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城

    已是夕陽西下，加上大過年的。昔日的鬧市更是張燈結彩，一條街上往來不絕的人群發出喜悅的喧鬧。

    在這鬧市之中，悅來酒家保持著出奇的安靜。一聲聲斷斷續續的二胡聲淒苦滄桑，那曲調令人忍不住潸然淚下，好比看到夕陽之下山川依舊，卻已是物是人非一般。

    雖已是過年了，但這酒家裏還是有大票的人借酒消愁。

    酒家對麵的小院裏，胖胖的米鋪掌櫃一邊擦眼淚，一邊唉聲歎氣，“又開始了！這大過年的，還讓不讓人喜慶一點了．．．．．．”

    悅來酒家之內，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道士身著一身單薄的道袍，大袖飄飄，一副仙家景象油然而生，端的是好不氣派！

    一曲終了，不少人起身，來到老道士身前將帶來的碎銀子、銀豆子之類的錢財放入老道士眼前的瓷盤中。那動作輕輕巧巧，像是懼怕太響的聲音會打破這一份安寧，又像是扔錢的動作會衝撞這位仙人一般。

    等所有人散去，老道士托起盤子，去了櫃台。趴在櫃台上醉醺醺道：“店家呀！我來給你送錢了，快快拿酒來。”

    掌櫃苦著臉接過盤子，猶豫再三才抬頭勸道：“老神仙，您老人家少喝點吧！酒這東西，小飲怡情，大飲傷身。老神仙這仙顏，當是很會養生才對吧。這道理那還用小的說？”

    老道士睜開朦朧的眼，不高興道：“你可是怕我賴你的錢！老道士那種人嗎？我吹聲口哨青城山的掌教年都不過了，過來給老道送錢你信嗎！”

    掌櫃的訕訕一笑，青城掌教來不來他不知道，但是要是對這老神仙不敬，他立馬是要倒黴的。

    啥？騙子？你見過三天喝了九十壇酒騙子嗎！他都喝到哪裏去了．．．．．．

    三日前，店小二向他說店裏來了個老道士，喝了好多酒拿不出來錢，正要在店裏賣藝還錢。他也沒想什麽，你要賣藝就賣藝吧，權當與太上老君上供了。

    再然後，胡琴聲一響起，整個酒家生意就沒法做了！

    上到掌櫃自己，下到店裏小廝，無不是聽著二胡聲哭的稀裏嘩啦。到最後，還是掌櫃的醒悟過來，這是遇上高人了。於是惦著臉奉上兩壇好酒，求老道士收了神通。

    結果這老道士一賴就賴了三日，收上來的錢，再怎麽看不像是夠買那九十壇好酒的！但他也不敢趕人，質疑他沒錢就被折騰了三天，神知道趕他老人家一次會不會被拆了店？

    “我看你還是不信啊！”老道一吹胡子，嚴肅的臉一下變作笑臉，“你別不信，給老道結賬的這就來了。”

    掌櫃的臉都哭成苦瓜了，這又得罪他老人家了？哪裏得罪了？想不明白是想不明白，但為了小店不被拆掉，他還是堆著笑臉道：“老神仙說笑了，您要是願意喝，我當然供著您！隻是這酒快被喝完了，存貨不夠啊．．．．．．”

    話音剛落，門被吱呀一聲推開。

    大風裹著大雪吹了進來，圍著火盆坐的眾人冷不丁一吹風俱是一哆嗦。齊齊向著大門看去，卻見一個落魄的劍客從門外邁著緩慢的步子走了進來。

    “哎呦！客觀一路風霜，辛苦了，快快就坐烤烤火，要不要點小店的燒刀子暖暖身子？”店小二喜氣洋洋的上前招呼，絲毫看不出對眼前落魄之人的嫌棄。

    那劍客習慣性的掃視一眼周圍，看見老道士本能的一縮脖子後退一步。猶豫片刻，又不理會店小二，上前走了幾步，對著老道士抱拳行禮。

    “真人安好？前番多有冒犯，晚輩多謝真人不殺之恩。”

    “哦！好好好。”老道士撫須一笑，對著店家道：“有什麽好酒都拿上招呼，貧道在這裏等了三日就是等他，吃完這頓就走，帳他結！”

