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賀竟微微一愣。

    這裏怎麽隻有鳳柒一人，主人是走了？

    莫柒十分平靜地看著他，問：“你去哪了？”

    賀竟對上那雙清亮的眼睛，心裏莫名發虛，他低下頭：“小的方才在房間裏沒見著少爺，擔心您出什麽事，就出去尋您了。”說完，他又偷偷抬起頭來，瞧著莫柒的反應，語氣怪異地問了句：“倒是少爺，這夜深時分出去見誰了？”

    莫柒嗤笑了一聲，覺著眼前這人自以為反咬一口的情狀十分滑稽，“你是站在什麽立場問我這句話？替我母親監視我，還是……”

    賀竟連忙答道：“自然是顧慮少爺的安全！”

    莫柒將“莫問天”三個字咽了下去，看了賀竟好一會兒，卻沒有再問的意思。

    賀竟被那目光逼得垂下眼簾，半天才從口裏冒出一句狀似關心的話：“時辰已經不早了，少爺明天課業重，還是早些休息吧。”

    莫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嗯”了一聲，邁開步子，繞過賀竟朝房間走去。

    “你的眼睛很漂亮。”臨走時，莫柒語氣平常道。

    落在後麵的賀竟心跳駭地漏了一拍，他抬頭，正好望見房門輕輕闔上。

    接下來的日子正如莫柒所計劃的那般，白天讀書，晚上教鳳末認字，偶爾興致來了，還教鳳末幾招劍法。

    鳳末雖然性子依舊別扭，容易臉紅，但偶爾想求莫柒做些事或減輕懲罰，總會親昵地軟著聲音喚他一句“哥哥”。莫柒雖知自己不應縱容，但最後總會無奈應承。

    而賀竟那邊，也不知是不是後來莫問天吩咐了些什麽，相比之前要規矩許多，也不再私自打探莫柒的事情。

    時光就這樣安穩流淌了幾個月。

    這日，平日難得露麵的鳳家家主突然派人過來，讓莫柒去後山走一遭。

    莫柒收拾了下案上的書，便跟著來人往後山去了。

    臨到山頂時，鳳家家主派來的使役便停住了，“老爺就在前頭等您，奴才就在這候著了。”

    莫柒點點頭，看了看天上落下的大雪，淺淺吐了口氣，然後邁開腿往山頂走去。

    今日風有些大，莫柒逆著風爬上山頂時呼吸不由倉促了些。

    這點喘息聲夾在嗚嗚風聲中並不明顯，而立在山巔遙望南方的鳳家家主卻敏銳地感知到他的到來。

    “來了？”鳳家家主沒有回頭。

    “父親。”莫柒平緩了呼吸道。

    “算算年歲，你已快十三，修行路上可曾遇到過什麽問題？”

    莫柒思考了下，問：“有。”

    鳳家家主扭過頭來，他俊秀如二十幾歲的外表完全不像是已近百歲，“什麽問題？”

    莫柒道：“兒子一直想知道，我們鳳家所求的道與其他修真門派有何不同，而其中修煉方法又有什麽區別？”

    鳳家家主打量了一下莫柒，像是有些新奇他的問題，“道之為何，我無法答你，每個人心中都各有各的道法，而修煉方法有何不同，你可以自己去曆練體會。”

    莫柒對這如同沒有答案的答案感覺有些疑惑，“父親的答案與他們有些不同。”

    “哦，什麽不同？”

    “我所看的書籍之中，道者，是為上善若水，心懷眾生，超塵脫俗，方可為道。”

    鳳家家主反問了他一句：“你認為的道是什麽？”

    莫柒凝思，未果。

    “那些書中的道是世人的道，不是你的道。”鳳家家主走了過來，低頭看著他，“你的道得由自己追尋。”

    莫柒有些迷茫，“我的道……”

    鳳家家主看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又問：“你覺得這昆侖山如何？”

    “聲勢浩大。”

    “怎麽個聲勢浩*？”

    “拔地之勢，恨天而指。”

    鳳家家主搖了搖頭，“我聽你母親說，最近你一直在藏書閣讀書，可道理並不是全都由書中得來，書讀再多，如果沒有親自體會，終隻能成為一紙空言。正如窺看昆侖，你不進去，隻能認為它是一脈連綿的高山，但你若進去了，你就會發現它不隻是如此。”

    “父親的意思是……？”

    “明日進昆侖，不結金丹不得還。”鳳家家主麵無表情道，“去問問自己，你的道到底是什麽。”

    下山時，天光已近遲暮。

    莫柒思索著鳳家家主此舉的深意，推開房門，卻恰好看見鳳末騎在賀竟身上，握緊的拳頭正朝對方臉上揮去。

    “你在幹什麽？”莫柒喝了一聲。

    鳳末見他進來，愣了愣，然後連忙爬起來，想走到莫柒身邊解釋。

    “少爺--”賀竟捂著臉，可憐兮兮地喚了聲。

    莫柒看看賀竟又看看自家弟弟，原本對鳳家家主的怒氣不由轉移到鳳末身上來，“你是要做什麽，打我的書童嗎？”

    鳳末頓住了步子，注視著莫柒的眼睛裏一瞬閃過委屈，“你為什麽要用這種語氣說我！？”

    莫柒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賀竟從地上爬了起來，撣了撣衣服上的灰，朝莫柒道：“少爺，我之前是想照例把東西送給您，沒想到末少爺一進來就揍了我一拳。”

