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百曉不知寒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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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柒本就在風清閣負有盛名,兼之有謝樂擁躉,所以很快便得了風清閣的一致擁立。
就在這一夜之間,莫柒領著風清閣憤怒的教眾,趁著衛家主力攻上寒玄山,暴力收服了整個伏魔軍駐地。
待黎明時分,衛方澤下山之時,整片駐地已全是對他刀劍相向的風清閣人。
衛方澤沒有著急,他隻是優哉遊哉地立在伏魔軍後,溫和地衝在門口把守的風清閣眾說了句:“可方便請你們的閣主出來?”
衛方澤自然知道昨夜風清閣謝平安已死的消息,隻是他此時仍裝作不知,又故意皺著眉頭問了句:“可否讓阿七知道,為何突然不與我百曉衛家結盟伏魔,畢竟這覆滅魔教可是造福天下的大事,容不得半點馬虎。”
那幾位把守門口的風清閣人氣紅了雙眼,手裏大刀都“哐”地一下拔了出來,“你還在這裝什麽蒜,我們閣主不就是你派人用火弩射死的嗎?”
衛方澤愣了一愣,“這……從何說起?”
而一旁被風清閣以暴力征服的其餘教派之人也開始議論紛紛起來,他們之前也是聽得謝閣主死在衛家人手下,所以才沒有做過多掙紮,隻準備隔岸觀火,可現在看來,這“衛七”公子竟仿若不知道此事一般。
“若非這風清閣人被魔教糊弄了,錯把英雄當奸雄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聲音從旁邊道了出來。很快,便有人開始不斷附和。
“我看可能是,大家都在專心攻山,唯有這風清閣突然鬧起了什麽複仇。”
“是啊是啊,說不定這魔教想要咱們窩裏鬥,好趁機脫身。”
一時之間,那些偏把白做黑的人多了起來。
衛方澤恭謙地行了個抱拳禮,客氣地問道:“可否讓阿七與你們主事談談,這件事或許存了許多誤會。”
風清閣人聽得旁邊人議論紛紛,早已氣得不行,此時又見衛方澤這般姿態,便相當壞脾氣地回了句:“談什麽談,難不成還要讓你再趁機害死我們副閣主麽?”說罷,還推了推衛方澤。
衛方澤怎會放過此時機會,他故作柔弱地退了好幾步,晃晃悠悠的模樣仿佛下一秒便會跌到地上。這時,旁邊一個道長打扮的人看不下去了,他扶住了衛方澤,皺著眉正義凜然地朝推人的風清閣人說了句:“你作為一個武林人士,竟違背道義隨便對一個柔弱書生動武?”
風清閣人氣紅了臉,旁邊的同僚與他雖然同立場,可終究對他投去了不讚同的目光,“我隻是隨便推了推,他一個男子,連這也受不住麽?”
衛方澤不好意思地笑笑,接著風清閣人的話說道:“多謝道長,正如這位兄弟所說,阿七終究是個男子,還柔弱不到那種程度。”
這下在場諸人都不由偏向了衛方澤。
世事常是如此。麵對吠的凶的長得醜的,總要抱了些惡感,而對於有禮謙和有品有貌之人,即便他真犯了錯,可本著所謂“態度”的接口,旁觀者總會不由偏向後者。
大家不由高聲指責起那位“出言不遜”的風清閣人來。
那位風清閣人憤怒地瞪紅了雙眼,他看看周遭,俱是對他指指點點的人,就連身旁的自己人因著一句“風清閣之人都是如此低劣品相麽?”,竟也沒幾個站出來護他。
簡直羞憤至極。這風清閣人往衛方澤那處看去,隻見他被護在重重包圍之後,正低眉翹唇,嘲笑著他。
就在他已想與那“衛七”以命搏命時,突聞得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各位何必在駐地門口麇集,我衛某已在駐地內備好酒菜,犒勞諸位。”
大家聞得這一聲“衛某”,不由朝人群之中的衛方澤看去,隻見一貫鎮定自若溫雅恭和的“衛七”公子此時竟漲紅了臉,喜不自勝地直盯著來人,情不自禁地喊了句:“阿七!”
