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一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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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將怎樣去對付一個力量遠勝於你的敵人?

    當他擁有環繞大半個倫敦的眼線和勢力,當他將根基如同健康的大樹那樣死死植入權利的土壤,當他擁有的錢財數不勝數並且唾手可得,甚至當他本人就已經完美得幾乎無懈可擊……

    哦是的,幾乎完美,但這並非完美。

    你將如何擊敗他?

    花上幾年的時間建立一個和他同樣強大的聯盟?還是速戰速決,擒賊先擒王?

    ……

    “啪——”

    一張紙牌被甩在了鋥亮的木桌上,塞巴斯蒂安·莫蘭毫不掩飾他此刻的得意,動作利落地將籌碼攬入自己的懷中,聲音洪亮得如同一頭雄獅,“我又贏了,夥計們!”

    撲克牌俱樂部的其他人都不約而同露出懷疑的神色,但一想到對方的身份,又強自壓了下去,調侃道,“塞巴斯蒂安,你不會是出老千吧,瞧瞧,你可幾乎贏了這裏的所有人!”

    “行了吧約翰,”塞巴斯蒂安叼上一根雪茄,在煙霧中舒適地閉了閉眼,“贏對我來說根本毫不費勁,你大可以承受我是這一行的好手……事實上,我是很多方麵的好手。”

    正當他掩飾不住得意想要吹噓一番的時候,忽然聽見不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歡呼,他愣了愣,就聽見約翰用一種幸災樂禍的,嘲諷般的語氣說道,“噢是嗎,老朋友,聽說這裏最近來了一位美麗的女士,擁有一手神乎其神的牌技,我看她絲毫不遜色於你,也許你在這裏的國王地位馬上就會被取代了,這很可能——”

    塞巴斯蒂安目光銳利地盯著對方,直到他一頭冷汗地閉上了嘴,才丟開雪茄,狠狠一腳踩了上去,語氣卻變得溫和平靜,“噢是嗎?看來我很有必要過去看看——女人?嗬。”

    他粗魯地撥開擋在麵前的人群,終於看到一個纖細窈窕的身影,坐在柔軟沙發上,姿勢既優雅又放蕩,她戴著黑色的蕾絲麵紗,隻露出一個線條非常美麗的下巴以及吐著鮮紅色唇膏的嘴唇。她的確牌技非凡,至少在圍上來的所有紳士中沒有任何一位可以贏過她。麵前的籌碼幾乎堆積如山,她偶爾發出快意的輕笑,黑色手套遮住嘴唇,那聲音嫵媚到鑽進他的耳朵,鬧得心癢癢得很。

    塞巴斯蒂安·莫蘭閃爍著野獸般精光的眼眸默不作聲地在後麵打量了她許久,才在又一次圍觀人群轟然歡呼中,整了整自己的衣領,接替上一個敗下陣來的男士,彬彬有禮地說道,“我來挑戰您的權威,美麗的女士。”

    周圍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撲克俱樂部裏的常客自然都認識麵前這個長相凶狠的男人,並自覺地不會去招惹麻煩。有人悄悄將憐惜的目光投向了戴麵紗的女士,似乎篤定了她會慘敗於塞巴斯蒂安的手下,然後遭受非人的□□。

    他對待任何人就像是對待敵人——所有企圖找他麻煩的人悲慘失敗後都會這麽認為。

    希望她不會輸得那樣快,至少可以挫一挫他高高在上的臉麵——另一部分人這麽想著。

    那位女士抬起眼來,似乎打量了他幾秒,塞巴斯蒂安看不清她的臉,但隱約能看到她的確擁有一雙美妙動人的眼睛,不覺心更癢癢。他按捺住自己的衝動,作出非常紳士的手勢,“您先請,女士。”

    “我知道你是誰。”那位女士忽然出聲了,聲音嬌滴滴得仿佛能甜出蜜來。正當塞巴斯蒂安肌肉一緊下意識地提高警惕時,她卻接著說道,“撲克俱樂部的王牌……他們說你是不可能被打敗的神話,是這樣嗎?”

