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曉不知寒1

    三月煙雨，莫柒撐著一把油紙傘，與坐著輪椅的衛方澤一道立在船頭。寒風細細，吹得兩人發絲動搖，莫柒默默將傘往衛方澤那邊移了些許，便為“主子”遮住了被風吹過來的雨絲。

    衛方澤的視線放在遠方低矮的青山，可他仍是察覺到了莫柒的動作，他沒有回頭，隻是突然問了句：“阿七，你跟了我幾年了？”

    莫柒手指微微顫動，熟悉的台詞在他腦海裏的文字資料中出現過，若沒有出錯，衛方澤問完這句話，這個世界的主線便算步入正軌了。

    “十年。”莫柒不知道自己每個世界的任務是不是都會這麽漫長，但他那個所謂“主人”給他的指示中說，每一個世界的“他”都會在遇到主角前穿過來。而這個世界的“他”作為十歲時便跟隨主角的貼身小廝，他是實打實地陪了衛方澤十年。

    衛方澤輕笑了一聲，“所謂十年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啊。”

    莫柒按照所設定的性格，適時地表現出他的忠心，“我已經陪了公子十年，自然後半生的幾個十年也是無異的。”

    衛方澤偏過頭，清亮的眸子凝在恭順站在旁邊的莫柒身上，忽地輕聲說了一句：“傻子。”

    莫柒似有疑惑地望了“他家公子”一眼，隻是這一望便仿佛看出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出來，他來不及細探，衛方澤已將眼底的情緒收得一幹二淨，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回船艙吧，雨大了。”衛方澤眼睛掃過莫柒濕了的肩頭，複又垂下眸子，看著自己瑩白的手指。

    莫柒單手按住輪椅的脊骨，由於這十年來的鍛煉，他倒是練就了單手推著輪椅轉彎的本領。輪椅掌控得很穩，衛方澤坐得十分端正，絲毫不容自己鬆懈，可當二人進入船艙，莫柒收傘時，一個箭鏢卻突地擦著莫柒的發絲釘入身後的梁柱。

    莫柒因著沒有反應過來，所以容色尚顯淡定，倒是衛方澤因為苦修內功，目聰耳明，將這一驚險情景全都收入眼中，他麵色無異，指甲卻摳入了木製的輪椅，留下幾個深陷的凹印。

    萬幸的是，這隻是一記傳信的箭鏢。

    否則，按照這功力，衛方澤也不知自己救不救得下他這個小廝來。

    莫柒取下箭鏢，將紙條遞給衛方澤，“公子。”

    衛方澤接過紙條，卻沒有急著展開細讀，他隱晦地打量了一下莫柒，確認他安然無恙後，才將信上的文字一個個念了出來。

    “撫琴待君至，三更月滿樓。”

    莫柒問了句：“何意？”

    衛方澤閉眸深思，“撫琴公子，三更於月滿樓待我。”

    莫柒點點頭，不再多問。衛家是世傳的百曉一族，雖然武功不甚精通，但是對於江湖傳言、八卦秘聞倒是知道許多。而他作為“衛七”，雖然不懂武功，但因為跟了百曉生的下任傳人，倒是知道許多常人不知的事情。

    而這個撫琴公子，就是十八年前便已消失於江湖的一位高人，麵若好女，專擅音殺。可據衛家的情報網所存的資料來看，撫琴公子十八年前便已死了。

    衛方澤為了這個不知真假的情報以身試險並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畢竟衛家世代都是有名的好奇心重。

    可莫柒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陷阱，那些印於他腦海裏的資料裏一字一句寫得清楚明白，三更月滿樓之約隻不過是魔教為捕衛方澤的一個幌子。盡管沒有成功，但命運之線終究是牽扯起這些人來，誰也逃不過。

