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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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底深處,潛伏著一股深邃可怕的氣息。

    淩漣懸停於上空,凝神感知著。這股氣息原本是被封禁住的,極為隱蔽,甚至瞞過了他位屬化神期的神識,此刻禁製鬆脫,才汩汩漫湧出來。

    海麵上現出了一個幽暗的渦旋,仿佛是一隻陰冷地窺看上空的巨眼。淩漣的神識穿透這巨眼,“看”到了海水最深處隱約的形狀——背生雙翅、身軀盤旋的龍形,是一頭應龍!境界更高出他許多,臨近飛升。不知被誰困在此處千年萬載,此刻正竭力掙開纏繞在軀體上的粗大鎖鏈,在海底激起一陣又一陣雪白水浪,滿身皆是狂暴的戾氣。

    謝曉清也追了上來,神識查探到下方的情景,驚訝地“啊”了一聲。

    “禁製很快就會被掙破!”他道。

    “少則幾年,多則百年。”淩漣道。

    他能感受到,這條沉陷於殺戮*的應龍對他的冰冷殺機。在渡天劫時他動用了大量靈力,氣息外泄,被這應龍鎖定了——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這應該就是他的第四劫,大千世界演化之劫。

    按照常理,要等他渡過第三道雷劫,這一劫才會應在他身上。若拖延不渡,這條應龍恐怕就會繼續受困海底,但這並非解決之道。第三劫再拖也不能拖過兩百年,否則天劫就會不請而來。

    最為重要的是,進階化神後,每渡過一劫修為便更進一步,等於是跨過了一個門檻。一劫之差,相去甚遠。他與這頭應龍至少差了三劫的功力,如果斬殺不了這應龍,就等於是卡在了第四劫之前,這個差距,無法拉近,再修行多少年都無濟於事!

    三劫之差,借助法寶外物都是沒用的。以應龍的位階,也找不到能對付它的法寶。

    如今看來,隻有——

    淩漣眉頭微蹙,眼神凝聚,雪亮的寒光自眼中透出。

    望著他的謝曉清,心中暗自吃驚,師父身上……現出了好強的殺意!

    “師父,不想辦法將它重新封禁嗎?”他問。

    淩漣搖搖頭:“以我們現在的實力是封不住的,何況,它應該就是我的第四劫,若不斬殺它,我就將再無寸進。”

    謝曉清一怔。他也明白過來,麵臨的是何種困境。師父的這一劫,竟是要讓他越階迎戰?

    “那你打算如此做?”眼見師父似有決斷,謝曉清問道。

    “回去再說,先療傷。”淩漣轉身飛回。

    回到兩儀峰鳳鳴府,留守在洞府中的小狼崽見他們回來,“嗷嗷”叫了兩聲高高興興地衝上來迎接。它是天生靈物,自然能察覺淩漣的氣息比起臨走之時又增進了一層,顯然是有了突破。

    但是兩位主人卻並不像滿懷欣慰的樣子,反而氣氛沉重,讓它有點困惑。

    “好了好了,你先自己去玩吧。”謝曉清拍拍撲進懷裏的小狼崽的腦袋,將它放回小窩裏,和淩漣一起走進了內室。

    “師父剛剛渡過第二劫,便要主動牽引第三劫,好讓雷霆轟殺那應龍……”解下淩漣的衣物時,謝曉清低聲道,“天道和地母,為何如此酷烈?”竟是有些憤憤不平。

    淩漣聞言隻笑了笑:“正因大道難求,才使人常存敬畏之心。”

    說話間,他裏外的衣物都被除下,謝曉清的身體覆了上來,淩漣撫住了他的背。幾十年來,雖然總的次數算不上多,倒也是輕車熟路。

    連續引發兩次天劫,又要越階迎戰應龍,謝曉清心知這一次,又是萬般艱險。

    到了化神期,便不如以前那般,想進階便努力衝擊,不想或是不敢進階,過一過清閑日子也好。化神修士要時時惦念著高懸頭頂的下一重天劫,卻不是想鬆懈就能鬆懈的。

    每一次和師父相擁,似乎都可能是最後一次……

    謝曉清按捺心神,專心替師父療傷起來。

    ……

    懸停空中,望著海麵的巨大渦旋,謝曉清道:“師父,我也有第二重天劫,我先行引發,讓這應龍受些傷勢也好?”

