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起了濃密細雨，霧蒙蒙地籠罩了整座城市。大學城裏未歇的燈火零丁幾盞，照亮了路上遊蕩的行人。

    蘇易坐在床上，看著站在門邊的莫柒，為今晚的盛情款待道了句謝。

    莫柒客氣地搖搖頭，蔥白手指按在客房燈的開關上，輕聲問：“你習慣開著燈睡還是關燈？”

    “關著燈。”

    開關按下，客房頓時黑了不少，蘇易眨了眨眼，看著站在門口逆光的莫柒，支吾著喊了一聲：“顏璟……”

    “嗯？”莫柒有些疑惑地應了一聲，聲線因為困意有幾分暗啞。他穿著米白色的家居服，站在客房門口，客廳裏橙黃色的燈光溶溶籠了他一身，柔軟了整個人的輪廓，有幾分令人安心的溫暖。

    蘇易看著那個溫暖的身影，心裏多了幾分勇氣，他咬咬牙，問了出口：“你和那位封先生……在一起了？”

    “啊，”莫柒冷靜應道，“我和封是情侶關係。”

    蘇易垂下眼眸，放在被窩裏的手漸漸握成拳頭，“你……你還記得之前我跟你說的話嗎？”

    莫柒沒回答，靜默許久，心裏隱隱猜到蘇易接下來要說的是什麽。

    蘇易沒聽到回答，更是失落，“之前在那個地方誤會你，對不起。但是！”他攥緊拳頭，抬起頭看著站在門口的人，眼裏落滿灑進來的光芒，“但是，我那句喜歡不是假的！”

    “顏璟，我喜歡你！”

    說出口後，蘇易胸口仿佛落了一塊大石，可緊接著，因為光影掩去了莫柒的麵容，他瞧不清莫柒的反應，心跳不由越來越快。

    聽到蘇易的告白，莫柒不由沉默了一會兒，他心裏想著要用什麽措辭拒絕比較好，而床上的蘇易卻因為這漫長的幾秒已經有幾分不安。

    “我……我不是說，我想當你們之間的小三什麽的，我……我隻是想把自己的心意表達給你。顏璟，你不用太過為難……”蘇易慌張地辯解著，心跳越來越慌。

    橙黃光束製造的溫暖假象，讓他以為可以試著袒露自己的心意，可衝動的他卻忘了--不被光芒照亮的另一麵，是他無法掌控的殘忍真實。

    莫柒看著眼底隱含期盼的少年，抿抿唇，終於還是果決地將拒絕說出口：“蘇易，很感謝你對我的喜歡，但是我無法作出回應。”

    蘇易眨了眨眼，掩去心底酸澀，落寞地低下頭笑了一下，苦澀地說道：“我料到了，你跟他，很配。”

    通過今天晚上的相處，他就發現，他和顏璟注定沒有可能。不是說，那個叫做封的人比他有多好看，手藝有多棒，而是顏璟，隻要有那個男人在，他眼神下意識去追尋的定是那個男人。

    他輸了，不是因為軟弱，而是這兩個人對彼此的深情。

    情深似海，卻隻溶得彼此的身影。

    “謝謝。”莫柒輕聲回道，“今天鬼門大開，遊魂會比較多，有事就叫我們。”

    蘇易垂著頭，悶聲應了一句，“晚安。”

    “晚安。”

    門闔上了，客房黑暗下來。

    蘇易移過視線，望著窗外路燈下飄飛的雨絲，心裏隻覺苦澀。

    有些人，還沒開始愛就已經錯過。

    “啊啊啊啊，蘇易，你矯情什麽，不就是失戀嗎，以前又不是沒被拒絕過！”蘇易憤怒地捶了捶自己的頭，“不過，剛剛想的那句話好文藝，說不定還可以寫首詩去追求校花，哈哈，我真是有才。”蘇易笑了幾下，躺下身醞釀起詩來。

    門外，莫柒聽著客房裏的動靜，不由安心地籲了一口氣。

    這個世界的主角和上個世界的主角有很大不同，蘇易善良簡單，沒有複雜心思，而且很樂觀，即使遇見獨孤玨那樣的千年老鬼，也隻是在一開始擔驚受怕，後麵就是既來之，則安之。這次莫柒改變了他的命運，他沒有和獨孤玨纏在一起，雖然還是能夠見鬼，但也不會脫離正常人的生活。

