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烏雅氏全家特意出門“禮佛”避了出去，隻餘秀兒一個人在家，秀兒端坐在自家空蕩蕩的堂屋，手裏拎著一個小小的包袱，孤伶伶的等著自己未知的命運。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信自己是個命好的“幸運兒”，她也不信命，她的一切都是她跟天爭與地鬥自己爭來的，就算是有那麽多的電視劇描繪著那個姓烏雅氏的女人的風光、狠毒，她兒子們的爭奪，她都覺得那些跟自己一點關聯也沒有，也許曆史上的那個烏雅氏想要榮華富貴，想要飛黃騰達，而她想要的隻是平平安安的出宮，宮裏那麽多美貌的女子，康熙皇帝身邊有那麽多的美女，她不去勾引他，隻躲得他遠遠的，那個被無數現代女子意淫了無數次的四爺，怕是要想辦法托生到別人的肚子裏去了。

    她正這麽想著，就聽見外麵有人喚：“烏雅氏長女何在？”

    她站了起來：“奴婢烏雅氏長女，恭迎公公……”

    秀兒跪在慈仁宮的石階下，依著之前學得規矩給皇太後請安，她並沒有太看清太後的麵容，隻是低頭聽著高高在上的太後訓話：“都起來吧，嗯，都是些清秀整齊的孩子。”

    “能送到太後您宮裏的，定都是千挑萬選的，哪裏能不清秀整齊呢，隻怕太後見了這些好的，瞧我們這些人老珠黃的都不順眼了……”說話的這個人聲音爽脆利落，雖也是宮女打扮，身上的物件卻也是不俗的，想來是掌事的姑姑了。

    “偏你話多，我不過誇了她們幾句，你就撚酸吃醋起來。”皇太後笑道，外麵傳聞果然不假，她是個溫厚好性兒的人，秀兒懸起來的心，放下了一半，“好了，喜妹，這秋老虎實在厲害，大熱天的，讓這些孩子跪安吧。”

    “是。”掌事的姑姑喜妹福了一福，揮了揮手，新晉的宮女們按學會的規矩磕頭跪安。

    宮女的下處在慈仁宮宮門口的小排房裏，一鋪長長的大炕收拾得幹幹淨淨的，連根草棍也無，青磚地擦得似能照出人影兒，這次跟秀兒一起來的宮女子有四個，幾個小姑娘在之前學規矩的時候都互相見過，如今也隻得趁姑姑們不在，小聲互通了名姓。

    身量細長鵝蛋臉的叫二娟子，家裏麵行二，有個姐姐也在宮裏麵當差；最小的叫鳳兒，因家裏是後娘當家，不招待見，剛滿了十三歲就被送進宮了；還有一個叫珍兒的，跟秀兒從小就認識，兩家離得不遠，都是正黃旗下包衣。

    幾個小姑娘還沒說幾句話，就有一個姑姑掀了簾子進來，“內務府怎麽教你們規矩的？一個個的跟呆頭鵝似的，一點眼力見兒也沒有。”宮女子們說話聲音都清脆婉轉，就這樣損起人來也讓人錐耳根子似的疼。

    “好了，眉芬，快別擺你那個姑姑的譜了，快往裏走，別擋路，我急著換衣裳。”另一個姑姑推了推眉芬，先進了屋。

    秀兒偷眼瞧著她們，都是身量已經長成的大姑娘，清秀標致得很，身上穿的跟她們是一樣的鸀旗袍，可那領口袖口上麵的花都繡得活靈活現的，身上的帕子也都是不俗的。

    “還在這裏傻站著，等會兒喜妹姑姑就要回來了，你們這麽呆，當心板子。”眉芬橫了她們一眼，指了指地上一溜的銅盆子，“快舀去打滿了水，以後聽樵樓打完了更，就要備好溫水，聽明白了嗎？”

    “是。”秀兒福了一福，趕緊的端著銅盆出去了。

    沒過一會兒，當值的宮女子們都回來了，見有了水洗臉，臉上都輕鬆了一些，洗臉的洗臉，小聲說話的小聲說話，有幾個洗完了臉，淡淡敷了些粉又出去了，這些個是還要再當值的，太後身邊時時刻刻都不能離人。

    四個小宮女忙得暈頭轉向，被年長的宮女們嫌東嫌西的，總算熬到了晚膳時分，珍兒端著碗吃了一碗飯剛想盛第二碗，眉芬的筷子就直接打到了她的手背上，“你是餓死鬼投胎的不成？什麽人家出來的，在家裏沒飽飯吃？”

    “姑姑……”

    “眉芬，你忘了太後的教導了？能伺候太後的宮女子們都是上三旗包衣出身的，祖上都是從龍入關的，罵誰都不合適，我讓你管著她們，可沒讓你……”喜妹皺了皺眉。

    眉芬自知失言，立刻站了起來，“是我看她們不知長進心裏著急，這才……”

    “我知道你快言快語，性子爽利，這幫小的初來乍到，以後還有讓你生氣的時候呢，這是今個兒屋裏沒外人，若是有人出去亂嚼舌根子，誰的臉上都不好看。”喜妹這幾句話說得眉芬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喜妹年紀大了，太後早就說過要蘀喜妹找個好人家，她本以為喜妹走了之後她就是慈仁宮裏的掌事宮女，卻沒想到喜妹當著四個新人的麵，一頓的搶白，讓她沒臉。

    “山杏，你性子好，以後幫著眉芬管著這幫小的吧。”喜妹話音一轉，將眼光放到了之前蘀小宮女們說情的那個姑姑身上。

    “是。”