眾人又朝衛方澤口中的“阿七”看去。此時黎明已過,天際晨光點點射向水平四方,隻見一個背著東方照來的金陽的身影,模模糊糊,卻又挺拔立於天地,莫名令人覺得有幾分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來。待近了,望見那俊秀麵龐被晨光鍍上一層金光,便又覺得似是無限慈悲與無盡多情的菩薩來。
隻見這無悲無喜的“菩薩”幽幽開口,溫潤如玉般的聲音喊了句:“公子。”
眾人醉了片刻,才猛然在腦子裏醒悟了一件事。這如仙如菩薩般的風清閣主事竟是對衛家小廝“衛七”喊了句“公子”,而這“衛七”方才又朝眼前之人喊了聲“阿七”。
這諸多明顯的疑點一下子就讓在場眾人明白了一件事。
眼前這風清閣主事才是“衛七”,而這頂著“衛七”之名之人十有*便是傳言被擄去魔教做人質的衛方澤。
原來--他們這些擁護正義的正道人士原不過是被不誠心的衛方澤利用了一場。
著實可怕。
莫柒仔細將眾人臉色看進眼底,心裏不由慨歎了句:腦補帝的威力。
不過越會腦補對他的計劃便越是方便。世人往往更傾向於相信自己的判斷,麵對他人擺好提供的判詞,往往會自作聰明地想去揪出疑點。他莫柒隻是擺了一下疑點,其餘可什麽都沒做。
衛方澤自然察覺出眾人對他的疑問來,他忙不好意思地笑著解釋了句:“先前我衛家被逼獻人為質,我父親憐我惜我,兼之衛七忠心,便做了這狸貓換太子之計。”
眾人點點頭,表示肯定,可方才對衛方澤的觀感終究是低了些。
“不過說回來,阿七怎會在風清閣?”
莫柒沒有理會衛方澤欣喜帶笑的樣子,他隻是表現冷淡地回了句:“公子那日打斷我的腿後,我差點死在前往魔教的路上,那接送之人擔心我死了不好交差,便將我隨意丟在荒郊野嶺,我幸得謝閣主救命,從那野狼之口脫險。”
短短幾句,沒有一絲控訴的語氣,可衛方澤卻無端地從心窩裏開始泛起疼來,“怎會如此?我明明收到線報,說你安全到達魔教聖山……”
莫柒眸色暗了暗,在心底暗道了句果然。
衛方澤為他喂下焚骨蠱,怎會隻是輕易地放他做一個人質。衛方澤他定是想要以他為線人,為衛家傳遞訊息,又或是,看他在鳳歸寒心中地位抬高後,以他來控製鳳歸寒。
真真一個心機深沉之人。
衛方澤也漸有疑慮起來,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眾人,方抱拳請求道:“不知各位可否讓衛某與我家阿七好好聊聊,消除一些莫須有的誤會?”
四周眾人早已豎起耳朵聽著衛家少有的秘聞,此時正聽得興起,自然不會同意。
“衛公子客氣了,我們也算是參與了這伏魔大會,這位衛七公子似乎與魔教、風清閣也頗有些牽扯,我們應當聽聽,好討個說法,這位衛小哥,你說是不是?”方才還扶過衛方澤的多事道士帶頭說道,笑眯眯的樣子也不好讓人打臉拒絕。
衛方澤暗地裏握住了拳頭,此時此刻,他也隻能祈求莫柒還向著他。
可在場眾人都猜得到,再如何忠心的奴仆也耐不住被主子打斷腿送上魔教、險死郊野的折磨。
“對了,我記得在金陵時,衛家說是為了救回衛家繼承人,才興兵魔教,可這若是謊言,那衛家又是因何陳兵寒玄山下呢?”這圍觀之眾中,也不乏仇怨知曉百派秘辛的百曉衛家的人,還未等莫柒火上澆油,已有人幫著莫柒交加指責起來。
這下眾人紛紛要討個說法。
因著之前他們是出於道義兼之把柄在人手裏,才同意奔波而來攻打低調許多年的魔教,所以自然不是十分情願。而現在又出現這種他們明顯被人擺了一道的事情,固然會因為智商被明顯鄙視而生起氣來。
莫柒沒有說話,他隻是麵無表情地望著衛方澤,隻見衛方澤初時還試著對眾人解釋了幾句,可旁人偏似沒帶耳朵一般不斷地說他,於是這衛方澤便索性閉上嘴不作回應起來。隻是沒等他安靜獨立幾時,突地恍若所覺般回過頭來與莫柒的視線交合。他見莫柒一直望著他,方才有些冰冷的眼神便軟和起來。
衛方澤不管眾人指責,隻將一雙眸子凝在莫柒身上,他張張嘴唇,無聲地問了句:“你滿意嗎?”
