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楔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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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吧,這小家夥挺可愛的嘛。你看它多溫順,您摸它,它完全都不躲閃。”
喬伊笑著把手伸向渡鴉,渡鴉扭頭狠狠地啄了他的手一下,喬伊怪叫著跳開,渡鴉繼續低頭吃食。但是,當愛德華做出同樣動作時,卻沒有遭到渡鴉的任何反抗。
隻是,渡鴉的溫順並沒有換來愛德華的笑容。他居然再一次將渡鴉趕走。
而這一次,渡鴉在空中盤旋幾圈,並沒有像最開始那樣,立刻就降落下來。
“完了完了,您看您做了什麽,這一次小家夥肯定不會回來了。”喬伊仰頭看著天上繞圈的渡鴉,長籲短歎。
對此,愛德華不置可否。
確實,渡鴉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饑腸轆轆了。不過,食物的誘惑還是太大了,饑餓的渡鴉猶豫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降落下來。並且,當愛德華將手伸向它時,它立刻就屈服了。
如此重複數次。最後,喬伊滿臉驚訝地瞪著渡鴉:“這可真是神了。”它剛才居然主動跳上了愛德華的手臂,並且低頭從他的手心裏啄食,“看來這隻黑鳥兒和您很投緣啊。”喬伊一臉羨慕地看著愛德華。
愛德華輕柔地撫摸著渡鴉的羽毛,半響,他居然又提起了那個問題:“你覺得我馴服它了嗎?”
這一次,喬伊連猶豫都沒有,十分肯定地說:“必須的!絕對的!肯定的!”喬伊笑著說,“不愧是咱們威風凜凜的總帥,您看,連不通人性的動物都被您所折服了。”
然而,讓他意外的是,愛德華卻搖頭:“不,你錯了。”
喬伊奇怪:“我哪裏說錯了,您看這黑毛兒大鳥多聽話啊,怎麽沒有被您馴服呢。”
“我天真而又愚蠢的喬伊啊,你居然傻到去相信一隻畜生。”愛德華緩緩的抬起頭來。那張一貫冷漠的麵頰上,突然,十分突兀的勾起一抹滲人的邪笑。
喬伊被詭異的笑容瘮的直發慌,愛德華卻重新低下頭去,表情異常溫柔地撫摸著渡鴉,用甜的幾乎發膩的聲音說:“你以為它已經被我馴服了,可是你別忘了,它的翅膀還能飛翔,它的利爪還能傷人,它的身體還在向往自由。不過是一飯之恩,你又期待它能惦記多久呢。喬伊,記住我的話,永遠都不要相信籠子外麵的畜生。”
喬伊剛要反駁,愛德華就忽然把手一翻,將掌心所有的鳥食灑落在地上。同時,他再一次把手一揚,將那渡鴉驅走。
一而再,再而三,渡鴉屢遭玩弄,並且在失去食物之後,終於徹底發怒。它猛地直衝過來,居然膽大包天地狠狠啄了愛德華一口。
愛德華的手,立刻就流血了。但是他嘴角的笑容,卻上揚得更高了。
“天哪!王子殿下,您受傷了!”剛好經過的參謀一聲尖叫,繼而怒吼,“醫護人員呢!都死哪兒去了!?”
一片兵荒馬亂中,愛德華卻仿佛置身人群之外,笑眯眯地看著喬伊:“你看,今天這還隻是區區一隻渡鴉,明天我們要馴服的,可是獵鷹堡的那些老鷹。仁?皇後讓你勸我以仁為信?”
愛德華嘲諷地笑了起來,“可以啊,我可以仁。仁有什麽難的。結果不就是這樣嗎……”他特意舉起血粼粼的手,左右晃了晃,把手下留情的結果示意給喬伊看。
“媽的!你們都眼睛瞎了嗎,看不見七殿下流血了嗎!”喬伊朝旁邊戰戰兢兢的醫護人員怒吼:“還愣在那裏幹什麽!?”