    拱門的圍牆上花藤開了幾串，如水月色穿過其間，印得那幾許花朵分外地通透清秀。

    莫柒推著衛方澤的輪椅穿過拱門，樓中琴聲便一點點繞進耳間。

    樓中人彈的是廣陵散。

    廣陵散不是什麽絕世曲目，卻正因知道的人少了便更顯珍貴。能知道廣陵散，並且彈得相當好的，當今江湖上除了十八年前便已小時的撫琴公子，還真猜不出第二個人選。

    衛方澤的興致來了，他吩咐莫柒站在樓外，自己一個人轉著輪椅進了樓裏。

    莫柒聽話地站在原地，眼睛定在孤身犯險的衛方澤身上，一刻不眨，做盡了忠心小廝的模樣。

    此次月滿樓之約衛方澤不會有危險，鳳歸寒算低了他，派出的人內力尚不足以克製苦修內家功夫的衛方澤，所以隻是一場虛驚。可莫柒不同，他得如原來世界走向裏一樣，乖乖候在月滿樓外，即便身後是未明的危險。

    琴聲尚在繼續，月滿樓的門卻已經合上，擋住了莫柒注視的視線。

    莫柒沒有收回視線，隻是仍舊執著地看著那處，眼神不自覺地放空起來。

    忽地，莫柒身後傳來一個人聲：“你在等誰？”

    月色皎潔，莫柒低頭，便發現自己身後立著一個人影，影子被拉得很長，但也看得出是個男子模樣。

    莫柒皺起眉頭，有點料不定來者是友是敵。

    “主人”給他的文字資料大部分是以衛方澤的視野來描寫的，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身後這多出來的一個人是誰，更別提是何目的。

    莫柒沒有回頭，因為脖頸上突地纏上了一個冰涼滑膩的東西，駭人的嘶嘶聲隱在琴音下，令人頭皮發麻，莫柒平穩住自己的呼吸與語調，鎮定地回了一句：“我在等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如果我說你家公子出不來了呢？”莫柒猛地回頭，月色映在那人身後，看不清模樣，可莫柒卻感覺到那人散發出的點點惡意。

    “無論出不出來，我都會等在這。”莫柒容色淡定，仿佛絲毫不在意吐到臉頰上的舌信，可實際上他的手已經在背後握緊，這是對危險的警戒。

    來者哼了一聲，仿佛對他的話十分不屑，“碰上你這麽個無趣的人也算是我倒黴，你就好好在這等吧，爺不陪你了！”說罷，他手掌啪啪地擊了兩下，莫柒脖子上的蛇便打了一個轉，十分乖順地繞了下去。莫柒下意識地抬手去摸被纏過的脖子，被那條蛇所觸碰過的肌膚已經泛起了紅色的雞皮疙瘩。他抬起頭，院牆上的牆頭花鈴正在風中搖擺招搖，月色清輝盡情地播灑在這個小院裏，再沒有什麽看不清臉的神秘人。

    也在這時，月滿樓的琴聲停了，那帶著一點尖銳的滑音仿佛被人扼住了脖頸，硬生生地止住，再也不聞。

    莫柒轉身，月滿樓的門剛好被人用氣勁推開，衛方澤安然無恙地滾著輪椅出來，他臉上還掛著淺淡的微笑，仿佛剛從哪個良辰美景之處散步回來似的。若不是空氣中彌散開的一點若有若無的血腥味，莫柒都不知道屋裏已經結束了一場戰事。

    “走吧，此人不是撫琴公子。”衛方澤立在高處對莫柒說道，示意讓他把他搬下去。

    莫柒聽話地上前欠身抱住椅背，絲毫不費力似地將衛方澤從階梯處抱了下來，也不問為什麽方才不讓他將他送進樓中。

    衛方澤在莫柒抱住輪椅時閉上眼眸，似是有點困乏，可他鼻頭卻輕輕一動，突然感慨了一句：“我衛家的情報網終究不是廢物。”

    莫柒不予置評，隻低著頭站在近處打量著衛方澤閉著眼睛的模樣，明明是相當隨和可親的樣子，可這一刻卻因如玉臉龐上的一點殷紅而染上幾分邪氣。他無聲地歎了口氣，終是察覺到劇情開始後這人的些許不同。

    不同也好，不同他便能狠下心來好好完成“主人”的任務，好好搶奪本屬於衛方澤的主角光環。（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