他邊問嘴角邊緩緩翹起,最後綻出的笑裏竟是含了無盡的溫柔寵溺。
莫柒撇開眼神,沒再和衛方澤對視,他衝一旁的謝樂吩咐了句,便回身朝駐地中央回去了。
衛方澤見莫柒甩手走人了,便也急忙想跟上去,可周圍的那些嘈雜正派一直揪著他不放,他索性就隨手抓了個人扭斷了手腳,嚇得大家連忙退開,給他騰出了一條道來。
衛方澤連忙跟了上去。
謝樂表情複雜地看著衛方澤跟過去的身影,低聲對呆在原地反應不及的名門各派說道,“諸位見了吧,這衛家公子絲毫不將人命放在眼裏,我們閣主就是因為他的命令才身死寒玄山,我們閣主的屍體就陳列在主帳裏,諸位可以去看看,審慎辨別。”
這邊莫柒故意領著衛方澤朝僻靜無人處走,他原是慢慢走,等聽見衛方澤跟上來的腳步聲,便不著痕跡地加快起來。
衛方澤跟得很緊,可莫柒停他就停,莫柒加快他就加快,始終保持著那一段距離。
終於,莫柒在一處靠近森林的地方停了下來。此處少有人過來巡視,就連守衛也是零星幾個,分布得也十分疏遠。
他停在原地,回身朝衛方澤看去,衛方澤見他停了步子,便又愣在原地片刻,等他意識到莫柒是在等他過去時,便又略顯歡欣地走了過去。
“阿七……”他初時步子邁得大大的,可越靠近他便越羞澀起來。
直至差了三步的距離,衛方澤便不再邁步。隻是那雙眼睛卻如同燃了火焰一般,竟是比那天莫柒斷腿之時還要熱烈得將莫柒囊括其中。
莫柒笑了一下,“公子是怕我?”
衛方澤搖搖頭,眸子亮得駭人,似是奉若神明般虔誠,“我隻是在想,阿七會不會恨我?”
莫柒嗤笑了一聲,“我以為,在公子心中,衛七此人應是早已死在魔教聖山了。”
衛方澤滿眼深情都被避了開,他沒有靠近,隻是背手拿出一個造型古樸的藥瓶來。他麵上表情依舊不變,隻是略帶痛心地問了句:“阿七此意是恨我麽?”
莫柒眼神滿是嘲弄,“我何必恨你,將你忘了不就好了?”
衛方澤一下子慌亂起來,他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握住莫柒的手,卻被無情甩開:“怎麽會是忘了,你這些年不是尊我愛我,怎舍得將我忘了?”他邊說邊又撲了上去,想要抱住莫柒,卻被莫柒幾個閃身機敏避過。
“瘋子……”莫柒說不清心底如何觀感,麵對對他如此表現的鳳歸寒,他嘴裏隻能冒出這兩個字。
“阿七……”衛方澤眼神略有些委屈,他上上下下地打量莫柒起來,見著他完好無缺的雙腿,又莫名念叨了起來:“不對,你的腿應是斷了的,這樣,你才配得上我!”他這句“不對”來來回回念了好幾番,盯著莫柒雙腿的眼睛也逐漸染上幾分仇恨的光。
莫柒看得駭人,他忙退開來,朝逐漸偏執起來的衛方澤大聲喊了句:“衛方澤!你難道還想打斷我的腿嗎?”
