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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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背上傳來賈環軟軟的聲音:“四哥,我今天對老爺子說太子的壞話了。

    胤禛渾身一僵,斥道:“胡鬧!”

    感覺到胤禛語氣中的不悅,賈環冷哼一聲,便是一陣亂掙,胤禛防他掉下來,忙緊緊按住,賈環掙不下來,便使勁的踢他的大腿:“放我下來,不要你背!”

    胤禛無奈道:“好端端的,發什麽脾氣?”

    賈環紅了眼,怒道:“你和太子是一夥的,不高興我說他壞話!哼!你和他一樣,都不是好人!小木屋的時候,他要殺我,欺負我;酒樓的時候,他羞辱我……他還想把我變成音兒那樣的玩意兒……你和他一夥的,你是太子黨!你看著他欺負我!我不要你做我四哥了,你也好,十三爺也好,我都高攀不起……我再也不理你們了!”越說越氣,到最後眼淚都快下來了,越發掙紮的厲害。

    感覺背上賈環的動作越來越大,胤禛一陣手忙腳亂:“環兒,聽話!”

    賈環微微一頓,立刻更加奮力的掙紮起來:“不聽不聽不聽!”

    胤禛無奈歎道:“我怎麽時候看著他欺負你了?”

    賈環頓了頓,安靜下來,他好像是每次都幫他來著,可是……

    委屈道:“你不許我說他壞話……”

    胤禛輕歎一聲,語聲無奈,道:“我是怕老爺子惡了你……環兒,你就這樣撒嬌扮癡,讓老爺子無所顧忌的疼你寵你護你……不好麽?”

    賈環默然片刻,才聲音低低的道:“可是……四哥喝醉酒,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裏……我會心疼……”

    想到這個沉穩剛毅的男子一個人坐在黑暗之中、周身縈繞著濃鬱的蕭索冷漠氣息的情景,那種仿佛隔離了塵世般的孤寂,讓他心裏一扯一扯的痛……

    許久,才聽到胤禛低低的答複:“不要這樣,環兒……隻要你好好的……隻要你好好的……”

    卻終究沒有說下去。

    賈環卻能感受到他聲音中深深的憐意,心中一暖,忍不住習慣性的將臉湊了上去,在他頭上輕蹭了兩下。

    賈環的小臉蹭的胤禛心中溫軟一片,卻又知道這隻是賈環和黑慣用的親近方式……將他當黑一般,他是該哭還是該笑?

    路再長也有盡頭,還沒到賈環的院子,賈政便已聞聲趕到,先狠狠瞪了賈環一眼,便欲大禮參拜——以前是有康熙的吩咐,不許在賈環麵前露了他們的身份,但昨兒賈環居然自己跑去了貝勒府,很明顯早就知道胤禛的身份了,既如此,他自然也要按規矩來。

    胤禛見賈政就要下跪,忙道:“賈大人免禮。”

    賈政卻不肯就勢起身,胤禛實不願受賈政的大禮,忙騰了一隻手彎腰去扶,賈環這個時候哪還敢賴在胤禛背上,順勢溜了下來,乖乖跑到賈政身邊老實站著。

    胤禛親手來扶,賈政哪敢矯情,不等胤禛的手觸及手肘便趕緊起身道謝。

    胤禛見賈政生疏拘謹,賈環也不自在,暗歎一聲,溫聲道:“原是我太過唐突了,昨兒未曾得到賈大人的應允便留環兒住了一宿,今兒又帶他上山陪老爺子玩了一日……老爺子命我送環兒回來向賈大人賠罪,都是我的不是,賈大人莫要責怪環兒才好。”

    賈政連聲道不敢,也不知是不敢責怪賈環,還是不敢受胤禛的賠罪。

    胤禛又道:“老爺子令我送環兒回府後去見他,並不敢多呆,就此告辭。”

    賈政原就沒想留他,聽了這話更不敢留,胤禛又道:“環兒,得空了四哥便來看你,閑了也去四哥府裏轉轉,有什麽想吃的想玩的,隻管使人去找高福兒要就是了。我先去了,不敢讓老爺子久等。”

    賈環知道他這些話是說給賈政聽的,也不多說,點頭嗯了一聲,胤禛點頭,拒絕賈政相送,徑直去了。

    賈政賈環看著胤禛的背影遠去,對視一眼,下一瞬,賈環心虛低頭,賈政強忍怒火:“跟我過來!”