    “不必了,你留存實力,替我運使這輪回盤。”淩漣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物,正是那九層樓台中狼王銜來的青銅圓盤,交給了謝曉清,又順便將從他重生以來便沒離過身的儲物袋也解下,抹去自己的烙印,讓他收下。

    “這是輪回盤?”謝曉清一一接下,卻是神色複雜。他沒聽說過此物,但從名字,也能猜測出用途。

    “不錯,我已在盤內留下了一絲氣息,你稍後退遠一些,注入靈力將這輪回盤激發。借它之力,我便能保留境界,重入輪回。”

    眼見謝曉清神色黯然,淩漣又微微一笑:“還記得我給你留下的印記麽?待我轉生,你便去尋我吧。上一世我隕落於天劫,奪舍後肉身與神魂並不契合,肉身之劫極難渡過,終究是要走這一回的。”

    “是,你年幼懵懂之時,我一定悉心教導你。”謝曉清眼中終於多了幾分溫柔笑意。

    從小教導師父,好讓他不再如此無情,其實這也是他的願望……

    淩漣不再多說,飛身而下,投入了海水之中。

    謝曉清往外退卻了幾十裏,用神識窺看著那片區域。

    他也沒忘記正事,調動靈力,注入麵前的輪回盤。初時並無動靜,慢慢地,泠泠幽光從盤麵上升起,青銅盤忽而無聲無息地轉動起來,浮雕的仙人、凡人和餓鬼等諸天萬象,麵目都在那幽冷光芒中愈發清晰,仿佛要從盤中掙脫而出。

    幾個呼吸之後,他就見天空聚起了烏雲,看來,師父已將第三劫引動了。

    轟鳴聲中,第一顆赤紅雷霆穿破濃雲,悠悠墜了下來,飄忽得似一陣風就能吹走。

    第三劫裏共有九顆雷霆,第一顆自然是最好應對的。

    謝曉清卻輕鬆不起來,他一怔,屏住了呼吸——

    赤紅雷霆才剛剛在天際露個頭,第二顆就綴在它尾後而來,緊接而至的是第三顆、第四顆……一連九顆,師父竟一口氣將所有天雷一道引來!

    他真有把握自保嗎?就算輪回盤已催發,若是神魂在這天劫下被劈得半點不存,也是無法轉生的!

    九顆雷霆一同入水,驚天動地的威勢,竟讓幾裏內的海水瞬間滾沸,化作騰空雲氣。

    謝曉清的神識中,就見師父所在之處,有明黃之光亮起,似是他用功德之氣煉成的玲瓏寶塔。

    淩漣腳下便是盤曲的龍身,巨大龍目如漂浮在海水中的兩盞碧綠燈籠。應龍狂怒掙動,低沉咆哮,似是要將他一口吞食,可惜被附有禁製的鎖鏈扣緊,卻是動彈不得。

    淩漣神色冷淡,站在玲瓏寶塔中。

    第一尊寶塔隻撐了三個霎眼,便崩毀了,他隨即從袖底拋出第二尊。精巧小塔迅速長大,罩在了他上方,流轉著金色琉璃光華,在海水中如同夢幻。

    察覺到了即將到來的巨大危機,應龍扭動得愈發劇烈。龍吟響徹海底百裏,所及之處,一切海獸魚蝦慌亂遠逃。

    九顆雷霆,從漂浮於海水上層的淩漣穿過,又緊接著轟擊在應龍龐大的軀體上。

    “哧”的一聲,第二尊、緊接著第三尊玲瓏寶塔也旋即化為光點消散。淩漣在瞬間耗盡全部靈力,結成護體神光,勉強支撐。

    赤色光華也隻堅持了片刻,便倏然碎裂。威能絕倫的天雷降下,他這具經過修行淬煉的肉身,竟是直接血肉消融,連灰燼都不存。

    痛楚難當!

    一點清淨藍光,從他體內浮現,將他神魂護住。

    前世的記憶潮水般湧來。當初他便是死於這一劫下的,隻虧了修習過的奪舍秘術,才留下一條命來。

    如今再次麵對,並未心生怯意,仍是一片坦然。

    便是求道而死,又有何妨?

