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生如逆旅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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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柒拉著青年來到河邊,河的那頭是星海般的彩燈長街,涼颼颼的夜風吹得莫柒臉頰冰冷,可他看著青年的那雙眼睛,卻溫暖得如同仲春的光。
“方才你在吃醋?”莫柒輕笑。
青年背著光,周身寒氣卻加重了些,“我並未吃醋!”說完還反過來勸了莫柒一句,“你應該離那些雜七雜八的人遠一些,他們對你修行並無益處。”
“噢?”莫柒意味深長地感歎一聲,“我師承錦秀宗,所學心法也不算秘密,道友如有所聞,應知我錦秀宗最特別之處便是那雙修之法。”
青年沉默半響,然後道:“可那些人並不適合你。”
“那誰合適?”莫柒追問。
青年張嘴欲說些什麽,但是良久又咽了下去。
莫柒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封,你我別再相疑了。”
“我知你心底不夠安穩,總認為我會離你而去,但現如今,我已經逃開主人控製,還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倆該好好在一起,而不是玩這些幼稚的把戲。”
青年身形微動。
“我曆經這麽多世,都不知自己原本該是個什麽性格,唯獨喜歡你這件事沒有變過。”莫柒迎著光,臉上慢慢漾起一抹極溫柔的笑,“於我而言,你已經成為存在的意義。”他輕柔的話隨涼風落入青年的耳中,每一句,每一個字,都令青年心跳鼓動,可同時,又令他如墜無邊地獄。
空氣沉默下來,莫柒臉上的笑在磨人的等待後漸漸收斂,古怪的氛圍令他有些不自在,背著光的青年看不清表情,令他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表錯白。
可眼前這人給他的感覺明明就是封。
無論親昵冷漠,他對他總有一種看不見的溫柔,而這正是他曾經在封身上所感受過的。
“我可以吻你嗎?”靜悄悄的河邊,青年語氣平靜地問道。
莫柒抬起頭,目光有些驚訝,下一秒,唇上就傳來溫軟的觸感。
是蜻蜓點水般的親吻。
莫柒眨眨眼,還沒有反應過來。
皎潔的月亮悄悄探出了頭,兩個人的影子交纏在一起,如墨團般散在蕩漾著燈光的水麵上。青年牽起他的手,又輕輕印上一吻,“你也是我存在的意義。”
他的話消散在風中,莫柒聽得有些費勁,可等他理解過來,臉上不由綻開一抹極好看的笑--“封,我愛你。”
“嗯……”
青年又湊了過來,低下頭,深深地含住了莫柒的雙唇,莫柒情難自禁地張開嘴,熱情地回應著他。
對於莫柒來說,這是他久違的愛人。
而在莫柒看不見的地方,青年的手心已被指甲刺得滲出血液。
*
鳳末看著身旁沉睡的莫柒,眼神有些複雜。
這是他的兄長,可他們卻做了逾越兄弟關係的事情。更可怕的是,他不僅不覺得這是錯的,反而甘之如飴,視之若沙漠甘霖。
他離不開哥哥。
正如方才悲哀的對白,哥哥,是他的存在的意義。
當年離開錦秀宗後,師父便將他帶到福地進行苦修。那處福地靈氣極濃,濃到修為尚淺的他呆在那的每一刻都仿如被千百根針紮一般,初時他每次都疼到想死,可因為念著哥哥,才苦苦撐了過來,再後來,那種疼痛便令他麻木了,而師父也在他習慣這種疼痛後,開始正式教他無情心法。無情心法的要訣便是無情無欲,超脫外物。鳳末本就是欲/望不重的人,順利地通過師父初時的考驗,諸如美人、佳肴、香料、聲樂,他都能逐一斷去喜好之情。也正因此,他境界提升相當之快,短短十年,便跨入了金丹期。可代價也是極嚴重的,他能麵對孕婦在眼前被殘害而麵不改色,也能從容靜待蟒蛇將他吞入腹中,旁人不能令他怒、懼、惡,也無事能令他喜、哀、愛,就連夢中親人被殺害的情景也在不知不覺中影響漸小。可當他提出自己與哥哥結丹相見的約定時,師父卻搖了搖頭,說他修煉未到家。
原來再如何修煉,他都有一個軟肋,那就是他的兄長--鳳柒。
鳳末辯駁師父,說鳳柒是他血緣上唯一的牽絆,不能舍棄。
師父說,無情道是要將自己化作山川河流,對萬物皆有情,也對萬物亦無情。
他將哥哥擺在特殊的位置,即使他修煉至化神,也逃不開這個敗筆。
鳳末垂頭無語,麵無表情,心底卻種下心魔。
然後師父便讓他下山,讓他去尋自己的機緣,而他也拜天道寵幸,闖入了一個上古秘境,然後用了五年,從金丹期跨越元嬰,順利步入大乘期。其中心酸自不多言。
可師父當年那句卻一語成讖。
他渡不到化神,無論他殺死多少妖獸、取得多少天靈地寶、讓自己多少次逼到生死關頭,他都不能化神。
他修無情道,心中卻有執念。
取得秘境出入法寶後,他便下定決心,要斷掉這個執念。
