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廢帝2

字數:17025   加入書籤

A+A-


    “初年,朕……傷得不輕,可能不久於人世了。”皇上緩緩向賀相伸出手。

    賀相立在原地不動,冷冷地看著他。

    皇帝眼中浮起一層悲傷:“初年,你就這麽狠心麽?枉朕寵你這麽多年,為了你,朕情願負天下人,情願做個昏君,隻要你肯對朕稍加顏色,朕就無比歡喜,朕對你是真心的,你為何,如此無情?”

    皇帝說著,捂住胸前的傷口,痛苦萬分。

    那幾刀,太子著實紮得很深,皇帝就算不被廢,估計也活不長久了。

    不少老臣看著都心酸不已,默默抹淚,幾十年的君臣關係,還是有些情誼的,尤其是在聽到皇帝對賀相的這番表白示的言詞之後,老臣們更加難過。

    皇帝的話雖然有些誇張,但老臣們聽來,就覺得很多是事實。

    皇帝寵信賀相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賀相專權跋扈了十幾年,就算有再多的臣子彈駭抱怨,皇帝也隻一味的護著賀相,縱容,偏袒,使得賀相越發囂張,賀相執掌朝政以來,排除異已,結堂營私,魚肉百姓,什麽惡沒做過?

    以前朝野中,還隻敢暗中猜度懷疑,私下議論,為何皇帝會對賀相如此寵信維護,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賀相其實是皇帝的男寵,但隔著一層窗戶紙,誰也不敢戳破,此事便如霧中之花,若隱若現,並不明朗。

    可現在,皇帝身出絕境之時,竟然對賀相說出這樣一番話,都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或許,皇帝對賀相是真心的吧,雖然,這種感情實在不恥,犯禁,但是,卻不能否則,皇帝的感情也有讓人感動的一麵。

    許多老臣們頓時眼圈泛紅,怒視著賀相,皇帝會有今天,賀相罪不可恕!

    而且,他都到了這份上了,隨時都可能死,對你好了這麽多年,臨了就想與你稍親近些,這也不行麽?

    許多雙眼睛看著賀相,有譴責,有鄙夷,有憤怒,還有不屑。

    賀相靜靜地立在原地,麵容平靜無波,皇帝的表演,同僚們刺人的目光,他都似乎不覺。

    月華下,賀相身形單薄,看起來,孤獨而寂寞,給人一種遺世獨立之感,穆清瑤還也同其他朝臣一樣,也隻是懷疑皇帝與賀相之間的關係,如今聽到皇帝這番似是而非的表白,心中不由得往下沉,總覺得不可能,以賀相孤傲而清高的性子,不可能會心甘情願當皇帝的男寵,可是,他沒有辯解,一句也沒有,似乎別人的目光於他毫無意義,他一點也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

    “初年,你就真的這麽狠心麽?扶朕一把也不行麽?”皇帝的手,向賀相伸出,一直停留在空中,倔強地不肯放下。

    “賀相,既便是感念幾十年的君臣情誼,你也該過去扶皇上一把吧。”老大人實在忍不住,斥責道。

    連文大人也忍不住道:“是啊,賀相,皇上就算對不起天下,也對得起你,這裏,你最應該感激皇上,一個將逝之人,你何必如此無情呢,扶一把又不會怎地?”

    許多臣子們全都看著賀相。

    “本相有潔癖,他太髒!”賀相卻傲然道。

    皇帝聽後,一口血就噴將而出,愴然而笑:“好,好,賀初年,朕幾十年的真情於你,卻隻有一個字,髒!朕髒,你很幹淨?你象個女人一樣在朕的床弟間柔媚求歡時,怎麽不覺得朕髒?朕許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上權勢與榮華時,你怎麽不覺得朕髒?朕現在要被廢了,就要被晉王取代了,你就轉了舵,改投晉王了麽?可惜,他沒這個嗜好,你這一套,在晉王那裏,沒有用武之地了。”

