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玄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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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時辰眨眼即過,眾人都收功起身。
“大家打起精神,這一關裏就有離開九層樓台的出口,我們很快便能回到外界福地之中。想來,這一趟大家也都收獲頗豐吧。”清河仙子環視了眾人一眼,道。
“清河師叔,不是還有第九關麽?”有個弟子卻問。這兒也隻是第八關而已。
“如那地形圖所說,第九關隻存在於傳說之中,虛無縹緲,從來沒有人進入過。我們得了這些機緣,也已足夠,就不必耗費心力再去尋覓第九關入口了。待我們離了此地,想來不久以後,便會有人進階元嬰、進階化神了。”清河仙子解釋道。
其他長老都沒有異議,地形圖上所載,還沒有發現過什麽謬誤。
隨眾人一道飛上神殿前的玉階,踏入了殿中,謝曉清一直暗暗警惕。
他能隱約察覺到危險,卻不知這危險來自於何處。清河仙子恐怕真的包藏禍心……但長老們深信不疑的地形圖,又是出自師父的手筆,也頗不可信!
在前麵的關卡一直準確有效,反而說明,真正的騙局,就留在最後……師父會做好事,將完全正確的地形圖告知眾人麽?謝曉清雖然希望如此,卻真是不敢相信。
一行人有地形圖在手,又很快就能離開此地,心情都頗為輕鬆。隻有謝曉清最是心事重重,被他竭力掩飾住。似乎感覺到了他的不安,乖乖蹲在他肩上的小狼崽,舔了舔他頸側。
“別亂動。”謝曉清抬手將它小腦袋按住,有點癢。
從外往裏看,這神殿也不過尋常殿宇的大小,殿前門檻,眾人抬腳即過。
但一踏入其中,原先在殿外隱約看見的兩側燈燭、塑像、從梁上垂下的神幡等,竟都倏然變大了幾十倍!
在大殿中跪了兩行、虔誠地膜拜著大殿深處的神像的青石塑像,麵容沉靜,眼珠竟似活著一般,一個個垂眼望向眾人。體型實在懸殊,眾人不過到他們的腳踝高,在他們之間緩慢穿過。塑像望著他們,有如望著一群螻蟻。
大殿兩側的青銅蓮燈上,托著巨樹一般高聳的鯨脂香燭,將殿內映照得燈火輝煌。嫋嫋的香火之氣,彌散在空氣中。
地麵也不知是何鋪成,非金非鐵,光可鑒人。殿內闐靜得落針可聞,隻有眾人的腳步聲回響。
眾人走在其中,都不由為這份恢弘感染。他們周身的靈力還能如常運使,卻動用不了飛遁之術,隻得如凡人一般,腳踏地麵一步一步前行。似乎為了對殿中供奉的神明表示尊敬,殿內封禁了遁術。
眼見大殿深處的主位上,供奉著一尊比起侍立兩旁的青石塑像,還要龐大上幾倍的神女金像,神像兩側有天光透入,赫然是兩扇通往外界的高大門扉,眾人都知道,那就是出口所在!
但望山跑死馬,他們走了半天,也隻是離那神女金像略微近了一些。施展不得遁術,在這恢弘無比的神殿裏,前行的速度自然慢如龜爬。
他們也不焦躁。好不容易走到這裏,便是多走上一段時間,又有何妨?
大殿中似無危險,有些弟子已開始攀談起來。
“嗷,嗷……”蹲在謝曉清肩上的小狼崽衝他叫了起來,見謝曉清隻是抬手摸了摸它腦袋上的絨毛,試圖安撫它,又撲進他懷裏繼續叫。
“你餓了,想吃東西?”謝曉清接住它,有些驚訝道,“你已是妖丹期,照理不用吃東西了。”
“嗷嗚!”小狼崽又叫一聲,藍汪汪的小眼珠瞪著他,好似在說,不管,就是要吃!
“好好好,眼下沒有東西給你吃,等出了這裏就帶你去覓食。”謝曉清拍了拍它的小腦袋,輕聲道。如果他早知道小狼崽會一起跟著來,他自然會備些肉食,現在卻上哪裏找去?