    塞巴斯蒂安立刻就笑了,他自己從這句話裏聽出了某種挑釁意味,於是眼裏的光變得曖昧起來,“王牌……哦不,不,女士,即使是神話,也會折服於您的美貌和氣度之下。”

    對方咯咯地笑了起來,大半這裏的男人聽到這聲音魂兒都飛不見了,塞巴斯蒂安是正常男人自然也會有所反應,可他並非尋常人,至少麵上表情仍然鎮定自若。他微笑開口,“還未請教您的姓名,女士?”

    “來這裏的人不需要姓名,我聽說你的代號就是塞巴斯蒂安,你可以叫我——極樂鳥。”

    塞巴斯蒂安嘴唇揚起,野獸一樣的眼裏光芒愈發灼盛,他低沉道,“極樂鳥……噢,我非常期待,您能帶我如同您名字般的快樂——”

    …………

    深夜,城堡一個僻靜的房間卻亮起了燭光。清瘦的年輕人正坐在椅子上,安靜地

    篤篤篤,有人敲響了他的房門。

    “進來,”他漫不經心地說。

    有人輕輕推開了門,一位和他長相有五分相似的同樣高瘦的年輕人無聲地走了進來,他看上去蒼白極了,顴骨高聳,眼睛下青黑一片,就連眼神也十分疲憊。原本露出漠然模樣的年輕人看到來人後,先是愣了愣,繼而驚訝地開口,“你這是怎麽了,我的弟弟,你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行走的鬼魂——”

    “誰是莫裏亞蒂?”克利夫蘭·霍克聲音低啞。

    亞科·霍克沉默半晌,慢慢合上書,聲音變得平靜。

    “你終於知道了,我很驚訝。”

    “誰告訴你這個消息的?——噢你先別告訴我答案,讓我猜猜,你喜愛的那位助手,你心慕的人,她叫什麽來著……諾拉,諾拉·夏普,對嗎?”

    克利夫蘭無法反駁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任何一個詞語,他隻能保持憤怒的沉默。

    亞科輕輕歎了口氣,“你太天真了,我的弟弟,讓一個女人左右你的思緒。你是一個聰明人,霍克家族近年來少見的天才,我想要將你保護得好好的,免於遭受來自任何人的欺騙。”

    “然而最終我卻發現,欺騙我的不是別人,卻是自己最信任的兄長。”克利夫蘭第一次用如此冷冰冰的語氣和他人說話,他的眼睛在燭光下閃爍,神色卻平靜得讓人意外。

    “請允許我糾正,克利夫蘭,即使是謊言,那也並非出於惡意。”他的兄長試圖向他解釋,他很在乎這個弟弟,不想令自己作為兄長的威嚴受到一點來自於一個女人的損傷,“你喜歡做實驗,可你也明白,我們家族越來越不受到重視,循規蹈矩是無法得到那些你喜歡的實驗材料的——”

    “你告訴我他們是自願的!”

    “他們當然是自願的。”

    “因為昏迷而自願?”克利夫蘭聲音越發冰涼,“諷刺的是我居然完全相信你了,瞧瞧我都幹了些什麽……謀殺?我居然在謀殺這些無辜的人?”

    “他們並不無辜,克利夫蘭。”亞科皺起了眉,“他們是貧窮低賤的流浪漢,沒有人會在乎他們活得怎麽樣,甚至是否活著,我敢打賭倫敦超過一半的人都希望他們從這裏消失……就像清掃肮髒的垃圾一樣。”

    “什麽時候貧窮也成為了一種無法被原諒的罪惡?”克利夫蘭喃喃,他的眼裏漸漸湧上了淚水,說不清是愧疚,失望還是傷心,“應該感謝那位你向來都瞧不起的女人,她向我展示了這個世界最醜惡的一麵,我最親近的人最醜惡的一麵……同樣她也讓我看清了,之前的克利夫蘭·霍克是多麽天真無知,無知到讓人發笑。”

    亞科震驚地瞪大了眼,他倏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在說什麽?!你不應該如此指責我,你不知道我為了你究竟付出了多少——”

    “我應該說謝謝嗎?”克利夫蘭扯了扯嘴角,“在你親手將那些人命送到我手裏之後?”