衛方澤被這聲大喊喚回了幾許清明,他眼底偏執漸漸退去,隻是對莫柒的眼神卻更火熱起來。
“阿七,你腿是如何治好的?”他一步邁了過來,然後對著莫柒的雙腿直直跪了下去,“你告訴我,我去殺了他,好不好?”他邊說邊抱住莫柒的雙腿,初時還隻是溫柔的淺擁,可久了就變成令人不適的金箍。
莫柒看著他的背部,麵無表情的問了句:“衛方澤,我隻問你一句,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他邊問,邊從袖中掏出早已藏好的黑金匕首。
衛方澤正隔著布料低頭親吻著莫柒的雙腿,將自己的後背毫不設防地暴露在莫柒麵前。“我從未變過,我隻是將更真實的自己暴露給你看。我的阿七,可是一直是能包容我所有的人。”
莫柒背過藏著匕首的手,繼續問道:“你為何攻上寒玄山?”
衛方澤抬起頭笑了起來,那隔著樹影灑下的斑駁光痕打在他臉上,竟顯得有幾分童稚般的天真:“我想滅了魔教,讓阿七回來,而衛家在我消滅魔教後,也會徹底奉我為主。”
“到時,阿七便能與我在衛家做一生一世的夫妻了。再沒有人會以家主之位逼我去喜歡女人。我隻有阿七,阿七也隻有我。”
莫柒眼睫顫了顫,他低頭居高臨下地望著衛方澤,沉聲問了句:“那你是否想過,我會喜歡上別人……”
衛方澤眨眨眼,虛幻地笑了起來,“怎麽會,阿七可是一直以來最愛我的人,你怎麽會喜歡上別人呢?”隻是他話是這麽說,下一秒,他已手法迅速地打開剛剛拿出來的古樸藥瓶,一口飲盡瓶中毒物。
莫柒奪過那個藥瓶,心下不知是期待是著急,“你吃了什麽?”
衛方澤又抱住了莫柒的雙腿,隻是這次他站了起來,連帶著雙手寬鬆地從下往上緩緩滑過莫柒的身子,最後緊抱住了莫柒。
“阿七可有奇怪身體裏怎麽多了幾十年內力?”他邊說邊將頭在莫柒頸間蹭了蹭,“在你去往魔教之前,我就為你種了焚骨蠱,此蠱無藥可解,每逢三月便會發作,發作時身如至無邊煉獄,受無盡火焰焚燒炙烤。”
莫柒將他一把推了開來,剛想說他身上的焚骨蠱已解,卻見衛方澤臉上已泛起駭人的潮紅色。
“這緩解焚骨之苦的方法,便是與服了母蠱的主人交合。”衛方澤沒有再撲過來,他隻是倒在原地,眼神迷離地笑了起來。“阿七,你一生一世都逃不開我的。”
莫柒抿抿嘴唇,問了句:“那若是吃了母蠱的人會怎樣?”
衛方澤突然如針刺般緊縮了起來,可他的眼睛依舊直直望著莫柒,“如是服了母蠱之人,須得一生一世隻與服了子蠱之人交合,且壽命與之共享。”
“不交合會如何?”
衛方澤眼裏閃過幾分算計,他語言刻薄,宛如賭咒般說了句:“會死。”
此下,莫柒隻得長歎一口氣,他轉過身,不再看身後眼神逐漸空茫的衛方澤,“事到如今,我也不說什麽恨你,隻是我仍得跟你說一句,從小到大,我都沒有喜歡過你。”
說完,他便轉身走了。
連一個憐憫的回頭都不曾有,衛方澤就這樣被空茫茫落在原地。
那寂寂晨陽,如同冬雪一般落了他滿肩頭,寒了整個人,失了整盞燈。
人死即如燈滅,不過如此。
處理好衛方澤一事後,莫柒跟謝樂交代好諸事,便不顧反對在眾人的注視下上了魔教聖山。
謝樂望著莫柒決絕的背影,腦子裏一直回蕩著他方才說的一句話:“這寒玄山上,有一個最懂我的人在等我,我得回去。”
謝樂也是在這時,才明白自己對先生的心思。可與那位能拋棄所有陪先生跳崖的鳳歸寒相比,他終究是比不得。
比不得,飛身決絕,卻仍有與愛人一道活下去的信心。
寒玄山經了那場火攻後,從山腳往山腰處便都是倒伏泛黑的草叢。從遠處觀之,便是一片烏壓壓的不詳黑色,與著山腰往上的茫茫青綠相比,竟比以往更像叛逆神秘的魔教聖山。
莫柒爬到山腰那青綠與玄黑交接處時,便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正是鬼麵玄衣的鳳歸寒……
他見著莫柒,便摘下麵具來,勾起一抹難得的微笑,“你回來了……”
莫柒呆呆與他相望,看了好一會兒,終究是伸出手去,握住了鳳歸寒的手。
“嗯,我回來啦。”
而與此同時,百曉衛家率領的伏魔軍散了軍心敗陣退兵後,因一稚兒之語,屠了魔教管轄下的半個鎮子,徹底激怒魔教。而在魔教宣言誓滅衛家時,衛家又威脅武林各派若不傾力相助,便爆出各門*,結果引發眾怒,而在百曉衛家滅門之夜,竟無一名所謂正派出手相救。
於是,江湖上一時盛極的百曉衛家就此敗落……
有道是,世人不曉我百曉,不曉百世得安老,我氏百曉便白勞。
這江湖,終究不需要一個知曉世事的存在。
這江湖,血雨腥風,何人背後沒有一點陰私,何人真的當得起光明磊落?