    店掌櫃遲疑地看了一眼落魄劍客，劍客立刻挑著眉毛喝道：“沒聽見真人說的話嗎！快去，有什麽好酒好菜都拿上來。”

    店家正欲再說，一個金燦燦的大元寶就被拍進了木頭的櫃台，深深地嵌入其中。

    店家幹笑兩聲，招呼小二去安排，自己則是找了一個小鐵棍將那元寶扣了出來。一放在手裏掂量，嗬！起碼得有五兩，這麽多！真的假的。於是店家就咬了一口確定真偽。

    “是不是真的？”劍客看著掌櫃的嘴臉，冷然問道。

    九十壇酒，說多多，說少也少，都是碗口粗的小壇子，加一起不過十幾兩。這一下還有得賺！

    有錢就是爹，掌櫃的堆著笑，“哎呦，瞧您這話說的，客官的錢當然是真的！是在下從小有一個愛好，看見金的東西，就喜歡咬一口，所以一想咬您的錢我就知道那是真的了．．．．．．”

    劍客無語的愣了片刻，溫聲請老道士去一邊就坐。

    有大把的金子撒著，酒樓很殷勤的伺候起來兩個人，一道道菜一刻鍾多就擺滿了桌子。

    什麽太白雞、神仙鴨、龍鳳穿翅、回鍋肉。

    什麽醬豬蹄、水煮魚、酸汁辣鵝、毛血旺。

    一大桌子菜，那是雞鴨魚肉樣樣俱全，一頓飯，那劍客是恭恭敬敬的為老道士添酒加菜。若是不知道的，非得以為那老道士是他親爹。

    待到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老道士滿意的放下筷子，徒手撚起幾顆花生米，嚼的嘎巴嘎巴，劍客又要為他添酒卻被老道士一把擋住。

    “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你小子說說，還來這是非之地作甚？”

    劍客微微一滯，訕笑一聲不再多言，低頭默默吃菜。

    老道士注視他片刻，苦口婆心道：“世事紛擾，安得靜好？你看到的真的是真的嗎？你追求的，確實是事實嘛？你想報仇，連報仇的對象都不知道是誰，如何報仇？”

    劍客的手一抖，筷子夾著的一塊肉掉在桌子上。他不可思議的看向老道士，詫異道：“你怎麽知道——！”

    “你不用管老道怎麽知道，老道晾著我那乖徒兒在這等你三天，就是為了見麵給你算一卦。”老道士冷冷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看在這頓飯的份上，奉勸你一句。你此行，十死無生！”

    酒杯在劍客手中把玩了很久，他才端起酒杯一口飲盡，“前輩要對在下出手？”

    “我不出手，你會死在我徒兒手裏。”

    “我不信。”

    老道士搖搖頭，“仙道貴生。我那徒兒殺性太重，若要問道求仙，頗有凶險，我隻想他學會放下。而你，是他最想殺的人，所以我想從你著手。”

    這話說的太直白，劍客隻覺一股屈辱衝上腦門。原來我隻是一塊墊腳石，沒被你弄死的原因是我還有用？但他不能發作，因為他很清楚，眼前之人雖不會隨便下殺手，但也不介意隨手捏死一隻咬他的小蟲子。

    “我若執意要去，前輩當如何？”

    老道士釋然一笑，緩緩站起身。當那劍客抬頭去看時，他已經消失在客棧之內，隻留下一句戲謔的話語在耳邊縈繞。

    “去就去唄，老道百歲之後，算卦從未錯過．．．．．．”

    酒樓之中，一個眼尖的人首先發現在這喝了三天酒的老神仙忽然消失了！隨後一傳十，十傳百，整間酒樓都炸鍋了！隻有那落魄的劍客依舊沉著臉喝著悶酒。

    而在唐門五十裏外的鬼哭峽，則是另一番景象。

    遮天蔽日的紅底黑紋虎旗，在北風中發出烈烈的聲響！自鬼哭峽中駛出百輛大車，車上裝著數不清的豬羊米麵，這是唐家堡采購來替親家犒賞三軍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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