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見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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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玨以為,那日獨孤璟口中的“謹守本分”不過是一句空話,卻不曾想,這次獨孤璟仿佛真的退回兄弟之限—疏遠的皇家兄弟。他與獨孤璟同為嫡子,卻是異母。他母後是在獨孤璟母親崩後才升位份的側妃,雖然獨孤璟喪母後與獨孤玨一道養在新皇後膝下,但終究關係尷尬。而這份尷尬隨著年月人事的更革也愈發地磨人。
而現在,獨孤玨覺得,自己這古怪的二弟仿佛一夕之間抹掉過去種種,徹底隔開那些醜陋卑惡的往事,斷地相當幹淨,出乎他意料地幹淨。並且令他感覺複雜的是,他還不夠習慣這種“幹淨”。
時光如下江扁舟,輕易之間便穿梭三月。這月初一,華庭擺開宴席,官員分坐兩旁。莫柒身著玄色單衣,垂眸跟在禮官身後,從拱弧石門慢慢步進庭中央。
樂官奏起古樂,禮官領著莫柒在庭中央立定,然後條理分明地為他施“三加”禮。莫柒身上頓時沉了不少,可場上目光全在他身上,他的儀態容不得有半點出錯。
接著便是冠禮。
獨孤釋從高台上走下,腳下步伐配合著莊重的古樂,緩慢而有節律。
莫柒對獨孤釋行注目禮,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側的獨孤玨。
獨孤玨像是沒想到他會看過來,愣了一瞬又忙撇開視線對著一邊有點昏昏欲睡的獨孤姣,嘴皮子動了幾下,也不知道小聲說了些什麽。
莫柒很快就收回視線。
獨孤釋已行至莫柒跟前,他接過一旁侍官早就備好的冠帽,道:“吾子名璟,玉華溫潤,質容俱佳,但望秉持一生,惜之護之,故字惜璟,公告天下。”
莫柒眼睫微顫,他稍矮了身子,仰視著獨孤釋,“多謝父親,兒子定當自愛自尊。”
獨孤釋輕歎了一口氣,仿佛將許多人情事故都付諸這一歎,他輕輕將冠帽戴到莫柒頭上,大聲言道:“朕二子德才兼備,性仁恭謙,故封為恭親王。”
莫柒跪下受封,場中官員也及時地喊起恭親王的口號。
獨孤玨在那呼聲之中,低頭凝視著跪下的那人,一瞬遑不知所處。
他想起十二歲時,他因為被纏得實在煩擾,加之那群伴讀的慫恿,便故意在騎射課上邀獨孤璟共騎,然後又趁著老師沒發現,在馬上將獨孤璟狠狠推下。後來自然是有責罰的,隻是不知為何,現在的他記不起當時自己決定恨獨孤璟的疼痛,唯獨記得,那雙那雙漆若點墨的眸子,自始至終都在孤獨地望著他。
獨孤玨握了握拳頭,努力將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壓下。
明日,獨孤璟就走了。一切,都會回到命定之途。
他這麽跟自己說。
萬俟侯爺在殿前等了許久,一張臉臭得讓宮人以為他下一秒就會拿起皮鞭,可當他看見莫柒來時,一臉的不耐瞬間煙消雲散,甚至算是嬉皮笑臉地迎了過去。
“都說男子行冠禮而端,為什麽到了你這反倒是行冠禮愈妍?”
莫柒白了他一眼,“不知侯爺是否聽過這麽一句話,眼觀鼻,鼻觀心,你心所向何,便望見何事。”
一旁的宮人聽了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他們殿下這是暗著罵侯爺一心想往妍麗方向發展啊。
萬俟肆狄沒氣,反倒是順著莫柒的話說道:“對,二殿下確實是臣心之所向,自然眼裏都是一個二殿下了。”
“胡說些什麽!”莫柒臉都氣紅了,可在不知事人的眼裏,看起來像極了羞紅。
莫柒環視了一圈四周,知道周圍不宜說話,便轉身進了殿裏,“進來。”
萬俟肆狄摸摸鼻子,壞笑了一下,便跟著進去,順便鎖上了門。
這下宮人的眼光便更曖昧了。
“我聽人說,這萬俟侯爺好的可是男風,咱們殿下不會也是吧?”
