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北逃鳳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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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紅塵彈指一瞬間,萬般執著皆虛妄。

    人非聖賢,就必難擺脫七情六欲之苦所擾。生至尋常人家,終日為著柴米生計奔波操勞還罷。如若拚搏半生已是坐享榮華,最擔心的無非是一“死”字。先秦始皇帝,終其一生求仙煉丹也未曾得個“長生”,世人皆望“足踏青雲以覓仙蹤”,如若成仙當真那般容易,我等凡人還何須犁地耕田,幹脆皆數辟穀修仙落他個逍遙自在豈不美哉!

    然則成仙雖非易事,千餘年來為求長生者卻是仍是代代不息。李唐盛世,求仙者自是更勝於常。想我盛唐之時詩仙太白便曾有詩記之: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安史二賊為禍天下一役業已平息五十年,太白仙蹤難覓,盛唐那般萬事榮光也已滄海桑田。華夏神州仙、佛二門橫逾千年的明爭暗鬥終因此役而稍作平息,又因其二者在此役中護國有功,皆數被立為護國正法,更是興修寶華、青鬆二閣以求籠絡兩門仙佛高人。寶華、青鬆二閣之外,江湖之上的一眾仙山道門則是被那燎原戰火重傷元氣。

    此番江湖盛傳仙家經典“長生訣”之真跡流落凡間,護國正法二閣自是不屑將之放在眼裏。江湖之遠,一意求得“長生”二字真訣之山門又何止千萬之數?此番為這“長生”二字,江湖之上已是陳屍累累,難得“偷生”。

    所謂“長生訣”卻是連半個字都未曾有人見過。

    六月十四,虎日衝猴,歲煞北,諸事不宜。

    衢州,鉛雲壓山。

    宦官佞候為禍朝野,當世天子已然為了朝中之事不堪其擾。而今貪官為禍、土匪橫行,蒼生芸芸已是無家可安,又何以樂業?抬眼四望,衢州城外荒草漫漫,遍野驚雷滾滾。荒野之上熏風灼人,茅草野蒿之間沙沙作響鬼影綽綽,草叢中的野雉偶爾啼鳴兩聲,在這城外荒野,卻是直若鬼哭。

    官道之上但見一布衣美婦鬢發蓬亂,眉宇之間盡是驚懼疲累之態,肩上斜跨一碎花粗布包裹,正手攜一子緩步獨行。恐怕是那包裹太重,不時便要滑下肩頭,美婦則幹脆聽之任之,一手緊緊捏著那男童的小手,另一手不時地撫向他的肩頭。一路走來美婦偶爾便要彎下腰來用袖口擦一擦孩子的額頭,或是理一理他淩亂的頭發,眼波中更加滿溢著憐惜疼愛。

    而今天將欲雨,這二人卻是無懼風雨,沿路疾走,她們所去之處,自是北方。

    又複疾走半晌,但見那四五歲模樣的男童突然停住腳步,眨著靈動的大眼睛朗聲問道:“娘,軻兒好累,咱們還要走多久,咱們究竟是要去哪啊?”聲音敲冰戛玉,清脆爽朗好不動聽。

    “軻兒,今日官府那批人已是征收了一次口糧,衢州城外的那幹賊匪若是今晚再來進城搶糧……娘隻怕……”

    “娘不怕!”那男童聞言卻是挺了挺胸脆聲道,“有軻兒保護娘,那幫壞人若還敢來欺負咱們,軻兒就……軻兒就打死他們!”男童說著氣勢洶洶地撿起地上的一節蘆根,竟是像模像樣地比劃起來。

    美婦見狀雙眸登時騰起了一層水霧,幹脆蹲下身來一把攬住那男童的嬌軀,強壓著喉間苦澀,輕撫著他的後背柔聲道:“軻兒乖,娘的軻兒最棒了……娘這就要帶著軻兒找爹爹去啊,好讓你爹爹教我們的寶貝軻兒更多本事。”

    “軻兒也有爹爹嗎?”問得此言,那男童輕輕推開了美婦,瞪著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的娘親囁嚅道,“娘,您不是說軻兒的爹爹早就死了嗎?軻兒有爹爹?軻兒的爹爹在哪?”