    一息之後,九道天雷便在應龍的身軀上隕滅。

    應龍無法調動妖力護體,隻能憑著強悍肉身生生承受。它受的傷不比淩漣輕,大片的血肉化作焦枯,脫落下去,將澄清海水都染成渾濁。但禁錮它的鎖鏈,也根根脫落,重重砸在海底,濺起幾十丈高的白沙。

    淩漣的肉身已毀,氣息也搖曳不定起來,一點殘魂如風中燭火。但在輪回盤的護持下,卻堅守不滅。

    九道雷霆一過,退在遠處守著輪回盤的謝曉清,就見海底波濤狂湧,一條渾身漆黑、傷勢可怖的應龍,竟朝他疾飛而來!似是感應到了輪回盤的威能,要將之毀壞。

    謝曉清一驚,揮手一擊,令應龍張口吐出的黑炎潰散。

    再出手猛攻,他很少動手,這一回,卻是真真切切地動了殺機!

    那應龍在靈力受禁之時,生生承受了九道天雷,直接被劈落了境界。謝曉清這全力一擊,竟令它傷勢更劇。應龍頓時不敢戀戰,回身逃竄,雙翅一扇遊入空中,眨眼就不見了。謝曉清有心去追,卻不能帶著輪回盤走太遠,隻得作罷。

    就見眼前光華一閃,師父出現在了麵前,然而身形虛幻,隻剩下了神魂。

    “師父,那應龍竟未死麽?”謝曉清道。

    “終究還是境界有差,我也已料到,能將其削弱便足夠了,它此番跌落的境界難以挽回,傷勢也至少幾十年不得複原。”淩漣道,“轉世之後我的氣息有變,你也將氣息收斂起來,那應龍便不會很快尋來。等我再回到三劫境界,應當就足以對付它。”

    “是,師父。”

    謝曉清曾從典籍中看到,依托輪回盤這樣的轉生法寶,轉世之後重新修煉到金丹期,便可恢複上一世的記憶,之後十年元嬰,二十年化神,都是水到渠成。以師父的資質,想來不到二十歲便可結丹,最多五十年就能重回化神三劫的境界,絕非一般的散功重修可比的。

    到時候那應龍尋來,也不用擔心了。

    他想最後再捉住師父的手,可惜神魂虛幻,手指穿身而過,摸到的隻有一片空氣。

    看到他有些惘然的神色,淩漣微微含笑,伸指輕輕一點他的額頭,而後縱身投入了發出幽光的青銅盤中。

    他這一指帶了靈力,卻是能落在實處的。謝曉清一怔,抬手摸去,額心還殘存著那溫熱的火靈氣息……師父的身影卻已不見了。

    他又入了輪回。

    若是哪裏給師父立了魂燈,此際這燈,想來已熄滅了吧?謝曉清眼中浮起些傷感,又漸漸隱退,他專心感知起來,師父給他種下的那個標記,果真在他神魂之內微微發出紅光。

    過了一會兒,從那赤色標記中,驀地抽出一根紅線來,延伸向虛空的某處……

    謝曉清連忙運起遁術,往那印記所指引的方向飛遁而去。

    ……

    原野茫茫,夜色深沉。

    遊牧部族那欽的駐紮處,成千個白頂帳篷連綿鋪開,空地上偶有篝火還未熄滅。若以蒼鷹之眼俯瞰望去,這一片必是極為壯觀。

    中央區域,某個白頂上織著金色雄鷹,以示是汗王家族所居的帳篷裏,正有個孩童啼哭不止。

    睡在一旁的侍女被驚醒,昏昏沉沉地正要爬起來去哄,眼前卻不知何故綠光一閃,竟又睡了過去。

    隱匿了身形的青袍男子悄然走到小床前,將啼哭的孩子抱了起來,動作極為輕柔小心。帳篷裏一片漆黑,於他視物卻是無礙,眼見孩子臉頰潮紅,他伸手探了探額頭,知道這是受了風寒,便運起靈力,掌心放出清淡的綠光,療治起來。

    不出片刻,嬰孩滾燙的身體便涼了下去,臉色也轉為正常。謝曉清替他擦了擦臉,小孩子已止住啼哭,烏溜溜的雙眼好奇地看著他。

    想來即便是不諳人事的嬰孩,也本能地知曉來人是否友善。謝曉清雖是個陌生人,嬰兒卻並不怕他,反而被他逗弄兩下,便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又甜又開心。