“王道友若是發愁沒有東西喂它,我這兒倒有福地中所斬獲的妖獸殘骸。”卻是走在前麵的清河仙子聽見了,轉臉望來,淡淡道,“這頭異狼年紀幼小,還在生長身體,需要靈力補充。它雖會本能的導氣入體,也還不夠需要,所以定時飼喂也是必須的。”
說著,她便從儲物袋中取出巨大妖獸殘骸的一角,以水化刃輕輕一揮,斬下一小塊,遞給了謝曉清。
她這番好意,謝曉清雖心中感動,卻真是不敢領受。但一口回絕,也未免惹人懷疑。他謝了一聲將那塊肉接下,懷裏的小狼崽早已眼放精光,讓謝曉清暗叫不妙。
探入靈力仔細查探了片刻,似乎沒什麽異常,懷裏的小狼崽早就等不及了,啊嗚一口啃了上去。
“王道友似乎對我有所防備?”清河仙子清清冷冷地道。
謝曉清在探查之時已經小心掩藏了自己的舉動,卻不料她還在細心關注著這裏,頓時有些尷尬。
不待他辯解,清河仙子便淡淡一笑道:“也怪不得你防備,想來你對我的一些做法,心存懷疑。我身為這一行的領隊者,卻放任幾名弟子送死,也實在是說不過去。在這裏是事急從權,回到宗門後,我自會向掌門領罪。”
她說得頗為誠懇,換作旁人,也多半會有所觸動,謝曉清卻不敢信她。
口中卻道:“前輩所為,我雖不讚同,也不敢妄議。若非仙子你決策果斷,也許大家也不能走到這裏,是非功過,就待貴派掌門來評判吧。”
水月齋的事情,他是管不了的。瀛洲派內的事,等回去之後,他和陳洪長老自然會在掌門麵前分說清楚。
他們說話之際,小狼崽已一口氣吃完了那塊比它身體還大一圈的妖獸肉,趴在謝曉清懷裏不想動彈了。謝曉清摸了摸它,又將它抱到自己肩上蹲好。還不是能徹底放鬆的時候。
“你有沒有感覺到這殿中有風?”走在一旁的徐含秀忽而低聲問了謝曉清一句。
看她的表情,似乎在為什麽事情而惶惑。
謝曉清搖了搖頭:“這些蠟燭紋風不動,怎會有風?”上等的鯨脂燭,無聲無息地在大殿兩側燃燒,足有龍睛大小的燭焰仿佛凝固了成了赤紅晶礦一般。
話一出口,謝曉清便是一怔。他方才忙於應付要吃東西的小狼崽,又跟清河仙子對話,卻無暇分神仔細窺探四周。
此時凝神聽去,空氣中卻真有風聲穿過,聲響緩慢而悠長,又仿佛是從誰的胸膛裏籲出來的渾厚呼息。
徐含秀看出他表情有異,道:“你也聽見了麽?”
他們這一問一答,旁人也都聽在耳中,初時並不在意,但像謝曉清那樣側耳聆聽一番,便紛紛露出了驚疑之色。
這風聲聽起來不徐不緩,循著某種定規,仿佛真的是——
“兩旁的這些石人,可能是活著的,我們小心些不要驚動。”清河仙子開口道。她也放低了聲量。
她這一出口確認,頓時讓眾人都臉色一變。原來他們真的被這群石人,如看一群螻蟻一般靜靜看到現在?
徐含秀一直低頭望著光潔的地麵上映出的倒影,忽而倒抽一口涼氣,脫口而出。
“他的眼珠——”話到一半,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謝曉清也看見了,應該不是他們倆同時眼花……那石人沒有瞳仁的灰白眼珠,在眼眶中滑動了一下。
這些石人明明是活物,卻一動不動,究竟想做什麽?