可當他來到全宗大比,看到台上那個白衣身影時,關於那個執念的記憶就如滔天潮水般向他湧來。
鳳家還在時,所有人視他為無物,唯獨鳳柒給他帶吃食,朝他笑,帶他習字,為他念書。後來鳳家沒了,他苦悶在師父身邊思念哥哥的往事,還有再見時的相救,相親,還有他曾在心底立誓要成為哥哥喜歡的人的樣子的稚語,一件件,一樁樁,倉促得如同極力發芽的種子,破開了他的心房,染著鮮血與甜蜜,迅速長成了一棵大樹。
他還想起自己修煉的初衷--為了趕上哥哥。
那些遺忘在歲月中的過往在他沒有注意的角落釀成一壺甜蜜的苦酒,慢慢澆灌進血液、經脈,滲透他全身,隻等見到哥哥時開始發揮效力。
而事實是,很有效。
酒不醉人人自醉。他著迷地看著台上的那個身影,仿佛天地萬物都化為烏有,他的眼中隻瞧得進一個人。
而鳳末的心境在見到莫柒與那個名喚“喬亦”的小子比試時出現問題。
他嫉妒並且憎恨能接近莫柒的人,他的怒惡再次蘇醒過來,於是他將兄長插在台下的長劍扔了過去,直直對著那人的腦袋。
可惜的是,哥哥放棄了這個機會,並且讓自己的手受了傷,原因是那把劍。
那一瞬,鳳末害怕得不得了。他擔心哥哥發現是他扔的劍,是他讓他受傷。
所以他逃走了,一個人遊蕩在外,內心迷惘焦灼,不知道自己還該不該接近哥哥。
偏偏--他又碰巧聽到魔修的陰謀,那些人打算捉全宗大比的道修回去練功。
鳳末第一反應便是哥哥有危險,他拚命趕了回去,然後從重重包圍中將哥哥毫發無損地救了出來。
他沒有在哥哥麵前殺人,他擔心那樣的自己會令哥哥害怕。
沒有同情心,不會害怕死亡,不會為別人攻擊自己而生氣,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哥哥喜歡的樣子。
鳳末心裏苦悶,臉上卻習慣著麵無表情。
而神奇的是,這樣壓抑的他卻引起了哥哥的好奇。他感覺得出,哥哥想要親近自己,所以明知道不該過多接觸的他還是忍不住放縱了一刻的沉迷,然後便是誤打誤撞,哥哥將他認作了一個對他來說似乎很親密的人。
那份親密竟比他還要親近。在他不知道的時間裏,哥哥已經和不是他的人比他還親近。
這個認知令鳳末嫉妒到發狂,他逃走了。因為擔心自己失控,擔心會忍不住逼問到底是誰,擔心會在哥哥麵前說他要殺掉那個人的狠話。
所以他逃走了。
麵對哥哥,他沒有勇氣,沒有權利,沒有希望。
他們是兄弟,可他對他卻不止是兄弟的占有欲。
他愛他。愛到發狂,可以瘋癲,可以為他放棄自己的修為,他斷絕的七情六欲在麵對他時統統都死而複生。
這種渴望到偏執、岩縫中的愛情,還隻是他一個人的單相思。
如死屍般遊走,又如蟲子般蟄伏,他留在那個窗口,靜靜地看著自己貪戀的人聊天談笑、吃飯睡覺。
可一想到哥哥的感情與自己無關,他心底的嫉妒就忍不住膨脹。
還是逃逃逃。
來到全宗大比附近的小鎮裏,他一個人飲酒買醉,從夜晚到黎明,從黎明到黃昏,旁人或上前勸酒,或取笑於他,這些統統與他無關,推開貼過來的身子,拍走摸過來的賊手,他心底睥睨著也嘲笑著,一個人喝不醉。結果沒想到喝酒的原因卻自己現身來。
他跟著他去賞燈,在燈火晝明處,在人意闌珊處,他走到哪,他跟到哪,一邊偷偷取笑他臉上戴的滑稽的狐狸臉麵具,一邊摸了個猙獰的狼臉麵具戴上。
然後便是那場鬧劇,雖然離得不近,但大乘期的他耳目已達到非常人的地步,隻要他想聽,即使對方在十裏之外,他也能聽得清楚、看得明白。
靜觀許久後,鳳末還是在那個小姐打算貼到兄長身上時,狠快地出了手。
他瞧見了女子的那些小手腳。
可哥哥救了那個女子,正如那日他欲救喬亦,他氣不過地將劍移到哥哥脖頸間,那一瞬間什麽都在心裏閃過,可最後留下的還是苦澀的甜蜜--
我終於在你眼中看到了我。
鳳末悲哀的想著,麵上克製著對答,話語間還是藏不住醋意。
接下來發生的,卻是鳳末始料未及的。
哥哥帶他離開了那個居心叵測的女人,並且在河邊,在夜風中,在月色下,對他表了白,他說“你是我存在的意義”。
而主語是“封”。
那個他都不知道是誰的男人。
他問哥哥可不可以吻他,當年那個夢般的親吻在他記憶如潮水湧來時也一並複蘇了觸感,他憎恨著自己為何要推開哥哥,為什麽要在意哥哥奇怪的耳朵和瞳色,他懷念那個吻,所以借著哥哥以為他是“封”的錯覺,卑微地乞求著一個吻。
哥哥沒有拒絕。
幹淨的氣息有罌粟般的誘惑,鳳末喜愛這個吻,卻不敢加深。
可哥哥對他說“我愛你。”
鳳末強逼著自己忽略掉那個主語,然後吻上渴望著的雙唇,徹底放縱了自己,而哥哥的回應讓他背離了人倫。
他和哥哥做了類似雙修的事。
這幾乎是本能,他解開兄長的衣服,用唇舌嚐遍他身上的味道,然後用自己的孽根用力地堅定地進入哥哥的身體。
哥哥在他身下呻/吟。
這讓他高興得快要死掉。可當哥哥用誘人而又渴望的聲音喊著“封”時,冷水又當頭淋下。
他此刻的親近都是依靠著別人的名義。
無情道終究是破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