    謝曉清也不由露出笑意。體內的印記波動告訴他,這的確就是轉生的師父……能見到師父這般模樣,倒是挺稀奇的。

    在轉世之時,也不知能不能挑選,他倒是投了個好地方。雖在北原,與南洲相距極遠,但是轉世成了草原上最大部族的汗王之子,想來自己就算動作慢些,沒有找來,也會有人悉心照料於他。

    謝曉清探入的靈力也發覺,這具幼小的身體,修仙資質也是極好,將來不會在他結丹時拖後腿。隻不過,他位屬化神期的神魂,雖然暫時被封印,仍是泄露了幾絲出去,原本是正常的火炎,在全無修為根基的嬰孩體內,便是火毒了,算得一個缺陷。體內淤積火毒,身體便會比其他孩童虛弱些,不過,倒也不是什麽大礙。

    謝曉清替他注入一股清涼靈力,將火毒鎮壓,雙臂攬住他輕輕搖了搖,等他安然入睡,便將他放回了小床。

    他離去之時,帳篷中的侍女還在沉睡,渾不知有人來過。

    ……

    五年後。那欽部的汗王蒙律率領著部眾,一騎當先,殺入敵陣。他生得天神般雄壯,蒼髯如戟,威風凜凜,這般殺將進來,卻是沒一個人攔得下他。長|槍揮舞,猶如戰神。

    轉眼間,這片寧靜的草原,便化作了血肉修羅之地。

    蒙律忽而心頭一凜,馬兒雙膝一軟,失足跪倒。一個勁瘦的黑衣人,竟倏然在馬前現身,伸手劃來,指間似有寒光閃爍。

    戰場上的刺客!

    心知自己一死,那欽部就會被敵軍一舉擊潰,蒙律也不戀戰,身體騰空而起,抬腿一踢,將臨近的一名敵方騎兵踹下馬,奪了馬便重重一夾馬腹,在交戰的兩軍中穿梭,將那刺客甩脫。

    弩|箭!

    耳中聽到風聲,蒙律俯身臥在馬背上,一支鋒銳弩|箭,堪堪擦著他的背脊而過。

    箭尖亦閃爍著幽藍的寒光,顯然淬了劇毒。

    馬腹上掛著弓與箭囊,蒙律俯臥馬背,伸手取來,回身往那刺客連射三箭。

    箭如流星呼嘯而去,他是草原上有名的神箭手,但那刺客,竟更為靈動,身形猶如鬼魅,將三支箭一一避過,手中腳下卻不停歇,一邊追趕,一邊射出淬毒弩|箭。

    蒙律心知,這是個武道高手!

    平日裏護衛他的巴兀傷勢未愈,否則那刺客便活不到現在。

    胯|下馬兒忽而嘶吼半聲,毒發倒斃,蒙律不及再奪馬,又兩枚弩|箭接連而至。

    他抄起長弓就擋。“奪”的一聲,弓身斷成了數塊,弩|箭穿透長弓,竟仍朝著他麵孔而去。

    卻在這時——綠光一閃,那些弩|箭忽而生生轉向,加速往來路而去!

    刺客知道得手,正要隱匿身形,悄然退去,不意弩|箭反向,被一舉洞穿了咽喉。

    倒地之時,頸部狂噴的血液已變作了深黑。毒性之烈,可見一斑。

    “多謝這位小兄弟相救。”蒙律打量著倏然現身於一側的青袍男子,謝道。

    以剛才那詭異的出手,這個人實力極為深厚!從他外貌衣著來看,顯然是從草原之外來的。

    謝曉清對他回以一笑,態度溫雅。

    這一戰直到日暮時分,夕陽如血。濃重的血腥氣在風中飄蕩,人和戰馬的屍骸散落滿地。

    “小兄弟可想投入我部,為我族效力?”命屬下收攏陣型,帶回傷兵,蒙律則看了青袍男子一眼,爽朗笑道,“你是本王的救命恩人,答不答應由你,便不答應,也隨本王啟程回駐地,喝上幾大碗慶功酒,本王還有重重賞賜予你!”

