容易……後來呢?等你修為上來了,報複回去了嗎?”

    陸塵瀟但是不覺得餘璉小心眼,但他也不是純聖母,吐一口惡氣地惡作劇倒是很有可能。

    “沒有。”

    餘璉竟然微微有些走神:“後來,我居然真的把他們吹毛求疵的要求達成了。當然,有些還是取了巧,比如詩會中不能輸給鎮嶽這種……總之,如果沒有確定參加的人詩作都爛的不行,我是不會參加的。”

    “說起來其實也挺無聊的,雖然風評很好,但有時候午夜忽然醒來,聽見雨水敲打在房梁上,就會突然覺得,我在過著另一個人的人生。”

    陸塵瀟想了又想,最終也沒想出來,那個狀態的餘璉到底是個什麽樣子。他好像一開始就接受了這樣的餘璉,有點風趣,有點苦逼,無論遇到在慘的事情也能激勵以對,苦逼之後也能自己激勵起來。

    “怎麽樣?”

    陸塵瀟誠實地回答:“有些難以想象。”

    餘璉點點頭:“我也覺得……”

    “……可是沒有辦法。”

    “後來老頭子們秘密培訓我的地方,被妖族地毯搜索發現了。它們認為那是在秘密研究專門對付妖族的法寶,要求大家交出來,不然的話,一天殺掉一個人……我現在也覺得很難以置信,我當時最討厭的那個老不死站出來說,好吧,那就從我先開始吧。”

    “一個一個都這樣……為了護住我,都死了。有段時間,一閉上眼,就是他們死不瞑目的臉。”

    即便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千年,如今,餘璉再度提起來,聲音裏依然有不自然地顫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