    轉身便走,賈環在後麵小跑跟著,不由在心中小小腹誹一下,爹真凶,還沒有四哥心疼人……

    小半個時辰後,賈環的院子裏,賈政臉色稍緩,道:“就這些?”

    賈環連連點頭,道:“就是在溫泉莊子的時候,他們去了好幾次,我又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每次四爺四爺的叫著,老爺子聽著不順耳,便叫我喚四哥,一來二去的就叫順了口……

    賈政神色鬆懈下來,道:“若隻如此倒也罷了……”又神色一凜道:“你沒騙我?”

    賈環信誓旦旦道:“就隻這些,四哥的身份我也才知道的……嚇死我了呢!”

    賈政想想這樣才合理,點了點頭,道:“之前便罷了,日後離那些爺能遠一些便遠一些,你年紀小,不小心便得罪了人……現如今,那些爺,交好了並無益處,若是開罪了,卻又萬萬承擔不起。”

    賈環微微有些詫異,想不到自己的死腦筋父親竟有這樣的見識,進益了啊。

    忙點頭應了,見賈政似乎要開始他的長篇大論,打了個哈欠,嘟嘴咕噥道:“好困……昨兒沒睡好,今天又在山裏跑來一圈,累死了,肚子也餓……”

    賈政見他揉著眼睛,大眼睛裏霧蒙蒙的全是水汽,沒來由心中一軟,剩下的話便兜了回去,道:“天晚了,你早些休息吧……”

    賈環連連點頭,賈政走到門口又轉身,發現賈環軟趴趴挨在椅子扶手上,一看見他回頭又飛快的坐直了身子,張了張嘴,破天荒沒有開口訓斥,道:“收拾了早些睡,明兒可不許再到處跑了,老老實實跟著杜先生念書,你二哥這些日子可比你上進多了!”

    賈環歡喜道:“二哥上進就不用我上進了……”聲音在賈政的目光中漸漸低弱,低頭:“知道了……”

    目送賈政離開,賈環心中大叫僥幸,看來賈政變精明也是有限的,分明看見胤禛背他回來的,居然會相信他們不熟?

    ******

    不管白日在山中這君臣父子幾人玩的如何輕悠自在,也無法掩蓋現在朝中一團和氣下隱藏的風雲莫測。

    太子給出五年之期,仿佛是一個信號,一個清理戶部到此為止的信號,拖到如今的暗自慶幸,幸好挺住了,已經還過的後悔不迭,有的欲奏本彈劾,有的欲待風聲稍緩時,再去借上一筆……

    但無論是什麽想法,在看到康熙的態度之前,也隻是一個想法而已,所有人瞪大了等著看康熙的反應時,康熙卻誰也沒見,消失了整整一天。

    這件事中,最為忐忑不安的人是太子胤礽,他原是極為篤定的,自認是看準了康熙的心思的,他清楚記得,魏東亭的遺折之上寫著“……奴才以待罪之身,拊心俯仰,此軀行作掩陵之土,而逋欠國債十未歸一。如此辜恩,正不知地獄何門而入!夜台徘徊,昏目望闕,淚血已幹,心痛無聲……”,這幾行字旁斑斑點點,分明就是淚痕。紙角上加著朱批:“著即由魏東亭之子魏天祐襲一等伯爵,仍領海關事,逐年賠補虧空銀兩。”

    無論淚痕也好,朱批也罷,無不證明康熙對戶部追繳欠款太急之事已然不滿,他這般做法,應該正和聖意才對。

    然而第二日康熙竟未見他,他多方打探,才知道康熙去了郊外的莊子,這才稍稍安心——那個莊子他是知道的,康熙時不時便會去逛逛,查看農事。

    雖然急切的想知道康熙的態度,但未免有窺探聖駕的嫌疑,強忍著沒有趕去莊子。

    到了晚間,好容易打探到聖駕回宮,他故意拖延了半個時辰才去覲見,誰知道竟被人擋在外麵……但他分明得到消息,康熙召見了胤禛胤禩胤祥三人……康熙白日便和他們在一起,為什麽見此刻還要見他們,為什麽召見他們卻不肯見自己?