沒人能回答,既然石人們沒有動作,眾人也隻得小心翼翼地從他們之中穿過,再沒有人敢開口說笑。
又走了大半日,他們才越過了大半座神殿,走到了那主位上的神女金像之前。
他們也終於看清楚了這尊神女塑像,半人半蛇,蛇尾纏繞於巨柱之上,腰部以上則是年輕女子的模樣,手中握著華貴的權柄。麵容秀美絕倫,又凜然生威,雙眸似也正望著他們這一行來人。
他們踏入這座神殿時,外界還是天光大亮,此際,卻已到了深夜時分。
神像兩側的高大門扉中,能看見外界的幽暗夜空,以及夜空中閃爍的斑斕星光。
出口在望,自然人人欣喜。
但他們的注意力,又被另一樣奇異的東西所吸引。
從大殿的穹頂,透過鑲嵌了雲母的渾圓天窗,投進來一道清冽月光。在梁上懸掛的幾枚碩大銅鏡之間幾經折射後,這道光柱投入了神女像前的青銅鼎中。
鼎中似乎在熬煮著什麽,底部的幽藍火海在悄無聲息地燃燒。
離得遠了還感受不出,隨著眾人越走越近,空氣便儼然灼熱起來,顯然是被那鼎爐之火炙烤所致。
這炙熱之意直接生起在魂魄之中,有些修為低下的弟子,立刻便臉色煞白。
走在最前方的清河仙子從儲物袋中招出了一盞冰晶塑成般的蓮燈,托在掌心,隨著她心念操縱,從蓮燈中流瀉出一輪水幕,很快擴散開來,波光粼粼地將眾人都籠罩其中。
眾人頓覺清涼,但隻是片刻,那淺藍色的水幕,便搖曳不定起來。
“大家都伸手托住水幕,為其注入力量,”清河仙子道,“否則光憑我和蓮燈之力,是撐不了兩個呼吸的。”
所有人自然依言照做,紛紛抬起一隻手,將快要崩散的水幕托起,並從體內導出靈力,注入水幕之中。他們的各色靈力一湧進水幕,便化作純正的水性靈力,在這半圓形的水罩上流動。
別人不疑有他,謝曉清卻留了個心眼,在托住水幕的右臂中蓄了一些靈力,便將右臂與身體的內息流動切斷了。
他知道清河仙子對他格外留意,所以做得也分外小心。
隨著他們往青銅鼎前越走越近,水幕從每個人體內所抽取的靈力也就越多。
他們的神識,也透過青銅鼎,看到了鼎內熬煮著的物事……一鍋乳白色的瓊脂,還在微微流動,沒有完全凝結,瓊脂中似乎又藏了什麽,隱約能看出人形。
神聖威嚴的氣息,向眾人籠罩了過來,不是從那神女像中透出,而是從青銅鼎中而來。
謝曉清猛地回過神來,將神識從那青銅鼎上縮回。
一陣劇痛,從右臂上傳來!與他手掌相連的水幕,正在瘋狂地抽取他的靈力,盡數倒灌進蓮燈之中。便是想掙脫,也掙脫不開。好在他右臂的靈力運轉早已被他切斷,蹲在他肩頭的小狼崽也察覺不對,悶頭往水幕上猛地一撞。
一聲裂冰般的脆響後,水幕從他掌心脫開。
謝曉清一掌揮出,綠光明亮,力道澎湃,攻向察覺有異的清河仙子——師父沒有說錯,她果真動手了!
清河仙子手托蓮燈強接了他兩招,水幕便遽然破碎,被蓮燈抽取了泰半靈力的眾人,才得以脫身,紛紛癱軟在地。
謝曉清還要再攻,清河仙子已雙手一攝,挾持了兩人往青銅鼎邊飄然退去。
斬業劍呼嘯而上,謝曉清也身化閃電,往她追去,這兩個被她奪去的弟子……難有好下場!
