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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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峭對上了長寬的眼,長寬見那人眼似寒星,心下一頓,情不自禁垂下了頭,兩手相揖拱手向前,朝人深深揖了一躬。
再抬頭,那屋上的仙人已不見。
顧鳳抱著絡棲在一旁靜候,見他朝她看過來,便朝他點了下頭,領著他進了屋。
待客的屋內,絡晷正在煮茶看書,他們一進來他就抬起了頭,他朝顧鳳微笑,等到她抱著絡棲在他身側坐下,他這才抬首往流風看去。
“在下三清觀流風小道,見過……”流風看向微笑著的絡晷,此人相貌出塵,笑容溫和,乍一眼看去,倒是可親近之人。
笑容之下的疏離,不能讓人瞧得分明。
“絡。”
“原來是絡公子。”
絡晷微微一笑。
顧鳳看看他,又看了眼流風,在旁靜默不語。
“請坐。”
絡晷一揮袖,又執起了茶壺。
“呀呀。”絡棲回頭看了母親一眼,見母親鬆手,他滑下了地,顫顫危危朝流風跑去,拉上了流風的道袍,還低頭拍了拍流風的赤足,隨後抬起的臉上,似有憐惜。
流風看著赤子澄淨的眼神,菀爾一笑,彎腰牽了小童的手,朝那夫婦道了一聲,“多謝公子夫婦。”
他在兩人的對麵坐了下來,看著小童飛快爬上了桌,“掉”在了他娘親的回來。
“請。”
“多謝。”流風雙手執杯,接過了主人遞過來的茶。
茶水入喉,清甜微溫,瞬間衝遍了奇經八脈。
秋花她們很快端上了幾樣點心,一上來,絡棲就抓了點心朝流風伸去,他那樣子極其純然,流風又是忍不住一笑。
“主子。”門邊,木狼的聲音響起。
“嗯。”
木狼手中托著個缽走了進來,邊走邊笑道:“院中樹枝剛剛吐了芽,我便取了一枝來給您瞧一瞧。”
說罷,他就走到了桌前,把木缽放到了桌上。
吃著點心的流風低眼一瞧,看到了缽中一粒剛剛吐了一點芽的小樹枝。
他吃著點心,低眉不語。
木狼退到了一步,絡晷此時開了口:“流風道長……”
流風咽了咽口水,把最後一口點心咽下,微微抬目,看著桌上的點心盤子,看了兩眼,眼見盤子往他這邊推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又去拿了一塊。
他早膳還沒用。
這點心也是怪好吃,隻是越吃越餓,流風素來自持,不似他師父那般貪嘴,但此時卻也是有點把持不住。
“您說。”吃人嘴軟,流風在動口之前,看著手中的點心道了一句,說罷才吃將了起來。
“新芽長成參天大樹,如若是你照料,需得多少時日?”
又是一杯新茶放置在了眼前,流風吃完點心,咽了水,抬頭朝那位淡然溫和的公子瞧去:“小道照料的話,三月有餘。”
“破芽呢?”
流風頓了頓,看向木缽,遲疑了一下,伸手蓋上木缽,不過眨眼片刻,他就挪開了手。
幾個剛吐了點片芽的小樹葉,刹那間展開了新綠的身葉,一片片展開的葉子有說不出的生機盎然。
“片刻。”流風淡淡道,朝那好奇看著木缽的小童看去,見他眉開笑眼地看著木缽,眉心金光忽閃忽滅,便又起了悲憫之心。
他看到了小童肉身被爆,七魂六魄被焚盡的以後,而那以後不過幾年而已。
“我可是您所想找之人?”流風眼睛從小童臉上轉到了其父臉上,坦然道。
絡晷眼前之人氣息平和,又帶有初生草木的勃勃生機,眼光悲憐純淨,比起他師祖師父,他更像修道中人。
“道長……,可有時日為我去南方走一遭?”
流風對上了小童此時向他望過來的眼,隨後略偏了下頭,低頭又拿了塊點心放進口裏,咽罷,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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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鳳留了流風的午膳,絡棲牽了流風出門,似是要去顯擺他昨日在屋子各處找到的“好東西”。
他們走後,兩夫妻坐在開了大窗和天頂的耳房,左右樹木環繞,微風吹得輕輕,顧鳳窩在絡晷的懷裏閉眼假寐,直到夕峭進了門來,她才略睜了睜眼,其後又閉上了。
夕峭挑了窗邊的椅子坐下,抬頭看著天頂好一會,低下頭看向了絡晷,道:“他是我們要找的人。”
絡晷嘴邊有了絲淡笑,他淡道:“運氣不錯。”
得來沒費幾日功夫。
夕峭卻沒同意,他搖頭:“他運道是有,但太弱,也太善,有去無還,你莫要忘了,南之境林子裏的凶禽猛獸不會因他是個善者就會手下有情。”
“善者……”絡晷嘴裏含著這兩字念了一次。
是善,不善此能他未道兩句,那小道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還得找一個人。”絡晷淡道。
“是還得找一個人,但不是木狼……”夕峭又抬頭看向了天頂,“我為他算過了,木狼今年往南,是吞噬之命,更是有去無回呐。”
如果說那小道是木之命,他的本神就是木命,木狼不過隻是微具天賦朝木命靠攏的修行者,兩人現在力道相校,木狼甚至還要高出一籌,但在木境當中的天擇當中,小道人是被選擇活下來的,而木狼是被遺棄者。
天道素來隻衷愛被他選擇,認定的人。
“找找,他有沒有命定之人?”