    謝曉清雖救了他,似是站在他這一邊的,這一戰中卻沒有出手殺傷敵軍,看來,並不想為他招攬。

    “多謝汗王青眼,這慶功酒是定要去喝的。”謝曉清道,“其實我有一事相求。我從南洲而來,臨行前有人為我占卜,言說我命定的徒弟便降生在您膝下,請允許我收下他。”

    蒙律已見過他的實力,點了點頭,說了個“好”字。

    北原人奉武為尊,雖然此域風俗特異,也少有修仙功法流傳,但人人勇武,擅長騎射槍術,倒是比其他各域的百姓驍勇許多。

    若不是與之毗鄰的中州,有修士代為防禦,恐怕秋冬草枯之時,北原鐵騎亦會侵|入中州。也正是這個原因,北原大域流通的功法寶物被修真界刻意控製。

    雖然此地的靈氣並不貧乏,於修士而言卻是一塊尚未開墾過的貧瘠之地,隻有以武入道的門派,卻沒有一個正經的修仙宗門,修道之人更是鳳毛麟角。

    第二天,蒙律果然遵守信諾,命人將謝曉清從住處引來自己帳前,七個子女也被侍從們領來,正等候他。

    謝曉清自然是衝著他師父來的,前幾年師父太過年幼,他便在暗中看護。如今帳前的那個孩童,小身體站得筆直,眼中閃爍著靈氣,卻不像這個年齡的幼童那般頑劣好動。

    粉雕玉琢,小臉俊秀,生得也與其他幾個孩子有些不同。

    他的母親是中州流落而來的,相貌不同於北原女子的英武豔麗,這個名喚“珠舍裏”的孩子,便長得如他母親一般。

    謝曉清卻知道,師父這是要越長越像他第一世的模樣了。

    “我的兒女都在這裏了,小兄弟要挑哪個?”蒙律道。

    謝曉清也不好把早已內定的事表露得太明顯,便逐一查探了七個孩子的資質。以手撫頂,若有修仙稟賦,便有異光放出。

    這般查探,師父資質極好,可以不提,其他孩子裏,隻有十四歲大的長子,謝曉清記得叫做“納林”的,稍有一點淺薄資質。

    手掌覆上珠舍裏頭頂時,小珠舍裏抬頭望住他,目中有幾分驚訝和迷惑。

    謝曉清有些心虛,自從師父記事以來,他每次需要接近時,都是隱匿身形、或是化作他人的模樣來的,應該不會被他認出吧?

    讓孩子們退下,謝曉清如實說明之後,親眼看見蒙律皺了皺濃眉,目露遺憾。

    他在那欽部悄悄待了幾年,知道蒙律最為疼愛他這個長子,有心培育做他的繼位者,對師父珠舍裏,卻並不怎麽重視,似乎是不喜他黑發白膚、麵容清秀的外族人相貌,兼且身體虛弱,日後難以在騎射武技上有成。他身為一方豪傑,倒也沒有將這份偏心過度地顯示出來。

    不過,謝曉清心中清楚,他最為輕視的這個孩子……無需太久,隻要幾十年後,所擁有的力量,便是整個那欽部族加起來都敵不過他一根手指!到了那一天,蒙律是否還健在,就不得而知了。

    謝曉清將納林和珠舍裏都收為了徒弟,又言說自己要敦促修行,讓珠舍裏住到他身邊。珠舍裏原本就沒有同母親住在一起,蒙律嫌她性子軟弱,怕她把孩子教得一樣軟弱,便讓珠舍裏單獨住,由仆從照料,隻讓他每天向自己和母親請安。至於納林,身為蒙律最重視的兒子,又已十四歲了,自然還有許多事要學習訓練,每日裏隻能抽出一部分時間來同謝曉清修習。

    謝曉清自然沒有異議。

    小珠舍裏當天就被帶到了他的帳篷裏。

    謝曉清讓侍從們都退了下去,寬闊的帳篷裏,隻留下了他們一大一小。

    謝曉清也不顧形象,蹲下來雙手扶住他的肩,望住他清澈雙眼笑道:“以後你就跟我學道了,叫我‘塔呲布’吧。”

    塔呲布是北原語中的“師父”之意,謝曉清已是化神境界,記憶力比常人好上百倍,他來到北原後,隻用了半個月便能熟練地說一口北原語了。

    若小珠舍裏用其他大域通用的語言喚他“師父”,謝曉清可要領受不住。隔了一層,似乎就能坦然接受了。

    “塔呲布。”小珠舍裏果然乖乖地喚道,聲音軟糯。

    “嗯,我定會盡我所能,好好教你。”也不管他懂不懂,謝曉清便許諾道。

    “塔呲布,我以前見過你吧?”珠舍裏又道。(WWW.101novel.com)