    皇帝竟然說得如此粗俗露骨,不少大臣聽了羞得麵紅耳赤,太後還在呢,也虧皇帝說得出口。

    但是,聽了這番話,大家越發不恥賀相了,有的人甚至在補腦皇帝與賀相床弟之歡時的情景,賀相看起來清雅脫俗,孤高絕傲,真想象不了,他在皇帝身上獻媚求歡時會是何種模樣。

    不過,四十歲的賀相還同二十幾歲的小夥子一樣,肌膚細白滑膩,唇紅齒白,玉樹臨風,莫說皇帝有這癖好,便是大臣中的直男見了如此尤物,也不免要多看幾眼。

    皇帝的話,讓心懷齷蹉之人看賀相的目光由鄙夷變成了猥褻,有人甚*辣的,毫不掩飾目中的侵略與下流之意。

    賀相一口血也湧到了嚨間,他卻硬生生吞了下去,憤怒而輕蔑地注視著皇帝:“你是要拉我陪葬吧?省了這份心吧,以為這幾句話就能打倒我麽?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別人異樣的目光,我賀初年可有在意過?”

    這算是辯解麽?什麽叫陪葬啊?隻有妃子才能做陪埋葬之人吧。

    賀家老爹,你這是在給自己描黑呢還是描黑呢!

    穆清瑤差點急死,天下哪有這樣的人,生怕別人不能坐實他與皇帝之間的奸情似的。

    換了別人,不是一個勁的給自己洗白麽?

    他倒好,原本就黑糊糊的臉,自己又塗上了一層黑炭,就算再洗也洗不白了。

    眾人再不懷疑,都鄙夷地地輕呲一聲。

    賀相一副我就是這樣,你們能拿我怎麽辦的樣子。

    皇帝眼裏滑過一絲狠戾,他再無力氣誅殺賀相了,隻有在言語上傷他。

    “賀初年,你還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也是,你本就是個賤人,一個狐媚惑主的賤人,還記得當年麽?殷紫如為什麽會離開你?

    就是覺得你太髒,你太賤……”

    一聽這話,賀相平靜的臉色陡然一變,猛地向皇帝掠去。

    皇帝明白,終於觸到他的逆鱗,他的痛腳了,看著一副想要掐死自己而後快的賀相,皇帝哈哈大笑。

    果然,賀相被攔住,攔他的不是別人,卻是夜笑離。

    “走開!”賀相怒發衝冠,方才的雲淡風輕早就不見,如一頭發怒的野馬。

    “他巴不得你掐死他,然後,你再背上弑君的罪名,拖你一起下地獄。”夜笑離紋絲不動,牢牢地拽住賀相的手。

    “我不在乎,我早就該下地獄了。”賀相愴然道。

    “就算要下地獄,也不該去陪他,賀初年,你是聰明人,為他,不值得。”晉王淡淡地說道。

    幾乎所有的人都嫌棄和鄙視賀相,晉王父子卻在幫他,阻攔他犯錯,賀相眼中浮起一抹感動之色,沒有再往前。

    皇帝又補刀:“晉王,朕自知為朕三十多年,無一建樹,還昏庸無道,朕其實知道很多政策是錯的,但隻要是賀初年提出來的,朕就不忍反對,一味的寵他,朕如今壽數無幾,我們再怎麽說,也是親兄弟,更是夜氏子孫,祖宗留下的基業,還望皇弟你堅守,發揚,把我大錦建成國富民安之強國。”

    這幾句還算人話。

    晉王走過去,扶起皇帝,歎了一口氣道:“別說了,省點力氣,還有救的。”

    皇帝慘然一笑,拉住晉王的手:“腸子都絞斷了,還怎麽救?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二弟,你一定要聽我的,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斬殺賀初年這個佞臣,否則,人心難定,百姓怨恨,你是沒去過江淮,那裏連年水災,這些年,朝庭撥下的救災銀子,可沒少被賀相貪去,為了祖宗基業,賀初年,絕不能留,你答應我。”

    晉王緊握皇帝的手,由掌心向皇帝輸著內力,想助他減輕些痛苦。

    “晉王,答應你皇兄,這是他最好的一點心願,答應他。”太後在一旁顫聲道,雖然對皇帝失望之極,但到底是親生兒子,皇帝傷勢過重,活,也活不了多久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太後豈能不痛?