無數藤蔓從地下湧出,又被寒冰一一封死,再度交換數招,謝曉清將一名弟子搶了過來,胸口卻不慎被她水浪掃中,被裹挾著推出了數丈開外。
“清河仙子,你這是何意?”陳洪長老怒問,他們都被那蓮燈大傷元氣,一時還難以動彈。
清河仙子將蓮燈中存下的眾人靈力,化作一股水流注入了那青銅鼎中,又將她挾持的那名弟子也往鼎內一拋。那弟子驚叫一聲,霎眼之間,她的血肉骨骼,便似冬雪一般融化在了乳白凝脂中。
眾人眼睜睜目睹這一幕,不由心中惻然。
在謝曉清勉強穩住身形,再度攻來之前,清河仙子又將一件缽盂狀法寶望空一拋,幻化成金色光牆,攔住了他。
這是一件高階防禦法寶,謝曉清催動斬業劍連連猛攻,斬業劍每斬中一次光牆,便鏗鏘巨響,火星四濺,竟也一時間攻不破它。
眼見他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攻破這層防禦,清河仙子得了閑暇,望向怒視著她的眾人,淡淡道:“月下神女出,婆娑世間明……這是那繪製了地形圖的玉簡上,在這一關所寫的幾句話,長老們都是見過的,你們卻沒有將它放在心上,隻有我看出——配合地形圖,這是在描繪一個久遠傳說中的情景!”
“殿中的這些石人,其實是在進行祭祀,等待他們信奉的神女再度誕生,原本還需要一段時日,但有了你們的靈力加以催發,今晚他們的神女便會降臨……那個人,就是我。”
她轉頭,看了一眼正在熬煮的青銅鼎。在她注入了蓮燈的靈力,又投進了那名弟子的軀體後,青銅鼎內的乳白瓊脂,便滾沸起來,瓊脂中凝結的人形,也愈來愈清晰。
已可看出,那人形的下半身,赫然是蛇尾。
月下神女出,婆娑世間明……謝曉清沒有見過那玉簡,但清河仙子如此得意地道出的內容,他敢確信,是師父刻意讓她知曉的!他早就料到,她會有此反應,恐怕她所說的這些,就是師父在地形圖中所做的手腳!
師父誘導了她這麽做,又提醒自己要小心她,究竟用意為何?
“清河師姐!”靜長老忍不住叫道,“你瘋了嗎?你竟殺了最為崇敬你的霜兒,你竟背叛宗門……”
“你懂什麽,”清河仙子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淡如霜,“待我與那剛剛誕生的神女融為一體,我便是半仙之體,享有無盡壽命!元嬰修士也不過五百年壽數,到了化神境界更要時時警惕天劫加身,哪有我這外道神女,來得隨心自在!”
“廢話也不多說,剛才就當我滅口之前,給你們略作解答,讓你等能夠安心輪回。”清河仙子心情甚好,淡淡一笑,“你們這位王長老,也快要攻破我的結界了。若不是他提早抽身,壞了我的好事,你們也不會活命到現在!想不到他會如此提防我,我還真是小瞧了他。”
他們說話之際,謝曉清自然沒有懈怠,一直在猛攻清河仙子放出的防禦結界。幾名元嬰長老也恢複了些許氣力,同他一起動手,各色光華接連在金色結界上炸開。
眼見金色結界晃動得愈來愈厲害,清河仙子知道這件法寶不能再撐,也不吝嗇,從儲物袋中將所有家當盡數招出。飛劍、傘、鍾、蚌舟……然而位階不夠,又不是防禦法寶,一放出,便被逐一擊破。
清河仙子一直在分神留意著青銅鼎內的狀況,眼見謝曉清就要朝她攻來,知道等不到神女之身完全成形的時候了,輕歎一聲,一指點中胸口,她的身體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成光點漸漸消散,重又凝成一道純白光華,縱身投入了青銅鼎中。
“哢嚓”,清河仙子的結界遽然破碎,謝曉清衝了上來。
他卻隻來得及看到一個雪白纖細的身影,蛇尾遊動,從青銅鼎中嫋嫋飛出,正是清河仙子的模樣,隻是蒼白羸弱了許多。
顯然她在倉促間,成就的神女之身還有很大缺陷。身後那巨大的神女金像手握的權柄,忽而光華一閃,縮到極小,飛入了清河仙子手中。
謝曉清自然不會對她客氣,揮手間,引動浩大靈力,有如巨浪將她沒頂。
卻在這時,原本如石像般恭敬地跪在青銅鼎一旁的石人,倏然動了,碩大無比的拳頭向他一舉砸來!