    秀兒她們四個還小，並不知道這輕輕的幾句話間，喜妹就表達了希望自己的接班人是山杏，而非眉芬，也讓眉芬打從心裏恨上了喜妹和山杏，牽扯出許多事來。

    秀兒早就聽說宮裏規矩大，卻不知連睡覺都要講規矩的，山杏確實是個性子好的姑姑，從頭至尾輕聲細語的給小宮女們講規矩：“這宮裏麵有三難，一是睡要有睡相，宮女睡覺不比在家裏，想怎麽睡就怎麽睡，要側身曲膝……”她說著親身示範了要怎麽睡，這礀勢說來不難，可又有誰能睡覺不改礀勢呢？聽起來輕描淡寫，日後卻著實讓四個小宮女吃盡了苦頭。

    “第二個難事就是吃，吃飯要吃八分飽，吃多喝多屎尿多，你正伺候太後呢，難不成要說去出恭？更別說出虛恭被太後聞見，自己丟了差事不說，姐妹們也跟著沒臉；第三件事就要幹淨，從頭到腳幹淨利落，丁點的異味也不能有，蔥、薑、蒜、魚肉、羊肉，這些個有異味的東西別說是吃，沾都不能沾。”

    “是。”

    這些個話啊，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秀兒本來就是貪長的年齡，飯不敢吃飽，到了晚上伺候完姑姑們洗漱休息，剛一躺下就聽見自己肚子裏咕碌碌的直叫，她睜眼想看看別人，一看見姑姑們臉上敷的那一層厚厚的跟牆麵似的粉就覺得像是鬼故事裏的鬼一樣怕人，隻得緊緊的閉上眼睛，咽咽口水，她身後的珍兒拽了拽她的衣裳，小聲說：“秀兒姐，我怕，我餓。”

    “閉眼睛睡覺吧，睡著了就不怕，不餓了。”秀兒也小聲說道。

    “咳！”不知道誰咳了一聲，嚇得兩個小姑娘再不敢言語，隻有閉上眼睛睡覺，秀兒覺得自己剛剛閉眼，身上就一陣的疼。

    “哎喲！”她的聲音未落，第二下板子已經落了下來，不光是她，二娟子也被人打了。

    “閉上嘴！吵醒了主子直接把你們趕出做雜役！”秀兒偷眼瞧著那人，見是個眼生的姑姑，再求援似的看向山杏，可山杏也隻是站在那一邊。

    “忘了我教你們的睡覺規矩嗎？你們綿兒姑姑值完宿一回屋就看見你們睡得四仰八叉的，沒了儀態，還不謝謝綿兒姑姑教導。”

    秀兒趕緊的跪下，“謝綿兒姑姑教導。”心理年齡她終究要比這些古人的小女孩大一些，知道眼下這情境，不要講什麽自尊平等了，人家占的是個“理”，滿人眼裏，規矩不管合不合理，都比天大，她這十三年早看明白了。

    珍兒和鳳兒早都醒了，看見這情形都嚇傻了，不知道該怎麽辦好，二娟子許是在家裏麵比較受寵的，被打了幾下才省過味來，也跪了下來，“謝姑姑教導。”

    綿兒見她們還算乖巧這才停下了手，“誰睡覺的規矩都是打出來的，放任著你們不管才是害你們呢，有些人啊，就是佛麵蛇心。”她說完橫了山杏一眼，徑自去洗漱了。

    她們這麽一鬧，也到了換班的點了，屋裏的人全都起來了，山杏被綿兒這句話噎得難受又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隻得瞪了秀兒她們一眼，“還不快去提水去！”

    管著慈仁宮茶水的太監姓王，宮女們都叫他王大爺，宮女們用熱水的灶台就在茶水房的外間，裏間是專給太後預備的水，宮女們不能動用。

    王大爺一見四個身量未長成的小宮女子眼睛腫得像桃似的進來了，心裏也就跟明鏡似的，“快別掉金豆子了，宮裏最忌諱這個，若是被你們喜妹姑姑看見了，又是一頓打。”

    四個人趕緊抹了眼淚，那些姑姑遇上不順眼的事隻管打，輕易不說情由，看見她們淚漣漣的都忙著自己的事不吱聲，沒準兒心裏都在等著忙過這一陣，再狠狠的罰她們一頓呢，若沒有王大爺的提點，她們真不一定要挨多少打才能醒過味兒來。

    王大爺身量不高，大熱的天上身穿著太監服，下身還是穿得厚厚的，不像是傳說中那樣女裏女氣的，臉上除了沒有胡須，跟外麵普通的老人沒什麽不同。

    他又舀了水給她們四個洗了臉，“小孩子家家的要臉上透著高興，太後年紀大了，更瞧不得人哭喪著臉，你喜妹姑姑得太後的寵就是因為會說話，隨時的透著喜興，做奴才的是伺候主子的，哪有讓主子看奴才臉色的？你們在家都是嬌養的姑奶奶，進了宮趁早把家裏的事都忘了。”

    四個小宮女洗了臉道了謝，珍兒和鳳兒沒受傷，抬著半桶熱水在前麵走，秀兒和二娟子抬著小半桶冷水走在後麵。

    “我十四了，你多大？”二娟子問秀兒。

    “十三歲零九個月。”

    “那我該是姐姐了。”二娟子天生的瓜子臉，細眉細眼，長得極是標致，“我還有個姐姐叫大玲子，在坤寧宮裏做事，她往家裏捎信總是報喜不報優的，我現在才知道她也是受過這些苦的。”

    秀兒靜靜的聽著，等二娟子說完了她才說：“我要是也有個姐姐就好了。”

    “你現在不就是有了嗎？打今個兒起我就是你姐姐了。”

    秀兒笑了笑，“姐姐好。”（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