知道的越少,方活得越久。
不知是鳳歸寒求神拜佛求來的,還是上天特別降福,今年寒玄山的初雪來得格外地早。
也得虧魔教有一個有遠見的教主,他早在深秋之時,便吩咐下屬備好婚禮用的諸項事宜。索性,在這日白雪紛揚之際,他們魔教終是在吉時得了一位名正言順的教主夫人。
可誰知,也是在這日晚上,這魔教又操持起喪事來。
這日,對鳳歸寒來說,有兩件事發生,一來,是他人生四大喜之一的洞房花燭夜,二來,便是人生八苦中的愛別離。
這別離別得特別辛苦,也特別果決。
果決地以一道生死將他與剛飲了合巹酒的莫柒分隔開來。
他連告別都來不及說,人便整個歪倒到莫柒的懷裏。
莫柒初時以為他在開玩笑,晃了晃他幾下,卻不見他玩笑著轉醒過來。他霎時急了,心口滿是空落落的惶然,他又憶起伏魔軍攻上寒玄山時他聽得鳳歸寒身死消息的情景。一下子既是希冀又是絕望地抱起鳳歸寒尋到魔教正殿,他想去問問大家,是否又在同他開玩笑,可正殿那,卻是另一個人間煉獄。
有人看他抱著鳳歸寒出了來,便提著大刀朝他砍來,一個已經被血染紅衣袍的教眾不知從哪閃身過來以肉掌接住了那白刃,他手上鮮血滴滴答答,就連麵龐也染上腥熱的血氣,他大喊:“教主夫人,快跑!”
莫柒心下一片茫然,又有許多人朝他砍過來,連一聲原因都沒有,那些往日熟絡的一起喝酒一起大笑的教眾們便凶狠地提刀刺來,“去死吧!”
又是許多人跑過來護住他,都在喊:“教主夫人,跑啊!”
莫柒眼神迷茫地望了過去。
那些猩紅便染透他的瞳孔。
跑,跑去哪?他什麽都不知道,鳳歸寒便死在他懷裏,就連方被視之為家的地方也被鮮血染成一片煉獄。
莫柒抱著鳳歸寒一步步退到教主專屬的高台上,然後便坐倒在地上,他蒼白指尖劃過鳳歸寒蒼白的臉頰,那些溫熱真的已漸漸變成冰涼。殿上大亂著,無數人朝他們衝過來,又有許多人朝著想要殺了他們的凶手奔過去。莫柒就呆呆坐在那高台之上,懷抱著鳳歸寒的屍體,地上是無盡的血流,階上伏著眾多的屍體。
鳳歸寒死了……大家都死了,莫柒呆呆地想。
而在這時,莫柒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有人邊笑邊喊:“阿七,阿七!回來!”