謝曉清閃身一避,清河仙子便趁此時機,飛遁而上,蛇尾下垂,坐在了那青石巨人的肩上。
大殿轟隆隆劇震起來——謝曉清回頭一望,大吃一驚!跪滿這座大殿的石人,竟全都站起身,邁開大步,揮舞拳頭,往這裏狂奔而來。
他們肅穆不動,是為了祭祀之禮,如今神女已現,他們便可以活動了,而且還要……保護初生的神女!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祭祀之禮一結束,大殿中對遁術的限製,也已解除。
謝曉清催動斬業劍,飛掠而上,往坐在高大石人肩上的清河仙子攻去。
清河仙子並不與他對拚,似乎也因太過虛弱,暫時無法調動靈力,但那石人極為靈敏,虛晃幾下,便躲入了其他石人的拱衛之中。
謝曉清卻連摸都摸不到她一下!在他身後,受她暗算而靈力虧空的眾人,卻在石人圍攻下險象環生,眼見一名弟子即將死於石人腳下,他又不得不回頭救援。
斬業劍揮動間,無數石屑紛紛從半空落下。
這些石人無比悍勇,也全不怕痛,每一個都極為難纏!
正與一個石人激鬥之際,又一個石人一肘向他襲來。謝曉清不及回避,蹲在他肩上的小狼崽,便一躍而出,仗著自己皮實,用頭槌往那石人的肘彎一撞,將之撞開,又暈乎乎地半空回旋,躍了回來,被謝曉清一把抄住。
眼見又一名弟子被石人巨拳砸中,鮮血狂噴倒飛出去,謝曉清心中慘然。
清河仙子他攻之不下,眾人他也難以保全,自己的傷也愈來愈重……眼前一陣陣發黑,他以劍撐地,支著身體,竟驀地噴出一口血來。
在這一瞬間,石人們已發覺剛才戰得最勇的這名對手,將近不支,紛紛朝他圍攏過來,要趁機將他絞殺!
謝曉清咬了咬牙,雙眼中已是一片赤紅。
不能死在這裏!
氣息倏然暴漲,一劍斬下了石人的胳膊,竟是臨陣突破,修為又漲了一大截!
斬業劍化作漆黑劍雨,在石人間遊走,又一連斬下數名石人碩大的頭顱。
忽而,他被一個石人一拳打中,身體如斷線的紙鳶一般跌落。
“嗷嗚……”拳頭大的碎石如雨落下,向他們砸來,小狼崽哀鳴一聲,謝曉清伸手將它護在了懷裏,勉強催動了護體光罩。隻是片刻,強弩之末的光罩便倏然破碎,碎石盡數砸在他身上。
眼見一個石人向他揮來重重一擊,謝曉清心有不甘,卻避之不開。
這回是真的要死了嗎?可是師父……他體內陡然又生出一股力氣,生生將身形挪移開了三丈遠,避開了那石人的拳頭。
師父還藏身於混沌珠中,潛心閉關,他若死了師父也會被殃及!而且,自己的心願也遠未了結……
身體被劇痛和疲乏侵蝕,謝曉清神色麻木,已差不多在憑本能戰鬥。
卻在這時,他腰間的琉璃珠中,竟忽然湧出一股熾熱的靈力——
整座大殿之中,忽然響徹了清戾的鳴聲!
無數羽翼流金的火鳳從天而降,轟然穿破了大殿穹頂,如流星般飛墜,所到之處,無不盡數熔穿,化為飛灰,砸落在地麵上,留下一個個巨大的赤紅凹坑。
這一擊——
已有化神巔峰的威能,有如天地偉力,無可阻擋!