    莫柒正想著，突然有人從後麵抱住了他，“怎麽跟這家夥聊這麽久？”一貫清冷的聲線明明白白地向莫柒表達了他的不滿。

    “剛幫你解決了一個情敵，怎麽謝我？”莫柒打趣道。

    封沒說話，渾身寒氣有些重，他將莫柒轉過方向，兩人身貼著身，手貼著手，如同一個人般走向共同的房間。

    莫柒因為這幼稚的動作，忍不住發笑，“怎麽了，突然這麽有童心？”

    封聽著這調笑的語氣，抱著莫柒的雙手不由更緊。

    好不容易，兩人總算一起進了房間。

    門合上，莫柒剛被鬆開，就又被一下子推到牆角。

    封已經換了浴袍，銀灰色的尾巴和耳朵都露了出來，他壓上前去，手枕在莫柒腦後，兩人嘴唇的距離隻差一分。

    “阿柒……”封喊道，語氣有幾分沉重的憂鬱。

    莫柒抬起頭，看著他，發現往日如同湛藍天空的那雙眼睛此時卻像冰封了的海洋一般，寒冷無情。

    “別讓我害怕。”他說。

    莫柒歎了口氣，摸了摸封的頭，柔軟的尖耳朵劃過他的掌心，泛起細微的癢意。

    “封，你知道的，我隻喜歡你。”

    封沒有滿意，他捏了捏莫柒的臉，不甘心地問了句：“隻是喜歡嗎？”

    莫柒被他壓迫性的眼神逼得有些不舒服，可看著他這般不安的樣子，他還是湊上前去主動親了親封的嘴唇。

    “不要不安，我隻喜歡你。”終究，他還是沒有將那句愛字說出口。

    封將頭埋在莫柒頸窩，悶悶不樂地在他耳邊說道：“可怎麽辦，我很愛很愛你，愛得快要去死了。”

    莫柒身形一顫，他不知道說什麽，隻能不斷地用手輕柔地撫摸著封。

    有時候，封也想過要不要把莫柒鎖起來，困在一個看不見光，看不見其他人的地方，不會有人窺伺他的莫柒，而莫柒眼裏也隻有他一個人。可想久了，便覺得這種心態實在卑劣，他得有多無能才會選擇去囚禁自己的愛人。

    他向來無情，可唯獨麵對莫柒，可以傾注所有的愛意，最真誠，卻也最傷己。

    不是什麽無私，而是與那些求而不得的人對比，他有資格、也有自信能得到莫柒的回應。

    能愛得坦蕩，為什麽要追求自私？

    這就是占有欲強烈的他卻沒有選擇囚禁的原因。

    當然，對於能彰顯自己對莫柒所有權的方式，他都不拒絕，甚至樂此不彼。

    “今天回家的時候，我看到你不在，整個人都差點瘋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回家，看到你身後還帶著一個人，我差點都要衝上去揍他了，可是……我沒有，你知道為什麽嗎？”

    莫柒聽著他在自己耳邊的喃喃細語，突然十分心疼他。

    這個人愛他愛得快要瘋了，而自己卻一直在糾結那些過去的記憶，不肯坦率直白地對他說出一個愛字。

    “為什麽？”聲音裏滿滿的溫柔和疼惜。

    封懲罰性地用力蹭了蹭莫柒，然後又抬起頭，直視著那雙清透的黑色眼瞳，“因為，我隻要一想到別人再怎麽窺伺，莫柒都隻是我的，心裏就覺得很安穩。”

    莫柒忍不住一笑，貝齒紅唇，鮮襯得分外勾人，“我就說今天在飯桌上怎麽這麽勤快地給我夾菜，原來你是想秀恩愛啊？”

    封看著莫柒的嘴唇一張一合，眼神漸漸火熱，“不需要秀，我們本來就很恩愛。”說完，他便湊上去，狠狠舔了一下莫柒的嘴唇。

    莫柒被那濕滑的觸感一下子嚇到，剛想要退開，後麵卻已經是牆壁。

    躲無可躲，在這窄小空間裏，他隻能被封為所欲為。

    失神之際，他耳垂之處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他“嗯”了一聲，本是有些疑問的語調，卻因被封堵在唇間，倒像是十分享受的聲音。

    封滿意地退了開，他看著瑩白耳垂的黑晶石的耳釘，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摩挲。

    莫柒疑問地看著他，手向自己的耳垂摸去。

    封抓住他，眼含笑意地扯向自己的耳朵，說道：“你摸這個，這個是你的。”

