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北一頭冷汗,卻不敢抬頭去看淩九重,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流進眼睛，鹹鹹的,刺得他睜不開眼，卻聽到大殿門被打開，有個熟悉的聲音,惴惴不安道：

    “是我。”

    淩九重穩如泰山地坐著，看清了來人，笑了笑，道：

    “你？”

    十三的身形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單薄,他聽出了淩九重話中隱藏的怒意,十分小心道：

    “正是小人，那日與阿東上者閑來無事,便坐下切磋一二。”他的聲音輕輕的飄過來，因為隔得遠，並不清晰，饒是如此，淩九重是練武之人，也聽得一清二楚了。

    “你的棋藝倒是不錯，既然這樣，不如來陪我下一局？”

    十三明顯怔了怔，他渾身發抖，淩九重鮮少與人對弈，他避開阿北的刻意欺瞞不談，卻要下一盤。

    淩九重見他在原地不動，便冷笑道：

    “怎麽，不願意？”

    十三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阿北，後者也轉過頭望他，神色緊張，他搖了搖頭道：

    “十三願意。”

    從殿門到淩九重座上的距離不遠，殿外已有守夜者將門完全敞開，十三知道他與阿北同是戴罪之身，便不言不語，一路膝行過來，至淩九重座下，才停下。

    淩九重挑了挑眼角，睥睨他，道：

    “起來。”

    十三看上去戰戰兢兢，淩九重命人搬來一張椅子，準備棋盤，又瞥了阿北一眼，道：

    “既然與你無關，你可以回去了。”

    阿北不願留十三一人在此地，但淩九重顯然已是攆人的意思，他再不走，又怕十三被遷怒，隻得應了聲“是”，慢慢走向殿門，一步一回頭。

    淩九重卻又望著十三，笑道：

    “今日你若贏過我，棋盤被毀之事，我既往不咎，若是你輸了，我不罰你，我隻罰阿北與阿東，你不像習武之人，想來也沒那麽深厚的內力。”

    十三垂下眼，他一緊張就會捏緊衣角，輕輕皺眉，淩九重都看到了，他應該是不折不扣的雲十三，不是旁人。

    淩九重記性一向很好，當年雲十三還不叫這個名字，未入雲蹤閣前，屬奴籍，曾到殿中伺候過幾日，但性格拘束，畏畏縮縮，很快便被總管調去別處，調離當日，他打碎了殿中瓷瓶，淩九重記得，他也是現在這副模樣。

    那個時候，他同白望川還不認識，他剛接任宮主之位，四海之內有許多人想要他的項上人頭，他的功夫才練到第四重，他還很年輕。

    不知道是不是心中綺念被滅，淩九重眼中閃過一絲黯淡，隨後問道：

    “你多大了？”

    十三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他低聲回答：

    “已過而立之年。”

    淩九重道：

    “而立之年最是折磨人，越往後，反而越淡然了，人生匆匆幾十年，你我也隻剩一半了。”

    十三似乎不習慣淩九重這樣雲淡風輕跟他說話，他還有兩年的命，若做不成想做的事，他死不瞑目。

    不過淩九重不會知道這些，十三不會讓他知道。

    兩人坐下，淩九重先執了一顆黑子，十三尾隨而上，並沒有刻意退讓，二人你來我往，十三遇到難走的子兒，便停下來，仔細思索一陣，迷惘過後，又迎頭趕上，因此對弈許久，也分不出個勝負來。

    淩九重細細打量眼前這個相貌平平的男人，他應當是十三無疑了，就算喬裝打扮，也不可能將另一個人的語態動作學得如此逼真，所以他心中所想，也是飄渺雲煙了，更何況這人每一步都細細考量，小心謹慎，明顯與他不一樣，他總是一氣嗬成，不加修飾，大氣磅礴的很，淩九重幾乎可以確定，十三不是他。

    想到這裏，淩九重朝他看過去，一時間二人四目相對，十三有些惶恐，他連笑容都是小心謹慎的，這讓淩九重暴怒，他袖子一揮，棋子紛紛落下，棋盤砸在十三身上，他避讓不及，淩九重就算下手再輕，但內力強勁，必定要傷人的，十三立時便覺得氣血上湧，硬生生忍住了，跪下道：

    “宮主……”

    淩九重方覺自己失態，他攏了攏衣袖，挑眉道：

    “沒事，你可以走了。”

    十三右手扶牆，一步一步走到殿門邊，有人為他開了門，阿北在門外等他，十三話還沒說，隻勉強擠出一個笑來，人已癱倒在地。

    十三為淩九重所傷，被阿北送回住處，而阿東卻因為走火入魔，真氣逆行，行至半山腰便覺身體裏一半是冰，一半是火，混雜在一道，生不如死，他已有了自戕的決心，隻是怕被人發覺，不可收拾，黎素見了要傷心，況且自己偷練了望川宮中的絕學□，死在這裏，被淩九重發現，黎素、十三以及一眾兄弟必是脫不了幹係了。

    然而黎素卻渾然未覺，他與裴雲奕快馬加鞭，有探子與他接頭，向他透露了蓮花生一行人的蹤跡。

    他們迅速跟上了蓮花生的車隊，像敏捷的豹子，無聲無息。

    傍晚時分，馬車停在一片林子裏，樹木遮天蔽日，極易藏身。黎素與裴雲奕在一處水源前停下，等待夜深，再去看個究竟。

    裴雲奕將隨身攜帶的幹糧分給黎素，並給他舀了滿滿一壺清水，道：

    “離他們很近，不能生火烤些野味，先將就填填肚子。”

    黎素接過來，朝他微微一笑，隻是吃得有些不得滋味。

    同樣食不知味的還有修緣。晚飯他隻匆匆吃了兩口，便放下筷子，在車上打坐念經，手指輕輕撥動一串佛珠，胖狐狸原本在車外，聽到聲音，趁他不備，居然從簾子外鑽進來，滾了兩滾，落到修緣麵前。

    修緣隻覺得有兩隻小爪子搭在他的腿上，又過片刻，毛茸茸的一團在他手背蹭來蹭去，修緣已經知道是紅狐狸，卻故意不睬它，繼續誦經念佛，紅狐狸十分不滿，擺動胖身子，從他的左腿跳到右腿，最後被修緣拎住尾巴，嚇唬道：

    “這麽不老實，我這就將你扔出車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