悠然坐在石人肩上,沉靜地望著眾人廝殺的清河仙子,也瞬間臉色慘變。
這些石人們身軀龐大,又哪裏躲得開去?轉眼之間,便熔得七零八落,竟是一個也沒剩下,就連清河仙子所坐的那一個,也從腰部裂為了兩截,她在墜落之時慌忙運起遁術,卻已太遲。
謝曉清看得分明,催動斬業劍激射而出,將她胸口斬穿。
清河仙子慘呼半聲,便戛然而止。
壽數無盡,不代表不會死亡,何況,她的神女之身,還是最為虛弱的狀態。
在她身死的一瞬間,琉璃珠中的火鳳又飛掠而出,將她的屍身、連帶著那根光華內蘊的權杖,都銜了回去,半點也沒落下。
謝曉清落於地麵,踉蹌跪倒在地,大口喘息起來,斬業劍也當啷一聲掉在他身邊。
他實在是撐不住了。
剛才那些火鳳有意避著他和眾人,倒沒有人受到波及。在與石人的激戰中,眾人損失慘重,有些傷勢甚重,看樣子難以救治。其他人倒是撿回了一條命。
剛才那驚天動地的“鳳落星隕”——簡直猶如神跡一般!
傷勢稍輕,又會治療之術的修士連忙去救治同伴,而其他人,紛紛往謝曉清望去。
“王長老,”陳洪這一回沒有再叫“小子”,他的神色也很是複雜,“剛才出手的,是你的靈寵火鳳麽?這麽看,它竟是化神境界?”
這隻火鳳曾在上一關飛出混沌珠,將謝曉清手中的青銅圓盤銜了回去,但驚鴻一瞥,卻看不出它的修為深淺。如今一出手,便讓眾人大為震駭!
謝曉清點點頭,按著師父從混沌珠中傳出的說法,答道:“我收下這隻火鳳時,它便身帶重傷,時常處於昏睡之中,不能妄加出手。方才見我身陷絕境,才出手相救。”
“一頭化神期的火鳳,想不到你竟有此機緣……”陳洪歎道,“你這等氣運,當真逆天!”
眾人也都向他投來歆羨之色。
“師父……”謝曉清伸手摸索到了佩在腰間的琉璃珠,在心神中問,“你成功進階化神了嗎?”
隻有他最清楚,剛才那一擊,絕非什麽火鳳,自然是出自師父的手筆!那本來就是他最擅長的火之大道。
“我沒有進階化神。”混沌珠內傳來的聲音答道,“我閉關不是為了進階,而是在潛心準備這個術,為了發揮此等威力,要蓄力很久,且要不受打擾才行。至於衝擊化神,”他淡淡道,“還不必著急,等回到瀛洲派我再做些準備。”
“原來如此,”謝曉清也聽出了他聲音中的虛弱,“你用出了這個術,看來也消耗甚劇……”
“師父,”謝曉清又問,他還有些事情不解,“清河仙子的事是你一手促成的嗎?你促成了她,又要阻止她,這是為什麽?”
“答案你很快就會知道了。”師父道。
謝曉清心中疑惑,但他很快便發覺了異常——
濃濃雲氣,從地下湧出,將他裹住,對這番異象,旁人竟沒有半點反應。
眨眼之間,他已身處一片混沌界域之中,腳下是茫茫雲海。
麵前站著一個一襲道袍、俊逸瀟灑的身影,正微微帶笑地看著他。
謝曉清並未見過此人,心中卻浮現了一個名字,行禮道:“晚輩見過玄極仙君。”
玄極道人點了點頭:“你們兩人之前,還從未有人來到這裏。”
他說是“兩人”,自然將藏身於混沌珠中的淩漣也算了進來。
白光一閃,師父已從混沌珠中飛出,卻也沒有遮遮掩掩,直接現出了身形。謝曉清終於再度見到了他。隻是,師父的氣息卻並不穩定,臉色蒼白,連雙唇都泛起紫色。想來他耗損了巨量靈力,體內的劇毒便再也難以壓製,開始侵蝕他的身體。
謝曉清不顧自己也站不穩,伸手挽住了他。
“這裏便是第九關嗎?”謝曉清問。
“不錯,”玄極道人道,“從第八關便可以離開了,但隻有等到第八關的祭祀完成,將初生的神女再度斬殺,才有資格來這裏見我。因為斬殺神女——”他傲然一笑,“就是我的得意戰果之一!你這小子,不是也像我一般在高台上講道,把那些禿驢們辯了個啞口無言麽?那也是我的一項戰績。這一關你們斬殺的神女還頗為虛弱,有些取巧,不過也算是過關了。”
謝曉清總算明白過來。
原來師父既要誘使清河仙子成為神女,又要限製她的神力,好讓她能被順利擊潰,所以提點了自己一句……自己和清河仙子,都不過是他所下的棋子!