“嘖嘖,可能是,上次殿下回來的時候不是下巴上有兩道紅手指印麽,那就是被萬俟侯爺弄的。”
“二殿下才受了冠禮,這麽快就回來跟男人廝混,真是可憐未來的王妃咯。”
“管你什麽事,人家有命做王妃,咱們沒命掃掃地,你瞎同情什麽。”
“是是是。”
宮人調笑著走開,獨孤玨從廊柱那邊繞了出來,他麵無表情地看著宮人漸漸遠去,然後轉身看著那扇被鎖上的大門,良久才從牙縫裏冒出一句:“狗改不了吃屎!”
殿內,莫柒邊脫下厚重的禮服,邊聽萬俟肆狄的匯報。
“朗剌家已經與北戎聯合,等你將到封地時便會領兵南下。”
“消息準確麽?”
“準確,另外,有線報稱,朗剌打算聯合北戎篡位。”
莫柒解開衣帶的手忍不住一頓,“朗剌皇後就這麽急切?我被封為親王,太子之位自然就是獨孤玨的,她急什麽?”
萬俟肆狄眼睛放肆地掃過莫柒不小心露出來的胸膛,嘴裏正經答道:“朗剌皇後急,她擔心你現在隻是被封為親王,後麵便是被封為太子。”
“愚蠢。”
萬俟肆狄配合地搖了搖頭,“她是很愚蠢,朗剌家不打算讓獨孤玨做皇帝,而是他們的家主,朗剌皇後的哥哥。”
莫柒不明意味地“嘖”了一聲,還沒來得及發表議論,他身後突然有一隻手擁了上來。
“你說我要什麽,你就給什麽,那我說我要你,二殿下,”萬俟肆狄在他耳邊吹了口氣,“你給嗎?”
莫柒掃掉他的手,輕易地掙脫開來,他眼含威脅地看了萬俟肆狄一眼,“你要什麽,我就會給什麽,前提是你得幫我做到我想做的。”
萬俟肆狄笑了起來,“好,臣定當鞠躬盡瘁,赴湯蹈火,全力以赴--”
第二日,獨孤釋領著百官送莫柒直到京城外的十裏亭,獨孤姣這個前幾個月才被接回宮養的妹妹也來了,可獨孤璟所期盼的那個人卻半點蹤影也無。
莫柒等了一刻,都不見獨孤玨過來,倒是獨孤姣怯怯地湊過來跟他說了句:“皇兄一路平安,姣兒會想你的。”
莫柒輕輕“嗯”了一聲,摸了摸隻有十二歲的獨孤姣的頭。
獨孤姣仿佛沒料到莫柒會摸她頭,她眼底一瞬閃過欣喜,可一等她意識到這個摸她頭的哥哥就要走了,神情又不由得有點懨懨,“我好舍不得你啊,皇兄。”
莫柒嘴角微微上翹,“傻孩子。”
一旁的獨孤釋也沒多說什麽,臨行前千言萬語都隻化作靜靜的凝視,他嘴裏叮囑了句:“一年回兩次京,這是朕的特許!”
莫柒無奈地看了一眼獨孤釋:“父皇,封地來回可就要兩個月。”
“這是朕的命令!”
“是,兒臣遵旨。”
獨孤姣哈哈大笑起來,“父皇你好幼稚啊哈哈哈哈!”
獨孤釋跟莫柒互看一眼,也笑了起來。
“人皇亦不能跳出人情一字。”獨孤釋這麽解釋道。
“我喜歡父皇的人情味。”獨孤姣大著膽子抱住了獨孤釋的手臂,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起來分外靈動可人。
獨孤釋又笑了起來,大手拍了拍獨孤姣的頭。
莫柒也微翹了嘴角,算是明白為什麽獨孤姣後來會受獨孤釋的寵愛。
終別之時,又停留了許久。可最後直至上馬,莫柒都不曾見得獨孤玨一麵。
獨孤姣說,獨孤玨是病了,病得實在重得無法下床,所以便沒來了。
莫柒也沒多說什麽,隻是有些為獨孤璟可惜。
無論是用哪種方法,都不能讓獨孤玨為獨孤璟心軟半分……
錯情誤愛,便是如此下場。
就這樣,莫柒率領著浩浩湯湯的隊伍向北行去。
途中自然是寂寞無聊的,莫柒對萬俟肆狄發去一封長信,仔細對照著原文中的寥寥幾筆,便運轉了主人給他的玲瓏儀。
依照著蘇易的前世記憶,最後攻入京都的不是北戎,而是獨孤璟。
而這,正是莫柒想要的。
心神頓轉之間,莫柒眼前景物便從驛站變為離開不久的京都皇宮。
此時他已換去華服,身上那套銀質盔甲反射著泠泠寒光,他手中執著一柄長劍,劍上還滴著鮮血,萬俟肆狄站在他的右後方,親昵地對他說道:“臣已為殿下破城入宮,請問殿下,臣何時能得到獎賞呢?”
