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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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福爾摩斯已經判斷莉茲是無辜的,他仍然敬業的開始了例行問話——
“您是什麽時候開始發現格裏芬先生失蹤的?”
莉茲用筆在紙上慢慢寫道,“三天以前。”
“您為什麽覺得他是失蹤而不是有急事出門了呢?”
“因為我丈夫從未晚歸過。”
莉茲的字跡非常秀麗,看得出來應該受過了良好教育,她寫得並不快,但神情認真,目光柔和……諾拉點點頭,暫且同意“她深愛她的丈夫”這個觀點——她對布雷爾·格裏芬先生很有信心,相信他的忠誠,真是難以想象她在得知這個噩耗以後隱忍下的極致悲痛。
“格裏芬先生臨走前是否有什麽……不尋常的語言或者舉動?”福爾摩斯繼續問。
莉茲搖了搖頭,寫道,“他就像平常一樣拿著自己即將發表的文稿,吃過早餐,早安吻,出門。”
“文稿?”福爾摩斯似乎抓住了一個重點,他非常有禮貌地請求道,“雖然這很冒昧……但我仍然迫切地知道,您是否能將格裏芬先生這幾年發布過或者即將發表的文章拿來給我們看一看,也許這其中就能夠找到一些關鍵的線索。”
莉茲脾氣極好,她溫順地點了點頭,起身走向書房。
諾拉注視她曼妙纖細的背影,“她可真美……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一個美第奇家族的後裔會嫁到這兒來……英國,倫敦?”
“美第奇家族在一七三四年因絕嗣而解體。”福爾摩斯回答,諾拉微微睜大眼,“那您說莉茲……”
“曆史總會有偏頗的。”福爾摩斯犀利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掃視著屋子裏的一切,比女主人在的時候更加主動細致,“歐洲的貴族綜合來說就是一部精彩又混亂的*史,每一個曾經輝煌無比的家族都有著不計其數的子嗣——不管是正統或者是私生,毫無疑問,這位莉茲——全名伊麗莎白·美第奇的夫人有著意大利和英國的血統,但她隻是偏遠的毫不重要的旁支,懷念著早已逝去的故族榮光,嫁給格裏芬先生大概也隻是為了生計與愛情。”
“她如此的容貌……即使配上國王都綽綽有餘。”諾拉不無遺憾,“我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女人。”
福爾摩斯不悅地看她一眼,“膚淺之人才會隻看得到那張遲早也會成為枯骨的臉龐。”
諾拉笑眯眯地回答,“不不不……格裏芬夫人也有著高貴的氣質和令人感到舒心的脾性……美麗不是一副麵孔,也不是一首樂曲,而是即使閉上眼睛也能看到的樣子,掩住耳朵也能聽到的旋律……美是凝視自己鏡中之影的永恒。”
“您還會作詩。”福爾摩斯挑眉。
“就像您說的,作詩來說對我缺少顯而易見的挑戰性,因此它隻是閑暇的興趣。”諾拉挑釁地看他一眼,“再說了,究竟什麽樣的人對您來說才算美麗呢,您似乎對所有的美人都無動於衷。”
福爾摩斯沉著冷靜地回答,“我認為,人的本質不在於他向你展示的一麵,包括容貌,而在於他所藏匿的一麵,他的內心——什麽樣才算美麗?”他頓了頓,抬頭看向她,聲音平靜溫和,“忠誠,勇氣,明智,清醒……擁有不屈信仰的人永遠都是最美麗的。”
“那麽……我對您來說算美麗嗎?”諾拉開玩笑般地輕快問道。
福爾摩斯凝視她,“您不是花,是一顆寶石。”
諾拉一愣。
正當她想繼續問下去的時候,莉茲已經拿著厚厚的原稿走出來了,她不得已隻好將衝出口的話咽了下去,目帶思索地看向福爾摩斯的側臉。
……寶石?……
莉茲將文稿放在桌子上,福爾摩斯拿起來仔細翻了翻,過了許久,才沉吟著慢慢開口道,“……您是什麽時候嫁給格裏芬先生的,夫人?”
“一年前。”她寫道。
福爾摩斯翻了翻頁,“也就是說,對於兩年前格裏芬先生的事情,您都無從知曉?”
莉茲點點頭。
“有什麽問題嗎,夏洛克?”
“您瞧這些文章的時間。”福爾摩斯指著開頭,“大多都在一八八四的上半年完成,就這短短六個月格裏芬先生一鼓作氣發表了近二十多篇文章……這效率著實令人吃驚。”
“但是?”諾拉接話。
“但是,”福爾摩斯陷入沉思,“從一八八四年下半年後,格裏芬先生就沒有再保持過如此高的工作效率,就像是走到了低穀,即使之後的幾篇文章也沒有得到重視……您不覺得這其中的跨度實在令人感到蹊蹺?”
“您認為那段時間有重要的事情發生了是嗎?”
“一定如此。”福爾摩斯篤定,“格裏芬夫人,您丈夫有同您探討過他兩年前的事跡嗎?”