    莫柒瞪了他一眼，毫無威力，反引得他又流氓兮兮地湊過來偷了個香。

    莫柒不理他，專注看著他觸及的耳垂，這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封的耳朵上已經有了一個黑晶石的耳釘。

    黑晶石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初眼乍看，像是一團濃墨，反射不出任何光亮，更似一種純粹的黑，可望久了，偶而間，竟然也能看見如流星般劃過的光芒，漂亮得驚人。

    “這是我最近自己煉製出來的，這個世界雖然涉及冥界，但還不夠全麵，為了煉製它，我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封麵上無動於衷，但貓尾已經招搖地搖了起來，雖然頻率不大，但是十分顯眼，莫柒一看，便知道他是在求表揚。

    莫柒好笑地摸了摸他的頭，讚歎了一句：“很漂亮，它叫什麽？”

    “它叫宇魄，是與靈魂綁定的，以後無論你到哪，我都可以追過去。”

    莫柒不由一愣，“我一直在這裏啊。”

    封眼神複雜起來，“阿柒，我知道的，你身上有一條看不見的鎖鏈，被牽往了源世界。總有一天，你會被奪走的。”

    莫柒呆住了，“原來，主人……”

    封一聽那個詞眼，耳朵就發疼，“別叫他主人，他不是你主人。現在我雖然還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你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莫柒看著封，眼神有些迷茫，“那你呢，你是誰？”

    封抿抿唇，還是解釋道：“我可能和你的那個主人來自同一個世界，我們都擁有操控小世界規則的能力，但我和他不同，我投放到小世界是為了曆練，而他，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是應該是利用你來取得某種力量。”

    莫柒對照著腦子裏主人給的資料，不由同意，“對，他說他叫末，讓我搶奪原主角的光環，然後幫他解脫。”

    封皺起眉頭，“他說他叫末？”

    莫柒點點頭。

    封退到床邊，仔細思索起來。

    而這時，隔了一個客廳的客房那邊突然傳出蘇易的慘叫聲。

    “救命！！！”

    莫柒和封連忙趕了過去，一打開房門，便聞見濃濃的血腥味，客房裏到處都是鮮血，蘇易癱在地上，一下一下地抽動著，鮮血汩汩地從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創口中冒了出來，而他身體的上方，正浮動著一隻全身浮腫的女鬼。

    李蟲蟲！

    隻見她黑色的指甲在觸及鮮血後變得更長，硬度也愈發強大，一眨眼，黑色指甲滲成血紅色，如同十把堅韌而又銳利的短刀，嗜血而又駭人。

    “為什麽！我讓你去找我男朋友，為什麽他會死！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我找不到他！”她眼眶發紅，眼角還冒出血來，表情猙獰得恐怖，指甲又逼近了蘇易。

    蘇易沒有回話，他因為失血過多已經瀕臨休克。

    而門口的莫柒又怎會不阻止，他嘴巴急急念出咒語，欲將女鬼定住，然後再施懲治，卻沒想到女鬼完全不受他咒語控製。

    今夜是七月十四，陽間陰氣大盛，這李蟲蟲的功力因為怨力也更加強大，她不僅擴大了移動範圍，到了蘇易寢室隔壁的小區，現在還將一條人命玩弄於鼓掌之間，就連莫柒的定咒也奈她不何。

    正是危急關頭，隻見女鬼的指甲已經迫近蘇易的頸動脈，突然一道黑氣爆發開來，從莫柒眼前閃過，如利箭般鎖住了女鬼！

    女鬼不甘心地大吼了一聲，尖利的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放開我！我要殺了你們！”

    封將莫柒攔到身後，手中冒出一條又一條黑氣，最後編成一個大大的黑氣牢籠，將女鬼完全困住，女鬼大吼著想逃，可當她觸碰到那黑氣時，卻被爆現的紅光激得大聲尖叫，仿佛遇見了相當駭人的事情。

    封皺緊眉頭，漸漸縮緊牢籠，那牢中女鬼被逼得扭曲變形，終歸湮滅。

    終於平複下來。

    “封……你怎麽會有黑氣？”莫柒不解看他，那些黑氣和獨孤玨的實在太像。

    封回頭看他，遲疑了一會兒，還是坦白道：“因為這個世界的規則逼迫，我隻能將獨孤玨的光環搶奪掉才能存在。”

    莫柒眼神閃了閃，“所以，你殺了獨孤玨成為這個世界的另一個主角？”