愛德華喝退手下,表示還有軍機秘聞要與喬伊上將商量。
愛德華是最高長官,軍醫們相互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悶悶不樂的喬伊,十分有眼見的退下了。
喬伊拚命叫住其他人,結果軍醫們還是退下了。一時間,二人又恢複了獨處。“操!”喬伊狠狠地一拳砸在旁邊的樹幹上,樹幹被撞擊得嘩嘩落了一地樹葉。
喬伊和愛德華的情緒,似乎總是相反的。自愛德華受傷,喬伊的臉色就沉了下來,一直掛在嘴邊的“您”,也恢複成了以前的稱呼,十分不客氣地用“你”來稱呼。而之前陰沉的愛德華,卻忽然之間心情愉悅起來。
“弱肉強食,勝者為尊。”愛德華歪著腦袋靠近喬伊,“想要馴服畜生,就必須按照它們的遊戲規則來玩。喬伊上將,你可不要告訴我,你把這些都忘記了。要知道,當初這八個字還是你教我的。道德仁義這種狗屎話,一聽就是隻有皇後那個久居深閨後院的女人才說得出來的話。”
“你的間歇性發瘋是不是又發作了!?她是你媽,你怎麽可以說得這麽難聽。”喬伊臉色鐵青地狠狠瞪著他,“還有,你想傷口感染發燒嗎,趕緊讓軍醫們回來!你可是總帥,耽誤了軍情你負得起責任嗎。”
“仁?嗬,嗬嗬嗬,你居然聽她的話,教我仁?”愛德華眼睛直盯盯地看著喬伊,“你到底是我的人,還是她的人。難道是因為娶了皇後的寶貝女兒後,你的英雄氣概就被溫柔鄉給消磨沒了?”
“你閉嘴!”喬伊理所當然地被他激怒了。
愛德華笑笑,把手臂舉到自己唇邊,伸出舌頭舔舐殷紅的鮮血。
一陣極其詭異的沉默。
森白的牙齒,刺眼的鮮紅。片刻,喬伊的眼睛先紅了。
“該死的!你能不能不要對皇後這麽敏感!?”喬伊無奈長歎,一把上前抓住愛德華的手,阻止他自己弄傷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以前關係明明很好的,為什麽自從我娶了丹妮斯公主後,你就成了個刺蝟,非得和皇後對著幹。”
愛德華不反抗,仰頭看著喬伊,笑意盈盈地任由他抓著自己的手。
喬伊死死地瞪著他。想生氣,但終究還是不忍心,投降的歎了口氣,認命地拿過醫官們放在一邊地上的綁帶,替這個給自己添了無數麻煩的家夥包紮。
愛德華沉默的看著喬伊,喬伊低著頭替他包裹傷口。雖然氣在頭上,但喬伊的動作卻十分溫柔,盡量避免碰到傷口以免愛德華疼痛。
愛德華起先是笑著的,但是看著看著,臉上的詭異笑容卻忽然消失了。
他忽然用力收回自己的手。
喬伊歎氣:“祖宗唉,你又要幹嘛?”
喬伊無可奈何地去抓愛德華,但一抬頭,卻被愛德華冰冷的眼神給凍僵在原地。
“別碰我!”愛德華冷冷的說。
喬伊愣住。
“別用抱過丹妮斯的手來碰我。”愛德華沉默,半響,“惡心。”
喬伊怒吼:“你臭小子說什麽!?她可是你的妹妹!我的老婆!”
二人相互對視。
愛德華扭開頭去。
喬伊愣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然覺得愛德華看上去有些受傷。
但是,不等他細看,愛德華已經徑自走遠了。
是夜,暴雨。
翌日,初晴,陽光明媚。負責偵查的斥候兵,在黑旗軍營地外十裏處,發現遍地恐怖的鳥類橫屍。後行軍數日,林中靜寂無聲,鳥跡滅絕。
軍中有人暗傳,這是愛德華王子瘋病發作時所為。但苦於沒有確鑿證據,再加上造謠者被喬伊上將一一抓出,以詆毀王室榮譽的罪名重罰五十軍棍後,最後謠言不了了之。
英圖曆四一二年,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年。
十月二十八日。喬伊上將率領黑旗軍第三、第四、第五營,突襲成功攻克獵鷹堡,並俘獲八名霍蘭德家族的直係成員,全部本地居民,獲得階段性的勝利。
十月二十九日。愛德華王子下令屠城。千年古堡付之一炬,從此成為曆史上的一道灰燼。而與其意見不合的喬伊上將,則被暫時囚禁,革職待用。在連續三次越獄後,王子將其送返帝都。