“他是天道修行者,沒有特定的命定之人。”夕峭淡道,“如我。”
絡晷看向他。
“我不行,”夕峭未低頭就知他意,“我需留下。”
“有我。”絡晷敲了下椅臂。
“我也為八斤算了一次,”夕峭垂下了首,直視絡晷,“算罷,想了一夜才想清楚他的變化從何而來,武兄,你自你族那一戰,你一直都是逢凶化吉,以垂死之態到如今坐擁天運化來的大半寶山……”
顧鳳在絡晷的懷裏睜開了眼,眼如冷刀,冷酷地看向了一直說話的夕峭。
“人有陰陽之分,事也有好壞之態,沒有人能一直隻占天道的好,而不承天道之責……”夕峭接著淡淡道,“你的壞運,都由你子承襲了,你之前運算的,我算的,中間差了一個變量——你。”
夕峭直直看著絡晷。
自他第二句話說到中間,絡晷就怔住了,這時他低下頭,看到了他家鳳姑冰冷無情臉孔上,流下了一串淚水。
他舉手撫過擦掉,把她攬在了懷裏,閉眼無奈地輕歎了一聲。
早該知道的。
他本是早亡之命,武絡族本無他的容身之地,他父親早算出來了,所以對他生母無所忌憚,對他這嫡長子更是放之任之,甚至殺之,他逃過一劫又一劫,他還真當自己是神子了……
沒有孩子,他就是沒亡在北龍鎮,也死在了天境裏,他為著他們母子倆衝出來了,他逃過了劫難,但這些都被天道如數讓他兒承襲了。
父債子償。
“我去行不行?”這時,顧鳳抬起了頭來,看向夕峭。
夕峭看著她的淚眼,輕搖了下頭,“鳳姑,你夫的命,是你逆天得來的,你的兒子,是你如今在強求為他贖命,於天道,於世間,你就是那有礙之物,你如今的氣運是大風吹來,於常人隻是吹亂了發,於你,會吹斷你的脖子,武兄改你容貌,護你左右,不過變根不變本,你幫不了人。”
絡晷這時皺起了眉,夕峭卻是朝他搖頭,“時候不早了。”
沒有時間由他去欺瞞和保護。
“那你算出,有誰可行?”顧鳳已經從絡晷的懷裏坐了起來,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睛已沒有絲毫淚意,隻是黑得看不見底。
“還差兩步,不過,在這京中。”外麵,傳來了絡棲咯咯大笑的笑聲,他是個快活的孩子,夕峭朝他笑的方向看去,嘴邊也泛起了點淡笑,“你們該出去走走了,不去,怎能知道誰在那候著。”
他起身走了,留下顧鳳轉頭看向絡晷,顧山的鳳姑不再像以往那般問她阿郎哥那是什麽意思,而是道:“他的意思是人隻有我們去找,才能找到?”
絡晷抬頭,對上了她黑亮的眼,伸手攔了她眼裏的光,嗯了一聲,道:“我去。”
“你先在家等我。”他又道。
他懷裏的人停止了掙紮,絡晷又抱緊了她,斜躺在椅中,抬頭看向了天頂。
人與天鬥,向來隻會粉身碎骨;哪怕是神,要是違了天道,也是魂盡魄散;仙長其實說錯了,他沒有隻占天道的便宜,不承天道之責,他怕妻死子亡,恐懼早在他初初知曉的時候就刻在了他的神魂裏,天天如影隨形。
“好,你先去,”他懷裏的人很快恢複了冷靜,坐了起來,看著他的眼道:“不行我再去。”
顧鳳坐直身,接著道:“我從來不做後悔的事情,就是害怕的事情,要是必須去做,我也會去做,事情做過了就是做了,如果這裏麵有報應,也是我應得的,我不會後悔,你也不要。”
如果她死了,那就是她應得的下場,她不會因此有後悔,他也無需為她難過。(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