    亞科沉默半晌。

    “我不會向你道歉的,克利夫蘭,”他說,目光從他的臉上移開,“霍克需要你……家族太需要你了,我不會再欺騙你,可你需要繼續你的研究。”

    “我拒絕。”克利夫蘭麵無表情,“我是一名霍克,可我也知道死者流出來的血是紅色的。”

    “你到底想要怎麽樣?!”亞科終於繃不住表麵的平靜,他幾乎是暴跳如雷地低吼,完全失去了貴族子弟的風度,恨恨地咬牙切齒,“你既然知道你手上握著人命,那麽就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它不是嗎?!現在你來和我炫耀霍克家族少的可憐的同情心?!為什麽不在你第一次將刀伸向那些人的時候,發現這一點?”

    克利夫蘭閉了閉眼,臉色愈發蒼白,他看向自己的兄長,眼裏有一種深重的,無法言喻的疲憊,“它來得的確有些晚,可也不至於太晚。”

    亞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你想做什麽?我的弟弟,你最好別幹蠢事——”

    “你是那個人的私人醫生,對嗎?”他輕聲問。

    亞科皺了皺眉,“這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你隻需要做好你的研究,其他的不用管——”

    “你為他提供見不得人的藥劑,也許是□□。他為你提供庇護,抹去那些謀殺的痕跡……對嗎,亞科?”

    他無法反駁,隻能沉默,麵上陰霾漸重。

    “你怎麽能這樣做,亞科?”克利夫蘭不可置信地喃喃,“我知道霍克都是瘋子,一群瘋子,我們遲早要沒落,而你卻讓它腐朽得更快——”

    “我這是讓霍克重顯繁華!我是在壯興我們的家族!”亞科忍不住低吼,“你一輩子都被保護得太好了,你不懂那些東西,而我!我的出生就是用來見證一個天才的成長,我的弟弟,克利夫蘭·霍克,將在醫學界大展光彩,霍克的名字會再次出現在曆史之上,再不被抹去!你不知道我為了你付出了多少,做了多少讓我都惡心欲吐的醜事——”

    克利夫蘭退後兩步,咬緊了牙齒不說話。

    亞科深深吸了口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閉上了眼睛,靜默了幾秒後,又重新睜開了眼,眼眸深處隱隱湧現陰狠決絕的暗流。

    “我們需要你,因此絕不會讓那個女人毀了你。”他的聲音變得輕而冷,一瞬間仿佛貴公子的優雅氣度重歸他的身上,波瀾不驚,光鮮與腐朽的味道一並從他的身體深處散發而出,“來人,克利夫蘭累了,將他帶回他自己的房間,沒有我的囑咐任何人不準放他出來——”

    克利夫蘭輕輕歎息,疲憊地閉上了眼。

    然而,沒有人回應他。

    亞科皺了皺眉,“來人——”

    他猛然感到了不對勁,楞了一下後,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了已經睜開了眼看向他的弟弟。

    “你——你居然——”

    “我以為我們還是小時候那樣親密無間的兄弟,對彼此都毫無隱瞞……”克利夫蘭喃喃,隱隱有淚光在眼角閃爍,“我以為我們是家人,亞科……可瞧瞧現在,我成了殺人凶手,而你……你成為了一個霍克。”

    “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是多麽討厭父母嗎……冷漠,狂熱,就像一個隨時隨地都會發狂的瘋子……我們一起躲在他們誰也找不到的櫃子裏,吐露對他們的壞話,憎惡自己身上所流著的血液,恐慌自己長大後也會變成那樣的人……而現在,這一切都成真了。”

    亞科閉上了眼。

    “你要毀了我們的家嗎?”他問。

    “這早已不是我們的家,”克利夫蘭回答他,“這是牢籠。”

    亞科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身後,“為了一個女人?為了她,你背叛我們?”

    “和她無關,”克利夫蘭說,“這一天遲早都會來的,就像所有霍克最終的結局一樣……我背叛了我的底線,而你背叛了你曾許下的信仰。”

    亞科輕輕歎息。

    “千防萬防,最終卻防不過自己最親近的人。”

    他舉起手,神情冷漠地對走進房間的人說道。

    “不用給我戴上鐐銬,我會自己走,警官。”

    他仰起頭,再也不看克利夫蘭一眼,筆直地走出了房間。

    “你知道你做了最正確的事,克利夫蘭。”有個柔和的女音如此對他說道。

    他抬起頭,注視天花板上歲月年久的壁畫,輕聲回答,“也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