十一月五日,獵鷹軍的十萬主力部隊被東陸塞布萊的青銅軍、西境克裏奧的尖刀軍、南瑟斯的蟒蛇軍等五軍聯盟,圍困在瑟斯尤默頓平原。在屢次脫圍失敗後,霍蘭德公爵破釜沉舟,雙方硬碰硬,展開最終總決戰。因戰況慘烈,曼河沉屍數萬,河水被血水徹底染成紅河,所以這場經典戰役又被後人俗稱為“曼河畔血戰”。
十一月十九日,獵鷹軍始終沒有等到期待的援軍,開始撤退。愛德華的黑旗軍終於趕到,加入戰場,並以十車獵鷹堡頭顱,動搖了獵鷹軍的軍心,大量敵方士兵紛紛投降。霍蘭德公爵大勢已去,沿光明長嶺後退。最後龜縮泰弗塔不出,在斷水絕糧、沒有後援的情況下,死守了長達一周的時間,堅決不肯投降。
英圖曆四一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霍蘭德公爵遭到屬下背叛,遇刺身亡。獵鷹全軍投降,戰爭結束。
曆史一年之久的獵鷹堡謀反案,終於畫下句號。
後有史學家評價,托馬斯·霍蘭德公爵,是個徹頭徹尾的悲劇。
半生戎馬。
半生養花。
好不容易熬成菲斯特行省總督,嬌妻有了,兒子有了,皇室聯姻也有了,眼看就能功成身退提前過上退休生活,他卻忽然腦子抽風,想要謀個反,試試鐵王座的滋味如何。
當然了,剛開始大家都沒當真。這一邊,獵鷹堡公爵揭竿起義,傾巢而出,一路向北,直殺而去。而另一邊,國王陛下表示,什麽?朕的老朋友造反了?您們是在開玩笑嗎?若要談起奧斯曼大帝與霍蘭德公爵的交情,那是絕對的青馬竹馬,從小一塊兒長大的老交情。據說感情最好的時候,能好到同穿一條褲子,共享一個女人的。雖說這幾年因為相隔太遠,彼此來往得少了,但幼年的感情還是放在心上惦記著的。
再說了,就算真造反又如何呢,霍蘭德家幾代老臣,世代忠心,那是從初皇時代就奠定下來的極高地位。全國總共就那幾個公爵,他家還是無條件世襲的。就算造反,國王要打,也不敢打得太用力啊。
所以,國王陛下並沒有第一時間采取措施,而是十分囉嗦地先否認,再確認,然後又否認,接著再確認……反反複複搞了好幾個月,等戰火都燒掉他十幾個省,朝中大臣在皇宮前頭跪得差點集體得風濕時,英圖帝國眼看就要滅亡的時候,奧斯曼大帝這才“被逼無奈”,一邊用小手帕擦眼淚,一邊在派兵鎮壓。
然後這一出手,便是雷厲風行。
先是和親通商加金幣,糖衣炮彈先把你的敵國外援給轟掉。然後再圍而不打,燒良斷草,散兵偷襲,日夜騷擾,攪得獵鷹軍是覺也沒得睡,飯也沒得吃,打還沒處打,簡直煩不勝煩,日漸意誌薄弱,萌生退意。接著再來一招狠的,一邊埋伏在回家的路上搞偷襲,一邊放火燒殺擄掠把你的家給屠了個幹幹淨淨。
一係列眼花繚亂的戰法,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快速使出,如一陣暴雨亂拳,直打的敵人手忙腳亂,不消多時自動敗下陣來。可憐的霍蘭德公爵前路被困,後路已斷,無家可歸,無路可退,悲憤欲絕。然後,不在絕望中沉默,就在絕望中爆發。果然,霍蘭德公爵不再隱藏實力,像頭被逼急了的駱駝,拚了最後一口氣要與敵人同歸於盡。
然後,被知己知彼,算無遺策的國王陛下,輕鬆地一網打盡。燒了大半年的戰火,就這麽被奧斯曼大帝隨手一壓,熄滅了。
所以說,獅子就是獅子。哪怕半眯著眼睛打瞌睡,也始終是猛獸之王。
雖然奧斯曼大帝歲數大了,但不要以為獅子老了,就可以對他屁股底下的椅子有啥不該有的想法。驚醒獅子的代價,那是要拿實實在在的血肉來償還的。
無數覬覦鐵王座,在暗中蠢蠢欲動,試圖從亂局中撈點好處的人們,被奧斯曼大帝這一嚇,又給嚇得退回黑暗中去了。
甚至不少人暗自懊悔,覺得奧斯曼大帝根本就不是老眼昏花,而是一切竟在掌握中。這場反擊戰,別看前後不超過一個月,但其中的人力物力財力和情報,那可絕對不是短短一個月就能拿得出手的。說不定,國王想要打鷹,已經想了很久,隻不過一直沒有合適的借口而已。