    這個疑慮讓他如老貓撓心一般惴惴不安,一夜輾轉到天明,卻還不曾單獨見上康熙一麵,便已是朝會。

    接下來的事情,將忐忑不安的太子和蠢蠢欲動的群臣打得措手不及。

    先是胤禩稟告了他徹查官員死因的進展:他不曾發現官員有被殺嫌疑,但是死亡官員都有兩個共同特點,一,所有自盡官員都很有錢,二,這些人在死前都曾秘密會見過一個青衣男子。

    胤禩的話沒有指出任何人的嫌疑,但是有一點確定無疑了,所謂戶部逼死官員,分明就是一個驚天的陰謀!

    康熙怒極而笑:“好,好啊,家中幾十萬的家產,居然會為了一萬兩銀子的債務自盡!逼債逼債,窮人沒逼死,倒把這些家財萬貫的逼死了!此人真是好本事,我大清的朝廷大員,幾句話便能讓他們甘願就死……而讓另外的‘大人’們,個個為他張目……張敬!朕記得你彈劾胤祥逼死官員,言辭激烈,所言種種恍如目見,那你再來告訴朕一次,你到底看見他們是怎麽死的?!”

    “臣有罪!”張敬跪伏於地,雙股站站。

    “臣有罪。”

    “臣有罪。”

    “……”

    伴隨著這樣的聲音,朝上已經跪下八成,以逼死官員為名,彈劾胤禛胤祥的大臣,何止是張敬一個?

    他們原隻為私利、立場等各種不同原因彈劾胤禛,但此刻,這種行為卻和陰謀、陷害甚至謀逆扯上關係,讓他們如何不驚?如何不怕?

    要知道眼前這個帝王,雖向來仁厚,但是在謀逆之事上,從未有過心慈手軟的時候。

    而太子,此刻已是呆了……

    接下來,是康熙如雷霆一般的怒火:凡在此事中自盡的官員,令刑部徹查生前所有不法事,若有,數罪並罰,若無,亦有汙蔑陷害之罪,累及家人,最輕也要抄沒家產,家人發配寧古塔。

    康熙這一決定,讓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氣,自我朝以來,便是有千般罪過,隻要生前不曾問罪,死後絕無追究,但康熙如今不僅要追究,而且還要因死人之罪累及家人,且量重刑,可見康熙心中怒火之盛。

    雖有不少人認為康熙此舉有違仁德,但是此刻哪裏敢開口說話,隻要不禍及己身,就是大吉大利了。

    此事一了,再來卻是胤禛的折子,不少人便是心中一寒,看來這位冷麵王是要得理不饒人了,然而胤禛開口說的話卻讓人摸不著頭腦:“……太子仁德,定下五年歸還之期,但是兒臣以為,五年實在太短……”

    五年太短?之前逼債的時候,這位爺可是嫌五個月都太長啊!難道冷麵王也轉性了?

    卻聽胤禛繼續道:“為何會有官員借銀之事,無非是囊中羞澀,俸祿收入不夠生活所需,既如此,以前既不夠,日後自然也不夠,如此別說是五年,便是給十年二十年又如何有錢歸還?然我朝俸祿不低……”

    林林總總例舉一堆後,終於說出了最終目的:官員之所以錢不夠花,不是因為錢少,而是因為不會打理的原因,望皇上能體諒官員苦楚,恩出於上,禦賜管事賬房等人,助其管理府上收入開支……

    等他說完,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氣,這一招,狠啦!

    在座的,哪怕是最清廉的,他敢將自己的每一分收入都讓皇上知道?在座的,哪怕最正派的,他敢讓自己每一分花銷都讓皇上知道?

    恩出於上……這是恩?

    明明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可是到了這會兒,凡是還欠債的,誰沒因戶部之事彈劾過胤禛?他們最怕的便是康熙想起他們方才的舊賬來,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誰敢開口說話?至於不欠債的,我們都還了,憑什麽你們不還?恨不得拍手叫好呢!

