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暮色漫過小小的窗欞，將床榻之上沉睡的子仙那單薄的身影浸染出一層迷離的金色浮光。

    哪吒坐在床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子仙安靜的睡顏。也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仔細地看看她。

    十八歲的子仙此時的容貌隻有十六歲左右，細膩柔滑的肌膚因為病重的緣故而蒼白得近乎透明。

    薄薄的眼瞼將如水的清眸輕輕覆住，纖長細密的睫毛就像被一根根梳理過一樣整齊地垂著，投下一道淺淺的暗影。

    原本粉嫩柔軟的唇瓣此時卻失了血色，伴著輕淺的呼吸微微張開，如離岸的魚兒一般吐出暖暖的芬芳。

    看著看著，哪吒的臉不自覺地就熱了起來，連忙低下頭去。

    這一低頭就看見子仙晶瑩皓腕上橫亙的一道深深的勒痕。那勒痕寬約寸許，表麵已經結了紫黑色的硬痂，但是周圍卻仍然鼓鼓地泛著微微的紅腫。

    那勒痕哪吒記得，是在天庭之時，子仙在女媧娘娘的熔金馭天繩下死命掙紮所留下的。

    當日他也曾被這熔金馭天繩所束縛，自然知道被它硬生生割破皮肉的滋味。不過看著當日情形，這個墨子仙倒真是個有骨氣的，氣勢絲毫不輸給自己。

    如果你不是我的殺父仇人，那該多好……

    不知怎的，哪吒心裏竟然冒出這個想法，這令他悚然一驚。

    自己怎麽會這般想？難道真如玉女所說，這個墨子仙就是個禍水妖孽麽？還是自己道心不純，滋生了心魔？

    哪吒使勁搖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甩出了腦海。隨後咬了咬牙，惡狠狠道：“墨子仙，你殺我父王，我哪吒跟你不共戴天。”

    說著，哪吒便伸出手去，扼住了子仙纖細的脖子。入手溫軟的觸感和微微跳動的脈搏讓他的呼吸都為之一滯，但仍然狠了狠心慢慢收緊了手指。

    子仙恍恍惚惚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卻睜不開眼睛，隻能輕蹙著眉頭，費力地想要吸入一絲空氣。

    仿佛回到了十二歲那年的夏天，情緒低落的自己拿著秋水無痕劍在迷夢仙居後園的荷香詩韻上習劍。不知是因為多日不曾進食，還是荷花的香氣太過醉人，漸漸地，自己竟然感覺腦子越來越暈，一頭栽進了冰涼的池水中。

    周圍好冷，好難受，快要不能呼吸了，整個肺像要炸開一樣，又疼又悶。

    想掙紮，身體卻不聽使喚，想呼喊，卻發不出聲音，隻能任憑自己向著池底緩緩沉下去。

    頭頂之上，是一片晶瑩澄澈的碧水，還能隱隱看到波光瀲灩的水麵上圓潤的荷葉、清瘦的荷花，以及那影影綽綽透下來的銀色光線。

    漸漸地，那些銀色的光線越來越淡，越來越遠，周圍的也越來越冷，越來越暗。

    不，不應該是這樣的，師父難道沒有來救我麽？她不應該是很生氣地把我抱回岸邊的麽？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子？

    師父，你不要仙兒了麽？好害怕，仙兒還不想死啊！

    外麵的世界好恐怖，好多人都想害我，師父你帶我回峨眉好不好，好不好……

    仙兒不想要什麽掌門，也不想當什麽武林盟主，更不想去承擔什麽解救天下蒼生的責任，仙兒隻想待在你身邊，做你的乖徒弟，永遠都不長大……

    仙兒保證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求師父帶我走……我好累，不想再和他們鬥了……

    哪吒望著子仙眼角蜿蜒流下的淚水，不由得一怔。她也會害怕麽？

    手指下意識地一鬆，看著手下的小人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那原本細膩白皙的脖頸上，赫然留下一道屬於自己的青紫色掐痕，哪吒心裏竟然莫名地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慰。

    恍惚中的子仙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了起來，瞬間浮到了水麵之上，四麵八方的空氣迅速地湧入疼的快要爆炸的肺腔。

    透過眼中猶存的水幕，看到的是刺目的陽光，淡淡的荷影，以及那紫薇樹下冷凝霜淡黃色的身影……

    “墨子仙！”屬於師父那冰冰涼涼、帶著淡淡怒意的低喝聲讓子仙渾身一顫。

    “師父！”子仙驚喜地喚道，足尖在荷葉上一點，身子輕飄飄地飛了過去。

    誰料冷凝霜竟然身影一閃，迅速飛到了離子仙更遠一些的地方。

    “師父，為什麽？”子仙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一向疼愛自己的師父這般舉動。

    “我沒你這樣沒出息的徒弟！我的仙兒，最是出類拔萃，絕對不會輕易認輸的！”冷凝霜冰冷的目光掃了子仙一眼，表情是從未有過的疏離。

    “師父，連你也不要我了麽？我真的很累……我想師父，我想靈兒，我想回去……”子仙清澈的大眼睛裏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冷凝霜衣袖一甩，怒道：“沒出息，就知道哭。想回來，就斬盡世間妖邪，踏平天下不平，堂堂正正地回來！否則，就算你回來，為師也不會再認你！”

    “是，弟子謹遵師命！”子仙抹幹眼淚，對著冷凝霜的方向鄭重一拜，一字一頓沉聲道。

    冷凝霜欣慰地點點頭，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柔和：“仙兒，去做你該做的事，我和靈兒，都會在峨眉等著你。”

    言罷，淡黃的身影越飄越遠，直至消失不見。

    子仙沒有再去追逐，而是站在原地，對著冷凝霜消失的方向暗暗道：“師父，你放心，仙兒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脖子上刺骨的疼痛，讓子仙猛然清醒了過來。但是聰明如她卻沒有貿然睜開眼睛。

    哪吒，你到底還是要殺我了，但是我墨子仙豈能任人宰割？不管用什麽手段，我也一定要逃出去！

    可是現在自己病弱，走路都是問題，要如何逃呢？

    下次他再動手，也許自己就沒這麽好運了，一定要盡快想出辦法來。

    幾日的昏迷讓子仙一向精明的頭腦也有些混混沌沌的。似乎有什麽東西一直藏在腦子裏，卻是一直想不起來。

    忽然，子仙腦中靈光一閃，多時的困惑迎刃而解——

    玲瓏寶塔！隻要拿到玲瓏寶塔，管他是哪吒還是天王老子，通通收了！

    感覺到哪吒的氣息就在旁邊，子仙沒有貿然行動，而是乖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哪吒在子仙床前站了許久，方重重歎了一口氣，向著門外走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