    穆清瑤大急,她才不管賀相什麽佞臣還是良臣,她隻知道,賀相是她還沒來得及相認的父親,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夜笑離外,最疼寵自己的那個人,她還想在他懷裏撒嬌,耍賴,想彌補這些年來失去的父愛呢?

    怎麽能這麽讓賀相死?

    何況,今日之變,若無賀相,又怎麽會成功?

    “父王……”見晉王在猶豫,穆清瑤急切地喚道,皇帝一死,晉王便要登基稱帝,他的話,便是帝言,君無戲言啊,這一答應,便是鐵口金斷,再也難回還。

    “瑤兒,你有話說?”晉王目光熱切地看向她。

    “父王,賀相有過,也有功,能不能,功過相抵?”穆清瑤道。

    “功?什麽功?朕會襲殺晉王,也有他的功勞,他當年修建這望月樓,就是為了讓朕誅殺晉王的,今日之局,也是多年前他與朕一起商議過的。”皇帝卻冷聲道。

    晉王相信皇帝的話,但是,那肯定是發生在多年以前,那時候,賀初年恨自己入骨,認為自己奪了他最心愛的女人,為了殺自己,簡直無所不用之極。

    也正是因為今日的計劃他曾參與謀劃,所有,才能讓自己得了先機,配合著皇帝一環一環走到這一步,若無賀相的提前示警,若無賀相的謀劃,今天之事,不會有如此完美。

    “晉王,你還在猶豫什麽?”太後聽了更氣,早就討厭而且怨恨賀相,總認為,兩個兒子之間鬧得劍拔弩張,賀相在其中起了很不好的作用。

    “對,晉王,賀相確實該治罪。”老大人道。

    “不錯,賀相所犯之罪,罄竹難書,確實該殺。”有早就與賀相有隙,平日受過賀相的氣的大臣也附議道。

    “臣支持太後娘娘,賀相應該治罪。”也有以前上竿子巴結討好賀相,見他落勢,便落井下石的。

    除了穆清瑤,幾乎沒有人替賀相求情。

    晉王麵色靜沉地立在原地,不肯作決定。

    穆清瑤急了,“父王,兒媳求您了……”

    太後惱了:“瑤兒,你這孩子,非要給賀雪的爹求情做什麽?他有什麽值得你這樣維護的?”

    穆清瑤激動地向太後跪去,眼巴巴地看了賀相一眼,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皇祖母,因為他是我的……”

    賀相卻一把拽起她來,將她一邊上一推,冷冷道:“世子妃,臣什麽都不是,臣就是個佞臣,臣早就該死了,你無需替臣求情。”

    他竟然求死!

    死也不肯讓自己說出與他的關係,他其實並不想認自己這個女兒麽?或者,一切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其實他也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畢竟,穆夫人一直也沒承認過。

    賀相也沒挑明說過。

    否則哪有寧願死也不認親生女兒的?

    穆清瑤感覺好一陣失落,心悶悶的痛。

    不解地看著賀相,他卻緩緩側過臉去,眼神躲閃著不肯與她對視,臉上難得的浮起羞愧與自卑之色。

    穆清瑤突然明白,賀相不是不想認自己,而是不能認自己。

    皇帝當眾說出他們之間的暖昧關係,這種關係,世所不容,又遭人鄙夷與唾棄,有這樣的父親,能給兒女帶來什麽?

    隻有恥辱!