莫柒扭頭看他,回道:“除了我,你什麽都能要。”
萬俟肆狄“嘖”了一聲,“殿下這是反悔的意思咯?”
莫柒提著劍從將士們清開的一條道走進去,“與其追求得不到的,倒不如將能得到的都握緊在手中。”
萬俟肆狄緊跟著他,聽了這麽一句不由笑了起來,“那殿下現在做的是什麽?”
莫柒頓住,皺眉回頭看他。
萬俟肆狄長得本就英俊,此時一反往常的正經模樣看起來更是勾人心魄,“殿下與大皇子生來就是兄弟,再戀慕也切不斷這一生的關係,別說追求,連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都是罪過,可現在殿下你不還是為了他反叛嗎?”
莫柒沒有動容,連反駁的話也沒說,萬俟肆狄所言正是獨孤璟反叛的原因,他沒立場去解釋。
萬俟肆狄見他不說話,便更確定了自己所料,他拍拍手,便有將士推搡著被縛了雙手的獨孤玨上來。
萬俟肆狄趁莫柒呆住之時,上前將莫柒攬入懷中。
“殿下追求的已經得到了,那麽是否說明隻要我想要,便沒有什麽得不到的呢?”萬俟肆狄輕輕耳語,言語動作皆是曖昧得引人遐思。
莫柒還來不及掙脫,那邊的獨孤玨突然朝他大罵出口,“獨孤璟,你害我母後父皇,定會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莫柒驚疑問道:“父皇死了!?”
萬俟肆狄又“嘖”了一聲,他使出一個手勢,那邊縛住獨孤玨的人便動手用刀子抹了獨孤玨的脖子。
獨孤玨噴湧的鮮血濺到莫柒臉上,他癱在滿是塵灰的地上,抖了幾下,便永不瞑目地死去了。
一切都來得太快,莫柒整個人都凝滯了,萬俟肆狄舔舐著他臉上的鮮血,有些心疼他現在反應不及的模樣,“不用為這些無關的人操心,殿下既然已經得到了自己追求的,那麽便該兌現諾言安心做我的人了。”
莫柒呆呆抬眼看他,問:“我父皇呢?”
萬俟肆狄憐惜地親吻著他的眼角,回道:“陛下早在三日之前便病逝了,而皇後也在方才撞柱而死。”
莫柒閉眸,腦子裏獨孤釋為他戴上冠帽的樣子還曆曆在目。他睜開眼,推開萬俟肆狄的懷抱,寒聲說道:“來人,將萬俟肆狄一把拿下。”
萬俟肆狄像是沒想到,臉上表情十分委屈,“殿下這是為何?臣為你顛覆朗剌,攻破京都,為何還要將臣拿下,若是方才無禮之處,也是臣太過動情,實有得罪,還望殿下見諒。”
莫柒見周圍無人肯動,便料到自己已經被萬俟肆狄架空了,他退到獨孤玨橫屍的地方,抱起獨孤玨,便將早已備好的鎖魂佩悄悄套到他右手上,邊又大聲喊道:“我說的話你們沒聽見嗎,將萬俟肆狄拿下!”
依舊無人肯動。
萬俟肆狄笑了起來,“區區不才,進入皇宮的衛兵都是臣的人,殿下不用費勁了。”
莫柒冷笑一聲,“果然不能信你。”
萬俟肆狄十分冤枉地看了他一眼,道:“臣所求不多,隻是想成為殿下的入幕之賓而已。而且,朗剌雖滅,北戎軍卻未破,殿下還是有能用到臣的地方。”萬俟肆狄走了過來,“所以,殿下何必與臣撕破臉呢?”
莫柒垂下眼眸,“你敢說你不要這皇位?”