    美婦深深地歎了口氣,眉宇之間悲傷之色更濃。

    七年前,衢州城外還不似這般地獄之象。

    七年前,她便是在這條官道上遇見了那個男人,那時的他似是遭人暗算身負重傷,一身素衣已被血漬染紅大半倒在路旁。那時的她正值桃李之年(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注1),情竇初開之時,“情”這一詞莫不是隻消一眼,便是一輩子?她不但救了那男人,更是恨不得一整天都要呆在他身邊,為他換藥,為他煮飯,為他解悶,聽他講那些美輪美奐的江湖事。

    那是她這一生過得最快樂的光景。

    她知道,她愛這個男人,愛他的氣度不凡,愛他的舉手投足,愛他的腹中乾坤,愛他的一切。她或許是個很平凡的人,但是她相信自己的愛絕不平凡。隻待這男人重傷痊愈,她便毅然決然地把自己的身子,獻給了這個陌生的男人。

    她本以為這一生就會這麽平凡幸福地度過,哪知這等時光隻過了兩年。兩年以後,他在家中隻聞得一抹琴音便著了魔似的一人衝出了家門,那天他很晚才回來,回來的時候魂不守舍,好似遇上了什麽大事一般。

    他告訴她,說他自己是鳳鳴山首座的弟子,兩年前奉師門之命追查魔教蹤跡之時,他在這官道上遭人埋伏,這才身負重傷。

    這些話她從未問過他,而今這男人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來路和盤托出,她知道,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他說要回鳳鳴山和師傅說清楚兩人的關係,隻消三日便可接她去鳳鳴山。

    她沒有哭,隻是不住的點頭。

    她送走了他,還是在那條官道上。

    見到他足踏青雲,攀天而去的身影,她方自知道,這男人並不是凡人,自己也恐難留住他的心。但她仍是期許的,她畢竟懷了他的骨肉。他說過,三日之後,便來這衢州城接她回家。

    三日過後,他並沒有回來,這一等竟是四年。

    她好恨,恨這男人言而無信,恨這男人滿口無量壽佛,卻連自己這番情劫都度化不得。她甚至寧願這男人早便死了,被那群魔教之人剝皮拆骨!

    而今她卻不得不帶著孩子投奔那個爹爹,那個早已忘了這對苦命母子的無情人。

    整整四年,每每看到這孩子,她便要想起他那無情無義的爹爹,她好恨。隻是這孩子太懂事,太聰明,也太可憐,整整四年,她與他的骨肉相依為命整整四年。而今賊匪橫行,她竟然發現,這孩子,早已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

    而這些事情,又叫她如何能對這個年幼無知的孩子講出口?

    美婦自忖之間,隻覺得自己的裙角被人輕輕扯動。垂眼下去,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孩子硬擠出來的一張笑臉。

    “娘,咱們趕路吧!”男童信手擦了擦鼻頭,髒手上的汙泥也把鼻頭抹出了一撇胡子,“娘,軻兒跟著娘走就是了,我們快些趕路吧,要下雨了!”

    隻可憐了這孩子生至今時今日,四年來竟是未曾吃得一頓飽飯。

    美婦隻覺得喉嚨又是一澀,連忙別過頭去,咬牙道:“而今這百年古樹樹歪根爛,不然何以我們奔逃過活?娘的好軻兒,我們快些趕路,前麵五十裏便有一家村子。娘的身上還帶了些盤纏,我們今日便在那裏過夜吧。”

    “軻兒都聽娘的!娘也莫惱,樹根爛了便不是好樹,娘,日後我們找個壯漢拔了它便是。”

    男童說到這卻聽得一陣朗聲大笑,隨聲望去隻見得一虯髯男子,身著一件洗得褪了色的青藍色粗布衣裳,衣服上竟還破了好幾處大洞。腰間則隨意插著一把遍布裂痕的破鐵片,正迎著二人踽踽踱來。

    但見那男人又複拿起手中的酒葫蘆豪飲一番,抹了把髭須瞪著男童朗聲道:“這娃娃說的好!好一個拔了便是!爛根之樹,拔了便是!”那聲音直若晴空炸雷,驚得一對母子倒退數步。

    那男童身形一滯,轉而竟是一個箭步擋在美婦身前,高聲道:“你這大胡子莫不是什麽歹人?別想欺負我娘!”