    朝堂之上,原本少有政見統一的時候,什麽事總須來來往往爭執許久,但這一次,這麽荒唐的一件事,竟然沒有任何人反對的通過了……

    於是,在康熙禦賜的管家和賬房還沒到的時候,戶部的欠款半日之內,便自動回來了小半,歸其原因,一是因為這招太狠,二是因為皇上的怒火太盛,而且拖延欠款之事現如今鬧的太大,已經不僅是錢的問題了,再拖下去,恐有同謀之嫌。

    也有些不怕的,尤其是那些軍爺,曾貼身護著康熙血雨腥風裏麵滾過的,放出去做了武官,在康熙麵前得臉,皇子的麵子都不給的,還能怕了幾個賬房?真來了,自然讓他們服服貼貼。

    然而第二日,他們終於發現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管家帶著賬房來的第一件事,便是清點家中財務,那些鋪子莊子什麽的,如何能讓他們知道?否則有錢不還一條就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自然一概不認,道自己隻有俸祿可拿,那些管家卻也好打發的很,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正當他們以為不過如此的時候,第二日,莊子店鋪的管事哭著找來了,那些莊子店鋪等等,已經全部充公……

    戶部為了清查賬目,早將這些人的根底查的一清二楚,但凡是沒認的產業,全被當成無主之物,被戶部接收……那些管家可是皇上派去,算半個欽差,對他們說的話便是對皇上說的,對皇上說了不是你的東西了,那是也不是。

    於是裝窮變成了真窮,假哭成了真哭,去戶部哭天喊地一頓後,戶部也不把事做絕,欠款拿來,東西還你。

    是以“恩出於上”僅僅五天之後,餘下的欠款已然回來了九成。

    而康熙對賈環的這個主意最滿意的地方,不在能迅速追回來欠款,反而在沒能追回的那幾筆上……穆子旭、魏東亭是欠銀大戶,人人都知道他們的錢其實是康熙花掉的,可是康熙偏偏不能免了他們的債,隻因口子一開便再堵不住……賈環的法子卻好,管家是康熙派的,去了做什麽怎麽做,那全憑康熙的意思,那幾家,不過去個人做做樣子,便可賭了天下人的口。

    當然除了這幾家,也有漏網之魚,總有那自作聰明的,早在清查之初就將產業掛到了別人的名下,自然沒有中招,不過胤禛他們卻也不急,隻一句話:看你能耗到幾時!

    隻一日不還,花自己的錢,便要向旁人請示!一頓吃幾個菜,多久才能製一次新衣,給妻妾買首飾一月不可超過幾兩,用丫頭不能超過幾人,一月可上酒樓幾次,請名角唱堂會想也不用想……

    最後怒了:靠,爺要是一直過這樣的日子,還要銀子做什麽!

    於是,在最長的熬了三個月之後,戶部的差事終於完美落幕。

    這些卻隻是後話。

    在賈環來說,卻是好容易逃脫了賈政一頓教訓,趕緊洗澡睡覺,第二天一早老老實實去書房聽杜先生講課。

    他當然不知道在他津津有味的聽杜先生講故事的時候朝堂上發生的故事,也不知道散朝之後,太子連看都沒看胤禛胤祥一眼,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卻叫住了胤禩,隻冷冷說了一句:“八弟,好本事。”便拂袖而去。

    吃了午飯,又聽杜先生講了半個時辰的書,便被賈璉派人喚去了客廳會客,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大搖大擺的坐在上首,賈璉在下首作陪。

    那人見賈環進來,便揮退了賈璉,廳中隻剩了他們二人,憋著嗓子,陰陽怪氣問道:“是賈環,賈公子?”

    賈環打量了他幾眼,在賈璉方才坐的地方坐下,問道:“是我,你是誰?”

    那人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揚起下巴,道:“咱家,是太子的人。”

    “哦。”賈環不看他,低著頭,用嫩白的手指一個一個的戳著佛珠玩兒。

    那人對賈環的反應極是不滿,抬高了聲音,道:“咱家是太子的人。”

    他聲音原就尖銳,再一拔高,便刺耳的很,賈環皺了眉,道:“我又不是聾子,你小聲些說話不成嗎?”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整到半夜沒整出來,今天早上繼續……(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