還有一點,謝曉清卻是不知。在原劇情中,清河仙子本就會有此舉動,但她是到了神殿之中,看到殿中情景,才醒悟過來。她倉促之下出手,立刻便被晏遲鎮壓。附身在晏遲身上的血河老祖,眼界何等寬闊,比清河仙子還早一步發覺了這座神殿的真相,自然會小心提防。而真的撞見神女出世,不得不與之血戰的瀛洲派諸人,則是因為黴運或是好運,來到殿中時正巧趕上了時辰而已。
謝曉清又想,這麽看來,在這一關死去的弟子,以及利益熏心的清河仙子,也許可以不必死的,這是師父造下的殺孽,但他,也同時出手救了自己和眾人……
這筆賬,要如何計算才好?
謝曉清想不透徹,便也收束心神,留著以後再想,又問:“那第七關,也與你的得意戰果有關麽?”
玄極道人見他主動問起,滿意地點點頭:“自然是有關的。你救下了幼狼後,狼王送來的那樣寶物,雖然另有玄奧之處,但最基礎的用法,就是用來馭使獸群,我的本意是讓你們利用這件寶物,將狼群收服,以對戰水鹿群。我當年便是馭使著羊群,突破羊群對天敵的恐懼之心,成功擊潰了馭獸大師馬俊的狼群!給你們一群狼來對戰鹿群,已是大大便宜了你們。不過,你竟收服了狼王幼子,誤打誤撞破了此關,我也沒有料想到。”
他們同時看了謝曉清懷裏的小狼崽一眼。
“原來如此,前輩的風采,令人仰慕!”謝曉清真心誠意道。
玄極道人不由一笑,道:“我這地方空空如也,也沒存著什麽寶物,你們兩人有什麽需要,跟我提出,我替你們取來就是,你們每人提一個要求吧,隻要我能做到,必定滿足。不過說老實話,這世上,還少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他先問的是謝曉清。
謝曉清回過神來,望向了一旁的師父。師父白皙的額心上,竟有一線黑氣蜿蜒,顯然中毒已深,他雖還神色寧靜,氣息卻已漸漸衰弱下去。
“師父,你知道解藥到哪裏去尋嗎,可還好找?”謝曉清沒有先答玄極,而是慌忙先問了一句。
“就在出口處,那棵李樹上的果子便是解藥。”師父微微一笑,“不用擔心為師,你換一個其他的要求吧。”
“真是奇怪得很,你對這裏就跟自家庭院一般熟悉,你到底從何得知這些消息的?”玄極看了他一眼,皺了皺眉頭。
淩漣笑而不答。
謝曉清想了想,就道:“我在這裏收獲頗豐,也沒有什麽法寶好需求的。隨我一道來的同伴有些身受重傷,請仙君出手救治他們吧。”
“好。”這對玄極來說並不太難,他頷了頷首,手指一彈,幾道靈力便破空飛去。
其中一道投入謝曉清體內,他立刻發覺,周身的傷勢好了許多。
玄極又轉向淩漣:“你有什麽要求?”
淩漣連想都沒想,便道:“仙君替我出手一次的機會,自然,是本體出手。”
玄極聽了,卻是一愣。
“你這要求,也太貪心!我的本體已飛升仙界,你知道從仙界破碎虛空來到此方世界,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麽?”