萬俟肆狄大聲笑道:“龍椅誰都能坐,為何我不能?試想群臣百官對我三呼萬歲,對殿下道一句皇後千歲,也豈不是極好的?”
莫柒有些倦了,他直接跟萬俟肆狄說道:“好,你同我去寢殿取樣東西,之後,我隨你處置。”
萬俟肆狄蹲下身,撫了撫莫柒的臉頰,“娘子的話,為夫自然會聽,為什麽要用隨你處置這麽難聽的話形容呢?”
莫柒有點惡寒,他努力克製住自己想要拍掉萬俟肆狄的手,抱起獨孤玨,說道:“走吧。”
萬俟肆狄“嘖”了一聲,“殿下就不怕我將獨孤玨五馬分屍嗎?”
莫柒克製住想甩手不幹的衝動,努力冷靜麵對萬俟肆狄這個計劃以外的變數,“你如何對他,我未來便也如何對你。”
萬俟肆狄腆著臉湊了過來,“那如何一樣,獨孤玨是我情敵,我殺他是泄心頭之恨,而殿下殺我便是相愛相殺,多好?”
一旁將士或轉身或低頭,完全無法直視他們這邊。
莫柒在心底念了一句‘無臉之人不要給臉’,便將獨孤玨交付給方才殺了他的人手裏,讓他跟著他們一道去獨孤璟的寢殿。
路上自然又是萬俟肆狄的調戲主場,因著扯開了麵皮,或說自以為操持了勝券,所以萬俟肆狄有些無所顧忌的意味。
莫柒心情十分複雜,他一麵對獨孤玨就這樣死掉是否會影響世界主線的事情感到擔心,另一麵又疲於應付萬俟肆狄的過度熱情。
萬俟肆狄於他就如同獨孤璟於獨孤玨,不愛之人的過度糾纏隻會讓人厭煩,莫柒現在就是這麽一個狀態。
索性獨孤璟的寢殿很快就到了。
在早些時候,獨孤璟便得了一本奇書,上麵有製造鎖魂佩的方法,也有使人死亡後能不被陰曹發現的陣法示樣。鎖魂佩獨孤璟早就做好,而這能讓人死亡後不入輪回的滌靈陣卻是莫柒在那三月之內畫好的。
也幸得畫得早,否則莫柒也不能及時脫身。
那小兵將獨孤玨放到殿裏的大廳中,便忙退了出去。
萬俟肆狄也不急,他坐到莫柒慣睡的小榻上,拍了拍床的硬度。
而莫柒那邊,他正在脫掉身上那套沉重的盔甲。
萬俟肆狄見了也不由笑了起來,“說起來,殿下你這是第二次在我麵前更衣了,這是在暗示什麽嗎?”
莫柒沒有理他,隻是自顧自地換掉衣服,然後拿出櫃中的一身紅袍,麻利地為自己換上。
萬俟肆狄看了一會兒也不由覺得奇怪,“這式樣頗有點像女子的婚服,殿下這是……”
莫柒轉過身來,手還搭在腰際結著寬厚的腰帶,那如玉膚色襯著大紅的服色,如此反差不由勾得萬俟肆狄直咽口水。
“你覺得好看嗎?”
萬俟肆狄直點頭。
莫柒勾起薄唇,是清淺的諷笑,他也不管萬俟肆狄朝他走來,反背過身朝大廳那邊走去。
獨孤玨躺在地上,脖子上的傷口看起來駭人極了,而他的臉色已逐漸染上青灰,透露著不詳。
莫柒抱起獨孤玨,然後將方才從櫃中拿出的匕首穩穩地紮進了自己的胸口,鮮血便爭先恐後地流了出來。
萬俟肆狄根本來不及阻止,他隻看見莫柒低頭對獨孤玨輕輕露出一個微笑,然後便被奪目光亮奪去了意識。
滌靈陣在吸食了主人的鮮血後啟動了。
所謂不入輪回,不過是因為執念太深。
滌靈陣,是一個懂術法的女子在被夫君拋棄後自己創出,為的隻是逃避陰差滅盡天下負心漢。隻是,在幾百年後她便被陽氣所逼,消散於世間。
而用了此法的獨孤璟,自以為寄身極陰之體便可逃脫這個下場,卻不料被獨孤玨毀了人身,灰飛煙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