    那男人又複朗聲大笑:“欺負你娘?老子欺負你娘親作甚!”

    “你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男童眼波一轉,“你莫要和我套近乎,小爺我聰明著呢!你……你快些走吧,我……小爺我不想和你說話!”

    那男人倒也不想與之逗趣,轉身便走,一邊走卻還在一邊喃喃自語道:“可這百年老樹樹大根深,要是個多大力氣的壯漢才撼得動這株爛根之樹呢?”

    男童不假思索,對著那男人的背影又是胸脯一挺,“我長大了便能!”

    “軻兒莫要信口雌黃!”美婦見狀連忙捂住男童的嘴,同時警惕地看向那男人,“小兒無知,英雄見笑了。”

    那男人全當沒聽見萬母說話一般,轉回頭來盯著男童,目露精光正色道:“小娃娃倒是好生有誌氣——我若肯教你些個本事,來助你拔了那爛根之樹,你又意下如何?”

    男童轉了轉眼睛,同是一副大人的模樣盯著那大漢認真道:“你……大胡子叔叔,你要教我什麽啊?”

    “哈哈哈……”男人大笑道:“教你知陰陽、曉生死,若至大成,天人合一,禦劍攀天好不快活!若是你有那因緣,日後得個長生之道你便成仙,不死不滅,壽與天齊。”

    男童思忖了半晌,撓撓頭嘀咕道:“我要長生做什麽?我有娘親,現在又有了爹爹……我要這些東西做什麽呢?”

    男人一愣,繼而又複大笑:“好個娃娃!妄我劍一修行多年竟不如個娃娃看得剔透,人間匆匆數十載,若無知己要他個狗屁長生又有何用!”

    美婦這邊卻是秀眉一擰,顫聲道:“劍一?你腰間的那柄劍……可是喚做裂痕?你可是衝天峰上那個弑師叛門,人稱邪劍的劍癡劍一?”

    “弑師?邪劍?”男人眉頭一挑,信手將那酒葫蘆掛回腰間冷哼一聲,淡淡道,“怎麽叫我隨爾高興,灑家便是!”

    美婦連忙俯下身子護住男童,小聲道:“此人是個魔頭,軻兒我們快走。”話未說完,這美婦的渾身上下已是抖似篩糠。

    男童一臉不解地執拗在原地,指了指男人怪道:“他沒長著犄角,又沒搶我家的東西……娘親,你為什麽說他是魔頭?”

    好你個娃子,這個時候又犯倔病!

    心思念及,美婦焦急間抬手便要將巴掌招呼到這男童臉上。卻聽得那喚做劍一的男人啞聲歎道:“妄你我虛度幾十年,做人卻不及個小娃娃看得剔透自然。這小娃娃七竅玲瓏,好生招人喜愛。改日若是遇著麻煩,胡子大叔隻當遇到便自會盡力相助,嫂嫂也莫要驚恐,我劍一走了便是!”

    那男人說走便走。話音剛落,隻見一道虛影閃過,哪裏還能尋見這男人的蹤跡?

    美婦盯著男人站過的地方無神道:“浩浩疆土,人為螻蟻苟且求生……我們孤兒寡母,又能相信誰?”

    “娘親——娘,你看看我!”男童又複拽了拽母親的衣袖,扯弄著自己的兩耳做起了鬼臉,為的正是都母親開心,隻聞其小聲道:“娘親莫要惱我,軻兒胡亂說的,軻兒和娘去找爹爹,不再理那位大叔便是。”

    美婦摸了摸男童的頭,柔聲道:“軻兒,今世生民動蕩正邪難辨,娘親隻盼著你一生平凡安康。將來為娘終有一天不在你身邊,我兒日後要學會察言觀色,切勿信了些個陰險小人的一麵之詞,致以做些個苟且之事再攪得民不聊生。”

    男童一臉迷惑道:“娘,什麽喚作苟且之事,軻兒不懂。”

    美婦苦笑著搖了搖頭,牽起男童的手,“你還小,和娘趕路吧……”

    正所謂:

    二字長生起蒼黃,廟畝夜聞鬼哭喪。

    寡母孤兒鳳鳴度,不念過往今何往?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注1 桃李之年指女子20歲,男子則為弱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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