莫柒抬眼望去,看見一個肮髒乞丐打扮的瘋子從殿門口朝他奔過來。
他應是懂一些武功,不僅避過了亂戰中的鋒銳武器,就連腳下步伐也顯得十分靈巧迅疾。
可那個瘋乞丐奔到他高台下,便再也不敢過來,他笑著喊了好幾句“阿七”,又突然哭了起來,如同天真稚童一般,說哭就哭,說笑就笑,他見莫柒隻呆呆望他,不作回應,便不由地更傷心更大聲地喊著“阿七”。
莫柒朝他招招手,那瘋乞丐便躊躇著掛著淚珠朝他走近幾步。
莫柒這才看清,眼前這人正是--“衛方澤……”
衛方澤那日是騙莫柒的,服了焚骨蠱的母蠱之人,若不能與身懷子蠱之人交合,隻要找了旁人交合,便能解了那母蠱。隻是,他不願意。沒人知道原因,莫柒也猜不到。
衛方澤的衛家敗了,他的心智也倒退到孩童時期。
就是如此。
莫柒又衝他擺擺手,讓他上來高台,衛方澤露出一個傻笑,剛想撥開階上的死人爬上來,他身後突地出現了一個執著紙扇的儒生,他用一柄如椽大筆朝他背心刺去,衛方澤便隻撲到高台下的一階,生生地隻隔了一階……
衛方澤死時用力地伸出手來,想要觸碰莫柒,可終究是得不到回應。
死了。
莫柒麵無表情地看著衛方澤伏在台階上的屍首,心下一片空茫。
這個世界,他為衛方澤而來,卻為鳳歸寒想要留下來,可現在這兩個人都死了……
“你覺得你活著還有什麽意思呢?”
莫柒聽見有人在問。
他木著臉看過去,正是方才刺死衛方澤的玉羅刹。玉羅刹笑得很溫柔,他拾級而上,一步一步登上高台,然後站在莫柒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抱著屍體坐在地上的莫柒。
“你覺得……你有什麽資格讓這麽多人為你而死?”玉羅刹說話很輕,大殿仍舊亂著,嘶吼聲、哭泣聲、還有血肉崩裂的聲音,都阻擋不住他那句話傳入莫柒耳中。
“我不想。”
“若你不想,何必讓半年前半個五龍鎮的人為你賠命,又何必讓千機因你身死?”玉羅刹鬼魅般在他耳邊輕語著,“你知道嗎,我前陣子在山下遇著一個瘋乞丐,他跟我說,那伏魔軍是他為了一個名為衛七之人而起,那被錯殺的千機堂主也是因他惡心的嫉妒而死,至於被屠的半個小鎮,你猜猜是為了什麽?”
莫柒直勾勾地看著他,沒有回答,心底已經明了了這殿上一切的始作俑者。
玉羅刹笑了起來,“你知道嗎,我是衛家自小養在魔教的細作,他們為了讓我的身份顯得真實些,將我所有的親人都遷到了五龍鎮。”他用那帶血的如椽大筆劃過莫柒眉間,語氣依舊輕柔,“你知道嗎,我最愛的人和最親的人都因為你一個死了!無論是我弟弟,還是我的千機,都因為你……都因為你死了,哈哈哈。”
“一句百曉生,白勞生,就讓我弟弟連帶半個鎮子的人都死了。”
“你知道!我有多怨有多冤嗎!?每次我看到你們開心,我的心就像被刀子刮過一般。我好恨,你知不知道!”
莫柒沒有理會他怨毒的眼神,隻是抬頭看著玉羅刹問了句:“所以,你將鳳歸寒害死,將整個魔教都覆滅?”
玉羅刹臉色難看起來,“是你,若不是你,我不會這麽對教主,不會這麽對他們。”
莫柒看著麵色猙獰的玉羅刹,終究是心累地閉上了雙眼,他抱著鳳歸寒,問了一句:“你要我死對不對?”
玉羅刹低頭撫了撫那柄染著血滴的大筆,輕聲笑了起來,“對,隻要你死了,一切就都好了。”玉羅刹說完,整個人都有幾分癲狂般的溫柔。
莫柒低下頭,親了親鳳歸寒已經蒼白的嘴唇。
他說:“好,我死。”
恍惚間,他仿佛又聽見韓歸第一次跟他說的那個故事:“從金陵城往黃河上遊走,你會路過一座山,山裏有一群惡鬼,專愛吃人肉噬人骨……”
寒玄山……真的吃人啊。(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