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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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前秀兒就學會了,在這紫禁城裏沒誰是原配也沒誰是有資格占領皇帝全部的,甚至連公開的醋意都不準許,任何人起了獨占皇上的心思都是有罪,沒有誰比誰的感情更高貴,有的隻是誰更聰明,誰更能在六宮中活下來,紫禁城說起來更像是大逃殺,最後的金杯不是誰當了皇後,而是誰活了下去。

    可是就算是這樣的情形,她也沒辦法理解那些把自己的姐妹拉扯進這場紛爭的人,鈕祜祿家、佟佳家、郭絡羅家,這些她沒進宮之前,聽起來遙不可及的家族,都將自己家的女孩再一次投進了戰場,為的就是皇上年富力強,中尚有一爭。

    秀兒這個時候已然明白了,太子是必輸死局,這麽多的家族,在太子失勢之前都有共同的利益——滅了他。

    九龍奪嫡,不是不爭,而是不得不爭,眾多的家族為了自己的利益,都會鼓動自己選中的繼承人去爭,去奪,哪一個都不肯稍落人後。

    許是康熙也嗅到了夾雜在脂粉香氣中的殺機,他對著姓大族之女並無多大興趣的樣子,新選進宮的秀女裏受寵的是那些來自小門小戶的女子,尤其是漢軍旗,唯一的例外則是博爾濟齊特家的女孩。

    另一個比較讓人側目的則是事先就已經有風聲傳出的,烏雅家的姑娘被指給了鈕祜祿家第五子阿靈阿,這婚事傳出來,更多的目光聚集到了永和宮和烏雅家的頭上。

    鈕祜祿家先祖是開國四大臣之一與滿洲世家豪門屢有聯姻,阿靈阿的身上甚至還流著愛新覺羅家的血,這樣的人家卻與剛剛抬了旗一身奴才味兒的烏雅家結親,是皇上寵愛德妃太過,愛屋及烏還是皇上有意警告鈕祜祿家,讓他家不要再想坐大翻盤?

    總之現下秀兒是天大地大待產最大,樂得閉門謝,躲開那些或嫉妒或探究的目光,可有一個人的探望,她卻是一時間推不得的——常在郭氏,秀兒上一次見她時,她還叫珍兒。

    珍兒嚴格說來不是古典美女,可要是在現代卻會有很多人追捧了,她五官明晰豐胸細腰,穿著旗裝顯得有些壯,可秀兒知道珍兒的身材是真的不差,她也是個會打扮的,在常在的份例裏,將自己打扮的得體又不寒酸。

    “奴才給德妃娘娘請安。”郭氏一甩帕子,曲膝施禮。

    “起來吧。”秀兒習慣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腰,“來人,賜坐。”

    九兒一使眼色,小宮女捧出了一個繡墩,郭氏規規矩矩謝了坐,搭了個邊坐了下來,“奴才本該早來拜見德妃娘娘,隻是一開始沒來,後來總怕攪了娘娘的清靜,如今聽說娘娘家有喜事,正好前來賀喜。”說罷自身後的小宮女手裏接過了一個錦盒,親自呈了上去,九兒接了過來,遞給秀兒看。

    秀兒一見裏麵,是一套金線繡的百子千孫床被枕套,別的不說就說這工夫,兩三個人繡也要繡一百多天。“真的是好手藝。”她摸了摸,針角細密,配色極佳,無論是用料還是做工,都是一等一的。

    “這本是奴才親手繡的,隻盼德妃娘娘不要嫌棄手藝太差才是。”

    秀兒笑了笑,她信這是珍兒一個人的繡的,且不說常在身邊隻有一個宮女,珍兒本來的性子也是自誇十指纖纖巧,不信旁人的手藝的,這樣的一套床被,怕是要花上她將近一年的工夫,更不用說常在能得的針線、衣料都有限,郭氏並不是有多受寵,這麽一套東西,實在是要傾其所有了。

    “這禮實在是太貴重了。”

    “隻是小小心意,並不值什麽。”珍兒說道,“按理說,靈兒我也是識得的,隻是進宮之後再不得見,也不知記不記得我了。”

    “她那個時候還小呢。”秀兒道,“你家的姐妹都如何了?也該都嫁人了吧?”

    “都嫁了。”郭氏道,有她這個在宮裏做常在的姐姐,她的妹妹們嫁得不算差,可也不算好,跟靈兒所嫁的人家更是不能比了,“我最小的妹妹與靈兒同歲,已經許人了。”

    “唉,如今咱們未入宮時的小姐妹,都四散了。”秀兒說道,“巧兒倒是過得不差,已然是兩個孩子的額娘了,她倒是個有幫夫運的,聽說她男人如今已經是護軍佐領了。”

    “巧兒實在是好命。”郭氏臉上的表情僵了僵,可很快恢複了笑容,“慈仁宮裏的舊人,除了幾個掌事的姑姑,巧兒過得最好了。”

    “是啊。”秀兒聽她雲山霧罩就是不說正題,她月份大了,本就難捱,實在有些不想要與她打機鋒,或者說郭氏連跟她一起打機鋒的資格都沒有,九兒一見她露了疲色,微一使眼色,兩個穿著鸀衣的小宮女,舀起美人捶,蘀她捶腿。

    “小主可是腰又疼了?”