    自己現在是晉王世子妃,而晉王很快就要登基繼承皇位,而自己就會也跟著升級為太子妃,生為太子妃,卻有一個臭名昭著的佞臣父親,還是個媚臣,一個被男人騎過的男人,一個為世所不恥的的男人,這會成為太子妃出身的重大汙點,將來肯定會有人拿這點來垢病自己。

    賀相,他那麽愛自己,哪舍得自己因為他而受不必要的怨氣與辱罵,更怕別人瞧不起自己。

    所以,他寧願死,也不願意自己為他求情,更不願意自己當眾認他這個父親。

    他明明可以繼續幫著皇帝將陰謀策劃得更加完美,他明明不必要幫著晉王廢帝,這樣,他可以繼續他的權臣之路,繼續風光和跋扈下去,以後再扶持二皇子上位,繼續當他近乎攝政王的權相,可是,他卻偏偏選了一條死路,一條明知對他沒有半點好處的絕路。

    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自己這個女兒?

    如果她不是晉王世子妃,或許,賀相的立場不會改變。

    他也就不會得罪皇帝,更會步入如此絕境。

    不,她不要他這樣為自己犧牲,過去他與穆夫人之間究竟有什麽樣的故事她不知道,也沒法參與,缺失的那二十年父愛,穆清瑤相信,不是賀相不願意給,而是無法給予。

    所以,她從來不怪他。

    他是佞臣也好,是媚臣也罷,就算他是個倌人,隻要他對自己的愛是真誠的就行了,他就有資格做她的父親。

    穆清瑤猛地撲過去,抓住賀相的雙臂,將他的身子轉過來,讓他不得不直視著自己:“看著我,告訴我,你真的忍心再一次拋下我娘,拋下我,你真舍得死嗎?我還沒叫過你一聲……”

    嘴巴被賀相捂住,賀相眼圈紅紅地,死死地瞪著她,手指輕點,製住了穆清瑤的啞穴,眼淚明明靜靜地滑落,唇畔卻帶著欣喜而又滿足的笑意,聲音黯啞:“聽清楚,我與你娘,早就成了過去,她現在是穆將軍的夫人,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你說這些,可有想過會傷害你娘和你爹?又讓我的夫人做何想?”

    借口,全是借口,穆清瑤知道,他不在乎這些,他連佞臣之名都不在乎,怎麽會在乎穆將軍會不會受傷?

    穆夫人一直擺明了說,穆清瑤不是穆將軍的親生女兒,就是想給穆清瑤留個餘地,好讓她將來認自個的親爹,所以,穆將軍和穆夫人都不會因此而受傷。

    至於賀夫人,更是借口,賀相有愛過那個女人嗎?賀夫人比賀相大了好幾歲,以霜居之身嫁給年輕俊美的賀相,當年,這其間肯定又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賀相這一生,有多淒苦,別人感受不到,穆清瑤卻是感覺得到的,因為,她看得出,賀相有多愛穆夫人,多在乎穆夫人,所以,才會為了他與穆夫人生下的自己這個女兒而不顧一切。

    穆清瑤拚命地搖頭,眼淚也止不住的流。

    太後眼神複雜地看著穆清瑤,欲言又止。

    夜笑離想過來拉穆清瑤起來,卻被晉王製住。

    這是她與賀相父女間的事,別人不能插手。

    大臣們都怪異地看著穆清瑤,有些人知道當年一些事的,便開始揣測,而太後複雜的眼神讓賀相更加擔憂,半扶著穆清瑤,將她送到夜笑離手裏:

    “世子妃,臣……將她交給你了,管好你的娘子。”賀相語氣鄭重,讓穆清瑤想起現代時婚禮上,父親將女兒的手放在女婿手裏的情形,一樣的不舍,一樣的心疼,一樣的慈家,一樣的滿懷期望。

    “賀相放心,我用我的命保證,會管好她。”夜笑離也鄭重地回答。

    賀相眼裏升起一抹滿意與感激,拍了拍夜笑離的肩,轉身走向晉王,恭敬地跪下:“臣,賀初年,這些年囂張跋扈,擅弄權術,確實犯下死罪,求王爺賜臣一死。”

    晉王深深地看著賀相,眼裏滿滿都是欣賞與敬佩之色,賀初年也許這一生過得並不光彩,但他過得真實,真切,既便是做佞臣,做壞人,他也壞得坦坦蕩蕩,比起朝堂上,一撂子的偽君之來,這樣的人,光明磊落,更值得信任,更讓人尊敬。