淩漣自然知道,卻坦然回視他。
“罷罷罷,”玄極歎道,“既然我答應給你一個條件,也反悔不得了。”他抬手一點,隔空點中淩漣,一道金色印記在他胸前浮現,又隨即褪去。
“我在你身上下了標記,你需要我本體出手時,默念吾名,本體就會趕來。”
“是。”淩漣道。
“好了,我這將你們送回去吧。”玄極擺擺手,道。
再一晃眼,謝曉清發覺自己又置身於幾乎損毀殆盡的神殿之中。
周遭景象並無兩樣,仿佛剛才那一幕,不過是他的幻覺。
“靜寧師妹醒了!”忽而有個聲音驚喜地叫道。謝曉清聞聲望去,發現眾人的傷勢,都明顯好轉了許多,不由心中欣慰。
雖然不明原因,但傷勢恢複總是好事,眾人稍作休息,便互相攙扶著,從大殿出口飛了出去。
出口處果然有一株枝繁葉茂、果子豐美的李樹,謝曉清連忙去摘,他生怕不夠給師父解毒的,摘了許多顆,存在儲物袋中。
師父此時卻不在他的混沌珠裏,他向玄極真君請求,讓真君將他送到了外界的福地中。
眾人不明所以,見他采摘李子,也紛紛去摘。這些李子靈氣濃鬱、又極為紅潤飽滿,看去也確實討人喜愛。
謝曉清不欲多待,一掠而下,忽而眼前光景一變,他已身在一片桃林當中。
回頭望去,那座精致的九層樓台,就掩映在盛放的桃花中。
謝曉清一邊飛遁,一邊放出神識搜索,很快便找到了師父的蹤跡。
在他身後,眾人也隨之趕來。看到盤坐於樹下的身影,都是一怔。
和玉長老失蹤已久,想不到……卻早已離開了關卡,到了外界福地之中!
他們自然不會將他與謝曉清的靈寵火鳳聯想到一起。那火鳳可是化神妖獸,又是火性靈力,而和玉長老修習的是琴之一道,隻有元嬰境界。從他的氣息感知,他並未突破到化神,反而比起上一回見他的時候,要衰弱得多。看來幾年過去,他已被劇毒侵蝕得厲害。
“和玉長老,你為何在此處?”陳洪訝異道。
淩漣望向他們,微微苦笑:“我與你們走散後,便不慎誤入一處山穀,在穀裏困了許久,方才找到出穀之法,回到了福地中,就在此等待你們出來。”他語聲斷續,明顯氣力不濟的模樣。
他目光流轉,停留在謝曉清臉上,看得謝曉清心中一顫:“也盼望我這侍奉弟子,能替我將解藥取來。”
眾人雖然曆經險境,但都滿載而歸,修為亦大有增進,對比起他,顯然要好得多。自然也就沒人計較,他這位元嬰長老怎會離隊如此之久了。
隻有謝曉清心中清楚,若說他們這一行中收獲最多的人,顯然非師父莫屬。
真是……得了最大的好處,還要惹人同情。
腹誹歸腹誹,他也全不耽擱,飛掠而上,將作為解藥的李子遞給了師父。
他看著師父吃了幾個,稍作調息,便要站起身來,連忙伸手,將他攙扶住。
師父行動間,還有些吃力。
“你又這般不愛惜身體……”謝曉清在他耳畔輕聲道,“回去得好好調養才行。”
師父由他扶著,聽了這話,忽而帶笑,轉臉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願意做我的爐鼎……”他的語聲更接近耳語,在謝曉清心中激起一陣本能的酥麻。
謝曉清身體一震,難以置信地望向他,扶在師父腰間的手,不知不覺地收緊了手指,力道之大,深深陷入師父腰際。
他知道師父一定會覺得痛楚。
但是再痛,也不及他內心裏……
謝曉清忽而一笑。
“被你當做爐鼎的人,並非器物,也是有感情的……可是你就算了解,也根本不想憐憫我,你真是個殘忍之人,師父。”
他仍然挽著師父的手臂,又看了師父一眼,輕聲道:“但是……你知道我會答應的,是麽?隻要不采補我至死,我就再當一回你的爐鼎又如何?你體內餘毒難以拔除,身體虧空,的確很難調養得好,到頭來還是要靠我。”
他們這番竊竊耳語,落在眾人眼裏,都是心領神會。
和玉長老與這小子,似乎又親密了許多!陳洪長老暗想,不過也是,這小子年紀輕輕就躋身元嬰,確是前途無量,和玉長老的眼光還是不錯的。但此子水性楊花,勾搭成性,如今對和玉長老大獻殷勤,恐怕也難以長久。
不過這一切與他何關?陳洪長老自然是不會多嘴,去奉勸和玉一句的。(WWW.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