    “隻是有些酸。”

    兩個人這一番對答,若是有眼力見兒的,怕要立時告退了,郭氏卻打聽了主意,故做不曉,“德妃娘娘您要注意身子才是。”

    “嗯。”秀兒半閉了眼點點頭。

    “小主累成這樣,身邊沒有貼心的人可不成……”

    這話引得琥珀和九兒還有一屋子的宮女都側目了,沒有貼心的人?這一屋子的人哪個不是德妃娘娘的貼心人?怎麽還輪到她說話了?

    “我身邊的這些人,雖說嘴笨手笨心思也不算靈巧,難得的是忠心。”秀兒道,“本宮累了,來人,送萬常在。”

    “嗻。”

    琥珀親自將郭氏送到了永和門外,過了影壁小聲在郭氏耳邊道:“我們小主身子不好,皇上命無事莫要煩她,郭常在您還是不要觸皇上的黴頭得好。”

    開玩笑,一個小小的常在,小主一根指頭就能撚碎,隻不過怕髒了手,不想撚罷了,她偏來找事兒。

    “奴才隻是……”

    “不管你有什麽念頭,還是忘了的好。”琥珀道,郭氏的心思,她沒來之前永和宮的眾人就猜到了,無非是皇上新納了幾個新寵,一股腦的塞到了儲秀宮裏,她這個本來就沒多少寵愛,出身又太差的常在,日子難過,所以才要硬著頭皮蘀自己找靠山,在這宮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裏,她能攀上的隻有德妃了。

    郭氏咬咬嘴唇,施了一禮,像同來時一樣,帶著一個小宮女走了。

    佟佳清容扶著四阿哥胤禛的手,小心地指點他描紅,四阿哥的表示專注而認真,好似天下沒有比描紅更大的事了,佟皇貴妃則在繡鞋麵,在外人眼裏承乾宮簡直是一片祥和,母慈子孝和樂融融。

    這三個人各自懷的心思,卻隻有他們自己清楚,佟佳氏已然把宮務全都攬回到了自己手裏,如今的要務就是抓住四阿哥,連帶著德妃安排的幾個哈哈珠子都被她以教四阿哥調皮為由,趕了回去,通通換成了她自己安排的人,每日至少要過問三次四阿哥的情形,像這種讓四阿哥在承乾宮做功課之類的事,更是時常發生,這般殷勤懇切,如果四阿哥是個記性不好的孩子,怕要忘了她有孕之事,對他的輕忽了。

    可偏偏四阿哥記性很好,人也很聰明。

    他現在偷眼瞧著額娘,心裏想的是:如果額娘所生的小妹妹活下來了,她是不是就不疼我了?如果額娘生的是小弟弟,她是不是就不要我了?這根刺橫在他的心裏,佟佳氏對他越好,刺得他越疼,他也越想要討好佟佳氏,親近佟佳氏,畢竟佟佳氏是他所知的唯一的額娘。

    佟佳清容聞著四阿哥身上淡淡的,心裏則在想著自己進宮之前,自己的伯母也就是國公福晉對自己的叮囑:“生下有佟佳氏血脈的孩子。”

    可笑的是她至今入宮已有半旬,卻連皇上的麵都未曾見過。

    她抬眼看了一眼正在繡鞋麵的堂姐,堂姐特意讓她來教四阿哥描紅,自己又做出一副賢良狀,想必有所圖。

    就在三個人各有心思的時候,外麵一聲通傳:“皇上駕到。”

    眾人施禮之後,康熙的頭一件事就是舀起四阿哥的描紅本子,“這是你寫的?”

    “回皇阿瑪,是兒子寫的。”

    “嗯,寫得很好。”這不是康熙亂誇讚,自己的這個兒子麵上老實,實際上是個蔫淘的,可在寫上,頗能做得住凳子,“這個日字,寫得尤其好。”

    “這個字是清容姨母扶著兒子寫的,因而寫得好。”

    康熙似是這個時候才注意到佟佳清容,人出其名佟佳清容長得極清秀,湖鸀的旗裝顯得她頗有幾分出塵的味道,“嗯,不錯。”他點了點頭,也不知是說人不錯還是字不錯。

    佟佳氏這個時候才插嘴,“皇上您今個兒要喝什麽茶?”

    “龍井。”康熙道,他瞧了瞧佟佳氏的麵色,比剛出滿月時強了許多,雖然還有些臘黃,可兩頰已經有些豐潤了,他又摸了摸佟佳氏的手,“還是有些涼啊。”

    “太醫說我這病是體虛,得養。”佟佳氏道。

    “既然說了要養,就不要操勞了。”

    “妾自己警醒著呢。”佟佳氏道。

    佟佳清容見他們倆個說話,言語間透著親密,隱約的覺得這屋子似是沒有自己站腳的地方一般,得了個施禮,“奴才告退了。”

    “別呀,都是自家人,又不是沒一起吃過飯,皇上,您說是吧?”佟佳氏說道。

    康熙點了點頭,“都是自家人,人多熱鬧。”

    胤禛瞧著這一幕,偷偷拽了拽佟佳氏的衣襟,佟佳氏伸手牽起了他的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