    晉王素來不喜歡賀相,恨他擾亂朝政,不顧百姓生計。

    但是,今天的賀相讓他刮目相看,有的時候,朋友,不一定是你最尊敬的,而對手,也許才是你敬重的。

    賀相與晉王,這就這樣一對相敬相殺的對手。

    隻是現在,這種關係因著穆清瑤的緣故已然轉換。

    賀相自己認罪了,群臣反而不知要說什麽好了,便是太後,眼裏也露出些微的震驚與欣賞之色。

    晉王卻似乎還在猶豫。

    “王爺,新朝即將初立,您需要一個舉措立威,順民心,安民意,殺臣,於朝堂,於您,於百姓都有利,別猶豫了。”賀相道。

    有人如此勸人殺自己的麽?

    晉王看得出,賀相一心求死。

    昨日與他商議時,他的眼神還湛亮精明,說明,他根本就不想死。

    讓他有如此死誌的原因,就是皇帝那番話,皇帝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明他們之間不恥的關係,尤其是在穆清瑤麵前,說了那麽多令人不恥的話,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再也沒臉麵對。

    盡管瑤兒並不在意,可以賀初年的驕傲與清高,又怎麽能忍受?

    他寧願死,也不願意給女兒沾染汙點。

    穆清瑤不能說話,被夜笑離緊緊摟在懷裏,除了默然流淚,她不知還能做什麽,看著垂頭跪在晉王麵前認罪的賀相,她的心,如壓了千斤重石,沉悶得快要緩不過氣來,更是一陣陣鈍痛,痛得她快要停止呼吸。

    “來人,將賀相押入刑部大牢,聽候發落。”晉王終於打破沉寂,朗聲道。

    賀相眼裏滑過一絲詫異,輕輕籲了一口氣,回眸看向穆清瑤,見她哭成了淚人,心又是一陣揪痛,她那聲爹,差一點就喊出來了,自從知道真相後,那聲爹,他不知道有多盼望,簡直做夢都在肖想,一直不敢挑明自己的身份,怕紫茹會不痛快,怕瑤兒會嫌棄,還好,他賀初年的女兒,果然與眾不同,她眼裏的時非,根本就與現世不同,她不在乎他是佞臣,更不在乎他的過往。

    他愛她,想做一個合格的父親,這於她就夠了。

    傻孩子,不知道認自己這個父親,於她將來有多少危害嗎?

    從今往後,她再也不單純隻是一個世子妃了,她會是太子妃,將來還會成為皇後,成為一國之母,她的兒子是要成為大錦的繼承人的,怎麽能有他這樣一個不堪的父親呢?

    有他這樣的爹,比起穆靖遠那個商戶出身還要令人不恥啊。

    所以,就算是再企盼,再肖想,就算忍得快咬碎一口玉牙,他也不能讓她那聲爹叫出來。

    孩子,不是爹不想認你,是不能,聰慧如你,一定會明白爹的苦心,孩子,爹走了,如今還有來生,爹不會再錯過你娘,會從你呱呱墜地開始就好好照顧你,疼愛你,不會讓你如今世這般,受盡苦楚,是爹不好,爹不合格,沒資格做你的爹,你別怨爹……

    賀相雅潤的眸子裏,含著千言萬語,目光久久停留在穆清瑤的臉上。

    兩名侍衛應聲出列,走到賀相身邊。

    沒有人催他,都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賀相很不舍,那目光就象是粘在了穆清瑤臉上一樣,但是,再不舍,也不得不舍。

    猛然轉過身,挺直了背脊,昂首向樓下走去。

    “賀相……”夜笑離追上前幾步。

    賀相回頭淡淡一笑:“正好,世子爺,罪臣求你一件事,能否將罪臣與女兒雪落關押在一起,罪臣想在有生之年,再陪陪她。”

    那也是他的女兒,他從小捧在手心裏疼大的女兒,雖然不爭氣,雖然很任性張狂,但那還是他的女兒,別人怎麽瞧不起她都行,他卻要一直關愛她下去,直到死。

    夜笑離聽得一滯,點了點頭:“我會安排好的,賀相保重。”

    賀相終於被打入天牢,皇帝稍感快慰,隻是,他還是怎麽也不明白,自己是如何落敗的,明明就安排好了一切,既便是太子突然發狂,謀殺自己,但晉王也不該如此輕易就脫險啊。

    五千精兵,還隻派上了兩輪陣列,就全然落敗,怎麽可能?