國王大門沒出,二門沒邁,就成功把叢林裏最厲害的那頭鷹給打了下來,龍心大悅。明著暗著賞了一大圈,大家夥兒都過了一個相當快樂的新年。
且先不說戰勝回歸後,有多少王子公主憤怒地摔碎了多少扇門,皇後安坐後宮捏壞了多少手帕,愛德華王子借療傷借口神秘離京後幹了什麽,喬伊和王子如何冷戰……
英圖帝國三王子,費德蒙殿下卻在新年的這一天,犯了個大愁。因為他爹,也就是我們偉大彪悍的奧斯曼大帝,交給了他一個任務:
舉行下一屆霍蘭德公爵的封爵儀式。
一開始,費德蒙王子並沒有把這事特別放在心上。畢竟,奧斯曼大帝是在新年的家宴上,飯飽酒餘,一邊兒聽著小曲兒,一邊隨口對費德蒙說的。而且總共就隻說了一句話,語氣神情輕鬆得就好像在說,兒子,替你爹去買個白菜回來。買白菜有啥難的,費德蒙隨口也就應了下來。
後來想起來,費德蒙實在是各種懊悔。但是,當時氣氛實在是太輕鬆了,再加上剛打了勝仗,他又喝了點兒紅酒,正處於半醉狀態,整個人都放鬆的不行了,所以才會犯下“智商欠費還和國王說話”的大忌。老國王是什麽人啊,那可是究極版的老狐狸啊,絕對的坑你沒商量。就算是自己兒子又如何,一樣照坑不誤。
待到這場鴻門宴終於結束,費德蒙王子從酒宴上下來,站在王宮門口讓冷風一吹,理智回歸了個三四,就開始狂飆冷汗。
酒精誤事,古人誠不欺我。
表麵上來看,這件事情並不複雜。
全國三大公爵,隻有霍蘭德家是世襲的,這是先祖定下來的死規矩。所以,老子死了,那麽理所當然,應該替他兒子舉行爵位的繼承儀式。所謂世襲貴族,子承父業,便是如此。
但仔細一想的話,事情絕對不是這麽簡單。
霍蘭德公爵家的事情,那是隨隨便便好接手辦理的嗎!?這裏頭曲曲折折坑坑拐拐麻煩事兒多著呢,一步不小心,稍有不慎,就是全國上下筆誅口罰,絕對的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啊。
而事情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國王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單純的封爵?還是斬草除根?又或者是其他別的什麽考慮?
托馬斯·霍蘭德公爵人已經死了,理應罪不及後代,可他這個罪並不是普普通通的罪啊。叛國罪可不是輕鬆世襲兩個字就能帶過去的。那麽,他究竟是應該替下一代公爵進行封爵,還是明封暗殺,借機把他家的家族成員全部找出來,斬草除根呢?又或者,實際上是有其他的考慮呢。假如是其他的考慮,那又有可能是哪一些呢?
費德蒙王子頭疼地甩了甩腦袋。
不管了,總之先把這個所謂的繼承人給弄到帝都來。
費德蒙本來以為這不會是個難事。畢竟,公爵可是全國僅次於國王、親王的存在,可謂是全國二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最高級貴族。他兒子的下落,自然有無數雙眼睛時刻盯著,應該不是什麽難事。
然而,幾日後,看著屬下調查來的資料之後,費德蒙一聲哀嚎,捂著自己的腦袋,頭疼地想去撞牆。
確實,托馬斯·霍蘭德公爵的子嗣並不多,總共就倆兒子。
長子是西蒙·霍蘭德,乃托馬斯公爵與侍女艾芙所生的後代。
次子是哈瑞斯·霍蘭德,乃托馬斯公爵與公爵夫人凱瑟琳娜·賈特思所生的後代。
後者並不難找到,自從公爵起兵造反後,哈瑞斯就被他母親帶回母族,回到賈特思家族的大本營。快馬加鞭的話,離帝都也就一個多星期的路程。
問題的關鍵是他的長子……
費德蒙把手頭的資料翻得嘩嘩直響,最後泄氣地把文件甩在一邊,重重地把頭磕在桌子上。
該死的!他的長子居然失蹤了!
“老天玩我……”費德蒙長聲哀嚎,“吾命休矣。”要被老國王給玩死了。
且先不管費德蒙三王子將未來如何行動,讓我們先來看看,霍蘭德公爵“失蹤”的長子,現在究竟是在哪裏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