    封點了點頭，沒有說他把獨孤玨吃掉了。

    莫柒無奈，沒再多說什麽，隻是上前去，查看蘇易的情況。

    可悲的是，蘇易在看到莫柒到了跟前，喊了聲“顏”，便翻了眼白，咽氣了。

    “蘇易……”莫柒一瞬握緊了拳頭，這個人剛剛還跟他坦白心意，麵對拒絕還能那麽樂觀地開導自己，怎麽會在轉息之間，就沒了命！

    這個世界，蘇易生得可憐，活得偉大，可到頭來，還是因為見鬼而死！

    他明明能擺脫的，如果不是因為莫柒幹涉劇情，怎麽會逃不過？

    “蘇易，你醒醒！”莫柒忍不住哽咽了起來，他抱著滿身是血的蘇易，心裏湧上滿滿的悲傷與自責。

    不知不覺的時候，他已經將蘇易當成了自己的朋友。

    可現在，這個朋友已經死在了他的懷裏……

    封看著莫柒，心情十分複雜。他其實可以去救那個蘇易，但是卻又嫉妒他總能吸引住莫柒的視線，可是，莫柒那滿臉淚痕的樣子令他實在揪心。

    他，舍不得阿柒難過。

    “阿柒，別哭了，我會救他。”

    莫柒淚眼朦朧，無助地看向走過來的封。然後，他看到封身上爆發出藍色的光芒，那瑩瑩光芒散發著活力的生之氣息，然後全都籠到蘇易的身上。

    就如同一個人的生命力傳遞到另一個人身上。莫柒隱隱有些不安。

    “唔……”

    一瞬之間，蘇易身上的傷口全都自行愈合，他的胸口終於又開始起伏。

    莫柒十分驚喜地目睹這蘇易的死而複生，他扶起蘇易，將他抱到床上。

    “阿柒……”有些無力的聲音。

    莫柒扭頭，剛想感激地抱抱封，卻發現封的身體已經開始透明。

    “封！”莫柒驚恐地大喊道。

    直覺終於成真。

    他的愛人在救了自己所謂的朋友後，開始趨於透明。

    封看著他臉上難得的驚惶，心底突然有些滿足。能讓莫柒的執念轉移到自己的身上，那麽這次退出也不是失敗。

    “你怎麽會這樣？為什麽你救了蘇易會變成這樣？”莫柒又哭了起來，隻是這次他要更加地撕心裂肺，無助不堪。

    封伸出手，憐惜地摸摸莫柒的頭，“別難過，我隻是將從獨孤玨那兒搶奪來的光環給了蘇易而已，沒有光環，這個世界就排斥了我，不要緊的，你等下應該也會被召回那個家夥的空間，我們以後也會再相逢，記得，你有宇魄。”封指指自己的左耳，笑得十分滿足。

    莫柒卻還是大聲哭了起來，“我不要我不要，為什麽要這樣，如果會失去你的話，我才不會救什麽蘇易！”

    “傻瓜，如果蘇易死了這個世界也會崩盤，到時我們還是要分開的，你不用太擔心，因為--我們下個世界還會再見。到時，可不要再忘了我。”

    說完，封就徹底消失了，就如同飄渺的水蒸氣，一點點從這個世界消去身形，最後淡得無影無蹤。

    莫柒的眼前，終於沒有了那個銀耳白發的人。

    “好--下個世界，換我來找你。”莫柒閉上眼，臉上滿是淚痕。

    *

    混沌空間一如既往地孤寂冷漠。

    莫柒看著那團白色光芒，強壓下身體深處要求的服從，他不知道這個末到底是誰，但是他不想違背本心遵之為主。

    “這次任務完成得還行，隻是下次得注意，不要讓原主角死亡，那樣那個世界的能量都會減半。”末提點道，“最主要的還是要改變劇情，主角的機遇、戀人、成就你都可以嚐試去搶奪，這樣，你所獲得的能量就會更多，當然，你能做得更出色更好。”

    莫柒淡淡應了一聲，想起離開時還躺在床上的蘇易。

    不是每個世界的主角都過得百事無憂，有些世界，他所搶奪的或許是原主角鄙棄的，自然，那樣最好。

    “好了，該去下個世界了。這個世界的資料我還是會以文字的形式傳給你，記憶的話因為太容易駁雜你的感情，所以還是不要輕易接受，知道了嗎？”

    莫柒淡淡回了句：“知道”，便陷入了熟悉的黑色漩渦。

    末看著那個消失了的人影，心底愈發期盼。

    再過幾個世界，他就可以解脫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