    皇帝傷口很痛,已然奄奄一息了,但他還是不甘心,想弄明白,自己到底輸在哪裏?

    晉王還是命人將皇帝抬入了乾清宮,晉王倒也沒走,在皇帝床邊坐了下來。

    看著他一臉糾結,晉王好心地蹲下來,柔聲道:“皇兄是不是還在想,為何我會輕易脫險?”

    “你應該早就知……知道了朕的計劃,這點朕明白,是賀初年告的密,雖然朕沒有告訴他何時會動手殺你,但整個計劃是曾經演練過的,隻要起個頭,他就知道下一步怎麽走,可朕就是不明白,五千精兵,你又沒帶軍士進宮,就那麽十幾個人……”

    “不急,皇兄,我讓你見一個人,你很快就會明白。”晉王說著,拍了拍手。

    禁軍大統領林朗大步走了過來,向晉王行禮:“臣禁軍大統領林朗,見過晉王。”

    皇帝不可思議地指著林朗:“你……你竟然……”

    “不錯,林朗早在本王回京之前,就是阿離的人了,所以,皇兄你現在明白了嗎?你的襲殺計劃確實很周祥,不過,我的兒子卻比你的兒子能幹太多,首先,他在瑤兒被打入大牢時,就開始籌劃和準備了,城防營,禁軍,都是他收服過來的。京城的防禦,以此二衙門為主,卻都被阿離收服,皇帝,其實你的頭早就枕在刀口上了。”

    “再者就是,我回來後,早就有了打算,在太和殿打皇後那一幕就是在激怒你,不過,說真心話,如果你不設計殺我,我或許還會給你個壽終正寢,等你百年之後,再把皇位傳給阿離也是一樣的,我素來對這個帝位不是太在意,不然,當年也不會輕輕鬆鬆就讓給你了。”

    “我如此想,也還是顧念你我手足一場,隻要你不太狠心,太過份,我會給你留一線餘地。

    但是,皇兄,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陰險狡詐,還要狠毒,今日的襲殺,你是要滅兄弟我的全家啊,你連母後都不肯放過,真太讓我失望了。”

    晉王道。

    “成王敗寇,你現在贏了,就來拿什麽道德禮義教訓朕,身為皇家人,為了權勢地位,哪個又是幹淨純潔的?誰手上沒有沾血,沒個上百條人命?”皇帝很不屑道。

    “所以,我和你是不同的,我手上也沾了血,沾的卻是敵人的血,沒有親人的。

    不過,如果我的親人非置我於死地,想要殺死我的家人,那我也不在乎兄弟相殘,手足睨牆。

    不過,我還是給你機會,隻要你不動手,我便忍。

    我就算要上位,也要正大光明,不給臣子,給天下百姓詬病的話柄和機會。

    所以,明知你派個慈寧宮小太監來以母後之名召我進宮是有陰謀,我還是來了,帶著我最在乎的家人赴你鴻門宴,等著你自動往我鋪就的大網裏鑽。”

    皇帝聽了雙眸滿是恨意:“你才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是故意的,故意等朕圍剿你,故意隱藏你的實力,其實早就買通了林朗,枉朕還為手中的五萬禁軍得意,就算那五千精兵無法殺了你們父子,還有五萬禁軍在,既守得住城門,又能將你們全家剁成肉泥,真是好笑,天大的笑話啊。”

    皇帝氣笑,愴然而又悲憤。

    晉王冷哼一聲:“你委屈什麽?這一切都是我逼你的麽?我可曾逼你下手殺我了?”

    皇帝聽得一滯,怒吼道:“你不給我臉,我這個皇帝做得還有什麽意思?”