莉茲想了想,然後遲疑了一下,抬筆寫道,“……我知道有一個會議,在阿伯丁。”
諾拉和福爾摩斯對視一眼,看到莉茲又加上一句,“你們可以去問問布雷爾的助教……他叫傑德·森茨伯裏,關於工作也許他知道的更多。”
“謝謝您的配合。”福爾摩斯點了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莉茲微笑著將他們送到門口,諾拉猶豫了幾秒,還是轉身對她輕聲說道,“……對了,我有一樣東西也許需要交給您。”
她從口袋裏小心翼翼拿出一個袋子,裏麵裝著一枚已經洗幹淨的鑲嵌有祖母綠寶石的婚戒,陽光下那光芒晶瑩通透,美麗動人。
莉茲接過戒指,怔怔地看著它。
“我很遺憾。”諾拉說,然後轉身離開,聽到一陣細碎的響動,轉過頭去,看到莉茲纖細的身體半跪在門口,低頭無聲哭泣。
“這就是每次遇到感興趣的案子時,最令人不感興趣的環節。”諾拉無奈地笑了笑,“而且每次它都令我感同身受。”
“當你破譯了生命的一切奧秘時,你將企圖死亡,”福爾摩斯的腳步依舊不停,語氣平靜,“……因為死亡隻是生命的另一個深奧的謎題。”
“那您破解它了嗎?”諾拉問道,“您不害怕失去一個重要的人了嗎?”
福爾摩斯的背影一頓。
“對於這個話題來說,即使是我也終究是無數凡人中的一個。”他輕聲說道,“這方麵,我並沒有什麽不同。”
…………
兩個月久別後,諾拉終於再次回到了這個她熟悉的地方,貝克街。
郝德森太太開門時驚訝又歡喜的表情極為深刻地留在她腦海中,這個親切的房東太太一刻不停地挽著她絮絮叨叨地說著這兩個月發生的事兒,並且對她搬出去後的生活表示出了極大的興趣。久別重逢讓這頓本來就十分特別的午餐變得更加熱鬧非凡,即使隻有三個參與者,但屋子裏的說話聲就從未間斷過。
“……你的房間我天天都打掃,夏洛克從不讓我輕易動你的東西。”郝德森太太滿臉笑容。
諾拉伸向土豆的手一頓,“哦?”
郝德森太太朝她眨眨眼,“他從不說理由,可我覺得隻是一個理由——他認為您不會真正離開這裏,總有一天您會回來的,回到這裏,和他一起形影不離地工作。”
福爾摩斯鎮定地喝了一口白葡萄酒。
諾拉探尋地看了他一會兒,繼而轉過頭來繼續解決盤子裏的食物,聳聳肩,“大概是因為華生結婚了,他沒有再找到我們這樣稱心如意的夥伴,夏洛克也是會覺得孤單寂寞的。”
福爾摩斯對此進行了理直氣壯的反駁,“你們不在這裏的時候,我一樣完美無缺地解決了許多疑案。”
“單身貴族案,卡裏馬森之謎,以及斧子殺人狂?”諾拉不置可否。
福爾摩斯揚了揚唇角,“看來諾拉·夏普小姐也非常關注我對偵探界作出的貢獻。”
“我隻是每天都會閱讀報紙。”
福爾摩斯揚眉,“然後不小心地,完完整整地讀完了關於我的報道?”
諾拉鎮定地擦了擦嘴,“我想每一位正常人,都無法忽視那侵占了半個版麵的誇張報道。”
“再說了,”她強調般地補充了一句,“作為我的朋友,我想時不時關心下您最近的生活是我應該做的事兒。”
“這一點我想相對於那位霍克先生來說,您做得並不稱職。”福爾摩斯語氣平平,“如果不是我在犯罪現鈔偶然’遇見了您,我還以為您已經完全忘記了作為朋友的我……和郝德森太太。”
房東太太捧著臉笑眯眯地看著他們。
諾拉倏然停住手,她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慢慢淡了下來,沉默了許久,才轉過頭輕聲對郝德森說道,“親愛的郝德森太太,我的紅茶涼了,能再為我續一杯嗎,十分感謝。”
房東太太愣了愣,目光在福爾摩斯身上轉了一圈,才站起身,眼神十分慈愛,“當然……當然了,我的小諾拉。”
諾拉注視著老人走進廚房,才側過頭,用極為認真,甚至嚴肅的眼神,對福爾摩斯說道,“夏洛克……別再繞彎子了,我記得兩個月前,您拒絕了我對您的……示愛。”
“what……示愛?”福爾摩斯顯然愣住。
諾拉沒理會他語氣裏的訝異,自顧自輕聲說道,“……您的態度非常明確,甚至堅決……我不想失去和您維持友誼的機會,於是我和您都十分默契地遺忘了這件事,並且為了避免更尷尬的局麵出現,我搬了出去……我難道做得不好嗎,我辭去了霍克先生那裏的工作,做了更能讓人們接受的事兒——孩子們的家庭教師,適應自己每天都穿著難受束縛的長裙……我已經向前看了,已經要忘卻對您的情誼,夏洛克。”
福爾摩斯微微屏息,盯著她的眼睛並不說話。
“但是……之前和現在,又算什麽呢?”諾拉自嘲地笑了笑,“我可不傻,不至於聽不出您話裏的那些暗示……您在期待著我說些什麽——關於我仍然惦記著您,仍然對您抱有那種可笑的感情嗎?……我討厭自取其辱,以及自作多情。”
她垂下眼睛,聲音已經變得平靜,“其實在您拒絕我的時候,我怨恨過一小會兒,我在心裏對您說過,您最好期待自己對我是真的沒有一丁點兒感情……否則您絕對會後悔的,絕對。”她笑了笑,自嘲地歎息,“……不過這些已經不重要了,都過去了,夏洛克,我已經繼續前行。”
“當然,我們還會是最好的朋友。這一點永遠不會被改變。”
說完,她站起了身,對福爾摩斯點點頭,目光溫和,“我吃完了,您繼續吧……我在樓下等您,一同去阿伯丁查案。”
語音剛落,她轉頭就要離去,卻聽見福爾摩斯平靜的,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示愛——也許我能理解。但……拒絕——那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