    “我以為你是要偷東西！”鳳末大聲吼道，他拉過莫柒，指指賀竟一直緊握在手中的藥瓶，“我以為，他要偷哥哥的靈藥，所以我才打他！”

    莫柒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發現賀竟手中的東西，正是莫問天每個月都要給他的東西。他走到賀竟身前，擋住鳳末的視線，問他：“你過來做什麽？”

    鳳末不解地看著莫柒，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故意扯開話題，“我沒說謊，他當時正打開哥哥的藥瓶，要從裏麵倒什麽東西出來！”

    莫柒緊鎖眉頭，“我是問你來做什麽！”

    鳳末被他嚴肅的表情嚇得後退了幾步，臉色一瞬變得難看起來，“你為什麽不信我？”

    莫柒無奈起來，他軟和臉色，伸出手想摸摸鳳末安撫他，結果被一下子打開。

    “混蛋！”鳳末轉過身跑了。

    莫柒看著他的背影，籲了口氣，可胸口卻依舊沉甸甸地，像壓了石塊。

    “不結金丹不得還--”鳳家家主的這句話說得輕鬆，可是世人皆知，多少人就是因為卡在結丹上與修道失之交臂，就算按照莫柒之前逆天的修行速度，他此去昆侖也得一年半載才能回來，而鳳家……卻會在他十四歲時麵臨滅門之災，更別說，他還不能依靠鳳家的天才地寶，隻能一個人孤獨地在茫茫雪山中求仙問道。在鳳柒的記憶裏，分明沒有這段，可偏偏到他這來，就改變了太多太多。

    “少爺，您的藥。”賀竟走了過來，將藥瓶遞給莫柒。

    莫柒收斂心神，拿過藥瓶，一雙眸子靜靜瞧著賀竟，“你方才是想做什麽？”

    賀竟退了一步，恭敬道：“奴才方才隻是過來送藥。”

    “這需要打開我的藥瓶？”

    “奴隻是一時好奇--請少爺降罪。”賀竟跪了下來。

    莫柒表情有些嘲諷，“我本以為你已經學乖了，沒想到還是這般妄動心思。”

    賀竟跪在地上，沒敢抬頭。

    “明日我就要下山曆練，你自己在這鳳家好自為之。”莫柒拂袖，作勢要往外走，可還沒邁開步子，他的衣角就被人拉住了，低下頭，正好望見賀竟仰著清秀的臉蛋，用秘法變了顏色的瞳眸水汪汪地，宛如剛洗的黑葡萄，“少爺不帶我一並下山嗎？”

    莫柒扯開自己的衣角，麵無表情，“狼子野心，帶你下山，我是找死嗎？”

    賀竟好似小白兔般被嚇了一跳，瑟縮在地上，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樣子，“少……少爺，你在說些什麽？”

    莫柒不再搭理他，直接走出了房間。

    賀竟聽著他離去的腳步聲，坐在冰涼的地上許久，等聽到莫柒已遠去，方才抬起頭來，詭異地翹起嘴角。

    “快了……”

    莫柒走到門口時，猶豫了下，還是抬手敲了敲。

    意料之中地，房內沒有一聲答複。

    “鳳末。”莫柒喊道，“你開下門，我有話要同你說。”

    門板被人從裏麵扔了東西撞了過來，響起清脆的瓷器破碎聲。

    “滾，我才不要理你！”

    “末末，”莫柒軟下聲音，“我明日就要離開鳳家了。”

    塵埃落定般，他話音一落，這片天地就陷入了突如其來的靜寂。也不知過了多久，屋簷外又下起了大雪，雪花簌簌落地的聲音如同夜深時親近的耳語，柔綿而又哀長。

    “為什麽……”門後，鳳末小聲問。

    “父親方才喚我去了一趟後山，跟我講了一件事情。”

    “……”

    “他說，明日進昆侖，不結金丹不得還。”

    “可是你才煉氣期，金丹得等到什麽時候！”鳳末焦急地追問道。

    莫柒一愣，想起自己在眾人眼中還停滯在煉氣期的水平，他聽著鳳末焦急的語氣，忍不住笑出聲來，“你是在擔心我嗎？”

    鳳末頓一下，然後哼了一聲。

    既不否認，也不承認，很符合他別扭的性子。

    莫柒緩了一會兒，認真道：“我不在意會在昆侖遇到什麽事情，也不是特別擔心什麽時候才能回到鳳家，我隻是想，你什麽時候能夠長大點，能在鳳家不餓著自己，不冷著自己。”

    鳳末沒說話。

    隔著一層門板，莫柒也猜不到他的表情。

    “你的字還寫得那麽醜，這幾個月也沒長高多少，連我的書童都能耍得你團團轉，你這麽笨又沒有我顧著，能在鳳家過好嗎？”說到這，莫柒長歎了一口氣，“但是人總得長大，末末，我不能護你一世，今日我來，隻是與你道別，方才的事我也沒有誤會你半點，隻是你記得，日後撞上那個賀竟，千萬要離他遠遠的。我該走了。”

    “哥--”鳳末在門內喊住了莫柒。

    莫柒頓了頓，回頭，門卻沒有開。

    “哥。”門裏邊傳來的聲音悶悶的，“謝謝你。”

    莫柒微笑了一下，“傻瓜，我們可是兄弟。”

    門裏邊又沒了聲響。

    莫柒掛著笑意搖了搖頭，又步入了風雪之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