    “早在幾十年以前,你就不要臉了,現在還談什麽臉麵?你昏庸就罷了,隻要好好做你的皇帝,我替你守著江山,保你一世無憂就是,沒那個斤兩,卻還非要作,自個作死,能怪我麽?”晉王不屑道。

    皇帝聽了更氣,抓起枕頭就砸,晉王不屑道:“省省吧,若不是阿離的藥給你吊著一口氣,你早沒命了。”

    “你這麽恨朕,朕死了不是更好麽?為什麽還要吊著朕這口氣?”皇帝頹然道。

    “當然是要讓你親眼看看,我是如何明正言順,在萬人期盼下登上帝位的。也讓你知道,當年,你當上皇帝,並非你贏了,而是我讓,我若不讓,這個皇帝,你一天也做不成。”晉王哈哈大笑道。

    皇帝就算再蠢,也明白自己完全中了晉王父子的圈套。

    先是作出一副受害者的樣子,隻帶幾個人進宮,十幾個人由著太子組織的五千精兵圍殺,卻早就暗中將朝臣全都召集在宮裏,讓他們目睹自己和太子殘害他這個兄弟一家的真相。

    如此一來,就算他脫圍後,將自己殺了,大臣們心中也能接受一些,然而,愛惜羽毛的晉王根本還不滿足這一點。

    故意安排了賀初年挑起太子的嫉恨,讓太子在絕望的妒火裏暴發,以至動手謀刺自己。

    現在好了,明明晉王才是最終的受益者,但在群臣眼裏,他才是受害者,登上皇位也是理所當然,應理明條的事。

    自己父子則一個背上殘殺手足的罵名,另一個則背上弑父謀逆的罪名,好,好,真的好,一切都算計得精精細細,毫無破綻,天底下,怕也唯獨他有這個本事在搶奪帝位的爭鬥中,能裏子麵子全占盡,不得半點罵名,這樣的心機,自己又怎麽跟他鬥?

    他說得沒錯,他想要當皇帝,早就可以當,隻是不屑,懶得與自己爭罷了,

    “你贏了,朕不如你。”皇帝由衷地說道,隻是,一雙與晉王相似的俊眸裏,有著刻骨的仇恨與怨毒,“你當皇帝吧,我會在地下等你,詛咒你的,晉王,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晉王微微歎了一口氣,幽幽道;“你是不是認為,全是我的算計,你才敗得如此徹底的?”

    “難道不是麽?”皇帝怒道。

    “怎麽不想想,我算計的是人心,如果,你的心不那麽狠毒,還念半點兄弟之情,你不設計殺我,我的計劃,又怎麽實施得起來?還有,如果太子心性良善一點,包容一點,*一點,又怎麽會在幾句話的挑撥之下,就狠心動手殺你這個父親?皇兄,你敗的不是這場權謀,而是做人,你做人就很失敗,做父親更失敗,為身不正,也教不出優秀的兒子,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晉王說罷,冷冷地站起來,朝外走去。

    “晉王,你殺了朕,有本事殺了朕。”皇帝惡狠狠地狂吼。

    “你當我傻啊,殺了你,減輕你兒子罪責?讓我分擔一些?妄想!”晉王含笑道:“何況,讓你活著,比死更痛苦,我還要讓你親耳聽到廢你的詔書,親眼看見我登上你最在意的皇位呢。”

    皇帝氣得一口血堵在了喉嚨裏,眼睛翻白,暈了過去。

    這一夜,穆清瑤睡得很不安穩,夢中,總浮現出賀相的臉來,慈愛的,溫和的,薄怒的,可不管在什麽情形下,隻要麵對她,賀相都是一臉笑,慈和的,象會隨時將她擁進懷裏疼愛的樣子。

    可畫風一轉,變成了賀相身著囚衣,披頭散發被押上了刑場,千萬百姓圍觀,都指著賀相罵,罵他是禍國殃民的佞臣,罵他擅弄權術,罵他狐媚惑主,還拿臭雞蛋,爛菜葉砸他……

    指尖突然刺動,猛然從夢驚坐起,全身汗透。

    手卻被夜笑離捉住,阿離漆黑的眸子裏全是擔憂:“你夢魘了,還好,總算醒來。”

    穆清瑤撲進夜笑離的懷裏就哭:“好可怕,好可怕,他們都在罵賀相,還把他押上了斷頭抬,相公,我好害怕,好害怕。”

    夜笑離心疼地將她攬進懷裏:“傻子,那隻是夢。”

    “可是,他已經在大牢裏了,臣子們不會放過他的,尤其那些忠心皇帝的大臣們,肯定恨死了他,覺得就是他害了皇帝。”穆清瑤哭道。

    “傻娘子,你不信你相公我麽?”夜笑離心疼地將她的臉從懷裏挖出來,捧著,吻去她臉上的淚珠。

    穆清瑤瞪大水汪汪的淚眼,直直地看著夜笑離:“相公會救他嗎?”

    “當然,隻要是你在乎的,我都會救。”夜笑離溫柔地看著她道。

    穆清瑤長舒一口氣,頓時安心不少,懶懶地偎在夜笑離的懷裏,抬眸看,外頭還是夜色深濃,想著他方才給自己紮了一針,怕是一直就被自己的夢症所擾,根本沒睡,原就撕殺了那麽久,消耗不少體力,再不休息好,明兒怎麽麵對繁雜的政事?

    “睡吧,相公,你握著我的手,我就不害怕了。”主動湊過香唇,親了親夜笑離的嘴角,往被子裏溜。

    夜笑離卻攔腰將她抱起,朝耳房裏去:“汗濕一身,睡不好不說,還會染病。”

    耳房的浴桶裏,早就備好熱氣騰騰的藥湯,三下兩下就剝了穆清瑤的衣服,將她浸在熱湯裏。

    穆清瑤還沒來得及羞澀,他已經拿起帕子輕柔地替她擦洗著身子。

    頓時,心裏滿滿當當全是甜意,象喝了蜜糖一樣的清潤甘甜,腦海裏的擔憂與懼意也消散了不少,是啊,有相公子,怕什麽,他會象賀相一樣護著她,疼著她,寵著她的。

    隻是這藥湯,是何時準備的?一看就是他精心調製近的,莫非,他根本就沒睡,她在做夢,他就陪著她,並且調製藥湯。

    心疼的拉住夜笑離的手臂,傻傻地說道:“相公,你對我真好。”

    夜笑離燦然一笑,附下頭啄了下她的嘴角:“還不夠,要做得更好,才能讓你忘了別人對你的好,會隻依賴我的好。”

    這話說得,怎麽帶著酸味兒呢?

    莫非他在吃醋?

    誰的?賀相的?

    穆清瑤瞪大眼睛,正要說話,夜世子不知何時,身子也精光溜溜了,長腿一跨,便也進了浴桶,唇,很快捉住了她的柔軟,一陣天昏地暗的吻,穆清瑤腦子一白,沉浸在夜世子的溫柔裏。

    晉王和王妃起得不早,昨兒晚上太累了,天將發白時頭才挨著枕,所以,睡得有點遲。

    王妃正服侍王爺洗漱,冰兒慌慌張張地進來:“不好了,不好了。”

    王妃被昨兒個驚天動地的撕殺弄得成了驚弓之鳥,一聽這話,嚇得臉色就發白,驚道:“怎麽了?怎麽了?又有人圍殺來了?”

    王爺一巴掌拍向冰兒的腦袋:“有話好好說,什麽不好了?”

    “世子妃,世子妃她一大早就跪在了院子裏。”冰兒一臉吃驚道。

    “瑤兒?你說瑤兒跪在正院的院子裏?做什麽?”王妃一聽就心疼了,提起裙擺就往院裏衝。

    晉王無奈地搖頭,他家娘子,四十歲了,還象十幾歲的小丫頭一樣咋咋呼呼,急愣愣的,這些年,把她們母子扔在京城裏,扔在皇家這一堆子虎狼的嘴邊,真是太難為她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